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明白索寻在说什么。
“但又很不容易。”
索寻愣了一下,哑然失笑。
安德烈:“《鲜花圣母》原来不是赵哥当的制片人啊?”
他一直这么想当然来着,直到这两天下映了,索寻跟真正的制片人交流,安德烈才发现不是赵朔。
“你记混了。”索寻说,“原来那个流产的纪录片才是赵哥。”
“那为什么《鲜花圣母》他不做了?”
索寻说得很平静:“他不看好这个片。”
安德烈没说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好像赵朔也没看错。好一会儿,他才小声问了一句:“没伤感情吧?”
“我有一点点……”索寻伸出两只手指,几乎并到一起,表示程度之轻微,“就一点点。”
安德烈笑了,握住了索寻的手,顺势跟他十指相扣。
“但赵哥说他不是对我没信心。”索寻声音很轻,“他是对这个社会没有信心了。”
安德烈伸出手,又去揉他的胃,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问他:“胃还疼吗?”
索寻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也不是疼,就是不舒服,没胃口。”
安德烈:“胃是情绪器官。”
索寻就笑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要是到这会儿还为了一条批评气得胃不舒服,是不是太……玻璃心了?”
初出茅庐的创作者才会为这种东西较真,但凡已经有过几部作品的,那都得是荣辱不惊才显得见过世面,最好还得“闻过则喜”,不然多惹人笑话。
安德烈:“我又没说你是让那个气得。”
索寻斜眼看他:“嗯?”
安德烈悄悄把他抱紧,以防他又花拳绣腿的招呼上来:“我知道你就是。”
索寻气得笑出来,倒是不揍他了,干脆拖长了声音,破罐破摔地把脑袋当铁锤,往安德烈肩膀上砸:“这都什么傻逼啊——!”
“可不就是傻逼么。”安德烈说,“那你还为了傻逼气得胃疼,你不更傻逼?”
“那你还给傻逼揉肚子,你不是更更傻逼?”
安德烈:“……”
“好好好。”他投降了,“我更更傻逼。”
索寻笑了,他现在整个人蜷缩在安德烈怀里,声音有点闷,笑声发干。
“其实也不是受不了批评,那个根本不能算是批评。”算构陷还差不多。
安德烈明白:“是无能为力。”
索寻在他怀里上下点头,脑袋一拱一拱,蹭在安德烈下巴上:“好像无论我怎么努力,他们就是理解不了。我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东苔也活不过来。”
安德烈把他抱紧一点,他什么都没有办法做,只能抱紧自己的爱人。索寻有一点想哭了,说实话,他情绪上没有那么激烈。可能是因为这个事情实在很难说意外,一开始他觉得《鲜花圣母》可能都没办法过审,后来过审了,他又想着票房可能也就是三五百万,结果现在票房都过了两千万了。这个电影在海外还在映,在法国映得尤其好……这么去想的话其实都没什么。《粉鬂》和《黑|火|药》都还正常能在线上平台观看,说明他这个人并没有被“封杀”。好像还是有余地的……说话的余地,试探的余地。即使“自由”向来摇摇欲坠,但毕竟不能说完全没有。他们总是这样辩称。只是《鲜花圣母》不让看了而已,其实这样的下映可能还是对索寻的“保护”呢,毕竟阴谋论再发酵下去就要针对他本人了。以后学乖了就好了。可是索寻就是为了这个才想哭——为了他其实没那么想哭。
“迟也被封杀的时候,大家都吓得要死。”索寻突然说,“怎么突然一个人的痕迹就被抹得干干净净了,那个时候还在争辩他是不是应该被这么对待,是不是程序不正义什么的……然后是程修翰,但他是罪有应得,所以大家拍手叫好,觉得他活该。后面就更多了,一个接一个的。罪不罪有应得都没办法再评判了,反正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既然没有了,肯定就是有理由的呗。”索寻轻轻翻过来,仰躺着,对着天花板,“习惯就好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然后索寻轻轻叫了安德烈一声,像个迷了路的小孩。
“其实我也已经习惯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他俩还能躺床上再聊一章。
??第87章
“没关系。”
安德烈这一回沉默了太长时间, 以至于索寻以为他已经睡着了。进了六月,空调停上一会儿房间里就开始升温,尤其是两人还贴着。索寻等了一会儿, 摸着黑想从安德烈身上爬过去够遥控器,结果安德烈动了一下, 又把人揽瓷实了。
“干嘛?”
