现世—— by蕉三根

作者:蕉三根  录入:08-05

“谁?”赵朔抬起头,回忆了一下,“那天跟你一块儿来我店里那个老外?”
索寻“啊”了一声,觉得有点儿不妥:“不好吧。”
“怎么不好了!”颜睿越说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他那些衣服平常也放外面随你穿是不是?说明人家就不是小气的人。你别不好意思,诶,”他坐下来,作出一副要跟索寻好好盘道的样子,“不给窦康穿名牌吧,看着不像个大明星。件件都是名牌,咱们也招架不住。给他买A货吧,你又觉得架不住摄像头拍,质感不好——”
“买高仿啊。”
“高仿也贵啊!”
索寻:“那你也不看看安德烈的个头,窦康才一米七几,穿得了吗?”
“可他瘦啊!”颜睿比划起来,“码又不大,你都能穿,窦康肯定也能穿!”
索寻哭笑不得:“你说得我跟天天捡他衣服穿似的,我也没穿过几回好吗?”
他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赵朔,指望赵朔帮他似的。但赵朔回忆了一下那天在Reveal的一圈人,一看就都是模特,竟然点了点头:“小颜这主意好。你那朋友的衣服要是嫌大,你还可以问别的朋友借借,女主角的衣服最好也一起搞定。”
索寻:“……”
要他跟安德烈开口就够那啥了还别的朋友,他也不熟啊!
但一台电脑扔在宾馆的床上,表格上的数字触目惊心,索寻抓了抓自己的耳朵,那件宝蓝衬衫跟一面旗帜似的,又在他眼前飘了起来。
“行吧,”索寻叹了口气,“我明天回去问问他。”

安德烈怎么看都看出两分恃宠而骄来。
索寻最后还是没好意思直接跟安德烈面对面说这事儿,就给他发了条微信。安德烈答应得倒是很痛快,于是索寻态度极好,特意带了千层蛋糕回来。晚上拉门回家,第一眼先瞟挂烫机。果然连着衬衫加挂烫机一起已经收起来了,安德烈瘫在沙发上,闻声回头跟他打招呼:“回来了?”
“嗯。”索寻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蛋糕举起来给他看,“吃吗?”
安德烈非常识货,一眼看到包装袋上昂贵的logo,一骨碌从沙发上起来:“吃。”
嚯,给面子。索寻低头换鞋,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这是个很好的信号。自从那天两人心照不宣地在某个软件“重逢”以后,这还是安德烈第一次这么正常地跟他说话。不假笑了,也不挂衬衫了,基本回到了他们俩之前相处的状态,索寻想,这人发神经总算发完了。
他换好鞋进去,安德烈随手把手机一丢,开着的app响亮地念出一个单词,“la chemise.”
索寻把两种口味的千层蛋糕放在茶几上:“在学法语?”
安德烈把手机屏幕摁灭,回了句“嗯”。
索寻点了点头。安德烈也就他们搬床那天晚上说过要去巴黎的事,后来一直没提,索寻都快忘了这茬了。
“我以为你已经会讲法语了。”
“会啊。”安德烈笑眯眯地举叉子,“Putain. Merde. Va te faire foutre.”
索寻高高地挑了一下眉毛:“没了?”
“还有,”安德烈一本正经,“Vous voulez coucher avec moi?”
索寻:“……”
谢谢,不了。
安德烈看他的表情发笑,拆了面前的蛋糕盒子,用一种很过来人的口吻跟他说:“真的,去巴黎你会这几句就够用了。”
他招招手,让索寻坐下来跟他一起吃。索寻就没坐到沙发上去,在茶几边上盘着腿席地而坐,跟安德烈面对面,也拿了个小叉子:“对,只需要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睡觉就够了是吧?”
安德烈挖了一口千层,含笑看他:“你还会说法语啊?”
索寻没有安德烈这种会两句国骂就自称自己会一门语言的自信,十分谦逊地表示:“不会不会。”
只是学一门语言先学脏话是宇宙定律,虽然索寻的水平只停留在问好,也听得出安德烈一开始那三句都是脏话。但他十分珍惜这种跟安德烈好好说话的时光,主动解释了一句:“以前想过去法国留学,学过一点点。”
他伸出两根手指,几乎捏到一起,强调真的就只是学过“一点点”。
“嗯?”
“学电影的,不是去英美就是去法国。”索寻耸了耸肩,“英美我又去不起,法国的公立学校这不是免学费嘛。”
安德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怎么没去?”
