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八月,我到这里来,妈妈把我交给医生,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和爸爸要和我断绝关系,因为我没办法成为医生,并且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她的口气,我当然不觉得你只是一个男人,你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是我的宝贝),她说我给家族蒙羞。
我一直想着,她说的是气话,她肯定会来看我,借着学术会议的机会,出差的机会,来看我。但她没有,电话也没有。
一开始,我还会想她,我还会等她,但现在已经没有了,我只想你。
我看见你,也听见你,白天黑夜,任何时候。你站在房间角落,穿着足球服颠球,笑着让我帮你数数,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撑着下巴问我好不好吃(不好吃,但我想看你笑,所以我每次都说好吃),洗澡的时候你也在,你说“好啦好啦快点出来吹头发吧”。当然你也出现在我梦里。
有时候你很好,有时候你很生气,你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有时候,你怨我,怨我毁了你的足球生涯。这样的你一般只在我午夜惊醒时出现,你坐在夜灯旁,光从你脸颊下方照射上去,你变得面目狰狞。我很害怕,我大叫的时候护士会过来,他们把我绑在床上,给我打镇静剂。
有几次,医生说要给我进行MECT治疗,就是电休克治疗,不过是改良版。
每一次做这种治疗的时候,我必须禁食水8小时,暂停平时吃的药(说到这个,鹤洲,真的会像电视里一样,你吃完药,护士会让你张大嘴巴,看看你是不是把药藏在舌头下面),之后医生会给我打好多针,我猜想应该是麻醉或者肌肉松弛剂,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醒来后的一段时间,我就见不到你。
他们说我病得很重,我需要忘记你,看不见你,听不见你。可是看见你听见你怎么会是病呢?这是很快乐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懂。
来这里之前,妈妈告诉我,你是讨厌我才一走了之,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我要找到你亲口问一问,或者假如这份信能寄出去的话,请你给我回信,告诉我好吗?
对了,庭南也会来看我,他在我生日的时候来,给我送蛋糕和一大束花,有时送我拼图,我还和修手表的老爷爷一起拼过一副。他还带来很多数独游戏,我无聊的时候就会玩一玩。
好像没有什么要写的了,我想不起来要写什么了,下次再给你写信吧。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希望你也在想我。
爱你的小秋。20xx年8月,费城。
梁鹤洲读完,一阵阵心悸。他颤着双手,打开车窗,让寒风飘进来,不知不觉眼眶湿透。
梁鹤洲心神恍惚,一直想着那封信,几天来频频走神。
他想要询问燕惊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隔着手机,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千篇一律的问候,“吃饭了吗”“吃的什么”“头还疼吗”“睡得怎么样”。
燕惊秋很认真地回话,也如实说自己睡不好。
每次听到这样的回答,梁鹤洲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只能说很多无关痛痒的话来掩饰焦躁不安的内心。
晚上他自己也睡不着,拿着那封信反复地看,纸张都被他捏得发软,边角揉出碎屑来。
这些日子他都没有回去,暂时还没有想好要用什么态度来对待燕惊秋,再加上剧组要拍一场很重要的雨天武打戏,等这场戏结束,他就可以离组了,打算到时候再回去和燕惊秋好好谈谈。
先前这场戏已经拍过几遍,是用洒水车营造的雨天情形,导演都不满意,初七那天凌晨,天上恰好飘起雨丝,剧组一众被叫醒拍戏。
淋着雨一直忙到上午十点多,雨停了才得以休息,他坐在一边和武术指导说话,忽然听到前方竹林掩映的小路上传来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有几个看见他后往这边扔来花和糖果。
武术指导说:“应该是来探班的粉丝吧,把你认成主演了,你还是躲一躲,毕竟对外宣传他打戏都没用替身,被过来拍照的人看见就不好了。”
还不等梁鹤洲回答,主演的助理小跑着过来,请他避一避。
他点头,正好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信步走到了林子里面,瞧见这一片到处都是冒土的冬笋,想着等回去了,要炖冬笋排骨汤给燕惊秋喝。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以为是有人来叫他回去,没想到一转身看见了燕惊秋。
他快步迎上去,皱着眉问:“你怎么来了?”
