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鹤洲叹了口气,问:“什么时候弄的?怎么回事?”
“嗯……就是,分手之后,”燕惊秋支支吾吾,“我……额……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了,然后……嗯……”
“什么?”梁鹤洲哪里听不出来他在撒谎,追问道:“说真话。”
燕惊秋暗暗咬了咬牙,垂着眼睛答:“是真的,没骗你,然后……就骨折了,做手术的时候放了钢板进去,但是恢复得不好,有时候会疼。我、我都告诉你了,你得说话算数,你晚上陪我睡觉,鹤洲……”
梁鹤洲心里发堵,把头埋在他颈边,嗅到他身上掺杂着酒味的沐浴露香,还是原来那一款的气味。
“所以没能当医生吗?”
“嗯,”燕惊秋点头,神色自然,好像这件事并没有成为他的心结,“没关系。”
这是我的报应,他想,鹤洲没能踢球,他没能当医生,很公平。
梁鹤洲抚摸他的脊背安慰,抬了抬眼,又看见他脖子上有个小圆疤,拇指摁上去,崎岖不平的,疤还没完全掉完。
“这又是怎么了?”
“啊,这个是上回,在医院,晚上碰见你的时候,你掉下来的烟头烫了一下。”
“……对不起。”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你陪我,就今晚也行,陪我睡觉。”燕惊秋反反复复地念叨,说着说着又带上了哭腔,幼稚地威胁道:“你刚刚答应我的,说谎的人变小狗。”
梁鹤洲声音轻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回到公寓已经接近午夜,这儿的布局和原先的公寓差不多,仍然乱七八糟的,厨房里都积着一层薄灰,找只杯子都费了好长时间。
梁鹤洲在柜子前翻找,燕惊秋就站在门外等,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疼,一直在发抖,好像会随时站不住晕倒。
梁鹤洲匆匆烧了壶水,拉着他回卧室躺下,脱衣服的时候总算看清他的右臂,又红又肿,大了一圈。
他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敷着,又翻箱倒柜地找止痛药,燕惊秋也说不出来药放在了哪里,他把能打开的抽屉都找了一遍,看见半开的衣柜里也有两个抽屉,拉开的时候燕惊秋突然叫住他,让他别看,可已经来不及了。
抽屉里摆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褪色的红色塑料袋,一些零食的外包装,吃了一半的晕车药,已经过期很久了,几张小纸片,好像泡过水,上面晕着模糊的黑色字迹,辨认不出来写的是什么,还有几片泛黄干枯的叶子,放在最中间,似乎碰一碰就会碎,最里面是一个装着泥土的小透明罐子。
梁鹤洲回头看了看燕惊秋,问:“这都什么?”
燕惊秋神情紧张,跑下床把抽屉推回去,用身体挡住,“没、没什么啊,没什么好看的,止痛药不吃也可以,有你在就好了,我们睡觉吧。”
“干嘛放罐土在这里?”梁鹤洲抱着他回床上,自己没躺下去,把敷在他手臂上的毛巾换了个面。
“嗯……我想放,你别问了,你陪我睡觉。”
“我在陪。”
“什么?”燕惊秋一下子坐起来,“这样怎么算陪?你躺在我身边,你抱着我才算陪。”
梁鹤洲按着他的肩膀推他重新躺下,说:“怎么不算?睡吧。”
燕惊秋皱着眉,眼圈又红了,推了他一下,把毛巾甩在地上。梁鹤洲什么都没说,捡起毛巾走出去,在浴室捂热了又拿回来。
燕惊秋侧着身体背对他,把被子拉到头顶。
“不敷了?还疼吗?”
燕惊秋颤着嗓子,声音闷闷的,“疼的……”
梁鹤洲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还没碰到他,他又开口说:“你不认识吗,抽屉里的叶子,还有土……真的不认识吗?”
“所以是什么?”
