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 by蕉三根

作者:蕉三根  录入:08-05

索寻抬起头看他,眼神不太确定,等他接着往下说。
“‘俄罗斯的艺术都是仿造的艺术’,”安德烈引用电影里那个法国人的台词,“欧洲的语言,欧洲的宫廷,欧洲的文化……都和欧洲有关。但是方舟最终驶向了大海,俄罗斯脱离了欧洲的影响,走上他们自己的道路。我猜……”安德烈笑了一下,自己也觉得在大街上说这个有点荒谬,所以他微微俯身凑近索寻,怕别人听到似的,“在隐喻苏联?”
索寻还是没说话,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扬了扬嘴角。
“我是不太懂啦。”安德烈直起身,眉梢挂了一点微弱的挑衅,“我只是个‘普通观众’嘛。”
作者有话说:
注:《俄罗斯方舟》同时被评为电影史上难度最大的电影,和最糟糕的电影。
PS.存稿用完了,这两天有点事,可能不能保证9点准时,但反正晚上会发出来的。
PPS. 不急啦他们还有一些你进我退的双人舞要跳。

谁会为了喜不喜欢一部电影在大街上真吵起来啊?
索寻用斟茶的手势倒了半杯手冲,递给安德烈,故意用有些夸张的语气说:“My apologies.”
安德烈把咖啡和话头一并接过来:“Apologies accepted.”
索寻:“但你得承认,‘观影门槛’这个东西确实是存在的。”
安德烈不置可否地喝咖啡,看起来并不在乎:“你们电影人这么在乎这点儿优越感吗?”
索寻的下颌线肉眼可见地紧了两分,但他什么都没说。安德烈给他架上去了,他什么都不能说。安德烈看着他,眼角有一丝掩不住的戏谑。他突然发现逗弄索寻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fine.”安德烈把手里的小杯子放下,“我承认,观影门槛是存在的。”
他说得很真诚,尽量不让自己听起来太像火上浇油。索寻也喝咖啡,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们坐在咖啡店的室外,店主赶时髦,在外面伪装出了露营风,两人并排陷在底盘极低的折叠椅里,中间隔了一个色彩鲜艳的露营箱。今天的阳光正好,安德烈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身材绝佳的女孩在对面一家中古店的门头摆出各种姿势拍照。
“什么东西都有门槛。”安德烈突然说了一句,索寻转头看他,他指了指那个女孩子,“Corporel.”
索寻没听懂那个词:“什么?”
“她的衣服。”安德烈笑了一下,“这个牌子主打穿着舒适,展现人体最自然的曲线。”
索寻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女孩子身上几乎就是只挂了一块布,紧紧贴合她的身体,确实是展现着“最自然的曲线”。安德烈微微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像告诉索寻什么秘密似的:“但他们家超过2码的货全都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
2码,就是Corporel的门槛。打着“摆脱衣服对人体的束缚”的旗号,在以瘦为美的时代里,变成了一件穿起来极其舒适的精神刑具。
索寻如有所思地点头,想把前后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串起来:“所以……?”
“‘门槛’ is everything.”安德烈来了句不伦不类的判语,“摄影技术难度的突破也是。”
索寻了然地“哦”一声。安德烈的意思是说,索科洛夫和整个团队完成了这样史无前例的壮举,最终只是为了提高某些“观影门槛”,这就绕回到了安德烈最初的观点——这没什么意义。
索寻没有立刻搭话,往后一仰,靠在折叠椅里。对面穿着Corporel的女孩子还在摆造型,在相机下拼命吸着肚子。拍完就松一口气,换造型的时候再狠狠吸住。她的肚脐眼上穿了一个漂亮饰品,随着她的呼吸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这好像不是同一回事。”半晌,索寻终于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安德烈:“嗯?”
索寻仍旧保持着慢悠悠的语速,好像一边说一边还在组织语言:“Corporel提出的理念在现有的审美环境里起到了反作用,符合逻辑的结论难道不是反思这个审美环境吗?你直接跳到了‘能把自己塞得进2码的人以此作为门槛展现自己的优越感’这种结论,好像没什么必然的联系,他们以此为美不也是因为受到这个环境的影响吗?”
安德烈在听到“反思这个社会的审美”那里就开始笑:“怎么?你也支持大码模特?”
索寻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你不支持?”
