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索寻倒是知道的,承希家里不像他爸妈那样开明。大学的时候他就为了这事儿被爸妈赶出家门过,暑假都没地方回, 还给索寻打过电话。只不过那会儿索寻在剧组实习, 没法收留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
索寻更不明白了:“那你爸妈不是知道早就知道你是……你跟女人结婚,他们也信?”
承希闻言便是一声苦笑:“你觉得他们在乎吗?”
索寻看了陈雅甯一眼,她没说话,但是耸了耸肩,显然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真结了?”
“那还能有假?”承希伸手去揽陈雅甯的肩膀,“合法夫妻!”
陈雅甯“啧”一声,很嫌弃地甩脱了他。
索寻:“那……”
承希抢在他前头:“别瞎操心——婚前协议早签完了,婚房她本来就没出钱,归我,我们家的彩礼也是我拿,她们家出的嫁妆归她。平时她跟小安接着在自己家过,逢年过节互相演演戏就行……索寻同志还有什么问题?”
索寻的问题多了去了,争先恐后地往嘴边冒,都不知道先问哪一个合适。
“那孩子……”
承希立刻摆手:“肯定不是我的啊……现在这种经济形势,傻逼才生孩子呢——”他话音未落,就接收到了身边两道凉凉的目光,承希的舌头立刻灵活地转了个弯:“除非是像雅甯这样的成功人士。”
陈雅甯无语地白了他一眼,主动跟索寻解释:“这是我找的精|子库。孩子是我跟小安的,和他没关系,只是父母那里好交代。”
这怎么可能没关系。索寻不好意思讲,亏得陈雅甯还是个律师。不管生父是谁,这孩子法律上就是承希的,承希自己不想要就算了,万一以后承希的爸妈想要争孩子,不得麻烦死……
“没事儿,过两年就离了。”承希啜了一口咖啡,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演两年戏,回头去做个亲子鉴定,就说她给我戴了绿帽子,夫妻感情破裂,不就完了嘛。”
好家伙,他倒是全身而退了。索寻沉默地喝咖啡,克制着自己什么都不要说。他不知道这主意是谁提出来的,承希跟陈雅甯也算各取所需,但只有承希一个人是怎么都不会吃亏的。回头要是真的以孩子不是亲生的为由离婚,两边家庭的压力恐怕都要落到陈雅甯头上。这个社会宁可对同性恋宽容,都不会对出轨的女人宽容。这一点,也许承希根本没有想到,又或者他想到了,但并不是那么在乎。但索寻不会再开口了,他感觉今天已经丢尽了脸,而陈雅甯看起来也并不是那种扛不住压力的普通女人——至少她知道婚前协议先跟承希签好。
也许这就是她能选择的最好的方式,也许这一切,她早就都已经准备好了。
三人一时都无话,出现了一个微妙的短暂沉默。陈雅甯看着索寻,也许是索寻的表情实在太明显,陈雅甯好像知道了他在想什么。她又露出那种复杂的表情了,意外索寻会替她考虑,又感动于索寻竟然替她考虑,了然,认可,以及不变的同情……甚至这次同情的成分更多一点,索寻让她看得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却不知道为什么。
“好了。”陈雅甯第一个打破沉默,抓起了自己的包,“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行啊。”承希的视线跟着她起来,又问了一句,“今天还吐吗?反正我都过来了,要不中午我给你带点你能吃得下的?”
陈雅甯停了一下,好像真的在思考能吃得下什么。
“不要了,”她摇摇头,“什么都不想吃。”
“实在不行还是去医院挂葡萄糖吧,”承希叮嘱她,“小安没空你给我打电话?”
陈雅甯笑了:“别婆婆妈妈的。你跟你朋友再聊会儿吧。”
承希冲着她的背影扬起了声音:“我跟他真没什么好聊的!”
陈雅甯人已经快走出去了,头也没回:“我看你们好得很!”
然后她便出去了。索寻和承希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转回来,在空中相接,然后又都略有尴尬地移开了脸,各自抓着手里的咖啡,无言以对。
他们实在是太长时间没有联系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Bridge的活动场馆里偷拍《粉鬂》的内容,再上一次真正有什么对话就是承希站在索寻的楼道里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不会爱我”。讲得出话好像才是不太正常的,尤其是索寻今天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之后,他着实有一些无地自容。
“所以……”
“到底……”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又都一起住了嘴。承希看了他一会儿,首先没绷住,笑了出来。他这几年有点见胖了,一笑,颊上也有了肉。索寻也笑了:“你说。”
承希憋不住了:“到底谁跟你告的密?我明明都屏蔽了!”