燕惊秋把手背在身后,闷闷地说话,听起来感冒还没好全。
“我……我想见你,”他笑了一下,“我和他们粉丝一起来的,本来她们说名额已经满了,但我包了她们来回的车费,还买了好多花和吃的,她们就同意我跟着过来了。”
他把手从背后伸出来,递上一小束玫瑰,花中间还放着一个礼盒。
“送给你,迟到的新年礼物。”
梁鹤洲心中酸涩,接过花,低下头来想抱他,又想到身上还是湿的,又停住了。
“谢谢你。”
“你不看看是什么吗?”
“什么我都喜欢。”
燕惊秋听了笑起来,眼睛亮亮的,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把手搭在他臂弯的时候,才发觉他衣服很潮。
“你淋雨了?昨晚下了很大的雨。”
“嗯,在拍戏。”
燕惊秋敛下笑意,拧着眉,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他衣服上一点点擦过去,说:“你演的什么?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袖子上还有金边呢。”
“一个逃出宫的小皇子。”
燕惊秋捏着袖子拧出几滴水来,对上他的视线,“你可比那个主演好看多了,我刚才看见他了,他也穿这身衣服,跟那些人说他没用替身什么的,全是谎话。”
“小秋……”
燕惊秋红了眼睛,沉默片刻,突然发起脾气,说:“我一点都不想要你在这里,不想看不见你,不想你淋雨,冬天淋雨,谁都会生病的!”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去,还是抱住了梁鹤洲。
“我有很多的钱,鹤洲,你别在这里了好不好?我说这些你不爱听,但我……到底是为什么呢?”
梁鹤洲抱住他,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别哭。”
他感觉有千言万语要讲,但如鲠在喉,酝酿了半晌,只说:“最多三天,我就回去了,到时候我们谈一谈,好吗?”
“三天?你说好了,不能骗我。”
“嗯,三天……还有些事情,也想问问你。”
“什么事?现在问不行吗,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燕惊秋的话,梁鹤洲从口袋拿出手机,燕惊秋侧头去看,屏幕上大大的“清”字。
他立刻抱紧梁鹤洲,梁鹤洲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他走到一边去接。
风吹竹叶的声音,把他的说话声掩盖了。燕惊秋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握了握拳。
梁鹤洲没有讲很久,很快挂了电话回来,脸色很差,沉默地牵着他的手回去。
分别的时候,梁鹤洲嘱咐道:“等我回去,好好待在家里休息,知道吗?”
燕惊秋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了。
下午又下起雨来,整个剧组一直忙到午夜才收工。
梁鹤洲回到房间,匆忙洗了澡,把燕惊秋送的玫瑰摆在床头,打开了礼盒。
是一条细条纹领带。
他没有西装,平时肯定是戴不了了,但想着燕惊秋在商场挑选它的样子,还是很喜欢,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睡前,他拿出手机看宋寒清发来的文件。
上午那通电话里,宋寒清说已经找到了梁以材,但对具体情况讳莫如深,只让梁鹤洲自己去看发到他手机上的邮件。
那之后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猜测梁以材大概死了,文件应该是死亡证明一类的东西,所以打开邮箱时心情很平静,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A级通缉令,时间正是他离家出走失踪的那一年,签发的公安部门在离桃湾三千多公里的偏远城市。
梁鹤洲起初以为搞错了,盯着通缉令上的照片发怔,但上面确确实实是梁以材,甚至穿着和他出走那天一样的西装。
他愣了很久,脑袋发懵,一片空白,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又点开另一份文件,是法院的判决书。
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被告人梁以材犯抢劫过失致人死亡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并没收财产。
梁鹤洲一阵眩晕。
事情的荒唐程度超越想象,那么多种可能,偏偏梁以材选最坏的一条路走。从来没有哪一刻,他如此希望梁以材已经死去,希望梁以材不是他的父亲。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陷在浓重的暗里,睁着眼到天亮。
离组的时间比预计得早,第二天傍晚他就回了市里,先去医院看望裴素丽,她蜷在病床,骨瘦如柴,气若游丝,奄奄一息。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假如告知梁以材所作所为,裴素丽大约没几天可活了。
他感到绝望,身为儿子,不能给行将就木的母亲带来任何一点心灵上的慰藉,她会在持续了十多年的无望等待中凄惨地死去。
赶到燕惊秋的公寓已经很晚了,他事先没有说自己要回来,但只走到门口,还没有敲门,燕惊秋就推开门扑了上来。
他抱着他进屋,两人在玄关静静相拥。
那盆丰硕的金桔就摆在客厅,燕惊秋把它照顾得很好。
梁鹤洲买它的时候怀着无比虔诚的心情,希望它真的能如人们说的那样,带来好运,来年能大吉大利,他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燕惊秋的病,即将到来的母亲的消逝,还有梁以材。
“小秋,”他叹了口气,把头靠在燕惊秋肩上,“我……好累。”
燕惊秋有些无措,他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但梁鹤洲安慰他的时候比较多,情况一反过来,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梁鹤洲沉默良久,开口时却转移了话题,说:“吃饭了吗?”