索寻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老实交代:“法语真的太难了。”
那个时候他毕业都希望渺茫,家里就提出来让他出国去深造,好歹能有个像样的学历。法国本身就是电影之乡,索寻一开始还满怀憧憬来着,结果上了几节课,刚学到数字就歇菜了。好在后来有惊无险,顺利毕业,他也就彻底放弃了这条路,连当时报的法语课都没去上完。
安德烈唇边笑意渐深,听出来索寻很努力地在跟他“闲聊”。他们俩之前也会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但都没有给安德烈这样的感觉。可能是索寻觉得他们俩之间有点儿怪怪的,努力想要恢复“正常”,也可能单纯是觉得拿人手短,有点儿不好意思。但不管哪一种,安德烈都感觉有被微妙地讨好。其实索寻回来之前,安德烈想过要不要接着把衬衫挂在外面,但是他昨晚都没回家,安德烈见好就收,非常配合地听着他东拉西扯。
“你要申工作签对吧?那个好像也有语言要求的。”
安德烈点点头:“嗯。”
不然他何必在这里跟着手机学舌。
索寻好心问了一句:“那你不报个班学吗?”
“这要报什么班?”安德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挖了一小口蛋糕,“自己学两句不就得了。”
索寻停了挖蛋糕的动作,敬畏地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你有法国人朋友是吧?”索寻想起来。
“我跟他们都是说英语的。”安德烈把小叉子放下了,索寻低头,看了一眼只是缺了一小块角的千层蛋糕,感觉这就是安德烈今晚给他的面子——给了,但不多。
安德烈站起来,把自己的房门推开,切入了正题:“要什么衣服?自己挑吧。”
索寻还坐在茶几边,非常卖乖地朝他“嘿嘿”一声:“随我挑啊?其实你随便给我两件你不怎么穿得着的就行。”
品牌送他的衣服是多,但毕竟有限。大部分一线奢侈品和最新款其实还是安德烈自己买的——索寻不好意思就不好意思在,他需要的就是这些最贵、最新的衣服。
安德烈便倚在门口看他,索寻脸上的表情本来应该是有点儿羞耻,但安德烈怎么看都看出两分恃宠而骄来。
“你们拍电影,不得讲究镜头语言吗?”安德烈手臂交叉着看他,“人物什么情绪,对手演员穿什么衣服,不都得配好?随便拿两件你能用吗?”
索寻由衷地星星眼:“哇,安老师好懂哦!”
安德烈让他一马屁拍得直牙酸,感觉索寻几乎是拿出当年在外面讨生活那种不要脸来了,颇不耐烦地弹舌头:“要不要了?”
索寻立刻放下叉子,一迭声“要要要”,跑进安德烈房间了。
安德烈说得不错,拍电影要考虑镜头语言。索寻真的站到安德烈衣柜前也不扭捏了,直接跟剧组服装老师打了个视频沟通。果然安德烈的衣服也不是件件都合适,挑挑拣拣半天,最后也没拿几件,倒是把安德烈衣柜翻得很乱。等索寻那头挂了电话,发现安德烈坐在房间地上,已经把衣柜里衣服都倒腾出来了,可能是想顺便整理一番,赶紧也坐到他身边,帮着一起叠衣服。
“才拿这么几件?”安德烈跟他开玩笑,“索导是跟我客气呢还是没看上?”
“不敢不敢。”索寻今晚态度好到简直任他揉搓,双手合十,“大恩大德,铭记于心!”
安德烈顺手把一件毛衣丢给他,直接罩在了索寻头上。索寻拖长了声音“唉”了一声,抓下来一看,发现正是那天来搬床的时候他穿过的那件肩部镂空的毛衣。
安德烈:“女装才是大头吧?”
“嗯?”索寻手里攥着那件柔软得过分的毛衣,有点儿没反应过来,“哦!”他哑然失笑,“也不会真的一分钱都不舍得花。”
有一场重头戏就在这两天,是窦康第一次带着林筱璆去参加“衣香鬓影”的宴会,光置景就大几十万,连群演都得个个身穿礼服。这钱已经花了出去,要不然颜睿也不至于肉疼到要抠窦康这点儿置装费。
安德烈琢磨了一下他那个形容词:“就像B in Tonight那种场合?”