燕惊秋一阵心悸,心口发凉。
为什么梁鹤洲永远这么淡然?
他闭上眼睛,枕巾已经被眼泪浸得湿濡。
“文竹,是那个文竹,庭南送给我们的,你走了之后,第一个冬天它熬过来了,还长了很多叶子,长得很大,第二年冬天,或许天气太冷了,它开始变黄,一整株都黄掉了……”
他哽咽着继续说:“我在网上查资料,有人说把它全部剪掉,只留泥土上方的两三厘米,开春它还会活,我剪掉了,它确实活了,但只长了一点点,冬天的时候又死掉了,再也没长出来,我舍不得扔掉,留着它的叶子,那个陶盆碎了,没有办法,只能把泥土装在罐子里……你什么都不记得,你连这个都认不出来,我……我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对早已把我忘了的你这么执着?
燕惊秋泣不成声。
梁鹤洲的手顿在被子里,他能感觉到再往前一寸就是燕惊秋纤细的身体,散着微小的热气,指尖却没被暖热,还是冰凉的。
他收回手,看着半阖衣柜门后的抽屉,皱了皱眉。
到底是什么时候……把那盆文竹忘了的?明明那个寒假还经常跑去浇水。
他喉咙哽着,眼眶发热,反反复复揉搓着手里的毛巾,捏出的水沾了满手,等回过神来,手指已经被凉透的水渍冻得发僵。
他动了动,回头去看燕惊秋,他睡着了,不是很安稳的睡颜,似乎在做噩梦,紧紧咬着牙齿。
他掖了掖被角,想去摸他的脸,担心自己冰冷的手把他吵醒,刚一伸出手就又收了回来。
“小秋,你还在睡……”
声音断在这里,梁鹤洲盛出一碗粥,抬头看过去,程庭南站在厨房外,怔怔看着他。
他端着碗和几样小菜出来,摆在餐桌上,平淡地和程庭南打招呼。
“好久不见。”
程庭南把手里的外卖盒也放在餐桌上,示威般的,用盒子把碗筷往边上推了推,讥讽道:“哪有很久,在医院不是才见过。你来干什么?”
“我马上就走,”他摘下围裙搭在座椅上,“小秋不舒服,麻烦你照顾他。”
程庭南绷着脸不说话,等梁鹤洲与他擦肩而过,忽然攥住他的衣领,一下把他推到墙壁上,手肘死死抵着他的喉咙。
“这话轮不到你来说,你有什么资格,又有什么立场站在这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现在和五年前一样么?”
程庭南咬牙切齿,脸色涨红,被掐着脖子的梁鹤洲反倒云淡风轻,也不挣扎,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
片刻后程庭南松开手肘,反手一拳挥来,梁鹤洲没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嘴角渗出血来。
他咳了几声,平复呼吸,这会儿也没有再说话的心情,拉开门正准备出去,忽然听到燕惊秋在房间里喊他,声音慌张,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回头看去,燕惊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二人,惶惑不安,脸色煞白,衣服袖子还卷在手肘处,小臂还肿着,那条伤疤明晃晃刺痛他的眼睛。
“鹤洲……你要去哪,你等一会儿再走,”燕惊秋红着眼睛,哀求着,“行不行?你再待一会儿,好吗?”
梁鹤洲顿了片刻,松开门把手,转过身来看着他。
燕惊秋要走过来,被程庭南拦住。
“燕惊秋,你是不是不长记性?你想想你这五年怎么过的?怎么还要和他纠缠不清?”
