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了,换了。”
“那也没关系,可以帮忙,你把这些给他,让他送给鹤洲妈妈,行吗?别说是我买的。”
程庭南抽了纸巾按在他手上,他如梦方醒,叫了一声说“好烫”。
“我帮你,但你等会儿跟我去看医生。”
“好,我去。”
燕惊秋答应得爽快,到了医院走进治疗室,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就是哭。
就这么待了几个小时,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程庭南送他回家路上,他提出想去喝酒。程庭南看他状态这么不稳定,没敢拒绝,载着他去了一家清吧。
这是关远山介绍他认识的地方,两人还来过几次,很安静,乐曲是现场弹奏的钢琴曲,舞池很小,都是成双成对跳舞的情侣。
他们坐在吧台,燕惊秋一连要了好几杯威士忌,喝得太快,酒劲往上涌,还没几分钟就醉倒了。
他给梁鹤洲发短信,说想见他,要他过来酒吧,等了一会儿也没收到回复。
程庭南要开车,点了一杯果汁,听燕惊秋在一旁呜呜地哭。
调酒师看不下去,边忙活边说:“哎呦,有什么的,不就是失恋吗,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不行就换一个,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
虽然是陈词滥调,但眼下也没其他话可说,程庭南点头,跟着附和,唠唠叨叨说了许多话。
燕惊秋听着听着就止了哭声,莫名其妙地,死死等瞪着程庭南,举起他面前那杯果汁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程庭南!就是你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鹤洲才和我分手的,你别在这里装好人!”
程庭南当下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睛疼,好像饮料渗了进去,他擦去脸上的水渍,又看看被泼湿的衣服,接过了调酒师递来的纸巾。
“你就会挑拨离间!”燕惊秋醉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逮着程庭南泄愤,又站起来去推他。
程庭南退了一步,撞在一人身上,回头一看竟是关远山。
关远山说:“走吧,别和他吵,让他一个人去。”
但程庭南已然怒火中烧,冷哼一声,对燕惊秋说:“我和他说什么了?我怎么挑拨离间了?那时候你妈要和你断绝关系,把你的所有银行卡都停了,把你关在家里,我问你,你不和他分手,难道要一直那样生活?我确实说了让他走,我是为你着想,结果现在变成全是我的错了?”
燕惊秋像只龇着牙尾巴炸毛的野猫,恶狠狠地反击:“谁要你为我着想,你多管闲事!”
程庭南被他气笑了,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燕惊秋,你说这话有没有良心?”
关远山连忙拉住他劝了几句,他猛地松开手,把燕惊秋推倒在地。
燕惊秋试了几下没爬起来,脸色通红,破罐子破摔,朝他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吗?就算我和鹤洲分手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你做那些小动作都是白费心机!”
程庭南呼吸一窒,骤然头晕目眩,脸色煞白。
燕惊秋不依不饶,继续说:“我早就知道早就看出来了!但我从来不缺恋人,我只需要朋友,我需要你待在我身边当一个朋友。”
程庭南眼神混沌,神情木然。他设想过因为自己那份隐秘的爱恋而和燕惊秋决裂的场景,但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燕惊秋是如何自私自利,他体会了二十多年,以为自己是看得最清楚的人,但没想到也会灯下黑。
那些暗恋的凄苦,切切实实存在的伤痛,在燕惊秋眼里全都不值一提,哪有他自己来得重要。
程庭南神色灰败,裹紧外套,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上车前,他把后备箱那些补品扔下车,看见跟过来的关远山,朝他勾了勾手。
梁鹤洲赶到酒吧时,燕惊秋还躺在地上,蜷成一团,哭个不停。
他背着人出去,坐进出租。
半路上,燕惊秋缓过劲来,安安静静搂着他,也不说话。
到了公寓楼下,燕惊秋缠着他不让他走,梁鹤洲确认着时间,说:“我趁我妈睡着了过来的,不能待太久,要回去了。”
“那我和你一起,在病房外面也行,我不会乱说话,也不乱跑,不给你添麻烦,行不行?”
“不行。”梁鹤洲拒绝得干脆。
燕惊秋搂着他的脖子,和他僵持。他醉得浑身发软,站了一会儿就没了力气,被梁鹤洲搂住,糊里糊涂间,看着他些微泛白的唇就想亲上去,捧着他的脸往前靠,又被躲开。
他气恼地捶了梁鹤洲一拳,呼吸间尽是酒气,醉醺醺地大喊:“为什么!你明明就还喜欢我,不然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这么照顾我?”