“我有什么支不支持的。”安德烈也往后一靠,很放松地陷在折叠椅里,“反正我在国内没见过。”
索寻哑然失笑,心说这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又扯到大码模特了。安德烈看起来挺聪明一个人,正经聊到问题就东拉西扯,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确实发散能力太强。
“我要说的是,”索寻执拗地把话题拉回来,“普通人的虚荣心和挑战电影的技术难度不是一回事。创作有纯粹的乐趣。”
安德烈转过脸看他,笑得眉眼俱弯,简直就像是猫逗弄老鼠一样的语调:“多纯粹?”
索寻安静了半刻,突然意识到了安德烈诡辩的技巧。他保持着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在“冒犯”的边缘游走,把所有的问题抛给对方,让对方自证逻辑,但真的要深入下去,他就灵巧地避开,最后就是对方狼狈防御,而他老神在在。
索寻眯起眼睛,也学着安德烈的样子笑,话里有话地捅回一把软刀子:“你好像很喜欢用‘虚荣’去解释所有东西。”
安德烈无所谓地耸肩:“不奇怪吧?我就是很虚荣的人啊。”
索寻:“……”
他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安德烈捕捉到了索寻一瞬间的意外,整个人倾过来,手肘撑在折叠椅一边的扶手上,说:“用你的理论讲,我的想法也是被环境影响的。还有比时尚更虚荣的行业吗?”
索寻噎了一下,端起小杯子把半杯手冲一口气灌了下去。安德烈还在看他,索寻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但这种生气反而让安德烈觉得更好玩了一点。辩论了这么半天,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自己说索科洛夫用这种方式拍电影“没有意义”。
“喂。”安德烈伸手在他肘边拨了一下,索寻没理他。安德烈手托着腮看他,突然问,“你是因为真的觉得这件事很重要呢,还是因为我说了你不爱听的话?”
索寻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吗?”
有的。安德烈在心里轻叹,如果是前者的话,那索寻大概就真的只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影迷”而已,他也不用再逗了。
索寻不知道他的腹诽,只顾着自己气得快要爆炸。安德烈的胡搅蛮缠几乎利于不败之地的一大原因是,某种程度上,他是对的。索寻真的没有“电影人”的优越感吗?他们没有设立门槛,结成封闭的小圈子,发明外人无法理解的词语,宣扬创作的高贵和纯粹——难道里面没有哪怕那么一点点虚荣心的成分吗?
可是这明明是人之常情。索寻难以避免地感到一阵委屈,各种各样的念头同一时间涌上来,他觉得这不对,他得跟安德烈再辩一辩,但又觉得这样很丢脸,明明只是周末下午喝一杯咖啡的闲聊而已。这场电影不是他主动邀请安德烈来看的,电影票钱甚至还没给呢!怎么就被批评了一通他看电影是为了装逼?
安德烈看着他的表情,突然微妙地变了一下语气。
“我只是觉得,”他听起来竟然有了某种斟字酌句的郑重,“很多事情其实没有人们以为的那么有意义。”
索寻:“原来你还是个犬儒主义者。”
“犬儒主义者什么样?”
索寻没好气:“就你这样。”
安德烈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不相信任何‘主义’诶。”
“对,每个犬儒主义者都这么说。”
安德烈:“你是说我愤世嫉俗?”
“没有。”索寻只觉得心累,他不想继续跟安德烈聊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安德烈那张抱着垃圾桶的照片。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索寻意识到,安德烈是很自知的——他能够坦诚时尚行业是最虚荣的地方,而这也造成了对他的影响,其实已经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加清醒。但他没有一个“标准”。人会因为现状痛苦,是因为现状和他们自己设立的标准不一样,可是对于安德烈来讲,他不在乎做一个虚荣的人,他无差别地讽刺一切,包括他自己。
愤世嫉俗至少是因为在乎某些东西,但安德烈什么都不信任,什么都不在乎。
安德烈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玩脱了:“对不起。”他道歉得很痛快,甚至有些惶恐了,“索寻……”
索寻朝他笑了一下,重新竖起了成年人之间应该有的体面——谁会为了喜不喜欢一部电影在大街上真吵起来啊?
“没关系。”索寻捏了一下咖啡杯,手冲已经凉透了,“你有不喜欢索科洛夫的自由。”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安德烈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某种信号,他不再说话了。
手机又振了一次,承希跟他说:“send me your address. I’m bringing the party!”
索寻看他回消息,突然问他:“你一会儿直接回去吗?”