他垂着头不说话,往左边走,程庭南就拦左边,往右程庭南就拦右边,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让步,最后燕惊秋歪头去看梁鹤洲,朝他伸出右手。
梁鹤洲踌躇片刻,轻轻握住了他细软的指尖。
程庭南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口起伏着,冷哼一声,推开梁鹤洲,摔门而去。
燕惊秋慢吞吞走过来,额头靠在他肩上,抚摸他掌间的茧,问:“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
“你骗人,我听见你们吵架。”
梁鹤洲抿了抿碎裂的嘴角,说:“他让我离你远点。”
“……不要,你别听他的,他乱说的,都是气话。”
他哽咽着,搂住梁鹤洲的腰,贴近他的身体。梁鹤洲想揽住他,手碰到他的衣角,还是垂了下来。
“所以你这五年怎么过的?”梁鹤洲问了一个本该在两人相逢时就提出的问题。
“……我退学了。”
梁鹤洲身体一僵,没能抗拒得了习惯,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抱住了他。
“为什么不读书。”他有些生气,揪住他颈边的碎发。
“不想读了,没有意思,你也没能读完大学,我……”
“你和我不一样。”
燕惊秋没有接话,也不反驳,继续说:“退学后妈妈送我出国了,在医院里养伤,住了一段时间,我跟着一个老爷爷学修手表,就一直待在国外,前不久才回来,店都没开几个月呢。”
“我每天都很想你。”他偏头,看见梁鹤洲脖颈上浮现出的红痕,用指尖轻轻碰了碰。
“庭南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干嘛跟你动手。”
梁鹤洲觉得程庭南是该生气,自己被打一拳也不冤枉。
那时候他和燕惊秋分手时心里根本没有负担,甚至是有些轻松的,好像终于从吃人的泥沼里爬出来,燕惊秋可以继续做大少爷,前途一片光明,他继续做回那个为生活奔波的市井小民,两人不必再痛苦地互相折磨。
可是一切都脱轨了,相比他设想的未来,燕惊秋活得这么不堪。
“吃饭吧。”他干巴巴地说。
燕惊秋坐在餐桌上,没有什么胃口,一口粥含在嘴里就是咽不下去,装模作样地嚼。
梁鹤洲又去拧了热毛巾来,盖在他右臂上。
他撑着下巴笑,说:“我好久没吃到你煮的粥了,不对,梦里梦见过。”
梁鹤洲接不住这么沉重的话,移开视线没有回应,催促他说:“快点吃,我还得去医院。”
“我想要你送我到店里。”
梁鹤洲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叹了口气,算是默许。
燕惊秋用勺子搅着粥,问:“鹤洲,你那时候……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梁鹤洲斟酌着说:“程庭南告诉我,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个赌局,他让我离开,别再和你见面。”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这么说好像把错都推到了程庭南身上,可事实上,他和燕惊秋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占了更大的原因,各自家庭背景的矛盾,两人性格的矛盾,像水与火,永远无法交融,或是找到一个可以和谐相处的平衡点。
但或许他说出这些话来,目的就是为了推卸责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不告而别和单方面分手给燕惊秋造成了这么大的伤害。
他是一个卑鄙的懦夫,在某种方面,和梁以材很像。
他用手掌掩住眼睛,指甲掐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被什么重压得喘不过气来。
燕惊秋满脸错愕,他思维单一,听了就信,一霎时觉得和梁鹤洲分开的这五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他握住梁鹤洲的手激动地说:“怎、怎么是这样……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你听他的话干什么!就因为这个,我、我这五年……我们这五年……”
他停了一下,焦急地解释:“一开始确实是赌局,但后来不是了,我喜欢你啊鹤洲,这是个误会!现在我和你说清楚了,你别和那个宋什么的在一起了,鹤洲……”
梁鹤洲摇摇头,“不是这么简单……忘了吧,我刚才说的,和程庭南没关系,不要和他置气。”
“那到底是怎么样?”
