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姣看着时间,傅文斐走后已经又过了五分钟。
刚才上山途中消耗了不少体力,又受了遭惊吓,怀姣顾不上什么干净不干净,软了腿脚就径直往地上坐。
屁股底下的泥地沾了溪边的水汽还有点湿,他脸色轻微变了下,刚要站起来,想想又坐了回去。怀姣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已经又累又脏,也不怎么讲究了,曲膝挨着昏迷中的主角,靠坐在了树旁。
他起先还老老实实等了一会儿,傅文斐不知道走去了哪里,树林里很安静,除了偶尔一阵虫鸣,其他什么动静都没有。
怀姣守着谢苏语,心里其实还有点慌。
时间过去越久,周围越安静他越慌,他怕傅文斐迟迟不回来,也怕主角呼吸越来越微弱最后失去气息。
坏的想法总是很容易成真,又一个五分钟过去后,傅文斐仍旧没有踪影。
而身旁原本靠坐在树边的谢苏语,也雪上加霜似的,在他身旁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倒了下去。
怀姣被那动静惊的心脏猛跳,差点一下蹦起来。
他眼看着谢苏语从坐靠的姿势侧倒在地上,那副面色惨白呼吸停摆的模样,乍一看好像真正死过去了一样。
怀姣手脚发软,背上冒着冷汗,伸手去扶他。
触碰到对方时,手指尖止不住在颤,手下的肢体很硬,是一种和正常人不一样的硬。
怀姣知道这种感觉,人在死亡时,身体就会出现这样的僵直情况,像个冷冰冰的实心木偶。
他觉得自己等不到外援了。
傅文斐没有回来,这里除了他和谢苏语,没有其他任何人。
怀姣那点力气根本扶不起对方,谢苏语虽然看着清瘦,但其实个高肩宽很有点分量。
怀姣咬着牙才将对方扶正,这期间也终于想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救人,为什么要一直等不确定的其他人,现在天时地利,眼前要救的是支撑这个副本的主角。
根本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怀姣咽了咽口水,手指轻轻抚开面前人遮住眉眼的细碎黑发,对方紧闭着眼睛,黑而直的睫毛没有一丝翘起弧度,笔直往下垂着。
高挺鼻骨底下,是褪去血色,线条流利的一张薄唇。
这个人闭眼的时候比清醒时看着要更冷一些,有别于白珏楚珩,是从本身气质里散发出的一种阴冷。
指尖触上对方的侧脸,怀姣越是靠近,就越是控制不住心跳的厉害。
他纯纯是怕的。
毕竟他哪怕凑得很近,也丝毫感觉不到对方很明显的呼吸起伏。
怀姣视线一偏,看到了自己的那只手,手背上沾着泥,指尖还有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灰。
看上去很脏的样子,怀姣抿了下嘴唇,猜想自己身上脸上大概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还好面前这人看不见。
考虑到傅文斐也许随时都会返回,怀姣不再浪费时间,他深吸一口气,翘起的睫毛颤了颤,动作很快的、捧着谢苏语的脸就吻了上去。
所谓女巫的解药,是由两个必要条件组成,其本质可以理解为‘女巫’和‘解药’,缺一不可。
怀姣刚进入副本没多久的时候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个技能跟[重置]不同,它是一个主动技能。
在副本头两天,一天三次的被迫和白珏亲密接触之后他就猜到了。
面前紧闭着眼的主角,不光是身体温度,连面上嘴唇都冷的像冰块。怀姣不敢用力,只能嘴唇贴在对方唇瓣上,软软蹭一蹭。
主角身上又冷又硬,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怀姣总觉得自他靠近之后,对方周身好像更僵了一些。
这让怀姣稍微有些急。
他感觉对方似乎真的快要不行了。
靠近溪边的周遭空气湿润又泥泞,怀姣撑在主角身上,鼻尖蹭在一起晕出了点热汗,他紧张之下意图用手去抹,结果手上更脏,直接在谢苏语脸上擦出了两道很明显的脏印子。
怀姣含着对方唇瓣,下意识松开嘴快速说了句对不起。
说完又反应过来对方根本就听不见。
救治对象一直不清醒的状态,让怀姣难免产生了些自己在占人便宜的羞耻感觉。
呼出的热气与水汽融合,明明还没有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两人嘴唇相连处,却莫名其妙浸染了水光,变得湿漉漉的。
怀姣耳朵尖发红,唇肉贴着别人磨了又蹭,从湿粉到艳红,好半晌都不敢做下一步动作。
舌尖抵着下牙,抿开小小一条缝。
怀姣心跳扑通扑通的,正要忍着羞耻伸出舌头……
“砰——”的一声巨响。
怀姣只觉得那刹那间耳边好似有风声擦过,划破空气,锐利刮着脸侧。
他猛一下睁大眼,视线正中心,是刚刚砸入地面,形状尖锐的一块石头。
心脏“咚咚咚”快速跳动几下,怀姣面色雪白,怔怔往后抬起头。
有人逆着光站在他背后,怀姣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那人猝然蹲下身,动作凶恶地捂住了他的嘴。
他挣扎着“呜呜”叫了两声。
“你他妈就是这么找人的?”
