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出去了?”
“不冷的,你好点了吗?”他爬上床钻进梁鹤洲怀里,还是觉得他身上很烫。
“嗯,不下雪了?”
“不下了。”
“那明天就回去。”
“可是你病还没好。”
“回去了再休息,一样的。”
燕惊秋想说什么,但忽然瞥见了他喉结附近的一个吻痕,脑子一热,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抬眼对上他的视线,两人眼中都涌动着欲望的暗潮。
梁鹤洲把手放在他后腰,抓住睡衣,硬生生把衣服撕碎了。
后背触碰到空气,泛起鸡皮疙瘩,他冷得打了个哆嗦,梁鹤洲低低地笑了一下,抚摸他的背凑过来亲他。
他往下沉腰。
梁鹤洲一直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好像非常不舒服。
燕惊秋停下来去摸他的额头,但被抓住了右臂。他温热的唇覆上那条粗糙的伤疤,湿濡的舌尖来回舔舐着。
燕惊秋下意识缩着肩膀避开,梁鹤洲睁开眼睛,轻轻地说:“对不起……”
燕惊秋愣了愣,把头埋在他颈边,沉默地动作。
他不知道梁鹤洲是不是不太清醒,所以才愿意和他做爱,隐隐约约总觉得这声“对不起”是对宋寒清说的。
晚上他没睡好,总是隔一会儿就醒,摸着梁鹤洲仍然发烫的身体,第一次发现,原来心上人生病是这么一件痛苦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两人退房去机场。
六个多小时的航程,梁鹤洲一直在睡觉。飞机降落前他被广播声惊醒,一睁眼就下意识握住了燕惊秋的手。
他喘着气,额角全是汗水,怔怔盯着燕惊秋。
“鹤洲,你……”
“没事,”他捂着眼睛顿了片刻,“做了个梦,梦见你在……医院里……”
燕惊秋把玩着他的手指安慰,“我没生病,梦都是反的。”
下飞机后两人先在机场的速食店吃东西,梁鹤洲去取餐,燕惊秋去找座位,在角落的空桌子边上,竟看见了宋寒清和虞然。
虞然先发现他,笑着朝他打招呼,他本想假装没看见,这会儿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问好。
宋寒清在喝可乐,半咬着吸管,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你把我拉黑干什么?”
燕惊秋不认,咬着牙回呛,“什么拉黑,我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我一会儿问问鹤洲。”
“不、不行!”他反应很大地喊出声来,忽然听见身后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搂住了肩膀。
梁鹤洲跟宋寒清和虞然打招呼,宋寒清清出桌面,指了指身旁,说:“坐,吃完一起回去吧。”
“好巧啊鹤洲哥。”虞然跟着搭腔,拉燕惊秋坐在了自己身边。
梁鹤洲放下餐盘,宋寒清很自然地帮他拆开一次性筷子,挑衅地看了看燕惊秋,才把筷子递到梁鹤洲手里。
燕惊秋不动声色,低头看了眼桌下,抬腿踹了过去。
宋寒清也没躲,若无其事地继续喝可乐。
梁鹤洲全然不知,把燕惊秋那份饭里的青椒一点点挑出来,说:“还以为你们要晚点才回来。”
虞然答:“突然有工作,要录新歌,前几天就回国了,在国内转了转。”
“玩得开心吗?”
“嗯,我还参加了一个小型的滑雪比赛,拿了第二名。”
宋寒清笑了笑,“运动神经也太发达了,我们拍了挺多照片的,本来想发给你,但是——”
燕惊秋突然出声打断,说:“鹤洲!我……我有点渴。”
“热橙汁行吗?”
“嗯。”
梁鹤洲便离开座位去买,燕惊秋紧握着手里的筷子瞪宋寒清,“你别乱说话!”
宋寒清看都不看他,自顾自继续说:“但是太多了,改天我打包压缩了再发。”
燕惊秋一愣,悻悻低下了头。
宋寒清却不打算放过他,又说:“鹤洲发烧了吧?声音听着都不对,你让他跑来跑去的服侍你?”
“我……我……什么服侍,你讲话这么难听!”