梁鹤洲讲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跟燕惊秋说,只好潦草结束话题。
“不要说了,吃饭。”
燕惊秋咬了咬牙,重新拿起了勺子。
吃完饭燕惊秋去换衣服,梁鹤洲找到一个保温杯,灌了热水,两人一起下楼,走着去店里。
天气很好,只是晨间的太阳徒有光亮。
梁鹤洲让燕惊秋走在人行道内侧,总是比他快半步,挡着冷风。燕惊秋一直没说话,只是在该拐弯的地方出声提醒。
在那家两人重逢的便利店,梁鹤洲买了一盒止痛药和几片暖宝宝,再和他过马路去店里。
他把东西放在柜台上,扫了一眼室内,很简洁,工作台和展示柜,手表和摆在角落的空调,除了这些,什么装饰都没有。
“我走了,记得吃药。”他说。
燕惊秋一把抓住他,急急地说:“等等!等一下!我把我的名片给你。你别走,你先别走!”
他没有松手,盯着梁鹤洲的眼睛等他回答,等到那个“嗯”字后才慢慢松了手,但几秒后又抓着他走到了工作台边,慌里慌张地在桌面和抽屉上胡乱翻找,把一个小小的闹钟,镊子和一些零配件全弄到了地上。
梁鹤洲看不下去,抓住他颤颤巍巍的手放在胸前,自己拈起桌角一张白色卡片在他眼前顿了顿,随后塞进了口袋。
“对……就是这个,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和以前的不一样了。”
燕惊秋弯了弯嘴角,却满脸懊丧,小心翼翼地问:“你、你会给我打电话吗?”
梁鹤洲犹豫了一下,或许只有一两秒的沉默,但燕惊秋好像已经承受不住,浑身发抖,另一手紧抓着桌沿,仿佛不这样就会瘫软倒地。
“别!你还是别说了!我不想知道了……”
梁鹤洲轻轻放开了他的指尖,蹲下来捡掉在地上的东西,拿起那个闹钟的时候,发现它的指针是倒着走的,一时间没能看明白现在到底几点。
燕惊秋见他盯着闹钟瞧,说:“你喜欢吗?你喜欢就拿去,送给你。”
梁鹤洲摇摇头,把钟放回原位,问:“你自己做的?”
燕惊秋点头,他知道时间不能倒流,但看着这个钟的时候就会妄想,心里存着一丝侥幸,想着可能哪天真的可以回到过去。
很愚蠢,但假如不这么想,大概没办法撑过一个个无望的明天。
“本来是医院每个病房都配备的闹钟,后来被我改成现在这样的了,”他指着钟面上的数字,“我把原来的用小刀刮掉了,这个是我重新画上去的数字,好看吗?”
聊起这个,他似乎恢复过来一些,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可那些数字实在是丑,歪歪扭扭的,不过梁鹤洲还是哄着他,说了一句“好看”。
他便把闹钟塞进了梁鹤洲怀里,“那你拿着,我本来也是做了想送给你的,这是我第一个改造的钟。”
梁鹤洲握住它,感觉它沉甸甸的,塞在口袋里,衣领都被它拉得往下坠。
“那我走了。”
燕惊秋一下子又哭丧着脸,嘴唇颤颤抿着,泪眼朦胧。
梁鹤洲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假如这时候燕惊秋开口留他,他或许真的会舍不得走。
推门出去,他几乎是小跑着一路往前,在路口拦了辆出租,催着司机快开,但却偏偏遇到红灯,又是早高峰,前后都排起长队来,几台电动车乱窜,路况糟糕。
他握着口袋里的闹钟和名片,看向车旁后视镜,燕惊秋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镜子上,他站在店门口,望着这边,头发被风吹得翻飞,遮掩住面庞,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吹走。