索寻点头:“差不多。”
B in Tonight是一场时尚盛典,“B”取谐音be,同时代表主办方Bridge杂志,每年在上海举办。号称对标海外刊的活动,但在国内颇有点儿水土不服的意思。因为Bridge在国内本身已经有一年一度的风尚盛典,办得很成规模,这个活动仅限于时尚圈之内,刚刚开办没两年,得到的外部关注相对还是要少一点。但毕竟是Bridge这样的平台,还是总部直接规划,所以每年邀请到的品牌和艺人还是很大牌的,对于他们模特来说也是一场盛事。
索寻反应过来:“今年的B in Tonight是不是快到了?”
安德烈低头叠衣服:“嗯。”
索寻试探着问:“你受邀了?”
安德烈轻描淡写的,还是“嗯”一声,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索寻被他淡然中带着一点装逼的态度唬住了,一时都不知道应不应该祝贺一声,尬在了那里,手里还是那件镂空毛衣,半天都没叠好。
安德烈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手上的动作,笑了一声:“这么喜欢?”
索寻这才意识到他不止攥了很久,还一直揉着玩儿。索寻低下头,轻轻咳了一声,装没事儿地帮他叠好了。安德烈指了指另一摞衣服,示意索寻帮他放到那边。大概是天气热了,不准备再穿这些过季的。
安德烈就没再扔衣服给他,自己麻溜地叠。索寻坐在几摞衣服堆里,突然说了一句:“你好像蛮少跟我说你的工作的。”
“嗯?”安德烈愣了一下,“说什么?”
“普通聊聊天呗。”索寻说,“工作总有碰到傻逼的时候吧,回家跟舍友骂骂傻逼不是很正常吗?”
安德烈笑了:“哦,姓王的傻逼又怎么了?”
“你看。”索寻证明什么一样,“你都知道我的事儿。”
“那不是因为你们在家开会吗?”安德烈很敷衍地站起来,把叠好的一摞衣服放进衣柜,“再说我碰到的傻逼你又不认识。”
“但你也可以跟我说嘛。”索寻干脆直起腰,坐在自己脚跟上跟他说话,“帮朋友骂傻逼不用以认识傻逼为前提。”
安德烈便笑了一声,回过头来看着索寻:“我以为你不爱听那些呢。”
索寻仰着头看他,眼睛一眨:“我哪有?”
安德烈:“你再听见有人饿个九天什么的,不又是满肚子意见,还不好意思说?”
索寻:“……”
他抿了抿嘴,腰上放松下来,干笑了一声。
安德烈又坐回来,接着理衣服:“我的工作又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就是个最最虚荣的地方,此事他们俩已经达成了共识,不值得继续讨论下去。但是安德烈顿了一下,突然慢半拍地回过味来索寻在干什么。
“干嘛?”他停下动作,看着索寻的眼睛,“跟我划定界限?”
索寻无奈地直挠鬓角:“我在跟你示好,建立友谊的基础。”
安德烈一挑眉:“我们俩之间本来没有友谊吗?”
索寻让他逼得没话说。抿紧了嘴没开口。安德烈继续叠衣服,索寻的视线挪过去,又落在那件宝蓝色衬衫上面。安德烈把它挂在了衣柜里,刚才挑衣服的时候索寻就看见了,故意当没看见,也没拿出来。现在他看,安德烈也转过头去看,两人视线交接,索寻清晰地感觉到,这一晚上维持的“友谊”算是就此彻底土崩瓦解了。
他没忍住舔了舔牙根:“今天不挂外面了?”
“嗯。”安德烈嘴角微微勾起来一点弧度,抬头看了索寻一眼,好像没想到他会主动挑破这事儿,“你都不敢回家了,我还是收起来吧,别弄得你无家可归。”
“那你想多了,”索寻一口否认,“我只是忙。”
安德烈便笑着点头:“哦。”
索寻:“……”
“咱俩谁也怪不着谁,”索寻把腿伸开,干脆跟他讲明白,“我玩失踪,你没认出我,都不是好人,扯平。”
安德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觉得我这是怪你啊?”
“那你这是干嘛呀?”索寻哭笑不得,“非得挂到我眼门前让我知道你知道了。”
安德烈终于不叠衣服了,看着索寻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知道什么了?”
“你……”索寻气结,“到底什么意思,能好好说话吗?”
“能。”安德烈干脆学着他的样子,也跪坐在了自己脚跟上,看着索寻的眼睛,来了句十分洋泾浜的上海话,“我想同你困觉呀。”
索寻:“……”
这人的神经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发不完了。
索寻心累地站起来,往外走。想想又气不过,转回来,瞪着安德烈,半天才找出一句话来,气沉丹田地骂:“阿Q看多了吧你!”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上吃火锅吃得太晚了!