“开空调。”索寻只好从他身上下来, “热。”
安德烈:“你开得太低了。”
但一边说,还是一边抓起遥控器给索寻打开了, 只是把温度调高了好几度。索寻表示抗议, 去抓他的手,又没抓着。索寻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太贪凉要感冒,结果安德烈义正言辞地对他说了三个字:“不环保。”
索寻:“……”
他伸脚把人往床下蹬:“出去出去!法国人与狗不得入内!”
安德烈抓住他脚腕:“我是狗?”
索寻一边笑一边说:“你是法国狗……”
于是安德烈很配合地“汪”了一声, 又跟他闹成一团。索寻笑得都有点儿缺氧,一边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鲜花圣母》都下映了他还笑成这样也太没心没肺了。可是安德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也不需要安德烈说什么安慰的话。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无解的,爱情和笑声都不是解药——但确实可以用来转移情绪。人还是情绪的动物, 索寻早就发现了, 好像在无论多么绝望的境地里, 闷过一阵以后, 他总还是能找到值得傻乐的东西。人类的大脑就是这样编码, 所以他们才能够继续活下去。
安德烈摁住他的脚腕,拨到一边,然后重新躺回他身边。索寻伸手去揽他,抱住了他一条胳膊。手指触过他小臂, 突然感觉摸到了一小片触感不一样的皮肤。
“嗯?”索寻还是头一次发现, “你这儿怎么多条疤?”
安德烈轻描淡写:“碰着了呗。”
索寻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开了灯,仔仔细细地看他的手臂。疤在左手手臂,还挺长的,看起来缝过几针。但恢复得非常好,几乎和他原本的肤色融为一体,要不是索寻在黑暗中摸到,可能一直都不会注意到。
“什么时候的疤呀?”索寻看得很仔细,“以前就有吗?”
安德烈有点儿不自在似的,想把手收回去:“没……”
索寻一下子展开了他无穷的想象力:“你不会在基辅挨过枪子儿吧?”
安德烈让他逗笑了,伸手在他额头上一弹,又躺了回去。
“瞎想什么。”他伸手又把灯关了,“枪眼长这样?”
索寻:“那我也没见过枪眼长什么样啊……说呀!”
“不是……”安德烈顿了顿,“我去疗养院看奶奶的时候,她有点情绪失控,打的。”
“你奶奶打的?”索寻又想坐起来,被安德烈很有先见之明地摁住了,“她拿什么打能打成这样?”
“房间里的椅子。”安德烈说,“上面有个钉子冒出来了,就在我手上挂了一下……哎呀,没事儿。”
索寻好一阵没说话,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等会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看你奶奶的?”
他去过西安,见过安德烈的奶奶——虽然那个时候老人是躺在病房不省人事的状态,但他听了郑安美不少诉苦。老人在彻底失能以后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这个事儿他知道。但这种暴力倾向是在安德烈出国以后才出现的,在安德烈刚发现奶奶患了阿兹海默的时候,她只是认不出安德烈了而已。
安德烈支支吾吾的:“就……那个,放假有空,就……”
索寻:“你回过国啊?!”
他一直以为安德烈自从去了巴黎就再也没回来过!
索寻:“什么时候?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安德烈息事宁人的口吻:“就是幼冬那次闹自杀之后没多久。”
那时他在巴黎举步维艰,李幼冬跟他争吵,把他拉黑,索寻在两人之间说和,曾经跟安德烈通过一次电话,他就是在那时得知索寻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他后来趁假期回来了一趟,但行程匆匆,没有告诉任何朋友,也没有在上海停留。
“当时觉得在巴黎有点儿混不下去,想过要不还是回来算了。”
索寻:“然后呢?”