那人个子很高力气很大,单手扼着怀姣的半张脸,狼一样的眼睛狠盯着他,说话间牙齿磕碰,龇出刺耳声响。
怀姣原本撑坐着的姿势,被那人捂着嘴脸惯性往后倒去,后背是湿软泥地,他一下倒在上面,栽懵了瞬。
白珏不待他反应,动作飞快地翻身压到了他身上。
怀姣晕头晕脑间,恍惚觉得此刻场景熟悉的诡异。
仰躺在地面上的他,和正对着自己,居高临下又凶神恶煞制着他的男人。
说出来的话也一样恶劣。
“我看你是皮子痒了。”白珏咬牙切齿道。
特别在看到白珏逆着光,阴恻恻的表情时。
眼前情况好像比先前还要危机,之前能两三句就跟傅文斐解释清楚的话,到白珏这里绝对不通用。
白珏作为一个游戏NPC,先不说能不能接受接吻救人这一离谱的事,更重要的是怀姣清楚记得对方的人设里有崆峒这一条。
进入游戏的第一天,自己在体育器材室被迫和他吻在一起的时候,对方脸上挣扎痛恶、恨不得咬他一口的神色,实在记忆犹新。
他此刻连解释都解释不清。
仰躺在地上,侧眼瞥到脸边不远处深陷入泥地里的那颗石子,怀姣不禁心慌又害怕。
不出意外的的话刚才这颗石头是要砸在他脑袋上的。
怀姣白着张小脸,脑袋里已经想象出自己因为强吻昏迷中的同学,而被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的白珏砸到脑袋开花的场景了!
一时间吓的眼睛里都蹦出水花。
怀姣被捂着嘴巴,眼泪巴巴地看着白珏,“呜呜”求救声全被堵回喉咙里。
白珏让他抖着睫毛汪汪看了两眼,手臂一僵,指间力道禁不住一松再松,但一想到刚才看到场面,转瞬又绷紧了下颚,恶声恶气道:“装什么可怜?”
“问你话听到了吗,刚才你在干什么?”
身下人一张白白的小脸上脏兮兮印着灰,半张脸被自己制着,想说的话说不出,只能伸出双细细的手,指头蜷着,抓不敢抓的捉着白珏的衬衣袖口。
“唔唔……”白珏又要问他话,又还不放开他。
怀姣编出的说辞没机会说出口,被白珏凶恶瞪两眼,屁都不敢放一下。
白珏居高看着他,冷模冷样的掐了他老半天才稍微松开了点。
“你最好别告诉我你在搞什么人工呼吸。”男生眉尾挑着,张扬凌厉的面孔上带着点冷笑,眼皮半垂,盯着怀姣。
怀姣:“……”
编好的谎话直接被堵回嘴里。
“确、确实是人工呼吸。”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撒谎。
怀姣想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他甚至不知道对方这样生气的由头到底是不是单纯只是遵从人设恶心同性恋而已。
或者白珏也许认识谢苏语?
怀姣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他不确定两人作为游戏里一同入学的新旧主角,是不是和他一样,有着什么熟识关系。
但白珏看也不看身旁躺在地上的谢苏语,只一心盯着他道:“你觉得我会信?”
“跟傅文斐两个挤眉弄眼远离队伍,这是救人的样子?”白珏阴阳怪气地扯了扯嘴角。
怀姣撇着嘴巴,心里其实比面前看上去满脸怒容的白珏还要急,他一边担心主角的情况怕他一不小心就这么嗝屁了,一边还要想方设法跟白珏解释清楚:“真的是!”
他稍稍抬高了点音量,偏过身指了指昏迷中的谢苏语,语带急切道:“我和傅文斐刚找到这里就发现他被吊在树上,身上受了很重的伤,手也断了,一直醒不过来。”
“我怕他就这么没气了……”
白珏皱了皱眉,手上松了点力道,“那傅文斐呢?”