梁鹤洲垂眼,握住他的右手臂。这些天他总是在想,假如他当初不走,或者好好地体面地道别分手,燕惊秋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不会退学,不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他心里有万般愧疚,沉沉压着,时常会不自觉把燕惊秋代入到他和母亲的位置上。无望等待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
为了这一份愧,他可以对燕惊秋好,做一切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对不起。”他说。
燕惊秋哭起来,捶打他,声音嘶哑地说:“我不要听这个我不听!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要不要我?”
梁鹤洲抓住他的手腕放在胸前,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拂去他眼角的泪。
他想说爱,想说,小秋,你只需要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就会有许多人的、数不清的爱意涌向你,原本我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可是我现在已经干涸了,像被大旱蒸发得干裂的河床,再也挤不出一滴水了。
从前他以为爱一人就会永远爱,生生不息,可惜事实证明,爱会枯竭,或者说,他的爱会枯竭,他没有那么强大,强大都能够持续不断地付出,回应燕惊秋无度的、不知感恩的索取。
除了对不起,他又能说些什么。
燕惊秋哭得这么厉害,他还是心软了,抱着他回到公寓,哄他睡觉。
他说想要晚安吻,梁鹤洲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一直在床边待到他睡着才离开。
他拉开门,看见神情憔悴的程庭南。
两人默默对视几秒,程庭南把公寓钥匙递了过来,他没接,程庭南就把钥匙扔在了地上。
“燕惊秋,从此以后我们俩就再也没关系了。”
“庭南,我……”
程庭南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能把话说完,讥讽道:“你什么?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问题,我告诉你,你这样子下去,就等着孤独终老吧。”
燕惊秋皱着眉,把钥匙捡起来,说:“我有鹤洲!”
“他现在愿意搭理你,过段时间肯定又要被你逼得受不了一走了之。”
“你胡说!”燕惊秋想去推他,被程庭南躲开了,他踉跄着往前冲了两步,摔在地上。
程庭南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看着他。
“没有哪个人有义务无条件为你付出,我已经没有耐心再陪你长大了燕惊秋,不要再像个只会无理取闹、无所欲为的小孩了,你该学会感谢,学会换位思考,否则真的没有人会留在你身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燕惊秋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握紧了手里的钥匙。
九十点的时候,他来到了医院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行人,没有给梁鹤洲发消息,也不进去,就这么站着。
脑海里一直横亘盘旋着程庭南说的那些话,孤独终老这几个字,像冷不防炸响的夏日惊雷,震得他心中惶惶。
他害怕程庭南一语成谶,过不久梁鹤洲又会一声不响地消失,总觉得该做些什么,焦躁了半晌,跑去街对面买了一罐热茶,想着,等梁鹤洲出来的时候,把这个送给他暖暖手。
但是梁鹤洲一直没出现。
傍晚,天上开始飘雪花,雪势渐大,他没有带伞,躲在近处一棵树下,但肩头还是堆起了薄薄一层雪。
大门岗亭内的保安几次叫他进去躲一躲,他都拒绝了。
天色完全暗下来后,他看见了从医院里走出来的梁鹤洲。
他也没有撑伞,低着头,脚步匆匆,自顾自站在街边拦出租车。
燕惊秋走上前叫了他一声,他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
燕惊秋冷得脸色惨白,鼻头通红,瑟瑟发抖,说不出话,只是把早已凉透的一罐茶递给他。
梁鹤洲接住,问:“怎么了?”
“它……冷掉了。”
没头没脑一句话,梁鹤洲也琢磨不明白,拍下他头发和肩膀上的雪,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揽着他一起坐进了车里。
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干燥的热风直往脸上扑,燕惊秋眨了眨眼睛,眼泪毫无预兆地往下掉。
梁鹤洲叹了口气,让他枕在自己腿上,轻轻地抚摸他的潮湿的头发。
“等了多久?”他问。
燕惊秋嗫嚅着说:“上午开始……”
梁鹤洲一怔,皱着眉头,手掌搭在他额头试他的体温,稍稍有些烫。
“你发个消息给我,我可以抽空出来见你,非要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在想什么?”