“特地为了防我?”
“主要是防你。”承希瞥瞥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管,你么……一向妇女之友哇。”
“放屁!”索寻下意识回嘴。话是好话,怎么从他承希嘴里说出来就显得那么难听。
承希还是追问:“到底是谁嘛!”
索寻懒得理他,又想起刚才他说的话:“你还拿了家里的彩礼钱?”
“干嘛不拿?”承希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一脸的天经地义,“你知道现在年轻人第一笔财富都哪儿来的吗?不靠结婚难道靠上班啊!”
“这不是诈骗吗?”
承希笑了:“那我爸妈要是肯接受,我不就不骗了吗?非要逼我逼到这份上,我让他们花钱买个教训呗。”
“自己爸妈都能算计,”索寻表达自己的严厉谴责,“你可真行。”
承希不为所动,笑眯眯地回敬他:“那还是我们家家底薄,不然我也拿爸妈的养老钱去拍电影。”
索寻:“……”
他灰头土脸地从道德高地上缓缓滑下,不说了。
“这回我算是明白了,”承希十分世故地叹出来一口气,“结婚确实跟感情没多大关系,就是一门生意……回头办酒,我还能把这些年随出去的份子钱都收回来呢。”
“都把老同学屏蔽完了,你收个屁呢?”索寻埋汰他,“就这么缺钱啊?”
“那我又没有大老板男朋友。”
索寻心头不快地跳了一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没搭话。承希肯定是知道他跟陆歆在一起了,“寻”一经面世,有心人一下就能知道。不过索寻不知道承希这几年怎么样,他确实没怎么在“圈子”里了。他们电影学院出来的专业摄影师,那肯定还是最好去拍电影的,但是索寻这两年自己拍戏也好,去别的剧组工作也好,都没怎么听到过承希的名字。听刚才那意思,承希现在都去接散客拍写真了——当然,看陈雅甯的消费水准,承希的要价大概不会便宜。只是跟电影,就没什么关系了。
“我呀,就是个普通人,”承希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有梦想可以追的。”
索寻“嗐”了一声,让他说得臊得慌。也不是没梦想了,就是总觉得这个话得再年轻一点的时候说,人过了三十岁,还成天梦想梦想的,显得不稳重。
要说“实现梦想”,那他已经实现了,电影已经拍出来了,奖项也小小地拿过一些,现在上哪儿去人都叫他一声“索导”。要说梦想是变成什么大导演,赚很多钱拿很多奖,最好留名影史,那要靠运气。要说想改变什么……索寻已经不知道他到底能改变什么了。他只能埋着头,剧本一行一行写,电影一镜一镜拍,都是苦活儿,没那么荣光万丈。“梦想”两个字,也就不会常挂在嘴边了。
“就是工作,”索寻谦虚,“拍电影也就是一份工作而已。”
承希眯起眼睛看他,突然撒娇似的:“哎呀——”
索寻让他吓一跳:“干嘛!”
“就不爱跟老同学聚!”承希直摇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你懂伐?”
索寻让他说得“嗤嗤”笑,又端起来喝咖啡。
承希凑上来,还是没放弃:“所以到底是谁跟你讲的?”
“安德烈。”
承希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对他来讲也是有点久远了。他“嘶”了一声,现场就掏出手机来查,半天扒拉出来一个号,展示给索寻看:“我屏蔽掉了呀!”
“这个是他旧号。”索寻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给他看,“他到巴黎以后丢了手机,换了个号的。”
承希看了一眼安德烈的头像,恨不得冒出满头问号:“我加过吗……?”
“那谁知道你了。”
索寻想把手机收回来,但是承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手机屏幕又拉了回来,盯着那上面最后一条信息看——“我才不要,跟他睡过的是你又不是我!”
承希直接把手机拿过去,点开了他俩聊天记录。那一条在一个多小时前发送,是索寻在回答安德烈上一句话:“她不信你就说你是承希的ex.”
索寻赶紧把手机抓回来:“诶诶诶……没素质啊你!”
承希“嘿”一声:“今天这事儿你们俩合谋的啊!”
“什么合谋……”索寻的声音弱下去,“明明他主谋!”