怀姣老实巴交:“去找止血的东西了,好半天没回来了。”
白珏不知在想什么,脸上表情轻微缓了缓,他瞥了眼躺在地上看上去毫无意识的谢苏语,又看了看怀姣,终于好像信了那么一丁点。
白珏直起身,恢复了点平时的冷静样子,朝怀姣问道:“他这样多久了?”
怀姣小小声回他:“不知道,我们过来的时候他就一直昏着。”
说话间白珏已经走到谢苏语旁边蹲下身,他伸出两指,和怀姣先前一样先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见还有气后,才手指下移,拧眉拨了下对方的衣领。
如怀姣所说,入眼所见处确实外伤很多。
白珏嘴角微垂,嗤了句:“迟早搞出人命。”
傅文斐带着人找到这里的时候,怀姣大睁着眼,正被白珏雷厉风行的一系列救人手段震的目瞪口呆。
“你没事吧?”
傅文斐几步走近,在怀姣身旁停下,低声问道:“白珏怎么在这儿?”
怀姣回过神,不明不白的摇了摇头,见白珏侧眼看过来了,小声说道:“他帮谢苏语接好了手,我没事。”
傅文斐身后不远处跟着数十来个人,其中有领队的老师和司机,还有几个身高体壮的学生。
有人抬着简易担架,快步往这边走来。
怀姣愣了下,然后松了口气。
“我在树林里撞到找人的队伍了。”傅文斐跟怀姣解释道,“时间紧迫,干脆带了他们一起过来。”
怀姣“嗯嗯”两声,难怪刚才等了这么久对方都没有回来。
领队的老师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傅文斐简单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此刻见到怀姣和白珏,只敷衍夸赞了两句,接着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学生们,将失踪半夜的谢苏语抬上了担架。
之后就没有怀姣什么事了,他和傅文斐走在救援的队伍里,身旁跟着一言不发冷着张脸的白珏。
怀姣事后其实还有点感谢白珏。
当时如果不是白珏当机立断接好了谢苏语手腕的话,后续情况可能不会那么乐观。
怀姣坐着回校的大巴车上,和傅文斐简单说了下之后发生的事。
傅文斐皱眉听了会儿,停了许久最后只说了句:“他有点奇怪。”
怀姣“啊”了声,好像没听懂。
新生户外郊游发生意外的事,在回校后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除了火急火燎堵到寝室来询问情况的储奕以外,事情好像就那么过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新入校的那批转学生里,曾有人遭受霸凌,重伤失踪。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校内生活仍旧维持着表面正常。
谢苏语仅仅请了两天假就回到了班里,怀姣坐在座位上,看着讲台边依旧沉默寡言的谢苏语,目光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腕上停顿了许久。
对方在老师点名下抬起了点头,没什么焦距的视线随意落在底下同学身上,薄唇微张,声音略有点低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在全班同学的鼓掌下,垂着眼帘,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怀姣有想过要不要在剧情开始前先跟主角接触一下,但傅文斐跟他说没必要,玩家在游戏里的所作所为其实不会真正影响到主角NPC,所以他们暂时只需要密切观察对方就行。
【我觉得重点还是在那个本子上。】
怀姣趴在课桌上,跟8701偷偷套话:【你前面说的超自然现象,会不会就是我想的那种……】
【死亡笔记一样的东西?】
8701:【不确定,自己想。】
怀姣撇嘴:【哦……】
已经是午间休息时间,前排坐在讲桌底下的主角谢苏语,在班里无数趴睡的同学中间,鹤立鸡群般,挺直着背在写着些什么。
对方本子上的内容,怀姣就看过一点点,未完的那部分让他抓耳挠腮的好奇。
直觉告诉他,那句话很重要,怀姣跟8701讨论过,跟傅文斐也讨论过,但两人都没办法说出个确切答案。
他们就只能等,等着答案自己揭晓。
剧情发生转折的这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一。
每周固定的晨间早会,在老师通知下,改为建校五十周年演讲大会。