安德烈苦笑了一声:“然后想去把奶奶接回家。少赚一点就少赚一点,能多陪陪她也行……”
然而奶奶的情况更糟了,医生说这种情况在阿兹海默患者身上很常见。当时安德烈站在病房门口,听着里面那个陌生人用他最熟悉的乡音咒骂着他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会从她嘴里出来的脏话,手臂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医生还说可能是他的脸更加刺激了老人——人的潜意识里总是会排斥异族的,小孩子见到外国人有的时候会吓哭,她现在这么糊涂又这么没有安全感,其实和小孩子也差不多……安德烈感到天旋地转,原来她不只是把他当成陌生人。然后老人终于闹累了,自己爬到床上要睡觉。郑安美进去收拾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病房,她又不认得郑安美了,乖顺得像个婴儿。
那天安德烈去医院缝了针,也订了回巴黎的机票。走之前,他给奶奶多请了一个护工。再后来——也就是奶奶一度病危,惹来张志勤,闹得索寻去西安的那一次之后,他给奶奶上了24小时的监护服务,郑安美仅作为家属定期探望,不再需要长期承受奶奶的暴力和辱骂。他不在乎在疗养院里花上多少钱,但他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一次。
索寻皱着眉头听,手指一直在他那条疤上抚摸。安德烈苦笑了一声:“其实就是等着见最后一面了。说不好听点,我也在盼着她死。”
索寻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捏得很紧很紧:“胡说!”
其实他心里也是有过一点点想法的。当时安德烈错过了回西安的航班,索寻说的是一有时间马上陪他回去一趟。但是安德烈反而完全不提这个事情了。他和郑安美不亲近索寻可以理解,但看着他连回去看奶奶的意愿都没有,索寻难免还是觉得他有些凉薄。只是他又无法指责安德烈,因为毕竟是他把人“扣”在上海的……现在他觉得说不出的自责了。
索寻终于把他和安德烈之间沉默的那些时间都串了起来:“你就是那一次回巴黎以后开始拼了命地努力吧?又逛博物馆又上课什么的……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没再想着以后要回国了吧?”
可以说是为了钱。索寻相信钱还是很实际的一个驱动力,但不只是这样。他了解安德烈,光是金钱无法催生出他身上当时那种咬牙切齿似的野心。必须是足够强烈的、自我放逐的欲望,才能让他走到那一步。是因为完全没有退路了,因为这个世界上他已经彻底地无处可去。
索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侧躺着,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轮廓,感觉自己的心都一点点塌下来,嵌进他的形状。
“明明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的……”索寻问他,“你有没有后悔过?”
安德烈也侧过来,和索寻对视。他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所以看得清楚索寻的眉眼,鼻子,还有嘴唇。他忍不住伸出手,很轻地抚过去,像要把他的脸刻进心里。
“我觉得‘努力’的价值实在是被高估得太厉害了。”
索寻眨眨眼,没跟上他的文不对题:“啊?”
安德烈:“因为我很‘努力’,所以我才走到今天。而当我‘努力’去做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要去做别的事情,这份‘努力’就会变成我的阻碍……我不能破坏这个成果。但我觉得从一开始就不太对,其实是有很多偶然的。我是不是可以成功,首先看我的硬件条件,然后看我的风格是不是正好被某个品牌看中,或者是Instagram的算法有没有给我推某一条视频某个照片……这都是没有办法努力的事情,努力了也没有多大的用。所以努力并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大的意义……。”
索寻:“不是,你慢点儿……”
安德烈带着有逗弄似的笑意接着往下说:“所以也没有必要为了‘我努力走到今天’而阻碍我做别的选择,当然也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索寻皱紧眉头:“我觉得你在乱讲但是我需要时间组织一下语言,你等我一下……”
安德烈笑得更厉害,凑过来在索寻唇上亲了一下,索寻含糊地“唔”了一声。
“组织好没有?”
“没有。”索寻感觉脑子已经宕机了,“但你讲得不对!”
安德烈再亲他一下:“哪里不对?”
“哪里都不对!”
于是安德烈再亲一下:“对不对?”
索寻有点儿动摇了:“好像又有点对……”
安德烈扣住他的脖子,想交换一个真正的吻。但是索寻意志坚定地拒绝了美色:“不行,我今天没吃晚饭,脑子有点儿跟不上。你等我明天吃饱了饭跟你说!”
安德烈恨不得笑出鸭子叫,停都停不下来。索寻自己也觉得好笑,两人并排在枕上,笑得像两条波浪形蠕动的虫,连着床板都在震,好一会儿才都安静下来。然后索寻用一种神神秘秘的腔调说:“我现在突然特别想做一件以前很看不上的事情。”
“嗯?”
索寻凑到安德烈耳朵边上:“好想叫一声老公哦。”
他说完,又马上退回去,自己在那儿“咯咯咯”笑个没完。安德烈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感觉他不是饿了,是喝了。索寻不喜欢这种称呼也不是一天两天,安德烈一直都知道。原因无非就是最显而易见的那个,这种“老公”和“老婆”的恋爱关系太刻板了,他也不喜欢因为床上的事情就认领什么社会认定的家庭角色。
于是安德烈明智地没有嘴贱,十分有礼貌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呢?”