他皱着眉,眼看梁鹤洲拿着饮料走过来,站起来迎上去,低低道了声谢。
重新回到位子上,燕惊秋沉默许多,一言不发地吃饭,听他们三人说闲话,从滑雪聊到裴素丽,又提起梁以材,最后宋寒清从包里拿出两个护身符给梁鹤洲,说:“在哪儿买的我都忘了,碰巧遇到一个寺庙就进去逛了逛,顺便买了两个护身符给你和阿姨,你喜欢就拿着吧,不要扔了也行。”
燕惊秋盯着桌上那两个红色的小布袋,用细长的绳子吊着,上面画着奇怪的图案和看不懂的经文。
他很希望梁鹤洲不要收,但梁鹤洲握住它们塞进了口袋。
吃完饭四人一起坐车回去,先送燕惊秋回家,梁鹤洲陪他到公寓门口,说要去医院看裴素丽,晚上会给他打电话。
燕惊秋心不在焉,好像在想别的事,也没听他说了什么,垂着眼睛只顾点头。
梁鹤洲看出他不对劲,问他他只说坐了车头晕。最后梁鹤洲撩起大衣挡着两人的侧脸,亲了亲他才走。
燕惊秋推门进屋,家里很冷清。从前他一度觉得公寓太小,客厅放下那个茶几后,走到阳台去时常常会撞到坚硬的桌角,现在这儿看着却这么大,空荡荡的。
他蹲在那盆金桔前摸了摸它的叶子,又去到阳台,看见梁鹤洲跑出大楼,车门在他去拉之前就已经被里面的人推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拽住了梁鹤洲的衣袖。
车子疾驰而去,掀起的一股寒风好像直冲到他的眼睛里。
他坐立不安,在家里走来走去,最后在网上查到隔壁市一家有名的寺庙,立刻买了火车票出门。
到那儿时已经是傍晚,燕惊秋走进去,烦躁的心绪一瞬间被弥漫的檀香和隐约传来的诵经声抚平。
周围游客不多,三三两两从他身边走过,行色匆匆,说着还有半小时寺庙就要关闭了。
燕惊秋不疾不徐,感觉自己沉在水里,身心都很安静,他在铺满枯叶的庭院里站了一会儿,走进大殿。
有两位老者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祈福,燕惊秋静静看着,盯着供桌上燃烧的蜡烛出神。
他想起国外疗养院里那座小小的教堂。礼拜日的时候会有牧师来布道,重复地讲一些枯燥无味的圣经故事。
他偶尔去几次,每回听着听着就会睡着。有一次醒过来时礼拜已经结束,教堂里只剩他一个人,白胡子的牧师就坐在他边上,手握十字架,闭着眼睛面对前方的圣像,神情无比虔诚。
他一直等牧师睁开眼睛,之后两人有过简短的谈话。
牧师询问他是否有什么要向上帝忏悔,他摇摇头,说自己并不相信也不理解这种信仰。牧师没有因为他的直白无礼生气,笑着告诉他,对有些人来说,上帝并不能真正地带来福乐和荣光,上帝保佑他们的希望。
或许对此刻跪在这里的人来说,佛也是这样的存在。
但燕惊秋看着庄严肃穆的佛像,萌生出一个“大逆不道”的僭越想法,他觉得梁鹤洲可以和这些高高在上的佛们平起平坐,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梁鹤洲就是唯一的光和希望,是他心灵佛堂里唯一供奉的神明。
他没有多待,转身走出去,在殿前搭起的小桌上买了三个护身符。
在回桃湾的火车上,他接到梁鹤洲的电话。
“不在家?”梁鹤洲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大概烧还是没退。
燕惊秋摸着手里的护身符,说:“嗯……在回去的路上。”
“那我在公寓门口等你。”
“不用了,可能……还要一会儿,你回去睡觉吧。”
“什么?你去哪了?是不是又被你爸妈叫回去了?”梁鹤洲明显紧张起来。
“不是,真的,我……给客户送手表去了。”
梁鹤洲顿了半晌,说:“那好,我明天来找你,上次说要和你谈谈,记得吗?”
“嗯。”
燕惊秋挂断电话,望着窗外快速向后退的夜景,焦躁重又笼上心头。
回到家,虽然奔波了一天,但依然难以入睡,半梦半醒之间往窗外一瞥,已经天亮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下午才接到梁鹤洲的电话,说在医院里,得晚上才能见面。
“是阿姨出事了吗?”他问。
梁鹤洲压着声音讲话,闷闷的,说:“不是,有点事情要跟她说。”
“是关于你爸爸的?”
“嗯。”
“鹤洲,那天你和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
“那你会告诉阿姨吗?他……”
梁鹤洲还没回答,电话那头传来宋寒清的声音,喊了一声“鹤洲”。
燕惊秋皱着眉,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了,只有刺耳的忙音在响。
他立刻起床出门,赶去医院,因为不知道裴素丽住在哪间病房,只能像上次一样,在医院门口等着。
没过多久宋寒清的那辆迈巴赫开了出来,他上前拦住,宋寒清降下车窗,问:“有事?”
