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仍是笑笑:“骂得挺对的。”
只是他当时是不会承认的,安德烈也不是不生气,就是觉得索寻情绪已经很不好了,再跟他较真没意思。那会儿他们俩之间大部分有矛盾的时候都是安德烈以这种心态糊弄过去。索寻发现自己已经几乎想不起来最早和安德烈相处是什么样子,他们好像说过很多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透。有的时候索寻回想起来,只记得那些无休无止的纠缠,要不要在一起,是不是确定关系……真的爱过没有,却成了一个他每年都会修改答案的问题。
“可你说得也挺对啊,”索寻叹了一声,“我以前老把这种负面情绪倒给你,也不好。我现在就学会了。”
“学会什么?”
“这种事情除了同行,谁会真的感同身受啊?”索寻笑了一下,“我就不跟陆歆讲这些,哎呀……生这种气没意思。”
“那我真荣幸啊。”安德烈皮笑肉不笑的,“就光冲我一人来。”
索寻还是笑,安德烈也在笑。他眼角的羽毛颤啊颤,像在索寻的心上挠,一下又一下。他觉得安德烈的蓝色亮片眼影很好笑,但又想透过屏幕去抱抱他。
“好了,”安德烈说,“午休结束了,我挂啦?”
“嗯。”索寻点点头,“你去波兰小心一点!”
安德烈草草地点点头,屏幕闪了一下,他的脸消失了。索寻靠在椅背上,感觉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安德烈要去波兰的事情,一会儿又想着陆歆在播客上说错的那句话,挤挤挨挨的,电脑摊着,剧本的文档也开在那里,他脑子里却分不出神来想剧本的事情了。他心中不上不下,总觉得还有些话没有来得及对安德烈说,却又隐隐觉得,再也开不了口了。
比如他现在回过来想想,感觉当初对安德烈的判断是错误的,安德烈才不是因为软弱才麻木,他明明会为了奶奶反抗父亲,也会为了李幼冬当面就怼那个出言不逊的杂志主编。安德烈好像从来没有那么在乎过自己。他会以身涉险其实根本就不那么意外,就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
还比如,他没有想到安德烈会把他的话记那么久,甚至让索寻在跟过去的自己打个照面的时候感到一种羞惭。拍《粉鬂》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当年的意气了,可是隔了这么几年再看那个时候,又感觉那个时候其实还是比现在更有“意气”一点。原来人就是一点点消磨,再一点点老掉。
再比如,原来即使在分开的岁月里,安德烈还是为他而改变。
他确实不记得他曾经说过那个话,不过他相信这个话是他骂得出来的,只是意外他曾经这样直白而不加掩饰地说出来过。相比之下,他跟陆歆说话真的是三思又三思,太照顾他情绪了。也许这也是他因为安德烈而做出的改变?人总是从前任身上学到如何爱人……虽然安德烈是不是他的“前任”还十分有待商榷。
索寻自嘲地苦笑,摇了摇头,站起来拉开一扇窗,想给乱想个没完的脑子降降温。厨房就在楼下,索寻一探头,正好看见陆歆送投资人和他带来的两个副总上了车。他们没走胡不归门店的正门,而是后面小院通到外面的员工通道。窗户开着,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非常清楚,陆歆折回来,对留下来的王小姐说稍等,他再叫一辆车去饭店。王小姐笑着点点头:“没关系,陆总不着急。”
“天太冷了,”陆歆背对着索寻,跟她说话,“其实你可以跟刘总他们一辆车过去的,不用在这儿等。”
“我不要,”王小姐仍是笑,语气竟有些娇嗔,“还是跟陆总坐一辆车好。”
索寻微微皱了一下眉,但他看不到陆歆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端着手机低着头。
半晌,陆歆又说:“麻烦了,现在用车紧张。”
“没关系的,多等一会儿就好。”
“总不好叫刘总他们等着。”
“那一辆车坐不下,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
陆歆便无话了,还是低着头,过了会儿,叹了口气。王小姐把手搭到了陆歆肩头。
“陆总不要灰心,”她还是温温柔柔地讲,“我还是觉得你的想法很好的,刘总那边,再谈就是了。”
陆歆苦笑似的:“大概只有你这么觉得吧。”
“男人总归是要有点野心的……”王小姐讲了半句,声音便低下去了,她挨在陆歆身边,陆歆始终没动,也没回头。天色已经暗了,索寻几乎看不清站在小院侧门边的人影。他们似乎一直在说话,王小姐没多久就把手放下来了,掩嘴笑起来。陆歆把头抬起来了,也在笑。然后索寻听见陆歆说:“车来了。”
他们并肩往外走,中式院门的门槛有点高,王小姐穿着高跟鞋似是有些不便。外面小路上有车灯闪过,索寻站在窗边,看着陆歆绅士地伸出手,轻轻扶住了王小姐的腰。
??第67章
陆歆不会的。