梁鹤洲捂住眼睛,想起前些天对他恶语相向,昨天又弄疼他手上的旧伤,那条伤疤,那因为不告而别而施加在他身上的痛苦,那些不仅仅只有自己不眠的夜晚,那些孤寂苦楚,那燕惊秋迷茫地踽踽踯躅过的时间和道路……他想起这些,耳朵里滑过一道道噼啪细响,是身体里的骨头一个个悄悄断裂的声音。
他捏着名片一角,吃力地在手机屏幕上按下一串数字,心口发冷,浑身冒汗,按下保存键后随即发了条短信过去。
【回去吧,很冷。】
再次见到梁鹤洲是一星期后。
燕惊秋关了店,把家门钥匙扔进马路边的下水道井口里,给梁鹤洲发消息,说钥匙丢了,回不了家。
他忐忑地等着,望着夕阳缓缓沉落下去,一直到夜幕降临都没等来回音。
或许是精神太过紧绷,他被身旁骤然亮起的路灯灯光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撞在一个行人身上,那人穿着红色的圣诞老人衣服,肩上扛一个布袋子,好像是哪个店里的员工,递来一张传单。
他接过单子,望向四周,挂着彩灯和气球的门面,贴在橱窗上的贴纸,空气里飘着的歌。
又是一年圣诞了。
在国外的时候,医院里会举行聚会,一些平日里孤僻的病人也会在这种时候和人闲谈笑闹,他却怎么都不能习惯和融入。
他会独自去到医院的教堂,和前来为病人祷告的家属一起静坐。广播里播放的圣诞歌曲,他最喜欢《Silent Night》,听着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猫,蜷缩在梁鹤洲身边,惬意地扫着尾巴打哈欠,面前壁炉里的火燃得又旺又暖,木柴发出细碎的噼啪轻响。
只是歌曲一结束,他就回到现实,教堂里很冷,寒风呼啸,他是走在雪夜里的、孤独的流浪小猫。
今年圣诞,虽然和梁鹤洲重逢,但大概又是自己一个人过了。
他叹了口气,拉紧围巾正要走,听见身后传来的自行车车铃声,一回头,梁鹤洲就在那儿,手臂撑着车把,一条腿落在马路上,眉目冷峻,没戴着眉钉,断眉更显疏离,穿着黑色大衣,呼吸间吐出一团团白雾。
“手机没电了。”他说。
燕惊秋把发颤的手藏在口袋里,走到他身边,“还以为你不来呢,我等了好久。”
“堵车。”
“自行车也堵车么。”
梁鹤洲看了他一眼,松开车把,掏出烟盒来点烟,燕惊秋上前,用手拢着打火机跳动的火苗,冰凉的身体一点点热起来。
他嗅到梁鹤洲身上的气味,还是一如往常的硫磺皂味道。
“你看别人都是开车来接男朋……接朋友的,你骑自行车。”
梁鹤洲咬着烟不说话,视线垂落在车前框里折叠的坐垫上,等烟燃了半支才开口。
“那你坐不坐?”
燕惊秋抱住他的手臂,“坐啊,谁、谁说不坐了,反正我晕车,也坐不了车子嘛。”
梁鹤洲便把烟掐了,拿出那坐垫放在后面,等他坐稳,又回头说:“抱好,别摔了。”
燕惊秋搂住他的腰,把手塞进他的口袋,像从前一样,能听到传递过来的他的心跳声。
车子拐过一个又一个弯,不知道要去哪儿,燕惊秋也不在意,反正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来到一幢老小区附近时,梁鹤洲停了下来,让燕惊秋在这儿等着,自己去对面小饭馆买了些吃的。
回来后他推着车往小区里面走,燕惊秋问:“你现在住这儿吗?”
“嗯。”
“比以前好。”
“嗯。”
“你买了什么?”
“饭。”
“那个,阿姨还好吗?”