安德烈“嗯”了一声:“你介意我带几个朋友回家吗?”
“这也是你的自由。”
安德烈假装没听见这句话里微妙的生硬,如常地解释:“搬了新家,有朋友想过来暖房,可能会有点吵。”
索寻点点头:“你希望我在外面呆到几点?”
“你随时可以回来啊。”安德烈耸耸肩,“我在上海现在也没几个朋友,互相认识认识也好?反正承希在,你们也熟。”
索寻“哦”了一声,心说那更不能回了。可无端又生出一股气来,凭什么?他的家,他干嘛不回!
“好啊。”他还是笑,“我看完下一场就回来。”
话到这里又没办法往下接了,安德烈看了他一会儿,撑着膝盖站了起来:“那我……先回去了?”
索寻点点头,还是陷在折叠椅里,脸上的笑容就没变过。安德烈摆摆手,转身走开了。索寻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脸都笑僵了。
他的手机上也有消息,但刚才太投入,索寻一直没顾得上看。从影迷群里来加他的陌生人在二十分钟前给他发消息:“晚上那场的票你还加价收吗?我问了另一个群,找着一个7排11座的愿意出,你看是不是跟你挨一块儿?”
索寻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半分钟,打出了一行字:“不用了。麻烦你了。”
他站起来,往下一家电影院走。

承希进门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里是索寻的家。
安德烈接过他手里的酒瓶,去厨房找开瓶器,一边回答他:“我没跟你说过?”
“Nope.”承希甚至没有进门,就斜倚在门口看着索寻那面拼贴出来的迎宾墙,神色有点儿古怪,一边顺口道,“这瓶是干白,热量很低。”
安德烈轻笑了一声。承希有的时候贴心得可怕,很多模特都不喝酒,因为酒的热量很高。安德烈也曾经用这个借口打发过承希,不过——他“砰”地起开木塞,“咚咚咚”的往酒杯里倒。他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点热量。
承希看了他一眼:“索寻人呢?”
“电影院。”
承希听到这个答案就笑了:“索科洛夫吧?就知道他要去。”
“他很喜欢这个导演?”
“谁知道他。”承希耸耸肩,又去看索寻门口那个立柜里收藏的书和碟片,“他喜欢的导演很多,过一阵就换。我记得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特沉迷意大利新现实主义那帮人,帕索里尼和贝托鲁奇什么的——喏,还留着呢。”
安德烈“咚咚咚”的给承希也倒了一杯酒:“记得这么清楚?”
承希转过身,笑眯眯地看他:“吃醋啦?”
安德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承希走过来坐在了厨房狭窄的料理台边上——这里本来堆满了索寻的电子设备包装盒,在安德烈搬进来以后才收拾出来,重新承担料理台的的职责,连外沿两张吧台凳都是安德烈新买的——伸手拿了杯子想跟安德烈碰一杯,但是安德烈没理他,一仰脖就把酒全都喝了下去。
承希只好又把酒杯放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德烈。
“很难不记得。”他突然笑着说。
安德烈“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索寻。”承希抿了一小口白葡萄酒,“我们学校里一般有两种人特别引人注意,一种呢,要么是演艺世家出身,要么是年轻小爱豆来镀金的,反正本身就算是‘圈里人’。这种主要集中在表演系。另一种呢,就是他那样的。”
“他是哪样?”
承希想了一会儿,好像在斟酌用词,半晌,笑着含糊说了一句:“有个性的。”
安德烈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没感觉出来。一般会去形容别人“有个性”,多半是在说“特立独行、与众不同”。但他真没觉得索寻哪里与众不同。要让他来形容的话,索寻是一个情绪稳定、爱好丰富、热爱生活、心怀理想的小青年,除了偶尔喜欢装装逼,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就连这种“装逼”都装得不是很出格,属于正常文艺青年范畴。
承希不以为然地摆手:“那都是让生活捶打的。他要不把棱角先磨平了,怎么去给人当助理?”
说到这个,安德烈其实一直挺好奇的:“他为什么会去做艺人助理?”
承希:“他没告诉你?”