客厅一片黑暗, 索寻独自坐在沙发上,盖了一层昂贵的羊绒毯。手机被他放在茶几上,时不时地有无关紧要的推送弹出来, 点亮屏幕,因为无人理会, 又暗下去, 慢慢在屏幕上堆出层层叠叠的信息,无声地喧嚣。索寻低头看了一眼, 已经过了十二点, 陆歆还是没有回来。
他没发信息催,在索寻眼里这种行为多少有些掉价。他也从来没有查过岗,没有对陆歆的手机有任何的窥探欲——尤其是当初为了陆歆替他回消息的事情他们大吵过一架以后, 索寻首先严以律己。他信任陆歆,或者说他希望他们之间是一种更成年人的、健康的感情。但陆歆和王小姐并肩离开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重现,索寻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不适感,完全没道理,却又挥之不去。他花了半个晚上回忆他们一起吃的那顿饭的所有细节, 还有陆歆提到她的每一次场景……然后又花了半个小时鄙夷自己。
不会的。索寻想, 陆歆不会的。
他承认, 他们之间是有一些小问题。比如上次去西安的事情, 索寻撒了个谎, 说是为了新项目去勘景的——完全是下意识的,当时陆歆随口一问,索寻不知道为什么就心虚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而再要解释就显得更不对了, 于是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去圆谎:新项目不是写东北的吗, 为什么要去西安勘景?哦不是那个,是另一个项目。两个项目?忙得过来吗?哦,西安那个就是很初期,还在考虑。还在考虑怎么已经去勘景了?……
到最后还是陆歆自己转移了话题,他想把第一家分店开去西安,就冲那个“千年古都”的名头,可以在唐诗上做许多文章。不过投资人认为地域差异太远,成本太高,风险太大……刘总甚至不建议陆歆现在就开分店。陆歆一提到“西安”二字便满心都是这事儿,竟然并没有发现索寻那一刹那的无言以对。
但是除此以外,索寻不觉得他和陆歆的感情有什么问题。陆歆会吃安德烈的醋不假,但是他们已经把话说开了,陆歆自己也说过,他应该用更成熟的方式来应对这件事。索寻摸着良心讲,现在他和安德烈的交往没有任何对不起陆歆的地方……好吧,最近一段时间是有点疏忽了他,明明没有剧组开机,还又是跑西安又是跑哈尔滨的。而发布会的事情也没过去太久,他们其实一直没有机会开诚布公地谈一次……索寻想来想去,又不是那么自信了,他和陆歆之间似乎也并不是“没别的问题”……
陆歆他……会吗?
他正想得出神,门“咔哒”一声,开了。索寻猛地回过神来,陆歆开了灯,下意识“哎哟”了一声,被索寻吓了一跳似的:“怎么在楼下?”
索寻抬头看他:“等你啊。”
“黑灯瞎火地等?”陆歆笑了,蹬掉了脚上的皮鞋,就这么光着脚走进来。
索寻又撒了个谎:“睡着了。”然后在话一出口的瞬间就懊悔起来——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有必要对陆歆撒谎?
但是陆歆没有在意,他脸上有一点喝过酒之后不自然的酡红,但是情绪看起来好了很多,走到沙发边上,索寻伸手拉了他一把,他便整个人倒下来,索寻顺手把他揽进了怀里,陆歆靠在他的肩膀上,在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手就不老实地伸进了毯子里。
索寻任他摸腿,问了一句:“谈下来了?”
“嗯。”陆歆含糊地点头,“各退一步,去南京……也好,毕竟六朝古都。”
索寻点点头:“是个折中的方案。”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多亏了那位王小姐。
索寻把话咽下去,陆歆抬起头,自然地向他索吻。索寻微微偏过头,唇齿相接,一股酒气弥漫出来,索寻有点儿嫌弃地避了一下,陆歆抻着脖子起来,伸手拦住他的后颈,强硬地把他的脸掰回来,又切切实实地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索寻被他缠得气息有点急促,毯子已经从膝上滑下来,落到了地上。陆歆终于放开他,哑着嗓子,又讲:“想你了。”
索寻轻轻勾了勾嘴角。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不然今晚也不会留下来了。陆歆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指尖还带着室外的冷意,摸得他骤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索寻笑出声音,拽着他的手拉出来,握在掌心,给他呵了呵。陆歆看着他,眼睛里一片沉沉的深潭,拇指竖起来,在索寻柔软的唇上摩挲。索寻知情识趣地张嘴,含住了他的拇指,湿漉漉地用舌头卷了一下。
陆歆的呼吸急促了一点,又问:“你想我吗?”
