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两方人马又再次厮杀成一团,难舍难分。
葬魂崖上。
耶律重光与前世有勇无谋的北蛮王一点也不一样。
他不但熟知应我闻的软肋,而且句句诛心。
“他的腰窝处不但有一处红痣,而且最是敏感。”他笑吟吟地帮应我闻回忆往日的缠绵悱恻,“指腹轻轻碾磨,再冷的雪人都会化作春水,这是我赐予他的,最独特的反差。”
他说的那样清楚,清楚到应我闻眼前都不禁浮现起以往冷冰冰的人在他掌心软化,而他又是如何恨不得醉死其中,醉死在那具雪白的躯体上,清楚到面前的这个男人好似也曾那样亵渎过洁白无瑕的冷月。
“其实我很意外雪拥会这样喜爱你,可我又与你一样,都不能忍受有人妄图与我共享他。”耶律重光从背上取下弓箭,箭尖直指应我闻的心口处,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几乎与他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只能让你去死了。”
应我闻见过世间最惊艳的箭,除此之外,皆是不入眼的劣等品。
可箭羽破空而来的一瞬间,他却浑身不能动弹,如同被无形之力锁住了灵魂。
漆黑的眼底,倒映着泛着冷光的箭尖。
他甚至不受控制的觉得,这是宿命。
但跌落葬魂崖的刹那间,他又骤然清醒。
他与陆雪拥此生都在反抗宿命,所谓天意,不过笑话。
他从未拥有过这样浓烈的求生欲。
只因他要活着回去见陆雪拥。
“哎,你们听说了没,据说有人在迦南河畔见到了草原上的索格塔!”
“传闻那人一袭白衣,带着帷帽,甚至不曾露出面容,便已经将那夜在外游荡无意撞见的醉汉迷得这几日皆是茶饭不思,日日在河畔等待不愿离去。”
几个在河边浣洗衣物的妇人互相谈论着。
“哼,这群边陲小镇的贱民知道什么是索格塔吗?公主,您可莫要和她们一般见识。”
河畔柳树下,玉奴小心翼翼地望向看不出神情的少女。
耶律弥光闻言,轻嗤一声,一双明艳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屑:“你以为我是耶律重光那个疯子不成,整日抱着一幅画像念叨着索格塔,本公主才不要沾上这么一个晦气的称谓。”
她说着,眸光穿过河面上朦胧的晨雾,落在远处模糊不清的属于大梁的屋檐顶上。
“这迦南河畔,也不过如此,哪里有我们王城外的草原好看?真是白费本公主跑这一趟。”耶律弥光转身要走,忽而余光不知瞥见什么,猛地顿住。
可等她再去瞧,那客栈二楼的窗户却已经合上,仿佛那道惊鸿一瞥的白色身影只是错觉。
就算是错觉,她亦看出,那是一个中原人。
“公主,回王城的车马已经备好,我们——”
“谁说我要回去了?”耶律弥光冷哼道。
她转了转眼珠,问:“那个从耶律重光手里抢来的中原人还没死吧?”
玉奴:“岂止是没死,玉奴就没见过命这样硬的人,丢在柴房里自生自灭几天了硬是挺了过来,若是旁人,就凭着那具弱不禁风的身体,怕是投胎都不知多少次了。”
“没死正好,本公主正好有话要问他。”耶律弥光扫了眼那扇紧闭的窗户,转身翻身上马,玉奴紧跟其后,两人很快离去。
与此同时,客栈二楼的厢房中。
白衣公子临窗而坐,手中端着的香茗正冒着白雾,模糊了那清隽无双的眉眼。
“公子,主子如今下落不明,家里需要主心骨,您不该孤身潜入北蛮。”
影一单膝跪地,低声道。
静默良久,陆雪拥淡声道:“来之前,我让国师为他算了一卦,卦象大凶,是为九死一生,除却紫微星的运气,无人可破。”
除了他,无人能救应我闻。
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可他不想应我闻再独自舔舐伤口,然后又若无其事地回到他身旁。
他要救他。
应我闻,不是无人在意的小狗,无需自渡,自有他去渡。
“朝中之事有国舅,边疆有孟浮屠。”陆雪拥扭头望向影一,“没有什么事比找到他更重要。”
可说来可笑,在此之前,他从不信自己是什么紫微星。
否则两世多少苦难,为何从来不得苍天半分宽宥?