他往车里扫了一眼,梁鹤洲并不在。
“有话想跟你说。”
宋寒清低头,让墨镜滑到脸颊上,很不高兴地看着他,说:“一定要现在说?”
“嗯。”
“行吧,那快讲。”
燕惊秋抓着车窗框,问:“你来医院干嘛的?”
“见他妈妈。”
“是、是说鹤洲爸爸的事情吗?”
“嗯,我找到的人,当然得我来说,不过今天阿姨状态不好,糊里糊涂的,把鹤洲认成他爸爸了,我们就没讲。”
“要说他在坐牢吗?”
宋寒清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巴不得阿姨早点走吗?”
“我……”
“行了行了,没空跟你废话。”
燕惊秋探进身来,抓住了安全带,“等等!”
“又干嘛?”
“你和鹤洲分手,他不喜欢你。”
宋寒清神色很微妙,眯了眯眼睛,“他喜欢谁怎么要你来决定?你一个外人,插手我和他的事情干什么?”
燕惊秋轻易被“外人”两个字挑起了怒火,涨红着脸说:“我才不是外人,他都和我睡了!”
宋寒清嗤笑,“那又怎样?”
燕惊秋被他出人意料的反应打懵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寒清继续道:“你和他在一起能给他什么?给他气受吗?你想想这几个月自己做了多少蠢事,让他为难的时候还少吗?不说别的,我至少不会让我的爱人发着烧还跑腿去买东西。”
“我……我没有,在酒店里,他发烧的时候,我也给他买吃的了!”
宋寒清没有要和他辩驳的意思,懒懒瞥了他一眼,抬手把他推出车外,升起车窗,扬长而去。
燕惊秋踉跄了一下,失魂落魄地站在街边,茫然无措。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没有做到宋寒清那么体贴,连一次性筷子都掰好送到梁鹤洲手里,他害怕自己输在这些小事上,然后在某一天,梁鹤洲跟着宋寒清走了。
这比梁鹤洲杳无音讯更让他感到恐惧。
傍晚,他在药店买了一大堆退烧药,又赶去市里有名的那家粥铺买了粥,去小区和梁鹤洲见面。
天已经黑了,走在小区里,一路上都没碰见什么人。还没到单元门前,他就听见了足球撞击地面的声音,越过半人高的灌木丛,梁鹤洲的身影在黑夜中隐隐绰绰。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踢一下球,等它落地弹起来,再用脚背去接,来回几次,最后没接住,那球弹着滚到燕惊秋脚边。
燕惊秋捧起来,发现是宋寒清送的那个足球,上面有加图索的签名。
他有种把球扔掉的冲动,想喊出声来,想告诉梁鹤洲踢我送的那个,不要踢别人给的。
但他没有说话,默默等梁鹤洲走过来拿走了它。
梁鹤洲握住他的手展开来看,说:“很脏,手上全是灰,下次别摸。”说着把球夹在腋下,牵着他的手要回去。
燕惊秋没动,问:“可以在外面多待一会儿吗?我想……看你踢球。”
梁鹤洲似乎是不想,借口很冷,又转移话题问他买了什么。
他不说话,红着眼睛看过来,梁鹤洲叹了口气,只好妥协。
他们走到小区的娱乐设施那儿,燕惊秋坐在秋千上轻轻地晃,梁鹤洲在他面前颠球。原先他可以一口气颠几十个,现在撑不到十个球就落下来,那么多眼花缭乱的脚法,现在一个也看不见了。
燕惊秋低下头不忍心再看,梁鹤洲也不踢了,坐到他身边的秋千上,跟着一起晃。
不知道哪儿栽着梅花树,飘来一阵阵甜香。
好一阵儿,燕惊秋才开口,问:“鹤洲,你不喜欢我送的那个吗?”
梁鹤洲让球在双脚间来回滚动,片刻后才说:“当然不是了。”
但燕惊秋不信,他已经从短暂的犹疑中知道答案,揉了揉眼睛,想着刚才就该上楼的,晚上真的很冷。
“小秋,你知道我在球队踢的什么位置吗?”