索寻没说话,意味深长地在他的大拇指上咬了一口。咬得很用力,多少带了些恼,像撒气又像撒娇。陆歆“嘶”了一声,索寻这才放开他,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的眼睛看。陆歆又想凑上来吻他,但是索寻伸手抵住了他的脸,推开了。
“怎么了?”
“急什么?”索寻说,“先聊聊呗。”
陆歆眨了眨眼睛,一脸的困惑。但索寻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他乖觉地在沙发上坐坐好,飞快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行为,问出了一个全天下的男朋友都会问的问题:“我哪儿做错了?”
索寻:“……”
他有的时候真的很烦陆歆这种把他当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女朋友”的态度。
于是他直接讲了:“你跟那个王……”
他卡住了,想不起来她的名字。陆歆试探着:“你说Nicole?”
Nicole就Nicole吧,索寻继续往下说:“嗯,你跟她怎么回事儿?”
陆歆有一阵儿没说话,盯着索寻看。索寻一时之间竟然判断不出来,他到底是因为不知道索寻在问什么,还是在想怎么撒谎?然后陆歆反应过来了似的,拖长了声音“嗐”了一声,不以为然地倒在了索寻大腿上。
“你吃这个醋干什么?”
索寻一挑眉。陆歆甚至没有反问索寻为什么有此一问,看来不只是他看见的那一幕,陆歆心里也很清楚他和这位“Nicole”之间是有些过界的。
“我不应该吃这个醋?”
陆歆闻言抬起头,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竟然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什么上我的当?”
“你晓得我对她那样的女人一向是什么看法。”陆歆躺躺好,闭上眼,“但我说了,你又要教训我‘厌女’。”
索寻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实在太坦荡,竟然让索寻有种内疚的感觉。陆歆见他无话,又睁开眼看了看他,作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来,多说了一句:“她那样的女人,总是围在有钱的男人身边卖嗲。说得好听一些,是刘总请来评估的第三方……实际就是个陪桌的货色。”
索寻张了张嘴,但还没说话,陆歆就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把索寻堵得哑口无言。
陆歆便道:“你也太能瞎想了,我现在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还不清楚吗?”
索寻便没说话。其实这和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没什么关系,陆歆习惯被崇拜、被仰望,他自己会把身边所有的人都放到那个女人的位置上去。但他不想跟陆歆说这个,尤其是在陆歆说完“你又要教训我厌女”之后。
“我没想教训你这个。”
“你有。”陆歆顺势搂住他的腰,“我瞧你脸色就知道。”
索寻抿了抿嘴,好悬把一句“那是因为你确实需要被教训”咽了回去。陆歆叹了口气,又道:“阿索,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对我的要求也太高了。”
“我要求你什么了?”
陆歆却又说不出来了。他觑着索寻的表情,伸手在他颊上捏了一下,索寻躲了躲,陆歆又凑上去捏,索寻便不躲了,“啪”的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陆歆碰瓷似的,“哎哟”喊疼,又黏黏糊糊地拉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紧扣。索寻绷了一下,没绷住,露出了一个笑意,陆歆这才放心了似的,在索寻大腿上蹭了蹭。
“那就聊聊。”陆歆说,“我反思,最近忙于工作,疏忽了你。”
索寻:“……”
神经病,到底是谁疏忽谁。
陆歆没听见他的腹诽,继续关怀他:“《圣母》怎么样了?审查过了没有?”
“没。”索寻不怎么情愿地吐出一个字,无法自控地想到安德烈和他们今晚刚刚说过的话。他向来是不愿意跟陆歆说这个的。
“那个新项目呢?”陆歆问他,“叫什么……春,春?”
“《春夜喜雨》。”
“对,”陆歆看他,“讲什么的?”