安德烈说的那几句话,简单信达雅一下。
putain:操。
merde:还是操。
va te faire foutre:操|你自己去吧。
vous voulez coucher avec moi: 约吗?
app教的单词la chemise,男式衬衫。
安:我不是故意放这个单词的。
根:但我是。

“原来你喜欢我的锁骨。”
安德烈把手里的衣服放下,跟着索寻跑了出去,跟在他身后问得天真无辜:“为什么不行?”
索寻人已经走到了阳台上,抓了一个自己的大箱子,拖回来,打开来把刚才挑好的几件衣服装进去,半天都没说话。安德烈又跟着他回来,倚在门口看着他的动作。索寻让他看得发笑:“不是……你都不会觉得尴尬的吗?”
安德烈一耸肩:“这有什么尴尬的?”
索寻:“……”
好问题。那他自己在尴尬什么呢?
安德烈走进来,跪坐在索寻身边。他挨得很近,但动作却没有什么侵略性,姿态完全没有“我想同你困觉”的急切,确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尴尬。
“你又不是对我不感兴趣——”
索寻打断他:“那已经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了——”
“哦,”安德烈戏谑地接上他的话,“那是谁半夜带我回来‘看房’,后来又突然不肯租给我?”
索寻无言以对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最后无力道:“不是租给你了吗……”
安德烈眼角泄露出更加狡黠的笑,朝摞在一边的衣服眨眨眼:“那我还得谢谢那件毛衣了。”
索寻哽了一下,安德烈凑得更近,几乎挨在他耳边低语:“原来你喜欢我的锁骨。”
他说话带起来的气息拂在索寻的耳畔,痒痒的。索寻像被电了一下,浑身不自在地推了他一把。安德烈也不抵抗,任他推得自己重心不稳,在地上撑了一下才重新坐好。
“所以,”安德烈带着小小的得意下了结论,“你对我感兴趣,我对你也感兴趣。我们做过,体验不错。为什么现在不行呢?还是——”
索寻干脆不理他,接着装衣服。安德烈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背抵着脸颊歪头笑道:“你怕真的爱上我?”
“好玩吗?”索寻突然抬头,“你这叫性|骚扰,知道吗?”
一片静默。
安德烈很明显愣住了。索寻的指控来得直接又严厉,他甚至来不及收起脸上调侃的笑容。他看着索寻把最后一件衣服收好,房间里的空气明显凝固了几分。
良久,安德烈道:“你可以拒绝的。”
索寻站起来,去卫生间拿上了自己的洗漱用品:“那你觉得我现在是在干什么?”
安德烈没起来,坐在原地说:“逃避。”
索寻笑了一声,懒得跟他辩,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快速地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安德烈走出来,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也不用离家出走吧?”
“你真的想多了。”索寻耐心地跟他解释,“我住片场方便。”
他把行李箱从安德烈房间里拖出来,摊在客厅里,整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安德烈还站在原地看他,索寻被他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又怎么了?”
安德烈:“在等你拒绝我。”
索寻露出一个“你再给我说一遍?”的表情。
安德烈一脸正色:“你从来没有明确拒绝过我——啊,不要说你不方便明说。”他看到索寻脸上的表情,抢先截断了他的话头,“你是房东我是房客,我们权力关系不平等也是倾向于你的不平等。你可以现在就明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索寻皱着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安德烈在反击,索寻感觉得出来,那句“性|骚扰”太过了。他把事情上升到了一个本来不应该的高度,而安德烈在熟练地运用他的武器反击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顺势来一句“那我现在就明说了”。但他直觉这样的话更多带着某种置气的情绪,太幼稚了。索寻自己在心里跟自己争辩,同时指责安德烈——只是因为对方太幼稚了,所以不想陪他玩这种游戏。绝对不是因为他心底不希望跟安德烈“就此明说”,索寻强硬地把心里那个小小的疑问声音压下去。
“抱歉。”索寻看着他,“我失言了。”
“没关系,”安德烈十分大度地点头,“你还是可以把这些衣服拿去用。”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聊那件事了?”索寻几乎是淳淳劝导的语气,“已经过去了。我从来没想过……但是既然是舍友,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安德烈安静地听着,没搭腔。索寻没词儿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委婉才能又不得罪人,又能让安德烈明白他的意思。
“我们中国人……”他最后挤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讲究含蓄。”
突然被他开除了国籍的安德烈顶着那张外国人的脸,露出了一个好笑的表情。
“懂了。”安德烈很给面子,“意会。”
他又挂出一个让索寻浑身不舒服的微笑,转身回自己的房间。在关门之前又想起什么:“哦,对了。”
索寻抬头看他。
安德烈:“我明天出差,下礼拜都不在家,你不用离家出走了。”
索寻:“我不是——”
但安德烈已经把门关上了。索寻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没来得及说完的话狠狠地堵在喉咙里,像一团来不及咀嚼就落进食道的米饭,噎得他胸口直疼。
什么玩意儿?索寻茫然又无措地想,怎么不听劝呢!