燕惊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蹭在他裤子上,没有回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是想赎罪,莽莽撞撞的,又害得梁鹤洲丢了工作。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手足无措,不懂到底该怎么弥补,好像也只有在冷风里站一站,这么惩罚惩罚自己了。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梁鹤洲把外套脱下来裹在燕惊秋身上,才拉着他下车,一路走在前面,挡着风。
进了单元门,他没让燕惊秋爬楼梯,抱着他上去,进屋后直接把人送进了浴室,又出去找了退烧药过来。
“先把药吃了,洗个澡,我出去一趟。”
燕惊秋拽着他,挡在门前,急急地问:“你去哪?你还回来吗?你别走。”
“我当然回来,不要吃饭么?你想吃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太冷了。”
燕惊秋还是不松手,梁鹤洲没有办法,浅浅地用嘴唇碰了一下他的耳廓,“十五分钟,我就回来了,你看着时间。”
燕惊秋红了脸,捂住耳朵,慢吞吞拉开了浴室的门。
梁鹤洲揉了揉他的头发,侧身走出去,外面响起大门关上的声音。
燕惊秋吃了药,脱掉衣服站在花洒下淋水,浑浑噩噩的,好像过了很久,又只有几分钟,浴室的门被推开,梁鹤洲走了进来。
他举着手机给他看了看时间,确实只过了十五分钟,一边卷衬衣的袖子,一边说:“先睡一会儿,煮粥给你喝。”
燕惊秋眼眶热热的,鼻子很酸,等他走进来后抱住了他,弄得两人身上全湿淋淋的,梁鹤洲没有说什么,挤了洗发露揉在他头发上,草草冲了冲,用吹风机吹干,抱他回了房间,又去厨房忙活。
燕惊秋本来不想睡,但鼻尖全是梁鹤洲身上的味道,很安心,听着飘过来的切菜声,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只过了半个多小时就被梁鹤洲叫醒吃饭。
一碗青菜瘦肉粥,他全部吃完了,难得有这样的好胃口。
吃完饭梁鹤洲收拾厨房,他站在旁边,看着他被冷水冻得通红的手,一阵心酸,一句“对不起”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说了出来。
梁鹤洲顿了顿,把碗放在架子上沥水,凑过来抵着他的额头。
“还没退烧,回去躺着吧,我还要去医院,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燕惊秋握住他的手塞进衣服里,又说:“对、对不起,是我不……不对,我错了。”
这一次说得磕磕绊绊,生硬牵强,梁鹤洲看着他潮润的眼眸,分辨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像先前的那次道歉一样,只是把这三个字当做交易的工具。
从一开始,燕惊秋就是那么凌厉尖锐,伤人的话和举动,总是像暗器一样放出来,冷不丁扎得人鲜血淋漓,偏偏他本人无知无觉,以至于现在,真诚的歉意在他那里显得虚伪,宛如如假包换的谎言。
隔着薄薄的睡衣,燕惊秋身上的热量传递过来,手的温度一点点恢复,他轻轻摸了摸,能触碰到衣服下一根根凸起的肋骨的形状,很硌手。
“没关系。”他叹口气,轻声说着,抱起他回房间。
燕惊秋又怯怯地说:“不要讨厌我……”
他没应声,只是蹭了蹭燕惊秋的脸颊,把他放到床上,轻拍着被子哄他,看着床头那个倒走的钟,等他睡着后又等再待了一会儿才走。
到医院时已经快要十点,裴素丽睡着了。
她呼吸声很重,胸膛起伏很大,梁鹤洲看着,总害怕下一口气她喘不上来,就这么走了。
住院这几个月,她瘦得脱了形,皮肤皱巴巴贴在骨头上,已经连下床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都困难,晚上时常因为咳嗽难以入眠。
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裴素丽近来时常提起梁以材,抓着梁鹤洲的手,哭着说想最后见那个人一面,有时甚至会聊起年轻时和梁以材如何相遇如何结婚的事情。
她提起他,眼中已经没有怨恨,怀念和失落占了大部分。
尽管梁鹤洲并不愿意,也不觉得能找到梁以材,或许那人早就死了,但为了裴素丽,还是答应下来。
他守在病床边,一晚上没睡,凌晨五点多闭了会儿眼睛,被敲门声惊醒,出去一看,是宋寒清和虞然。
两人全副武装,虞然还背着包,似乎要出远门。他和梁鹤洲打过招呼,坐到了一边,留他和宋寒清说话。
“看看你,黑眼圈这么重,注意身体。”宋寒清拍了拍他的肩膀。
梁鹤洲点头,问:“你们去哪儿?”