全校上下五百名师生,统一身着正式服装,集中聚集在大礼堂。
室内开着空调,校服配套的板正外套和正经领结,让部分学生感到不屑。这次的讲会有些奇怪,怀姣坐在礼堂靠后一点的位置,身边环坐的都不是自己班上的同学。
甚至有些还不是同一个年级。
旁边留着浅发,衣领敞开的高个男生,怎么看都是高年级的学生。
怀姣不太明白这个座位安排的用意,他和傅文斐隔得很远,身上手机在入场时就被收缴进储物柜里,完全无法交流。
空间宏大的学校大礼堂,嘈杂吵闹声不断,等校长出现在演讲台时,才稍微安静了那么一点。
麦克风调试的刺耳“滋啦”声,通过环绕的立体音响,刺入所有人耳膜。
“靠……”
有人捂着耳朵骂了句脏话。
身材矮胖,穿着不合身西装的校长,手握话筒,轻咳道:“请同学们安静一下。”
说完马上就有人不给面子地“嘘”出声。
怀姣坐在后排,皱眉盯着演讲台上的学校校长,他总感觉今天的这次活动没有那么简单。
从礼堂里无人缺席的座位上就能看出,几乎全校师生都整齐坐在了这里。
和普通早会一样,起先是学校校长和几个领导轮流发表演讲。
冗长的开场白和过于公式化的演讲内容,不仅让散漫惯了的高年级学生们感到烦躁,就连怀姣听着都有些昏昏欲睡。
讲台底下,毫不收敛逐渐扩大的细碎说话声,几乎快要掩盖住手持话筒的老师音量。
怀姣听得眼皮子打架,是真的快要睡着了。
他手搁在在座位扶手上,半眯着眼睛,困顿撑着脸颊。
恍惚间过了很久。
拉着厚重幕布,灯光明亮的讲台上,口音奇怪的教导主任做完最后一句总结发言,收尾一般,食指轻敲了下讲台。
瘦长身影自台上退出。
上面空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怀姣撑着脸,视线都不太集中了。
礼堂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光线好像暗了许多。
谢苏语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突兀又醒目的,穿着一声笔挺校服,走进所有人视线中。
怀姣注视着演讲台上缓步站定的主角,脑子里骤然惊醒过来。
话筒的调试杂音没有先前刺耳,身材高瘦的黑发主角,骨节分明的一只手轻按在话筒上。
礼堂沉暗光线下,对方皮肤冷白,露出的半截腕骨清瘦修长,上面看不到一丝伤痕。
“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的谢苏语。”
这好像是怀姣第一次清晰听到主角的声音,泠泠峥峥,像坠在玉石上的寒泉溪水。
在室内传声设备下荡着回响。
先前台上的老师说了什么怀姣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周围嘈杂声过大,怀姣也是听了许久,才从前排同学口中得知,谢苏语作为这一届的新生代表,现在要宣读校规。
“校规”两个字像关键词一样,戳的怀姣一下挺起背。
他知道剧情终于要开始了。
他耳朵竖着,打算用心记住主角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是后续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顺利。
校长和各个领导退场后,礼堂内的学生很快就恢复了本性,原本还能收敛一二的恶劣性格,在讲台上某个低年级学生出现后,反弹膨胀。
谢苏语的声音在四周嘈杂环境中,被掩盖分割成的断断续续的模糊词句。
他微低着头,像感觉不到底下情况一般,自顾自平稳念着稿件上的内容。
怀姣急的快站起来,伸长了耳朵都没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他不知道是不是剧情设定在作祟,为了让玩家们不那么轻易的通关,关于校规的关键信息才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出现。
谢苏语念了很久,但只有零星一两点无关紧要的内容能完整让他们听见。
“第二十八条:严禁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擅自离校。”
身边有人站了起来,毫不客气的翻过椅背,带头起哄准备离开。
“第二十九条:严禁在任何校内活动中提前离场。”
身旁脚步顿住,懒散插着口袋,原本面露笑意的三两个高年级学生,就那么站在了怀姣座位旁。
他们不是听话的打算遵守所谓校规,而是在听到令人发笑的内容时,不可思议又满脸奇异的停下动作。
“讲台上的那个,你在放什么屁?”