“不知道。”索寻说,“就是突然很想。”
安德烈:“谢谢……?”
索寻又笑,感觉没办法解释自己。他以为他已经很了解安德烈了,人总是因为过于了解另一个人而将一切习以为常,不再对他感到好奇。他还是觉得安德烈刚才那一大通话肯定有什么逻辑漏洞,但他也知道这里面也有真相,安德烈的很多想法就是跟很多人都不一样。他又忍不住想,安德烈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一个人的呢?
“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呀?”索寻问他。他找不到别的方式来表达了,就只能用这种大家都能理解的称呼了。
安德烈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索寻转过头去看他,然后安德烈往他这里贴了贴,嗓音低哑下来:“再叫一遍。”
索寻凑过去又叫了一遍,还是贴着他的耳朵,几乎往他耳洞里吹气。安德烈突然扣住了他的手,往下伸,索寻摸到了什么,笑着骂他:“你没事吧!叫一声老公都能……”
安德烈堵住他的嘴,用力地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有点儿恶狠狠的:“叫老公都没反应才是真有事了!”
索寻把手抽回来,语气竟然有点嫌弃:“你能不能多保持一会儿精神交流?”
安德烈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以前索寻受挫的时候总是习惯以性来缓解,好像他在安德烈身上除了肉|体的慰藉别无所求。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关系转变了,索寻现在也不这样对待他了。安德烈竟然还觉出一丝美不颠儿来,重新躺躺好:“嗯,交流什么?”
索寻在枕头上晃晃脑袋:“不知道。”
于是他们就这样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彼此都没有睡意,然后索寻伸出手,拉住了安德烈的。
“没关系的,”他说,“奶奶不会怪你。”
安德烈在黑暗中很轻地笑了一声,眼睛却一瞬间有些湿。
“嗯。”他说。
索寻又说:“如果爱妈妈让你觉得很疼,不爱妈妈也没有关系。”
安德烈还是点头,没有声音。
索寻:“明天我把新的剧本给你看看好不好?就是我跟焦老师一起做的那个项目。”
安德烈说:“写的什么?”
索寻:“你看了就知道了,这样干讲有什么意思?”
安德烈:“你怎么先写这个不写《春夜喜雨》?”
索寻:“哎呀你烦不烦——”
他话没说完,安德烈翻过了身,把索寻重新搂进怀里,轻声道:“没关系。”
索寻笑了,其实他知道没关系,但他喜欢有个人这样告诉他。
“以前我总是害怕,会不会这辈子‘就这样’了。现在才觉得,要真是能‘就这样’下去……”索寻窝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了一丝困意。在他说完之前,安德烈已经知道了他的后半句。
“……那就太好了。”
作者有话说:
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爱比不爱好。
??第88章
“Whathappenedin床上staysin床上。”
索寻这一觉睡得香甜, 反而比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睡得还好,早上电话响也没醒。安德烈先被吵醒一次,挂掉了, 没多久又是一个电话,从微信打过来的, 安德烈爬起来看到底是谁。索寻迷迷糊糊的, 也被惊动了,但不愿意睁眼。
安德烈把屏幕上的名字报给他, 索寻半天都没反应, 好像他的大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作出反馈,好一会儿才含糊地吐出两个字:“不接。”
其实人家都已经挂掉了。安德烈看了一眼,对方已经发了好几条信息, 不由多问了一句:“谁啊?”
“媒体老师。”索寻翻个身,把脑袋埋起来,“给我把手机关了……这两天全是媒体。”
安德烈没有多想就照做了。他也没再睡回去,把索寻的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然后起来换了衣服。虽然说是“退休”了, 但这么多年已经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保持锻炼、节制饮食好像是安德烈唯一了解的生活方式, 除了他现在不会再把流质的蔬菜糊当正餐了, 其余都没改。这几天都是早上趁着还不太热的时候出去跑一圈, 然后回来洗个澡——索寻就不规律多了, 有的时候起了,有的时候还在睡,还有的时候已经出门了。
今天显然属于第二种情况。安德烈没有吵他,自己去冲个澡。刚洗完就隐隐听见说话的声音, 安德烈还以为索寻起来了, 腰上随便裹了一条浴巾就往外走:“你醒——”
外面的人也没把话说完:“这个小孩怎么关机——”
然后两方都愣住了。沈琼云一手攥着钥匙, 刚把门旋开,索茂先跟在她身后,脚还没踏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无纺布袋子,里面很明显是乐扣盒的形状。然后俩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沈琼云的视线从安德烈的脸看到了他裸|露着的、还没擦干水的上半身,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怎么着,轻轻地“哎哟”一声。索茂先则完全是瞠目结舌:“……走错了?”