“吃了。”
“那洗澡睡觉吧。”
“你、你能留下来吗?”
“当然可以了,陪你睡觉好吗?”
“那你要躺在我旁边。”
“好。”
燕惊秋去洗澡的时候,梁鹤洲在卧室铺床,他看到衣柜里那个抽屉,立刻移开了视线,把柜门关紧。
两人躺在床上,起初是他抱着燕惊秋,半夜醒来却发现自己枕在燕惊秋手臂上,被他瘦小的胸膛包裹着,耳边是他清晰的心跳声。
蓦地,一阵惊心动魄的后怕席卷而来,他想到那封信,想到先前重逢时对燕惊秋的种种,想到燕惊秋可能在任何一个孤独寒冷的夜晚结束生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像流星一样悄然消逝。
这些念头带来的恐惧让他再也无法安眠。
燕惊秋很快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眨着眼睛,很可爱地低下头来,像在确认雏鸟是否安好一般,用手摸着他的脸。
“鹤洲……”他咕哝了什么,后半句话听不清楚。
梁鹤洲没有追问,说:“小秋,明天,或者后天,我可能要去一个地方,你想和我一起吗?”
燕惊秋打着哈欠,声音软软地答:“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是你的小跟班小尾巴,你甩不掉我的……”
梁鹤洲动了动,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紧紧抱住了他。
第二天,梁鹤洲去市场买了冬笋和排骨炖汤,给裴素丽送了一些过去,回到公寓又陪燕惊秋睡了午觉,快傍晚时才动身赶去机场。
燕惊秋以为他们是出门旅游,路上很兴奋,登机时偷偷拍了一张梁鹤洲的背影照发朋友圈,坐上飞机后看着电影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梁鹤洲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看着窗外,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这才迟钝地发觉到不对劲。
“鹤洲,我们……去干什么?”他问。
梁鹤洲回过头,很悲伤地看着他,说:“见我爸,他被关在监狱里。”
燕惊秋打了个冷噤,面上血色全无。
“他、他做了什么?”
梁鹤洲难以启齿,话在舌尖,砂砾似的硌着,想吐吐不出来。还没有说,燕惊秋就被吓成了这样,真要说了,他会逃走吗?
燕惊秋见他沉默,眼睛已经红了。
“鹤洲,你就是你,他做的坏事和你没有关系,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他低下头,紧紧抱住梁鹤洲的手臂,“我找到你了就不会再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在你身边。”
梁鹤洲几乎也红了眼眶,哑着嗓子说:“他杀了人。”
燕惊秋身体一颤,更紧地抱住他,一直到下飞机都没放手。
走出机场时是凌晨,这边的冬天比桃湾冷上许多,两人先在附近旅店住下,天一亮就出发去监狱。
在探监室,梁鹤洲终于见到阔别十多年的梁以材。
他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虽然有皱纹,可大约是不接触社会,脸上还隐隐残留着三十多岁年纪的人独有的生命力。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梁以材先是辨认了一会儿,脸上慢慢显出惊愕的神情,随即猛地扑到桌前,颤颤巍巍拿起听筒,哭喊道:“儿子!”
梁鹤洲听着刺耳,全身都在抗拒,咬牙坐下来。
“儿子,你、你怎么——”
“妈生病了,绝症。”他开门见山。
梁以材突然沉默下来,他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印出一片白雾,阻隔梁鹤洲看向他的视线,他好像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中透不出任何悲喜。
“啊……这、这样啊。”他平淡地说。
梁鹤洲握着拳头,移开视线盯着他身后的墙。
“她总说想见你,我拜托朋友打听你在哪,”他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在坐牢。”
“鹤洲啊,我……这……年轻时不懂事,只想着……赌钱,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打过电话回去,但是没有人接,后来就变成空号了。”
梁鹤洲闭了闭眼睛,额间青筋浮现,“你留下那么多债,催债的人找上门,我们不躲,要怎么活?”
“什么?你、你是说,那些人找你们还钱吗?”