“讲出轨。”
陆歆眉毛高高地一挑,在额上挤出了抬头纹。索寻看着他,也觉出了好笑之处——好像他有什么言外之意,就在这儿等着指控陆歆什么似的。
“真的。”索寻有口难辩了,“就是90年代下岗潮的东北,那会儿好多男人送自己的老婆去卖|淫,但是老罗坚决不肯——哦,就女主角她老公。但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她没办法,就想背着老公去做一次,渡过这次危机就好……然后遇到了一个很大方的老板,她真心爱上了这个男人。但最后还是忍痛跟爱人分离,回到了丈夫身边……就跟《廊桥遗梦》差不多。”
陆歆叹得抑扬顿挫的:“啊——?”
索寻笑起来:“怎么了?”
陆歆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似的,干脆坐了起来:“这种故事……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
“宣扬的东西不太好吧。”陆歆一脸不自在,“那个老公呢?就被骗了一辈子?”
索寻:“你怎么第一时间共情那个丈夫呢?”
陆歆理所当然:“那不然呢?”
索寻:“男主角是那个老板呀!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一生被压抑的遗憾,这种爱情不动人吗?……《廊桥遗梦》诶!”
陆歆显然没看过这个电影,完全不为所动:“那还是出轨啊。”
索寻便把陆歆一推:“行行行,你道德水平高。我不跟你说了!”
陆歆没让他推开,拉着他的手问:“不是……你能接受我出轨?”
索寻张嘴就来:“能啊。”
陆歆:“那我去啦?”
索寻拳头都举了起来:“你他妈的……”
陆歆笑起来,伸手包住了他的拳头。索寻无语地笑出来,挣开了他的手。
“我可以接受一种情况,”索寻想了想,正色道,“就是你真的、真的、真的爱上了别人。”
陆歆不笑了,他看着索寻,眼神里有一种索寻读不出来的东西。
“接受的意思是……”
“不是说我还可以继续跟你在一起,”索寻马上回答他,“是说我不会从道德上谴责你。”
“就是说,如果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肉|体上出轨,你是可以接受的?”
“当然不可以。”索寻被他逗笑了,觉得他这个逻辑都绕不过来弯儿简直傻得可爱,“什么叫‘只是肉|体上’?就是你压根不爱对方,那我为什么要接受?你不爱别人都能背叛我,图什么?纯纯羞辱我吗?”
“哦,是真爱就不算羞辱了。”陆歆略带嘲讽的语气,“真爱是免死金牌啊?”
“不是说免死金牌。”索寻非常有耐心地解释,“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很稀缺的,它是一种被美化过的、虚构的想象……就比如说《春夜喜雨》里这个女人,跟这个老板好像是真爱,但你放到现实里面,她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想承认这段关系的本质,对不对?把卖|淫包装成真爱,肯定心里好受多了嘛……但是放到故事里,它就是真爱。为什么人写来写去,总是在歌颂这种东西呢?不就是因为大家都想要吗?人们追求忠贞,责任……其实都是真爱的替代品,是一种退而求其次。我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种爱,能让这些所谓的道德都失效。如果你真的这么幸运遇到这种爱,我肯定自觉退出。”
陆歆让他说得一愣一愣:“那你人还挺大方的?”
“我不是说了嘛。”索寻耐心即将告罄,“很稀缺的,所以多半只是自己骗自己的东西。你要怎么去证明是一点儿不搀杂质的真爱呢?”
陆歆琢磨了一下:“哦,就是说,你只接受我在遇到真爱的情况下出轨,但你不相信我有可能遇到真爱?”
索寻:“差不多。”
陆歆:“……你可以直接说不许我出轨的。”
索寻大笑起来,陆歆皱着眉琢磨,突然又反应过来:“诶不对啊……什么叫多半是自己骗自己的,你也不是真的爱我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陆歆:“……”
他无声地蹿起来,扑到了索寻的身上,把他摁在沙发上,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一口。索寻“啊”了一声,“啊”得十分意味深长,顺手揽住了陆歆的脖子,主动地跟他交换了一个吻。陆歆紧紧贴在他身上,突然问他:“那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遇到我,会不会出轨跟我在一起?”
“神经病……”索寻笑着骂了一句,他已经不想继续这个假设了,他现在只想把陆歆的衣服扒下来。然而陆歆很坚持,他摁着索寻的手,突然又问了一遍:“如果,我现在和别人在一起,又遇到了你,你会不会希望我背叛他跟你在一起?”