承希直磨后槽牙,去自己通讯录里翻,第一眼就看见了——安德烈的微信名就叫Andre,排得老老前。然后索寻就看着他点开来,捏着嗓子给安德烈发了一句话:“你个没良心的赤佬!”
手指松开,手机发出“倏”的一声,再按下,承希拿出了比索寻强过百倍的演技,声泪俱下地控诉:“你怎么一点都不懂我的心?那条就是给你一个人看的,你还不懂吗!”
然后他优哉游哉地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上。索寻就看着安德烈显示“正在输入...”显示了整整半分钟,然后又恢复成正常的微信名。反而是他的手机响了一声,索寻掏出来一看,安德烈发了一个问号过来。承希又极其没素质地抓过索寻的手机,给安德烈回了一句正常嗓音的语音:“你人在巴黎手伸得倒是够长的,现在我老婆跑了,你赶紧滚回来给我做老婆,听见没有!”
索寻笑得倒在沙发上,问他:“怎么人设变了?”
承希潇洒地一甩头:“我戏路宽嘛。”
他们等了一会儿,安德烈估计是让承希吓着了,连索寻这边也不回了。承希哼了一声,大获全胜似的,把手机又还给了索寻:“你们俩居然还聊着呢?”
索寻“嗯”了一声:“怎么?”
“没怎么。”承希就笑,笑得意味深长的。索寻又产生了那种被他看得透透的、不舒服的感觉。然后他的手机响了,他抓起来看了一眼。
索寻:“安德烈?”
“雅甯。”承希还在低头看,那头好像发了很长的信息。承希看着看着,脸色稍微变了。
索寻:“怎么了?”
承希突然动作奇快地把手机一收,好像怕索寻也跟他一样来抓手机,然后立刻又装得若无其事——现在他的演技就没有刚才逗安德烈的时候来得好了,索寻微微皱起眉头,怀疑地看着他。
“那你跟你那个小老板怎么样了?”承希突然问他,“我听说家里超级有钱的?”
索寻哑然失笑,也不知道承希上哪儿打听来的:“嗯。他爸有钱嘛。”
“噢哟,富二代。”承希调侃他,“本地的?”
“不是,”索寻摇摇头,“河北人。”
“那不行的。”承希“啧啧”地咂舌,“我们上海小囡不能外嫁的哦!”
“发神经啊?”
“跟你讲真的呀!”承希说,“外地人没劲的。听我一句,你搞外地人不如搞外国人。还是去搞安德烈吧。”
索寻笑着骂了他一句:“越讲越神经——我去上厕所了,不要听你发神经。”
“要不中午一道吃饭?”承希叫他,“好久没见了。”
“好呀。”
于是索寻就去了卫生间。他没注意到承希看着他背影的眼神,但出来洗手的时候,他听见承希对着手机,语速又急又快地讲:“这种事啊尴尬啦?覅讲了呀!我中午还要跟他一道吃饭呢!”
索寻洗手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流冲到手上,溅得老高。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隐约知道了是什么事,就在他的手机亮起来,陈雅甯给他发的那条信息进来之前,他从镜子里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同情的眼神。
“承希叫我不要告诉你了,”陈雅甯给他的微信里写,“但你管了我的闲事,我也少不得要管一管你的闲事。”
索寻甩了甩手,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的水台边,看着对话框顶端显示着“正在打字中”。然后那行字很快地跳了出来。陈雅甯的措辞就像她整个人一样,直接,利落,没有给索寻一点转圜的余地。
“你知道你男朋友找我们代理的时候,跟我们一个实习生小姑娘睡了吗?”