国师说,正是因为他从不信,所以从未试图向苍天祈福许愿。
传言,第一个愿望是最灵的。
于是,离宫前一日,陆雪拥对苍天许下了第一个愿望。
他希望应我闻此生长命百岁,平安顺遂,事事皆如愿。
渡过关前水天一色的迦南河,便是北蛮的望泗城。
此刻城主府中,望泗城城主正恭敬地站在正堂中央,眉眼低垂,额前尽是细汗。
而他的前方,黑衣男子极为放松地坐在主位上,鎏金面具下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眨着,眼珠幽蓝而深冷。
“听说半月前,贵公子自从在迦南河畔见到了索格塔后,日日在桥边等候,直到将月亮摘入怀中才肯罢休?”
男人的嗓音低沉慵懒,却又不乏上位者的压迫感。
城主忙赔笑道:“犬子言行放浪,不过是市井间的玩笑话,王上莫要笑话才是。”
同时心里又忍不住犯嘀咕。
王上自一年前遇刺中毒醒来后,不但不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性子都变得诡谲起来,一改往日莽撞好色的脾性,竟连女色都不在碰,对往日的酒色游戏更是不会多瞧上一眼。
缘何会因为一个索格塔的传言从王城千里迢迢赶来,这背后莫不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望泗城虽远在边疆,却也听王城前来做客的好友提起过,曾有昔日的宠妃因突然被王上冷落,试图如往常般偷偷潜入王上寝宫爬上床榻。
恰逢那日前往大梁的使臣回宫复命,不知说了什么,王上的心情很不好,回宫瞧见塌上不着寸缕的窈窕身影,然后整座寝殿连同被关在殿中的妃子都被烧为灰烬。
他还记得好友神情悚然地说,殿内传来惨叫声,求饶声,而王上姿态散漫地坐在殿外,唇边还噙着一抹愉悦的笑意。
那抹笑自此成为他好友的噩梦,有时半夜醒来,只觉得下一个要被烧死的就轮到自己,故而主动请旨贬来了边疆。
“孤可没说笑。”耶律重光歪头笑了笑,鬓边绑着镶金红玉坠的小辫子微晃,竟显出几分天真的残忍,“能见到索格塔该是他的福气,而孤从王城赶来,便是想蹭点他的福气。”
望泗城城主面色一白,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恍然明白什么。
“王上息怒,犬子一介凡夫俗子,怎配染指索格塔神女?草原上的索格塔,只能是王上独有。”
“萧城主长了一张会说话的嘴,难怪能与牙尖嘴利的哈勒引为挚友。”
哈勒,便是当日出使大梁的副使。
萧炽松了口气,知晓自己逃过一劫:“王上谬赞……”
恭维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知晓王上驾临,城主府上下皆严肃以待,敢这样嚣张的主,也只有那位提前几日到达望泗城的弥公主。
耶律重光抬眼,只见少女一袭红色胡服,如瀑长发混着彩辫,额前的金饰虽耀眼,却不敌下方那双顾盼生情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手中拽着一条链子,链子的另一端扣在一个在地上拖行的青年脖颈处。
那青年身上尚且穿着大梁诏狱的囚服,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各种刑具的疤痕与殴打的青紫伤痕交错,令人惨不忍睹。
“耶律重光,你的狗可真是不经玩,不过让他去兽笼里安抚一下我的娇娇,就哭爹喊娘,比我北莽的女儿家还要没用。”
耶律弥光猛地扯住锁链,一脚将人踹到耶律重光跟前。
“啊——”那人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得痛呼出声。
一旁的萧炽早已不敢吭声。
他几日前倒是见过这位祖宗的娇娇,别看名字取得多娇小,却是一头成了年的大象。
“王上!贱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说陆雪拥的坏话了!”江上柳匍匐在男人脚边,不停磕头,像是精神已经崩溃,“他是草原的索格塔,我是地上的泥,我是他的狗,是我不配与他相提并论……我不配……”
耶律重光眸光微冷,抬脚踹开面前的人,却不慎恰好踢到青年胸前尚未愈合的伤口,鲜血混着污泥霎时浸润了衣袍。
耳边的惨叫声吵得人心烦。
“孤说了,既然你把他要走了,就不要再带着这个脏人眼的东西在孤眼前晃,和你说的话当做耳旁风么?”他眼神阴郁,面具都挡不住想杀人的躁意。
“不是你说只要带着他,命运就会把你那位魂牵梦萦的大梁皇后带回到身边么?”耶律弥光丝毫不惧,指尖绕着自己的一根辫子打转,脸上笑意明艳极了。
“我可是带着功臣来给你贺喜了,你猜,三天前我在街上看见谁了?”