燕惊秋身上又燥热起来,脸上火辣辣的,他根本不知道。
“是后腰,负责防守中场,”梁鹤洲声音很轻,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口袋,“加图索是我很喜欢的球员,他也是后腰,不过早就退役了。梅西是前锋,主进攻,所以是焦点,高光也很多,前锋大多都很出名,不踢球的人也多少知道一点。”
燕惊秋心里很不是滋味,想把手拿回来,挣了一下被握得更紧,关节都在发痛。
“我不是不喜欢,只是我……有点贪心,我想,假如你能送一个我喜欢的球员的签名就好了。”
他顿了顿,又重复道:“是我想要的太多。当初不收是觉得太贵了,我没有什么可以还给你,不踢是因为不想弄脏。”
燕惊秋摇摇头,他并不认为这个要求过分,也不是梁鹤洲贪心,是他自己在敷衍,甚至送礼物都是程庭南的提议。
“我是不是很差劲?”他轻声问。
“怎么会,你很好。”
“跟宋寒清比呢?”
梁鹤洲一愣,突然松了松力道,又重新握住他的手。
燕惊秋觉察到了,不想给自己难堪,抢着转移换题,说:“啊对了,我有要给你的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护身符,“我去寺庙里买的,一个给你,一个给阿姨,还有一个给庭南,你用这个行不行?不要拿宋寒清的。”
梁鹤洲皱着眉接过,沉声道:“昨天就去买这个了?刚下飞机又跑那么远,让你在家好好休息的呢?”
“我、我又没生病,你才是……”
梁鹤洲拽他起来,沉默着带他往家里走。进了屋,他看见桌上摆着两人份的饭菜,已经冷掉了。
他把买的粥拿出来,说:“我买了吃的给你。”
梁鹤洲接过餐盒进厨房,放进微波炉加热,一言不发。
燕惊秋打量着他的神色,从背后抱住他,问:“你生气了?”
“没有,谢谢你买的粥。”
“应该的……鹤洲,那个护身符……”
梁鹤洲把护身符拿出来挂在脖子上,转过身来,“宋寒清给的在床头,你去拿过来扔了。”
燕惊秋被他逗笑了,说:“我的这个可不灵,在寺庙外的小摊贩那儿随便买的。”
“你给的就灵。”
“那你说庭南会喜欢吗?我也给他买了一个,之前我和他吵架了,我们好久没说话了。”
“会的。”
“我改天去看他。”
“嗯。”
“那今天我能留在这里过夜吗?”
梁鹤洲低下头来亲他,手摸上他的腰,低声说:“你要走我也不同意。”
第42章 谈心
燕惊秋把那两个护身符扔进垃圾桶,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又捡起护身符来到窗前,打开一条缝隙,把它们扔了出去。
小方块撞击地面传出两声细响,他往外瞥了一眼,在梁鹤洲推门进来之前坐回了床上。
梁鹤洲拿着吹风机走近,手掌搭在他潮湿的发顶揉了揉,问:“冷吗?”
“不冷。”
吹风机声音响起来,他把额头抵在梁鹤洲的前胸,时不时配合他捋头发的手歪一歪头。
梁鹤洲看着一吹就飘落下来的碎发,不敢有太大动作,斟酌着想要开口说那封信时,燕惊秋先出声。
“鹤洲,你爸爸的事情真的不打算告诉阿姨吗?”
呼呼的声响停了一瞬,热风再度拂上面颊,燕惊秋抬头去看梁鹤洲,梁鹤洲俯身凑近,问:“你是怎么想的?”
燕惊秋抓着他的衣角捏来捏去,犹疑着说:“我觉得阿姨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毕竟……是她曾经的爱人。”
他凝视梁鹤洲的眼睛,“鹤洲,等待是什么滋味,我知……你知道的,不是吗?有时候,我们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至于那个结果是好是坏,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我、我没跟你说,我和宋寒清见面了,医院门口,他说不能告诉阿姨……”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上午。”
梁鹤洲关掉吹风机,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
燕惊秋跟着垂下头,眼里像漫灌着蓝色的海,一眨眼就能落下无声的泪。
尽管有所掩饰,但梁鹤洲知道燕惊秋在说裴素丽的同时也在说自己,在某方面,五年的等待和十五年的等待共享同等的绝望,他相信燕惊秋确实能理解裴素丽现在的处境,并且这番话也确实是在为裴素丽着想,并不是像从前一样,只是想和宋寒清争个高低而故意唱反调。
“你说得对。”梁鹤洲回道。
“那……”
“现在妈妈的情况不太好……我考虑一下,好吗?”
“好,我知道的,我可以想明白。”
燕惊秋笑了一下,倾身抱住他,又说:“你说要和我谈谈的,谈什么呢?”
梁鹤洲亲了亲他耳侧的头发,“医生说,妈妈最多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一阵子我得陪着她,所以不会再去剧组,以后也不去了。”
“宋寒清找你你也不去吗?”