??第71章
他其实不想笑,但他实在又觉得可笑。
在普悦实习过的那个女孩子叫Coco——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化名, 一看就是为了掩藏真实身份起的。男主角是她实习的律所的客户,为了他们公司一款香水瓶的设计,被别的公司抄袭了, 他们准备提告。案子不大,也不难, 所以作为实习生的Coco也有机会接触到了这位老板, 做一些事实整理与核查。第一次见面在他们公司门店里,要进调香工作室, 那里还保留着最初版本的设计瓶, 能够证明他们的原创性……Coco很好奇。她自认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连化妆都要上了大学才慢慢接触,香水从来不是她的必需品。他很亲切, 工作内容结束以后,他教了她一点喷香水的小技巧,甚至帮她挑了一瓶他认为“最适合”她的香水,不要钱,送给她了。因为她的实习工资“听着可怜”, 他还要帮她跟他们律所合伙人说一说, 这么有能力的年轻人, 可不应该这样被亏待。Coco觉得他真的是太好了。
然后他们一起吃过了一顿饭, 当然, 是跟着律所的老师,也就是这个案子真正的代理律师。Coco没什么机会说话,但她一直在听。他好像哪里都去过,什么都懂一点, 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他提到他参加过的节目还有娱乐圈的人脉, 好像每个人都跟他交情很好, Coco发现他原来是那么有名。Coco崇拜他。
案子继续进行,对面品牌死不承认抄袭,在网上攻击他,攻击他的品牌,说他们虚假营销,原料不符合药监局的规定,等等等等。Coco去收集了那些言论,完全是自发的,老师没有让她这么做。然后她私底下去找了他,一派天真地义愤填膺,要帮他提告对方诽谤。他却只是笑笑,说这些都是小事,是对方已经黔驴技穷的标志。多么大度。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她知道他是有恋人的。他们即将推出的一款香水,就是以他女朋友的名字命名,“寻”,多好听的名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给她展示过这瓶香水,她觉得好闻,他说别的都可以送你,这个不可以,还没有正式投产,只有一瓶,就是要送给寻的。她想象着那个女人,嫉妒着那个女人,直到年轻的冲动彻底吞噬了她。
她去找他告白,在他那个童话城堡一样玻璃房子里,他拒绝了她。当然了,她并没有抱什么希望。那天他的恋人不在,听他说在剧组里——他的女朋友是个明星吗?Coco感到更自卑了。可他还是那么温柔,把她留下来,好心地安慰她,鼓励她……然后那一切就发生了。但她对天发誓,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他和他的女朋友,她只是想留住什么。她主动脱下了衣服,他看着她,始终是怜悯的眼神。然后她主动用嘴为他“服务”,进行到一半,他把她推开了。然后他为她叫了车,让她回家。
这样的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两次,还是她用嘴,但这一次他没有推开他。Coco那样自责,她看到他是那样挣扎,那样对他的恋人感到愧疚,而这都是她的错,是她无望的崇拜和爱情毁了他。然后他的案子就结束了,她再也没见到他。Coco开始整天整天地哭,工作的时候也会无缘无故地哭起来。律所的老师什么都没对她说,因为以她的表现不可能还留得下来,没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然后她回到了学校里,情绪还是很崩溃,于是她主动联系了他。他在电话里听她哭,说他在出差,然后心软地给她买了机票,让她飞去澳门找他。那是她第一次去澳门,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出的,她终于开心了一点。晚上他们睡在一起,她用嘴,用手,用她全部的身体取悦他,但他还是不肯“做到底”。他说这是对她的“补偿”,但他不会能背叛他爱的人。
索寻读到这里就停了,感觉一阵接一阵的恶心,海啸一样在他身体里盘旋。
这位Coco的文笔不怎么样,矫情而又自我感动,充斥着不必要的过度分享,看得出来是一个平时没怎么受到过关注的普通女孩子,还不理解这种东西发出来也不过是供人消遣和审判。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从澳门回来以后陆歆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不到两个月,“寻”面世了。当时网上纷纷扰扰,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陆歆深爱的那个恋人不是什么“女明星”,而是另一个男人。她的愤怒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恶心——“所以他对着我才硬不起来吗?”她直白地质问。这篇自述早期是发在互联网哪个角落里已经不可考了,陈雅甯发给索寻的是一份在他们职场闲聊群里流传的八卦合集,一份制作精美的pdf,标题是《上海渣男图鉴之黄浦区分鉴》。据说那个群里有普悦的人,别的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基金经理,还有咨询公司的高管……外滩高级写字楼里的人上人们也有嚼舌根的精神需求。
Coco从头到尾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他”是谁。