耶律重光眯起眼睛,轻嗤一声:“你以为孤为何还要留他一条命?不过,很快就没有什么大梁的皇后了,陆雪拥是北蛮的索格塔,亦会是孤的王后。”
北蛮虽然被天下人称作粗俗蛮夷,长相大多凶狠野蛮,却最为信俸神圣而美丽的神女。
陆雪拥,天生就是为北蛮而生。
“那你可得抓紧点,我最喜欢那种高不可攀的冷美人,若是让我先找到,那你就得叫他一声妹夫了。”少女甩了甩手中的锁链,笑眯眯道。
耶律重光冷笑:“想和我抢他?那你还是先把你的裙下之臣断干净再说吧。”
“哼,你也只能靠着洁身自好从大梁天子手里抢人了。”耶律弥光在他下首左侧的位置坐下。
她手中锁链一扯,便将江上柳扯回自己面前,抬脚踩住他的脊背,娇笑道:“我听说那位大梁新帝把人捧在了心尖尖上,不仅六宫虚设,帝后同住一宫,甚至每日早朝前,还会蹲下身为皇后穿鞋,亲手为皇后挽发……”
耶律弥光说着,眸光逐渐冷了下来,“本公主虽然喜好美色不学无术,却也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梁帝后如此恩爱,你凭什么会认为,就你现在这幅连脸都不敢露的样子,也能让他抛弃大梁的万千子民与手中权势心甘情愿做你的王后?”
北蛮夷子崇尚神圣之美没错,陆雪拥清冷高洁也没错。
可这位拖着病体都能让漓州城百姓挥泪相送的大梁皇后,既有狼子野心又有城府手段,可不是任由历代君王争夺的金丝雀。
留他在北蛮登堂入室,耶律重光简直就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脑,自寻死路。
“耶律弥光,你不要仗着太后宠爱你,就敢给孤蹬鼻子上脸。”男人唇角微扯,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说耶律鸿的死不够让你长记性,嗯?”
耶律弥光神色一僵,瞳孔有一瞬放大,显然想起来不算好的回忆。
耶律鸿身为北蛮黎王,却与王上的嫔妃有染,尤其在耶律重光伤势痊愈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宠幸后宫,也从不让人轻易靠近他,耶律鸿便愈发肆无忌惮。
甚至还为了被冷落的宠妃指责王上的薄情寡幸。
亲王品级再高,在王上面前亦是臣子。耶律重光实在算不得上什么仁君,当日便成全了这对野鸳鸯。
恰逢七月酷暑,他将野鸳鸯关在一个笼子里,然后吊在王宫的碧秋池上一晚上。
夏夜的湖泊河流上,最不缺蚊虫叮咬。
此日清晨待侍从从笼子里将那二人惨不忍睹的尸体拖出,宫中再无人敢忤逆君王哪怕只言片语。
如今已是冬春交替之际,那日的悚然伴随着夏日燥热逐渐褪去,耶律弥光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自迦南关一战后,明明我军损失惨重,耶律重光却好似心情很好,还把江上柳赏赐给了她当玩物。
无人知晓那日在葬魂崖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某日她路过王上寝殿时,听见打扫的宫人说,大王从战场上带回了一支沾染血迹的箭,藏在寝殿暗格中。
真是莫名其妙。
但此刻她在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却如坐针毡,再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
“那弥光就祝王兄抱得美人归,如愿以偿将大梁的明月揽入怀咯。”耶律弥光不情不愿地说着违心的话,牵着还试图朝男人求救的江上柳转身离开。
耶律重光抬眼看向沉默不语的萧炽:“萧城主,孤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萧炽俯身行礼:“王上尽管吩咐,臣自当万死不辞。”
是夜,迦南河畔。
河面被冷风吹皱,连带着倒映着的明月都晃动成虚影,水光潋滟照在陆雪拥清隽的眉目上。
“属下先前潜入北蛮王宫,但是王宫守卫森严,无法来去自如,行动受限,是以并未寻到主上踪迹。”影一站在他身后,低声道。
可他们都知道,应我闻坠崖当日,暗卫与目睹陛下坠崖的西北军便随即在崖下找了七天七夜,随后又在迦南关附近的城镇山野搜查数日,实在无果方才将消息秘密传入京城。
朝中群臣只当陛下在战场上受了伤暂时昏迷不醒,而皇后执意贴身照顾,于是免了早朝,只嘱咐他等将折子递到碎雪殿。
可拖得了一时,却拖不了一世。
陆雪拥垂眼看不清情绪。
或许他该想个办法借到身份,光明正大潜入王宫。
恰逢北蛮的王太后的诞辰便在下月,北蛮王特意贴出告示,聘请技艺双绝的琴师入宫为太后祝寿。
而陆雪拥的琴艺,便是在才子佳人扎堆的京城里亦是无人可比拟的存在,更何况是鲜少听琴的北蛮。
第071章 心肝,你要谋杀亲夫么?