“走错什么走错我拿钥匙开的门!”沈琼云“啪”的拍了丈夫一记,视线还是没从安德烈身上挪开,嘴边已经笑开了,“你就是安德烈吧!我是索寻的妈妈——”
安德烈对此的回应是转身就往房间里跑。
索茂先小声问妻子:“他是不是听不懂?”
“瞎说八道,”沈琼云催促他换鞋,“那个新闻上不是写了嘛,他是中国人呀……以前就跟寻寻合租的。”
索茂先看了看安德烈身影消失的房间:“合租睡一间房啊?”
沈琼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自己换了双拖鞋进来,把带来的饭菜先放在了吧台上。然后卧室的门开了,索寻险些一个踉跄滚出来,一脸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安德烈隔了有半分钟才出来,已经穿戴整齐,僵硬地跟在他身后。
“爸妈。”索寻还有点茫然,“你们过来怎么没说一声……?”
“打电话了呀!”沈琼云笑着说,视线还停在安德烈身上,“你手机关掉了。”
索寻挠挠头,转头去问安德烈,好像那是他的错:“我手机怎么关掉了?”
安德烈:“?”
他瞪大了眼睛看了索寻几秒,然后索寻想起来了:“哦对……好多媒体给我打电话,我嫌烦,就关了。”
沈琼云敷衍地点点头,一副也没有非常在意儿子死活的样子,还是盯着安德烈看。安德烈悄悄地从他背后戳了一下,于是索寻又清醒过来一点:“爸、妈,这就是安德烈。”
安德烈终于抓到机会问好:“叔叔阿姨好。”
索茂先很明显松了一口气,终于确认安德烈是会说中文的。沈琼云则笑得更开心,马上张罗起来:“你快去洗漱,要死了睡到现在才起来……安德烈,终于见到你啦!来来来,坐嘛坐嘛。”
索寻“哦”了一声就真去洗漱了,无视安德烈一脸的惊恐,但是沈琼云已经过来拉着他往沙发上去。以前安德烈住在这里的时候索名义上只是“舍友”,索寻交代过爸妈不要随便过来,所以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索寻的爸妈。安德烈显然没有什么应对家长的经验,索寻刷个牙的功夫,只听见沈琼云的声音,一会儿是“怎么长得这么高啊!”一会儿又是“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像中国人哦……”。索寻往脸上扑水,则又是索茂先在说:“返祖这种事倒也是有的,很难得……”就是没有安德烈自己的声音。
然后索寻洗漱完走了回去,看见沈琼云已经到厨房里忙活开了,索茂先跟安德烈一起坐在沙发上,安德烈缩着腿,坐得像个小学生,恭恭敬敬地听索茂先说话:“……你爸妈是因为你生下来就这样才给你取的西方名字吗?”
“呃……不是,”安德烈回答,“我自己取的。”
“哦!你是有中文名字的是吧?”
安德烈点点头:“有,但是改掉了。”
索茂先问得十分和蔼:“是什么呢?”
索寻本来已经想走过去解救一下安德烈了,听见这个问题干脆站住了脚。安德烈余光瞥了一眼,发现索寻一脸恨不得长八个耳朵的表情。
“张寄芃。”安德烈说得相当尴尬,他已经太久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寄托的寄,芃是……”他组不出词,只能口头写出来,“草头下面一个凡。”
“那个芃啊!”索茂先替他组词,“芃芃其盛的芃嘛!”
沈琼云已经明白了:“你是不是跟寻寻一样属牛啊?”
安德烈点点头:“是。”
“那就对了。”沈琼云说,“这是盼你一辈子住在有水有草的地方,衣食无忧,健康平安。”
安德烈很明显愣住了,索寻看着他的表情,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沈琼云已经把水果切好了端过来,一边坐下来一边问他:“谁给你取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