梁鹤洲顿觉荒谬,再也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死死盯着他。
“这还用想吗?你一走了之,找不到你,他们自然找我和妈!”
一旁看守的警员走过来提醒,拍了拍梁鹤洲肩膀,要他别激动。
他忍着怒火,重新坐下。
梁以材揪着电话线,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以为你们会过得很好的,我走了,警察找不到我,说不定以为我死了,那些债也就一笔勾销,你妈可以再嫁,她那么漂亮,知书达理的……我,鹤洲啊,我也不想……”
梁鹤洲只觉得怒火一阵阵往脑袋冲,理智是块冰,被融得一点儿都不剩了,可忽然之间,他想起等在外面的燕惊秋,愤怒骤然消隐,对梁以材的厌恶之情全部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他完全就是一个翻版的梁以材。
“我以为”,当初他不告而别,也和梁以材一样,说着想着这样大言不惭的话,无知傲慢地把“我以为”当成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他把燕惊秋留在那儿,留在腐烂发臭的泥沼里,冷漠地远离,任由他自己沉沦挣扎。
他一直都知道舒琼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从头到尾都清楚围绕着燕惊秋的不堪的亲缘关系,一对大过年还狠心把孩子赶出家门,让他跪在雨里的父母,把孩子扔在国外疗养院自生自灭的父母,他为什么会觉得离开之后,舒琼会把燕惊秋看顾得很好?
他也明白燕惊秋对他的依恋,把他看做那个不可或缺的长颈鹿玩偶,晚上没有他就睡不着,不会照顾自己,家里一团乱,又总是生病,在某些事情上那么敏感纤弱,因为一条狗的逝去、一个玩偶的丢失而困扰,他又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走了之后,燕惊秋会过得很好,会有别的人来陪伴燕惊秋,带给他快乐?
“小伙子,快到时间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尽快吧,再见面得下个月了。”一旁的狱警出声提醒。
梁鹤洲垂着头,没有再给梁以材一个眼神,说:“我再也不会来了,我会告诉妈你死了,你出狱后也不用来找我,从今往后……从你离家出走那天起,你就不是我爸了。”
不等梁以材回话,他兀自挂上听筒,转身走出去。
身后传来梁以材拍打玻璃喊他的声音,他没有停,反而加快了脚步。
燕惊秋乖顺地坐在外面地椅子上,看到他出来,站起来上前,他把人搂在怀里走出去了监狱。
外面下雪了,比桃湾的雪大很多,他用外套罩着燕惊秋,走在沿路商铺的屋檐下,难以摆脱压在心上的重担。
他可以对抛弃他和母亲的人恶语相向,并且永不相见,但燕惊秋没有办法,也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尽管被他不负责任的行为刺伤,流着血,也没有想过要远离要仇恨,反而让自己生了病。
燕惊秋对他的思念,不仅塞满了那一抽屉,像浓重的墨水,也晕满五年光阴画卷的每一寸角落。
重逢的时候,他应该对燕惊秋更温和一些的。
回到旅店已是中午,燕惊秋坐了车不舒服,午饭也没有吃,躺在床上看电视。梁鹤洲被雪淋得湿透,洗了个澡出来头昏脑涨,搂着燕惊秋睡过去,没多久就醒了,一摸身畔是空的,额头上敷着毛巾。
“小秋?”他喊了两声,好像听到回应,却不见人,下床去找,只走了两步就体力不支,眼前天旋地转,意识一片模糊,又倒回床上。
他拿过手机,眯着眼睛辨认屏幕上的字,什么也不看不清,也不知道手指按到了哪个键,铃声提示音响起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燕惊秋的脸。
他蹲在自己身前,仰着头,哭得很厉害,嘴巴张张合合地说话,他却听不到声音,恍恍惚惚,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俯身抱住他,想拉他起来,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反而带着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小秋,别哭,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呜呜……鹤洲……”
“是我吗,我让你难过了是不是?对不起。”他摸了摸燕惊秋的脸,“你身上这么冷,出门了?下着雪……怎么不听话?”