“不去,”梁鹤洲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的眼睛,“真的。”
他弯了弯嘴角,撒娇似的轻哼了一声,忽然又皱起眉,问:“那钱……我可以给你的,你、你先别说话!鹤洲,我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的身世讨厌我有这么钱?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出生在爸爸妈妈的这个家里,可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宁愿和你一样。”
“不是你想的这样,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撩了撩燕惊秋颈侧几绺未干的头发,用手拨弄着,继续说:“一直以来,我都想向外人证明,我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包括我爸,没有他,没有别人,我一样能过得很好,从小到大,再怎么样,我和妈妈没有问别人借过一分钱,学校里的贫困生补助我也一次都没有申请过。”
他停了一下,笑着问:“是不是很奇怪?”
不止一次,他被人嘲笑过这莫名其妙的自尊,都要饿死了,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吗?但别人越是如此,他越是倔强,偏要秉持着他人看来毫无必要的自尊心。
燕惊秋没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愣愣看着他。
“我当然不是怪你的家世,相反我很庆幸很开心你能衣食无忧地长大,只是我和你走在一起,外人就会想,我接近你一定是为了你的钱,他们不会明白我们不是那么肤浅的关系,我不想让他们看低我,也不想让他们误解你,所以我不能收你的钱。”
燕惊秋撇过头,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为什么要证明给他们看,你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们怎么想又有什么要紧,就算你不收我的钱,那些思想龌龊的人还是龌龊,你……你这个大笨蛋!”
梁鹤洲愣了一下,抱住他笑,像是在询问又像自嘲地说:“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是不是。”
燕惊秋重重点头,梁鹤洲蹭着他略显冰凉的脸颊,道:“对不起,上次在拳击馆没跟你说清楚,还跟你发脾气。”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燕惊秋嘟嘟囔囔,紧紧揪着他后颈一小撮极短的头发扯了扯,“那件事我早就忘记了。以后你不能这样了,你再这样我真的生气,罚你……”
“罚我什么?”
“罚你每天都去公寓找我,我可不来你这破地方了。”
梁鹤洲低低地笑,侧过脸来亲了亲他,想起那封信,心上即刻又被重重压得喘不过气。
“小秋,还有一件事。”
“什么啊。”燕惊秋心不在焉,追着他的唇角,黏糊着不肯分开。
“你衣柜里有两个抽屉是不是?第二个抽屉里……”
燕惊秋回过神,看了看他,脸色发白。
“你看见了?”
“嗯,那天整理衣柜的时候打开了,有封信掉出来。”
“是、是哪一封?”
梁鹤洲翻出那封已经被揉得发皱的信,燕惊秋接过展开来看,只瞟了一眼就扔到一边。
“我不想让你知道的,”燕惊秋颤着嗓子,眼睛已经潮了,“鹤洲,我已经好了,和以前一样了,我不是疯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想和我说说吗?”
燕惊秋摇头,抬手捂住眼睛,顿了片刻,哽咽着开口道:“我一直在想,你到底去了哪里,妈妈假装你给我写了好多封信,还给我发手机短信,庭南也说你留了口信,但我知道他们在骗我,我想,你怎么可能不和我说一声就走呢,你一定是出了意外,我有时候晚上做梦,梦见是妈妈把你带走关起来,有时候我梦见那些追债的人把你带到小巷子里,你躺在那里,浑身都是血,冷冰冰的,我——”
梁鹤洲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垂下眼来。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做好聆听如此沉重的情绪的准备,也没有考虑过这是在揭燕惊秋的伤疤,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的下半生,不管做些什么,都已经不可能完全弥补燕惊秋心里的创伤。
燕惊秋现在坐在这儿,像失落的海底遗迹,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还保有着外表的光鲜亮丽和华美,只是碰一碰就会碎裂,坍塌成一片废墟。
燕惊秋推开他的手掌抱住他,说:“鹤洲,你想知道的话,那些信全部都给你看,我不想说,好不好?”
“好,对不起,我不该问。”
“没关系,反正你总会知道的。”
“不哭了。”
梁鹤洲把吹风机收起来,又出去倒了杯水。燕惊秋已经躺在床上,喝完水后,又掀开被子拽着他进来,枕在他肩上,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都赖了会儿床,十点多才起来。燕惊秋说要去找程庭南,梁鹤洲在药店买了些晕车药,送他上出租车,约好下午在医院见面。
到程庭南公寓时已经是饭点,燕惊秋走在走廊里,有些忐忑,站在门前几番伸手,没敢敲门,正想改天再来,门突然开了,程庭南走出来,围巾随意挂在脖子上,大衣还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