安德烈在自己的房间里,听见外面传来了“砰”的一声,就知道索寻出门了。他在原地停了一会儿,突然丧失了收拾这一屋子狼藉的欲望,合衣爬到床上,安静地躺进了夜色里。
阿拉善的春天,风沙四起。
也不知道是哪个聪明蛋想到的点子。安德烈模模糊糊地看见摄影师朝他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先朝地上“呸”了一声,吐出了一口沙。用来充当道具的车翻在了沙子里,不到半个小时就几乎完全被掩埋。他站在裸|露在沙子外面的不知道车子的哪个部位上,低头想找个地方落脚。有人上来扶了他一把,大家都没说话,一说话就是一嘴沙。在旁边扯反光板的人没拉住,板飞出去,在砂砾中折射着太阳过分耀眼的光。摄影助理艰难地跑过去捡,安德烈低下头,迈开长腿跋涉过沼泽一般吸人的沙地,回到了帐篷里。
另外几个模特都在那儿等,有人好心给安德烈递了瓶矿泉水,安德烈拿来漱了两次口,嘴里还是一股挥之不去的涩感。
真是个聪明蛋啊。安德烈又在心里吐槽这个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他的头发里也全都是沙,安德烈干脆把剩下半瓶水往头上倒。
“诶别!”造型师想制止他的动作,“发型!”
安德烈熟练地装没听懂,跟其他的模特坐在一起,准备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帐篷里的显示器上跳出他刚才的照片,漫天的风沙把视野整个涂成昏黄的颜色,安德烈身穿极具现代感的银色反光布料外套,站在废弃的车顶,如同科幻小说里的末日战士,漠然地看着镜头。屏幕里的视线和屏幕外的视线交错,安德烈不舒服地直眨眼睛,眼泪流出来,裹挟着刚才吹进去的沙,在安德烈脸上淌出了一条明显的痕迹。他快速地伸手抹了一把,感觉粗糙的砂砾在脸颊上擦了过去。
无数工作人员在跑来跑去,都穿着防晒的袖套,脸上用丝巾掩住了口鼻。有人在说风沙太大,已经影响了效果。安德烈的目光从他们身上转来转去,突然毫无边际地想,应该回去跟索寻吐槽哪个“傻逼”好呢?
这一次的团队里他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也不知道跑到阿拉善的沙漠来寻找“末世感”是谁的主意,可能是摄影师,也可能是品牌方。索寻那天晚上说过的话只是在安德烈心里一闪,又过去了。他其实没什么想抱怨的,当然,这种拍摄环境他很不喜欢,并且想立刻回到酒店去洗个澡,但这就是工作而已。身为模特,安德烈是这一整个链条里的最后一环。所有的发型,妆容,场景,道具,乃至构图和整体风格,其实都跟他没有关系。他甚至不是画面的主角,衣服才是。他只是一个衣架。
安德烈由此获得一种抽离的自在,身上的银色反光出水下鱼鳞的效果,他也像一条鱼似的,在茫茫的大漠中事不关己地游离悬空,想着索寻。
工作的时候他是一个衣架,在索寻那里,他又成了一根按|摩|棒。还是一次性的那种。
但他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当时——也许有一点吧,但不足以让他气上这么好几天。安德烈可以接受自己是任何东西,衣架也好,按|摩|棒也好,对他来讲没什么差别。
一个助理跑进帐篷,交涉了几句。有人喊了句“今天先收工”,模特们都站了起来,如释重负地欢呼。安德烈慢半拍地跟着站起来,去换自己的衣服。但是贴身的衣物里已经全都是沙,安德烈犹豫了一下,干脆就这么穿着,只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手机。想了想,对着外面的风沙自拍了一张,然后发给了索寻。
“泥人收工。”
索寻没回。安德烈跟着大部队爬上了车,直到回到市区的酒店,索寻的回复才跳了出来。
“在阿拉善?”索寻回复他,“能看到我在蚂蚁森林种的那棵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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