燕惊秋说了什么他仍是没听清,迷蒙的视线里是燕惊秋慢慢凑近的脸,他感觉到冰凉但柔软东西覆在自己唇角,很舒服,本能地追上去,紧紧贴着,又有什么滑溜溜的钻进嘴里,带来一粒几乎要化开的药片。
他搂着燕惊秋亲吻,唇舌间泛出难以言喻的苦涩。
再次醒过来,他已经躺在床上,神志仍不是很清醒,胃很难受,肚子也疼,好像被什么压迫着,抬眼看过去,燕惊秋跪在他腿间,压着他的胯埋头挺腰,汗水湿濡了他的睡衣。
“你在干嘛,小秋……”
他仰着头喘气,当然知道他在和燕惊秋做爱,只是这欲望来得那么不合时宜,或许此刻他并没有清醒,这还是他的梦境。
“在睡你。”
燕惊秋朝他压过来,手臂直直撑在他耳侧,垂头盯着他,动作不停。
他的头发也垂下来,汗津津贴在脖子上,他眼眶蓄着泪,潮润润的,还很红,像夕阳坠落海平面后残留的一抹红。
“我以为你要死了,你发烧,四十多度,”他断断续续地讲,又抬起手背抹眼泪,“我想送你去医院,可是外面雪好大,根本打不到车,我找服务生要了退烧药,吃了也没用,我以为你要死了,我真的好害怕……”
他抽抽噎噎地,埋在梁鹤洲身体里的部位也一动一动,梁鹤洲觉得可爱,轻轻地笑,夹住他的腰让他和自己贴得更紧。
“然后呢?”
燕惊秋打了他一拳,“你别嬉皮笑脸,我是认真的……我、我想,反正你要死了,所以,我我……我……”
“所以再睡我一次?”
“对啊,”燕惊秋梗着脖子,脸色通红,“不然我亏大了!你这个混蛋,吓死我了!”
他说完,像个孩子嚎啕大哭。
梁鹤洲捧着他的脸和他接吻,寻着两人喘息的间隙,说:“小秋……动一下。”
他抬起腿,紧了紧腰腹,燕惊秋呻吟出声,压着他,伏在他耳边问:“你说,有没有和宋寒清睡过?”
“没有。”
“那你就只有我一个对不对?”
“只有你一个。”
燕惊秋放缓了动作,变得很温柔,咬住他的耳垂轻轻地吮,含糊说:“鹤洲,我刚才想,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说你去哪我就去哪是认真的,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燕惊秋得到回答,满意地点点头,直起身来,沉默着和他做爱。
他的腰背往前挺着,弯曲成一道优雅婀娜的曲线,梁鹤洲把手放在他背上,从尖锐凌厉的蝴蝶骨摸到细瘦的腰,指腹抵着他的腰窝的时候,他会敏感地发抖,下面也跟着一起颤。
他的皮肤泛着被欲望烧红的粉色,布着一层薄薄的汗,黏糊糊,梁鹤洲亲吻他的胸膛,咬着他的乳尖吮吸,他受不了似的塌下腰来,和梁鹤洲接吻。
梁鹤洲觉得自己好像在度过一个冗长的夏天,他从午睡中醒来,空气窒闷,浑身汗津津绵软无力,电风扇扑出一阵阵热风,带着小桌上切好的西瓜的甜腻气息。
迷迷糊糊之间,他再次看向燕惊秋,他那么美,狭长魅惑的眼睛,愁眉啼妆的妖态,柔软的唇和舌尖,还有欲望火热的下身,一切的一切,都让梁鹤洲心生欢喜,欢喜到心口都在痛。
他美丽的小秋,他的宝贝,他的生命,他的死亡,他的爱和恨,他所有欲望的起源和终结,是日升月落,是四季,是风是雨是雪,是亘古不变的规则和真理。
他看着屏幕上的“清”字,按下拒接键。
梁鹤洲还没醒,烧也没有退。他躺回床上,轻轻摇了摇梁鹤洲的肩膀叫他。
他睁开眼睛又闭上,问:“怎么了?”
“你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梁鹤洲抱住他,说了一串数字,又补充道:“是我妈的生日。”
燕惊秋亲了他一下,拿着手机解锁,先输入了自己的指纹,又调出通话记录,删除宋寒清的两次来电,通知栏又跳出他发来的短信。
【你爸的事,怎么样了?】
燕惊秋皱着眉,删掉短信,往上翻聊天记录。他们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要少,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看完后他把宋寒清拉进黑名单,所有App都点开看了一遍,在邮箱发现宋寒清发来的法院判决书。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动这封邮件,放下手机去洗澡。
傍晚,天终于放晴,楼下街道上传来扫雪车工作的声音。
燕惊秋趴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见街对面有家商铺开了门,便穿好衣服出去,在店里买了些吃的,回来后梁鹤洲正巧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