安德烈耸了耸肩,撑着吧台看着承希。
“嗐!”承希嗤笑一声,“愤世嫉俗呗。”
安德烈眉毛一动,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承希三言两语把当年索寻在学校里的壮举说完——其实当初事情也不是一下子就演变到那么糟糕的,学校领导给了索寻机会,让他给那些名单上的老师道歉,承认错误,但索寻坚决不肯。
“他一旦犟起来……”承希叹了一声,又回忆起当初跟祝岑松两人为了他的事愁得觉都不睡的夜晚,那时候他还不如祝岑松,跟索寻干脆是“没那么熟”,愁死了也只能放在心里,根本没那个立场去直接劝索寻,于是这口气就叹得愈加愁肠百结,“没法说。”
后来虽然有焦明辉出面,这事儿就糊弄过去了,但索寻始终愤愤不平。他的才华是有目共睹的,文章也是写得一流,那时候自媒体正当势头最好的时候,索寻一个人做一个公号,一周就能更三篇影评,表达欲和他的偏见一样蓬勃而又顽固,没多久就攒出二十多万活粉。国外的电影节来学校做影展交流,学校也“不计前嫌”地派索寻去和人家访客对谈,结果索寻又大放厥词,当着“外人”的面批判学校的管理制度,限制了学生的创作自由……一时风云人物,学校里没有不认识他的。
“他觉得,我们圈里鄙视链很可笑,”承希就着酒,当笑话似的跟安德烈说,“导演系的看不起表演系的,表演系的看不起校外的,其实全都是势利眼,谁都没他‘精神自由’,他偏要去做个最下等的工作,嘿!”
承希把自己杯底的酒喝完,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安德烈听得非常安静,始终没有评论一个字。然后承希轻声道:“这种清高的人,真的挺讨人厌的。”
安德烈终于开了金口:“听起来你很嫉妒他。”
“我?”承希笑了,“我不嫉妒他,方茂兴才嫉妒他呢。”
“谁?”
“索寻他们班的,现在也算‘新锐青年导演’了,反正混得比索寻强。”承希明显非常高兴,他和安德烈露水情缘,没什么交际圈重合,还从来没有这种八卦可以聊,他第一次忘记了眼前是个“外国人”,不再考虑安德烈是否听得懂,自顾自说得高兴,“方茂兴苦出身,四川还是贵州那边山里考出来的,其实英语底子不行,但为了学校的保研名额,硬是靠自己努力,四级考了个600分,结果索寻居然还比他高了三分。高就高了吧,可是方茂兴好学啊,跑去问他怎么学习的,索寻回答他没学,裸考的。就这事儿,”承希笑得很有几分刻薄,“方茂兴今年访谈里还提呢,对索寻上海人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哎哟喂……”
安德烈嘴角微微一勾,觉得有意思。索寻大概想不到去故意刺痛别人,但正是因为他的“无意”,才显得更加伤人。那么他主动去做“低下”的工作,在旁人眼里就更显得作态了。安德烈甚至可以想象,索寻大概还会有条有理地声称,工作没有高下之分。
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承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感慨方茂兴的际遇:“但他能混到今天也真的是不容易。”
安德烈瞥了他一眼,继续给他倒酒。承希笑眯眯的,突然对他说:“Andre,我觉得你今天在套我话。”
“是你自己想说,”安德烈不慌不忙,撑着吧台边朝他倾身,压低了声音很暧昧地说,“别赖我。”
承希无声地笑,但没再继续喝酒,只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安德烈摇摇头:“Nothing.”
“你对索寻很感兴趣?”
安德烈四两拨千斤地问回去:“不可以吗?”
“可以啊。”承希说,“但我奉劝你不要。”
还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安德烈在心里觉得好笑,嘴里却只问:“Why?”
“他跟你我不是一路人。”承希意味深长地笑,“你跟他睡觉,可是要对人家负责的。”
安德烈笑了出来,只道:“Is that so?”
他觉得承希可能也不是真的那么了解索寻。
承希没再回答,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挨得很近。然后承希凑过来,隔着厨房吧台跟安德烈接了一个吻。安德烈配合地张开嘴,任由承希火热地纠缠他的舌尖。他的手顺势扣住了安德烈的后颈,发出了一声做作的长吟。安德烈突然往后仰了一下,跟承希分开了。
承希一脸茫然:“What?”
安德烈皱眉:“你叫的人什么时候到?”
“我叫什么人?”
安德烈看着他:“You said you would bring the party?”
“yeah,”承希朝他眨眼,“but babe, I am the party.”