“陪然然去瑞士滑雪,七点的飞机,走之前过来跟你说一声,我们大概要年后才回来了。”
他递来一张名片,又说:“这是我经纪人,他手底下有个刚出道的小艺人,过一阵子要去拍戏,想找你去当武替,我帮你问过了,拍摄地点就在桃湾,你妈妈现在这样,你也不方便出远门,你先和他聊聊,要是想去我已经跟他说了,多关照你一下,不去也行,你自己拿主意。”
梁鹤洲接过名片道谢,问:“能请你再帮个忙吗?”
“说。”
“找个人,叫梁以材。”
“你爸?”
“嗯。”
“行,有消息了我跟你联系,那我先走了。”
“玩得开心。”
两人道别后离开,梁鹤洲回到病房,裴素丽已经醒了,说今天格外想喝牛骨汤。
他立刻赶去菜市场买菜,回到家进门时才发觉忘了买早餐,想着放下东西再出去一趟,可往里一探头,竟看到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粥,几个小笼包和鸡蛋。
他在门口愣了一会儿,又退出去看门牌号,以为自己进错了门,迟疑地迈进去,看见燕惊秋在厨房,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弄出好大的动静。
他放下东西进去,喊了声“小秋”,燕惊秋看见他就涨红了脸,挠挠耳朵又碰碰头发,说:“你回来了啊。”
“在干什么?”
“我想喝水……烧水的时候被烫了一下。”
“给我看看。”
燕惊秋把手递出去,梁鹤洲握住,把他拽到怀里,捏着他红彤彤的指尖,问:“你出去买的早饭?”
燕惊秋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我想吃的南瓜粥,你告诉我,我一定记住,下次买你喜欢的。”
梁鹤洲觉得不真实,好像在梦里。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谢谢你。”
这三个字听起来这么陌生,好像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闯进燕惊秋的生活。他心如擂鼓,结结巴巴地回:“不、不用谢。”
“头还疼吗?”
“有点,马上就会好的。”
梁鹤洲握着他的指尖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说:“吹吹痛痛飞。”
他勾着唇角,眼尾上扬,眼里的笑意像水一样溢出来,春风般和软。
燕惊秋心口一热,紧紧抱住他。
“鹤洲……”
好喜欢你,好想和你一起,不想孤独终老,就算死了也要和你一起。
“是吗?那他人在哪?”
燕惊秋环顾四周,白茫茫雾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再一回头,刚才还在的程庭南也不见了。
他四处乱撞,喊得嗓子都哑了,还是没有梁鹤洲的身影,忽然脚下一空,身体被强烈的失重感掌控,仿佛从万米高空往下坠,惊惧之间叫出声来,猛地一睁眼,身旁只是冰凉的床铺。
老旧的空调呼呼作响,房间里干燥过头,呼吸时喉咙和鼻腔都在隐隐作痛,床头倒走的钟滴答滴答,细小的声响啃噬着他紧绷的神经。
他浑身是汗,捂着脸喘气,久久摆脱不了刚才那个梦魇带来的恐惧。
天还没亮,外面又在下雪。
已经是一月下旬,过不久春节就要来了。
他看了看时间,才早晨五点多钟,梁鹤洲大约还有两个小时才回家。
近来他常在这里过夜,已经不会再在烧水时被烫到手了。只是上一回说要买早餐的事情一直没能做到,梁鹤洲总说很冷,不让他出门,前些日子他醒了也不乐意起床,一直躺到梁鹤洲回来。
他看向窗外纷纷簌簌的雪,想着不如就今天去买,顺便去医院接梁鹤洲。
他找出雨伞,穿好衣服出门。
路况很糟糕,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到,他下了车,担心去买早点的功夫和梁鹤洲错过,犹豫的当下,一回头看见梁鹤洲跑了出来。
两人都愣了一下,燕惊秋被他满眼的血丝惊得心里发颤,举着伞迎上去。梁鹤洲顺势接过伞替他撑着,说:“让你待在家里,非要出来吹冷风。”
“下雪了,你没有带伞。”
梁鹤洲脚步一顿,指尖拂过他冰凉的脸,说:“我知道了,不过下次不用来,你要生病。”
“可是——”
“我会记得带伞。”
他招手拦下一辆出租,推着燕惊秋坐进去,要司机等一会儿,关上车门跑去街对面的早餐铺买吃的。
燕惊秋把脸贴在车窗上,看他的身影被漫天的大雪吞没,忽然想起做的那个梦,陡然坐立不安起来,推开车门想要去追,被迎面驶来的一辆汽车的鸣笛声吓了回去。
他扶着车门朝街对面喊“鹤洲”,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害怕,浑身发颤,恍惚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里,迷茫地四下打量,不一会儿看见了朝他走来的梁鹤洲。
梁鹤洲把热乎乎的包子放进他手里,见他脸色煞白,问:“怎么了?”