陆雪拥将自己潜入王宫的想法说出后,便受到了影一的强烈阻止。
影一跪在地上,神情急切:“公子!主上曾交代我等,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您无恙,您身份贵重,怎可以身涉险?!况且眼下虽没有主上下落,也未必就在王宫里。”
陆雪拥仰头望向星光暗淡的夜空:“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就算找不到应我闻,他也要找北蛮王算这一笔账。
“公子——”
陆雪拥冷下脸:“我意已决,不必再提。”
半月后,北蛮王城。
“我说莫昆大人啊,您非要请咱家来,咱家便马不停蹄地来了,可若是这位琴师再不能让王上与太后满意,令郎上次触怒王上的事,怕是就没这么简单揭过了。”
这段时日以来,北蛮各城及文武百官都朝王上敬献了风格不一的琴师争奇斗艳。
说是琴师,却大部分都是官家小姐。
从头到尾都没人真的以为这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只当是王上冷待后宫长达一年之久后,终于想通了。
后位空悬多年,谁家不想争一把?
可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源源不断的送入崇明殿,往往王上的面都没见到,刚开口自报家门就被遣送回来。
李公公是一年前王上性情大变后上任的御前总管,自认还算了解这位主,却也实在看不分明,王上到底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琴师?
什么样的美人不要,难不成真得是天上神仙下凡不成?
今日这位莫昆大人传信,说是找到了绝对会让王上满意的琴师,李公公虽然不抱希望,却还是出了宫。
再找不到人,待太后寿宴一到,受罪的还是他们这些奴才。
“李公公您放心,这位公子啊,怕是只得天上有啊。”莫昆在前方带路,闻言笑道。
“是公子?”李公公面色有些微妙。
难不成王上不近女色,近男色了?
这位莫昆大人,倒是会另辟蹊径。
“到了。”
李公公抬眼,怔住。
海棠树下,白衣公子白绸覆目坐在石桌旁,低头调试桌上的古琴。
李公公甚至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男人,净身入宫前亦是喜欢的女子。
可刹那间,他只觉着自己好似被灌了一坛以雪酿造的酒,只愿醉倒在这冰冷寒凉的香气里,浑浑噩噩过完此生。
没有人能抗拒这样透骨的仙气。
“李公公?”
李公公回过神,附耳低声道:“这位公子看上去是个中原人啊。”
莫昆叹道:“是啊,姓谢名轻,千里迢迢来到北蛮寻亲,路上还被刺客下毒毒瞎了眼睛,若非我在城门口恰巧撞见他被守卫为难……”
李公公罢了罢手,意味深长道:“行了,便让他随咱家进宫吧。莫昆大人,您的好前途还在后头呢。”
“公公您稍待。”
莫昆领着人很快走到他面前。
白衣公子抱着琴,指尖素净如新雪,那清冷浅淡的仙气不动声色钻进凡人贪婪的骨子里,如同摄魂夺魄的勾子,偏偏这人却犹如高岭之花,任你狼狈不堪,他却吝啬于多瞧一眼。
若是以往那些个心比天高的官家子女,他定会觉着不懂礼数。
但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将这位白衣公子完好无损地送入宫,此后荣华富贵都不用愁。
“公子您小心看着路,若是无其他事,咱们这就进宫了。”李公公小心翼翼道。
白衣公子也就是陆雪拥,闻言颔首:“劳烦。”
“诶,不劳烦不劳烦。”李公公忙笑道。
连嗓音都似雪山顶最纯净的一捧雪,分明那么冷,却叫人听得骨头都要软掉,只恨不得匍匐在他脚边,祈求神明垂怜。
李公公心下安定,这回定是稳了。
陆雪拥跟着李公公,成功潜入王宫。
由于这几日王上政务繁忙,李公公不敢用此事打搅,便安排他三日后觐见。
而这三日,除了关押犯人的大牢与北蛮王的宫殿,陆雪拥几乎将整座王宫都翻了个遍,并未有任何可疑的痕迹。
陆雪拥心中不禁有些烦躁。
与其这般毫无思绪,不如干脆等到觐见那日图穷匕见,直接逼问下落。
顺便废了这该死的北蛮王。
此次来北蛮,鬼医特意给了他一颗药。
此药与血蛊有异曲同工之处,若能骗取北蛮王吃下,便可使其变成傀儡任他驱使,用以套出应我闻的下落。
但陆雪拥却想得更远。
北蛮与大梁交恶多年,战火连绵不绝,不如如前世的应我闻那般永绝后患,也免得边疆百姓常年饱受战火之苦。
只要控制了北蛮王……
陆雪拥无声握紧了掌中的瓷瓶。
此行不成功便成仁,一旦失败便会被北蛮王反杀,是以他与鬼医都并未告知影一等人。
“谢公子,随咱家走吧?”