“别说话了……”索寻吻住他,翻身骑到了陆歆身上。他最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他心里有一个答案,只是他很清楚这未必是陆歆想要听到的那一个。索寻一直以为在这段情里,他是因为不够爱而过分清醒的那一个,他也曾因此对陆歆诸多歉意。然而再稀薄的爱意也足以蒙蔽双眼,这一刻他们也曾真切地相爱过。索寻在一句接一句的笑语里融化,终究是没有看到那笑语背后已经露出的,狰狞的锋芒。
??第68章
安德烈永远都会是那个不相信承诺也无所谓未来的人。
虽然陆歆成功地又拿到了一笔投资, 但风波尚未平息,针对胡不归的攻击就没有停过。连带着索寻的心思也都扑在了这上头,等他想起来问一问安德烈的时候, 他早都从波兰回来了。而且索寻这个视频电话也打得很不是时候,很明显安德烈那边还有别人在, 索寻本来心里挺坦荡的——他自己都跟别人恋爱谈了这么久了, 哪能还去在意安德烈那头有没有人。但安德烈不太自在,于是索寻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具体情况也没问出来, 就匆匆挂了电话。
就在索寻琢磨,他俩是不是又要别扭得不说话一段时间的时候,安德烈紧跟着发了条微信过来, 简单地讲了这次波兰之行。一切顺利,德卡斯没有起疑,安德烈跟德卡斯明确表达了不想只做一个模特的野心,愿意加入“真正的生意”。除此以外就没有了,那天在镜头前说出“我不想当帮凶”的安德烈好像只是索寻想象出来的。索寻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聊一聊这么晚了还在安德烈那里的那个人, 以示他的“坦荡”, 结果安德烈比他更坦荡, 直接回了他一句:“我们之间不适合聊这个。”
索寻:“……”
其实他还挺想跟安德烈聊聊陆歆的, 如果安德烈也有了新的恋人那就更好了, 至少他可以没有顾虑地说几句真话。那天跟陆歆聊的那个出轨的话题,其实聊得让人不太舒服。最开始他觉得陆歆是个值得一试的对象,索寻早就跟陆歆说过,他能给的, 和他想要的, 都不会是特别强烈的爱。时间一长, 也就忘记了这个话。甜言蜜语说一说,哄哄对方也哄哄自己,就不用去正视不够爱的真相,再挂在嘴上强调,显得他很渣。但那天非要把这事儿聊到这个份上,反而让索寻有一些尴尬。
爱,却又明确地知道不够爱;谈下去看不到能走到哪一步,但也找不到什么非要分手的必要——索寻因为这种状态难受起来,总觉得自己有一天要把陆歆伤得很深,自责于成为了感情里的恶人。
但安德烈很明确地讲了“不适合聊这个”,索寻也只能憋了回去。
儿女情长理不出头绪,不如还是回去好好忙工作。
个人感情影响,《春夜喜雨》的剧本进度愁人,整个圣诞季快过完了都没憋出来几行字。《鲜花圣母》倒是有了点消息。
初版结局原本定格在了主角倒在血泊中,陌生人从四面八方扑向主角,宛如秃鹫扑向腐肉的俯拍画面。电影局第一版审核意见是“过于血腥”。索寻只好删得只剩下一个惨白的脸的特写,一点儿血都没看见。第二版意见赶着年底终于下来了,又说不够正能量。但是索寻为了赶上多伦多电影节的报名,已经提交了第二个版本,他实在不愿意又搞一个“国外电影节特供”版——这种事儿现在很微妙,政策似乎是宽松了一些,但自发的舆论却越来越紧,一旦网上闹起来了影响大了,电影局几乎都是一刀切处理,那索寻就别想在国内再拍电影了。
就这么着,想得头发都脱了一层,居然真的让他想出来一个辙,在第二版的黑屏后又加了一行字,说这个主角被好心人们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从此过上了新的生活,再多加了一个城市的清晨里,女主美好的侧脸特写,提交给了电影局。然后给多伦多电影节那边写了封邮件,要求在字幕滚完以后加上这行中文字,但他没有附上翻译。
颜睿对此叹为观止,称索寻是电影学院“百年难遇的人才”。索寻自己只有一声苦笑,对此实在很难有什么得意的心情。对付审核的花样越多,他越觉得自己可怜——但某种意义上讲,又是不可怜的,比起《粉鬂》当初,《鲜花圣母》上映的可能性要大得多。为了吸引片商,展言的脸放在了海报的最中间,最后买断的发行那边很有一些背景,索寻加了那行字幕以后就悄悄传了句话下来,上头给了绿灯,约莫春节之后就能上了。
所以什么可怜不可怜的,索寻现在都不愿意去深想。所谓意气消磨尽,大概就是讲这种“得过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