安德烈:“……”
承希又凑上来,安德烈躲了一下,哭笑不得:“我以为……”
他叹了一口气,天地良心,这确实是个误会。他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承希跟他哪有在上海的共同好友,但在家里开趴,朋友带朋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安德烈当时一门心思跟索寻说话,就没深想。回来的路上他还在内心小小愧疚了一下,觉得承希张罗这事儿真挺够朋友的,是他把人想得太……那啥了。
谁知道承希比他想的还那啥。
“我以为你叫了几个朋友一起来开趴给我暖房。”安德烈皱了皱鼻子,“所以我也叫了人。”
索寻站在楼下的花坛边上,正攥着手机“啪啪啪”地打字。安德烈说过家里会很吵,他想趁着热乎把一些想法先记下来。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影评公号早就不更新了,索寻离职以后曾经想过再运营一下,但数据惨淡得可怜,他也再没有当初那种“大放厥词”的少年意气了,后来再有什么想法就都贴到了他个人的微博上,长短不限,随性而发,自由得多。只是他这个号在展言的粉丝那里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微博发出去,第一个来的不是同好,而是顶着展言的头像来骂他装逼的粉丝。索寻熟练地把人拉黑,心里默默地又蹿了一点火星子出来。
王八蛋。气得他今天最后一场电影都没认真看。
他把手机放起来,正准备给自己再做一点心理建设,就听见有人说:“是182号啊,楼上根本没有503!”
索寻扭过头,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的美女正从隔壁单元楼走出来,身上勒了一条颜色鲜艳的抹胸,外面罩一件机车夹克,虚虚地搭在肩上,袖子根本没穿进去,下面穿一条喇叭牛仔裤,把腿拉得极长,长直发垂到腰际,手里却提了个看病人带的果篮,一边不耐烦地对着电话跺脚,用一种和外貌极其不符的粗壮声音吼:“你租的什么破地方?还不下来接老娘!”
索寻往自己家单元楼走,经过她的时候说了一句:“503在这边。”
他没有等那姑娘,自己先上了楼。那美女赶紧挂了电话跟上来。她站得近了索寻才发现她跟自己几乎一般高,肩宽脸方,非常有中性气质——不用说,肯定是安德烈的模特朋友。他俩都没说话,一前一后地快爬到家门口了,那姑娘才反应过来索寻的目的地跟她一样。
“帅哥,”那姑娘笑着叫他,“你也去503?”
“嗯。”索寻挤出一个客套的笑,掏出了钥匙,用一种死气沉沉的声音说,“听说这里开趴。”
他没有来得及用钥匙开门,门就从里面被旋开了。安德烈站在门口,看到索寻的瞬间露出了一丝惊讶。承希坐在离门口很近的吧台边上,也探出头来看他,很明显的一脸不快。家里除了他俩谁什么人都没有,索寻愣在门口,一瞬间有种撞破了不该撞见的场景的尴尬。
只有那姑娘跟了上来,从索寻肩膀后面往家里探了探,然后抬头看定了安德烈。
“不说开趴吗?”她理所当然地问,“我趴呢?”
作者有话说:
索寻去当助理的原因,既有因为得罪了圈内人少机会,也有这种看不惯的叛逆心理作祟,多方因素影响。承希也只是从他的角度去解读索寻。
以及关于这个乌龙。
I\'m bringing the party就是字面意思,我会带着趴体过来找你玩。所以安德烈以为承希给他张罗了一个暖房趴。
I am the party的意思是“我一个人就像一整个趴体一样刺激又好玩”。安德烈被承希油到了。

轮胎在马路上摩擦,把晾在头顶的衣服揉皱。
一个小时以后,索寻被只穿了一层抹胸的美女狠狠夹在腋下,僵硬地灌下了第三杯“潘趣酒”。饮料刚送来没多久,一桶可乐混朗姆,一桶白兰地混雪碧,各自混杂着一些水果和薄荷叶,装在3L大小的塑料桶里,可以直接用纸杯从塑料水龙头里接。都是这个“美女”点的外卖。索寻把酒喝下去,视线不自觉地从美女显眼的喉结移到了她一马平川的胸口,美女把又长又直的头发一甩,险些甩进索寻的眼睛里。他反应慢半拍地往后仰了一下,又被另一个陌生人亲热地揽住了肩膀。
——倒不是人家故意跟索寻装熟,实在是家里的沙发就这么大。他们三个人挤在一块儿,承希跟另一个穿着入时的小年轻挤在侧边沙发上,安德烈和另外一个人盘腿坐在茶几另一边。自从索寻搬过来,503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他麻木地想,楼下邻居一会儿该来敲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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