索寻很快地把后半段扫完了。没什么可以看的了,就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眼泪里挣扎着试图想明白到底算什么回事,同时充斥着大量对同性恋的辱骂——她还大张旗鼓地去医院验了艾滋病。索寻想把整篇文章都截下来,但是太长了,他截了七八张,就又迷失在了文字里。于是他放弃了,就这样不分先后顺序地一股脑发给了陆歆。不影响阅读吧,他甚至在想,陆歆又不需要靠这个来了解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和承希相约的那顿午饭没有吃成。索寻表现得还算平静,自己坐地铁回来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有吃。他不知道自己给陆歆发截图已经过去了多久,手机都被他放到了一边。但那些字不肯放过他,全都活过来,排着队,绕着他,像野外的群居动物在狩猎,一路把索寻逼到了死角。索寻茫然地想到承希,他们告别的时候承希那个左右问难,言辞闪烁的神情,好像做错事情的是他。其实照理说不应该的,Coco愤怒地控诉他们同性恋都这么恶心这么随便,索寻居然感到难以反驳的心虚。以前承希跟安德烈睡觉,他也跟安德烈睡觉,他们都不觉得有什么。真的是他们老了吗?因为他们“玩不起”了?索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抖得有多厉害,他把脸埋进手心里,感觉掌心沾到了一片温热的湿意。
不。是因为他不是在跟陆歆“玩”。是因为陆歆骗了他。
一整天,他的手机都在没完没了地震动,但索寻一点儿没有去看。他很有条理地把家里完整收拾了一遍,然后打开电脑把很早以前写的短篇小说又打开来重新修改。他一直断断续续地有文学作品在发表,有的是在传统的纸媒刊物上,有的则是时尚杂志那边约的一些偏商业化的东西。早就有编辑联络他集结出版,只是他忙着拍电影的事情,一直在拖延。索寻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事儿,总之就是想到了。他写得那么投入,好像连每个标点符号的运用都突然产生了无穷无尽的乐子,值得他废寝忘食地研究,甚至没有听到陆歆用钥匙打开家门的声音。等他听到陆歆叫的那一声“阿索”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要问陆歆把他家里的那把钥匙要回来。那是安德烈的钥匙。
索寻把文档保存好,关掉,坐在工学椅上转过来,看着陆歆。陆歆站在门口,脸色发白,胸口微微起伏地喘。
“我打了你一下午电话。”他说。
索寻没反应,好像根本没听见一样。陆歆走到了他面前,半蹲下来,仰头看着索寻,抓着他两只手,放在他膝盖上,索寻还是没动,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陆歆的嗓子有点哑:“阿索,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索寻点了点头,非常平静的样子:“好。”
然后陆歆就愣住了,他似乎没有想到索寻会是这个反应,他又说不出什么“解释”了。索寻非常认真地看着他,好像这个人的前额突然变成了透明的,他几乎可以看到陆歆的脑子在如何飞快地运转,那些神经元是怎么发亮,像一个流水线工厂,快速地生成一个新的谎言,然后他张开了嘴——
“不要说她在污蔑你。”索寻精准地打断了他,“陈雅甯已经给了我她的名字,她的学校,还有她的号码。”索寻指了指一直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但他不愿意伸手拿过来,好像嫌脏。
“陆歆,不要逼我去求证。”索寻的声音很轻,“那样就太难看了。”
于是陆歆又把嘴闭上了。然后他哭了。
“对不起。”他还是抓着索寻的手,几乎像是跪在他面前,“你原谅我好吗?阿索,我是爱你的,我只爱你一个人……”
索寻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陆歆的反应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但正是这样他才感到了一种无可挽回的厌烦。他想到以前上编导理论,老师说写剧本最忌讳“程式化”,要是人物的每一步反应都被观众料到了,这个本子就完了。怎么陆歆竟然是这样俗的一个人,连出轨以后的道歉都没有半点新意。
“为什么?”索寻问他。他觉得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挺“程式化”的,可他忍不住不问。但当陆歆张开嘴的那刹那他又预判到了他要说什么,于是他再一次精准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根本不爱她,你也没跟她做。”然后索寻笑了,一种荒唐的感觉升起来,他其实不想笑,但他实在又觉得可笑。
陆歆很长时间没有说得出话,这样的索寻太有压迫感了,伤心和愤怒他都预料到了,但他没想到真正到了索寻面前,感受到最强烈的竟然是鄙夷。好像他在索寻眼里从头到脚都是可笑的,像一条虫子。他无力而又绝望地为自己申辩了一句:“那个不算的……”
“什么不算?”索寻问他,“没有插入就不算做过?你几岁啊?”
陆歆摇头:“不是。她是女的。”
于是索寻就懂了:“跟女的就不算?”
陆歆不说话了。索寻又笑了,他终于把自己的手从陆歆手里抽了出来。
“我们捋捋清楚,”索寻站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只喜欢男人,所以你跟女的是不算的。是她太喜欢你,太崇拜你,你‘补偿’她而已。其实你没有背叛我,如果你要背叛我,应该是你跟另外一个男人谈恋爱,才算。是这个意思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