“嗯。”
燕惊秋偷偷觑他的脸色,想不出来要再说些什么,注意力全落在他怀里,想靠着他,躲在他臂弯里走路。他悄悄伸出手,但被梁鹤洲发现了。
“我好冷,没有人会看见的,这么黑……”
梁鹤洲顿了顿脚步,抬起臂弯,他立刻抱住,紧紧贴着,脑袋枕在他肩上。
两人来到最里面一幢单元门前,梁鹤洲锁了车,领着他上楼。
楼道里没有亮灯,很暗,梁鹤洲很熟悉,走得很快,燕惊秋跟在后面,磕磕绊绊,一回神抬头看去,已经不见梁鹤洲的身影,只听见踢踏的脚步声。
他一下子慌了,急急地喘气,带着哭腔喊“鹤洲”,扶着楼梯往上跑,没几步就扑倒在梁鹤洲怀里。
“鹤洲,你别走那么快,我害怕……”
梁鹤洲不应声,单手搂着他的腰,轻轻松松就抱起他,再往上爬了几层,来到门前,开锁进屋。
他没在钥匙串上看到当年送给他的足球挂坠,想着或许梁鹤洲已经把它扔掉了,心不在焉地跟着进去,坐在了门边的餐桌上。
梁鹤洲进厨房拿碗筷,他趁机打量四周,屋子很小,大约只有三四十平,仍旧和从前弄堂里那间房子一样窳陋,灰扑扑的墙壁和灰扑扑的布艺小沙发,电视柜上摆着杂物,地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足球。
很快梁鹤洲就回来,打开餐盒,把几样菜里他不吃的东西全挑进了自己碗里。
桌子很小,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挤,饭菜比想象中的要好,很香,但他没有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饭,梁鹤洲拿过他的碗吃掉了剩下的。
他看着那些白软的米粒,被他筷子碰过的米粒,现在沾在梁鹤洲筷子上,碰到他的嘴唇和牙齿,不知为何竟为这样的小事红了脸。
吃完饭,梁鹤洲从卧室捧出来一床被子放在沙发上,说:“你睡房间。”
“我要一起睡。”
梁鹤洲斩钉截铁,“不能。”说完就进了卫生间,很快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燕惊秋撇撇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调了一个综艺节目频道,竟然看见了然然,他在唱歌,歌名和歌词的字幕跳出来,燕惊秋才知道他全名叫虞然,恍然想起《明月赋》的主题曲和片尾曲就是“虞然”唱的。
唱完后主持人询问他创作这首歌的初衷和灵感,他笑着回答,大大方方地提起宋寒清,说是为他写的。
燕惊秋听见这个名字就来气,换了个频道,又看向地上的足球,上面好像写了字,但已经被灰尘覆盖住了。
他走过去细看,是英文名——Gattuso。
这时候梁鹤洲走了出来,只在下身围了一条浴巾,松垮垮的搭在腰上,人鱼线一直没入毛巾下面。
他投来一道视线,带着暖热的水汽和皂香。
“鹤洲。”
燕惊秋看得耳热,迎上去,梁鹤洲拦住他,手掌搭在他肩上,轻轻推他进了浴室。
“洗吧,我给你找衣服。”
门被关上了。
浴室很小,笼着雾蒙蒙的热气,燕惊秋深呼吸一口,感觉自己好像被赤身裸体的梁鹤洲抱着。
他脱下衣服,摸了摸肩膀上留下的水渍,想着这件外套,他一辈子都不要洗了。
冲澡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刚才梁鹤洲裸露的胸膛和因温度太低立起来的乳头,他知道这样不好,梁鹤洲肯定要生气,但还是没忍住,握着自己的下身,压抑喘息。
梁鹤洲送衣服进来的时候,他心虚地不敢对视,低着头任由他给自己擦头发。但梁鹤洲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颊和泛着粉的锁骨胸膛,一眼就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拆穿,拿出吹风机吹燕惊秋细软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平时睡不好,他把手指轻轻伸进发间一撩,就抓下来一大把碎发,燕惊秋这么低着头,脖颈后的骨头都凸出来,细瘦的肩膀,孱弱又憔悴。
“手臂好点了吗?”梁鹤洲问。
燕惊秋点头,声音混在吹风机噪声中,朦胧柔软,“早就不疼了。”
“嗯,好了,睡觉。”
“这么早,都没到八点,我们一起看电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