混乱开始前,总是平静又循序渐进的。
周围都符合气氛般,逐渐安静下来。怀姣坐在后排高点,扫眼就能清楚看到礼堂各处,那些不分年级的年轻面孔上——按捺不住的兴奋表情。
没人不喜欢热闹,特别在这样封闭闭塞的环境里。
容纳下五百个学生的偌大礼堂中,有人拱火般吹了声长长的口哨。
这像一个信号,打破常规的信号。
“我刚才说,严禁提前离场。”身形挺拔的黑发男生,在众人视线下,眉梢微挑,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对了,还禁止染发。”
谢苏语和平时稍有些不同的表情,让怀姣莫名其妙眼皮跳了跳。
他有种非常极其不好的预感,不是为主角,而是身旁这个和主角对峙的高年级男生。
对方似乎也是没想到谢苏语居然敢这么回,脸上表情一顿,浅色头发的发尾在礼堂灯光下晃了晃,高个男生校服领口微敞,不经意露出脖颈上的字母纹身。
怀姣看到谢苏语眯了下眼,心里糟糕预感愈发强烈。
“不是,你他妈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奇光学校里阶级制度严明,在他视角里,低年级的下等阶层敢这样跟他说话,实在有够离奇。
更离奇的是,台上冷静站着的那个黑发男生,直接无视了他的话,冷淡眉眼落在他脸上,自顾自又开口道:“纹身也不行。”
他简直要被逗笑了。
礼堂四面八方传来的起哄嘘声,像火星子在燎着他,高个男生又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一时有点滑稽。
“我纹身了又怎么样?”他看出这个低年级傻逼好像不那么好沟通,好笑之余心里不免冒起鬼火,“我纹身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有人忍不住开始笑,视线中心的高年级男生莫名感觉挺有意思。他被几百人目光注视着,唇角扯了扯,陡然意识到眼前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引起所有人注意、可以大出风头、肆意展露自己的机会。
他应该是常年训练的体育生,男生不仅皮肤有点黑,身上更是肌肉累累。
怀姣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在刚才半分钟以前,对方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突然脱了身上衣服。
校服外套丢在一旁,统一发放的白色衬衫从领口到胸前的扣子全部被扯开。
高年级男生脱了上衣,在周围轰然尖锐的口哨声中,咧开嘴,朝台上的谢苏语扬眉挑衅道:“我他妈浑身都是纹身,你想怎么处置我?”
“够吊!”
“哈哈哈牛啊兄弟!”
“哥们儿帅!”
台上的谢苏语,好像笑了一下。
唇线轻挑,似笑非笑的克制笑容。
怀姣捕捉到了那个表情,在那一瞬间、满室热烈的躁动气氛中,突然就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刻骨凉意。
这是他几乎不出错的第六感在作祟。
那感觉快要具现化,仿佛能听到有声音在他耳边提醒他。快停下来,快跑。
只是怀姣张了张嘴,手脚连着后背,针扎一样的发麻,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耳朵出现嗡鸣反应的那一刻,怀姣听到谢苏语说——
“那你去死吧。”
世界好像变成了黑白色,眼前正在上映的,是没有色彩的沉默哑剧。
从一开始“啵”的那一声,扎破气球一样的清脆声响后,游戏按下静音,惊恐和尖叫被强制消音。
不过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大礼堂周围出口挤满人流,率先冲出室外的学生发出第二声“啵”的那一刻,周围恢复了颜色。
先前浓重的黑变成鲜红,数以百计的年轻学生围堵在出口,喘息声、恐惧颤抖声闷在室内,没人再敢踏出一步。
空荡荡的阶梯座位上,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坐在原处。
怀姣就是其中之一,他好像被钉死在那里了,脸颊上的温热触感在提醒他,也在帮他回顾,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染着浅色头发,身材高大的高年级男生,在谢苏语说出那句话后,没来得及再嗤笑一次。
就在所有人视线下,“啵”的一声,四分五裂。
和游戏里的人物建模被暴力锤碎一般,滩在地上,呈现出一种,现实中绝对不可能有的诡异惨状。
怀姣愣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围已经爆发过一轮混乱,久到尖叫着四散奔逃的学生们又重返回来,都无法回过神。
他应该感谢系统对玩家的保护机制,实际上怀姣只来得及看到一堆模糊的马赛克。
但这不妨碍他能想象的出马赛克底下的场景。
他大睁着眼,雪白脸颊上沾染温热液体,应该是红色的,但怀姣只看到黑色。
怀姣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擦了擦。
他想往衣服上抹,但衣服上也沾着黑色,哪里都是脏的。
“现在可以安静听我说话了吗?”
讲台上,制服笔挺的黑发主角,在满室的恐惧目光中,终于露出了一个完整的笑。
“忘了告诉大家,游戏已经开始了。”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几百人齐聚的大礼堂中,谢苏语站在台上幕布正中心,他手上没有拿话筒,也没有抬高音量,然而说出来的每个字却都能无比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沉闷呜咽都憋在喉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