“我、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做了一个差不多的梦,我去找你,怎么都找不到。”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涣散,没有聚焦,说到一半就掉下眼泪,但他自己好像没有发觉。
梁鹤洲沉默无言,拉着他坐进车里,等开了一段距离,才说:“对不起,我那时候突然就走了。”
他觉得燕惊秋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就像舒琼约他见面后对他说的,燕惊秋玩性很大,像小孩子,一个喜欢的玩具没有了,虽然会伤心一阵子,但很快就会恢复过来,喜欢上另一个。
所以他没有道别,也完全没有想到燕惊秋内心会滋生出不安全感,它们一点点变大,像啃噬树木的白蚁,在燕惊秋身上咬出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往里吹。
“对不起。”他重复道。
燕惊秋摇头,靠在他肩上,像小鸟儿似的一点点啄着包子,边嚼边说:“反正现在我找到你了,这样就好了。”
他又抬起头,看着梁鹤洲的眼睛,“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啊对了,我本来想给你买早餐的。”
梁鹤洲心情很微妙。他设想过、也期望过有这一天,燕惊秋能对他多一点体谅,说一句感谢,事实上,他只想要燕惊秋表达态度,真要小少爷冒这么大的雪出来送伞买吃的,还是会不忍心。
燕惊秋见他不说话,握住他的手,“你生气了?”
“没有,我没生气。”
“真的?”
“嗯。”
燕惊秋拂去他外套上的雪,紧挨着他,没再说话,慢吞吞吃完一个包子,再去看他的时候,他靠着车窗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
他也瘦了一点,黑眼圈很重,下巴冒出了细小的胡渣。
裴素丽的情况大约很不好,他每天看起来都是这么疲惫,假如裴素丽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
燕惊秋对“母亲”没有什么概念,在他这里,母亲就只是一个词语,没有任何特殊含义,舒琼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
而裴素丽,他忘不了那一年春节,裴素丽让给他吃的那碗素面。她那么好相与,笑起来眼里满满都是柔情,谁都会喜欢上她,谁都会为她的逝去悲伤。
他看着梁鹤洲不安稳的睡颜,想,那么梁鹤洲呢,他会哭吗?
日子不紧不慢地走着,再有一周就是春节。
直到梁鹤洲要走的前一天,燕惊秋才知道他要跟着剧组去拍戏,地点在市郊的竹林,是他曾经前去过生日的地方。
梁鹤洲每隔一天就会回来一次,在医院陪裴素丽一晚。
燕惊秋见不到他的人,虽然能打电话,但还是很焦躁,总觉得自己好像染上了瘾,梁鹤洲一走,他就被戒断反应挟持,该怎么生活都不知道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非常擅长等待,这五年里学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耐心,可现如今还是会不知所措。
本来打算找一天去剧组看他,但等处理完店里堆积的单子,舒琼催促他回家过年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先前和舒琼做了约定,又让她帮忙处理了关远山被停职的事情,他想不回去都不行,但心里又非常抗拒,找了各种借口拖延,一直到大年夜那天,临近傍晚才打车回去。
来到那幢别墅前,他已经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家。
透过前院栽种的几棵香樟的丛丛叶子,能窥见迷离的灯影,是冷色调的白光。
他推开篱笆木门,踏上鹅卵石小径,感觉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这里明明该是他的港湾,偏偏像是地狱。
敲开门,先涌出来一股热风,带着化妆品的香气,舒琼裹着一件昂贵的皮草出现在眼前。
母子俩已经五年没见了,两人之间没有涌动任何久别重逢的欣喜,像投进石子也不会泛起涟漪的一汪死水。
她依旧美丽,化着淡妆,居高临下,冷冷地说:“还要让我和你爸等你。”
燕惊秋沉默着跟她走进去,扫了一眼室内,跟来到别人家一样拘谨,等走到餐厅,看见已经坐在桌上的父亲,更加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