李公公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陆雪拥抱起古琴,沉默跟在他身后走着。
一路上不知叮嘱了他多少有关北蛮王的习惯与喜好。
只是不知为何,这般不可理喻的习惯,他越听越觉得熟悉。
直到他透过眼前掩人耳目的白绸,瞧见了崇明殿三个字,前方带路的李公公终于停下脚步。
“公子,您稍待。”
陆雪拥点头,不过片刻,李公公便又从殿中出来。
“公子,王上宣您进殿。”李公公低声道:“您只需坐在提前安排好的位子上弹琴便可。”
“多谢公公提点。”
陆雪拥低声说完,抬脚走入殿内。
出乎他的预料,偌大的宫殿里,只有高位上看不清面容的北蛮王,除此之外,一个宫人都没有。
陆雪拥不动声色抚过古琴下的暗槽,在位子上落座。
许是古琴的音色实在和他太配,北蛮王被这样不染尘埃的琴声触动,本是闭眼假寐的眼睛猛然睁开朝他望来。
陆雪拥只当不知,一曲高山流水从指尖倾泻。
曲终,那炙热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
他此前便探听到,耶律重光贪图美色风流成性,虽不知为何近一年来不再宠幸后宫,但如今又以太后名义招琴师入宫,有心人都知晓其不过是又动了另寻心欢的心思罢了。
因着江上柳左右逢源无所不用其极的缘故,陆雪拥最厌恶花心浪荡之人,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伤了应我闻。
好在白绸遮住了眼睛,不至于让杀意溢出。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陆雪拥无声扣紧了琴弦。
“你叫什么名字?”
自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熟悉感,陆雪拥心头微动。
“谢轻。”他亦不起身,丝毫未将李公公在殿外叮嘱他的礼数放在心上。
谢,是陆雪拥亡母的姓氏。
“哪个轻?”
陆雪拥:“香飘山麝馥,露染雪衣轻。”
“为何取轻不取雪?孤觉得雪字更衬你。”
陆雪拥淡声道:“没有缘由,随心而为。”
耶律重光轻笑一声,丝毫不介意他刺人的性子,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幽蓝的眼睛隔着白绸与他对视,“眼睛怎么了?”
陆雪拥偏头躲开他欲抚摸白绸的指尖,拿出准备好的说辞:“来王城的路上不慎中毒,便看不见了。”
他自是不可能失明,只是他的画像早已从京城流传而出,北蛮未必就没有人见过他,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干脆便称作是失明。
毕竟陆雪拥最负盛名的特征,便是那双如琥珀般的眼睛。
“医术高明的太医,世间罕见的灵药,王宫里多的是。”男人忽而靠近,深嗅了一口那浅淡的冷香,“这么好看的手,不该为旁人弹琴。”
陆雪拥拧眉不语,一时竟抓不准他话中深意。
所谓为旁人弹琴,是在给他抛橄榄枝,还是——耶律重光早就认出了他,知晓他是为了应我闻?
“美人,做孤的王后,荣华富贵你我共享可好。”
耶律重光说着,竟直接伸手朝他的腰带探去。
陆雪拥冷下脸,不再忍耐,指尖的琴弦骤然绷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宫殿内过起招来。
殿外,驻守的侍卫闻见动静,面露迟疑:“李公公,里面这么大动静,我们不要进去护驾么?万一有刺客混入王宫——”
李公公意味深长地打断他:“日后这样的动静,怕是不会少了。”
侍卫恍然大悟。
这样大的动静,王上果然威武。
殿内,千金难买的古琴没了琴弦,如同废弃的木头般被人丢在地上,琴身上,尚且插着一枚雪亮轻薄的柳刃。
再往里瞧,在崇明殿的后殿内。
耶律重光被琴弦绑住了双手,手腕被锋利细长的弦勒出数道血痕,鲜血顺着弦身低落在深红的地毯上。
陆雪拥眼前的白绸早已不在原处,而是锁在了男人的脖颈处,稍稍一用力便能让人断了气。
“美人,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耶律重光笑嘻嘻道,依旧不怕死般直勾勾盯着他瞧。
陆雪拥眸光微冷,拽住白绸的另一头,雪白的缎靴踩在北蛮最尊贵的大王脸上。
他冷声道:“应我闻,在哪里。”
男人眨了眨眼,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