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你别整天七想八想,想那些没用的!”吴炎温柔地拍了拍林辞的手:“你没有打乱我们的计划,也没有拖我们的后腿。我和你哥,甚至觉得能看到现在这样的你,其实很好。”
戴焱点了点头:“比前几天看到的那个,满眼绝望,麻木求死的你好。咱们这种人啊,能活着的时候当然要先以活着为头等大事。但如果实在活不了,只能去死,那即使是死,也应该死在希望中,而不是绝望。再说了,很多时候,该拼一把就还是得拼一下试试的。这是你爹我活了大半辈子的经验之谈~你可记住喽!”
戴焱平日里很少这么正经地给他讲这种话,林辞不适应地抿了抿唇,转移话题道:“你俩乱辈分了。”
不过他们“家”所有人之间的辈分关系,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乱的。
“但是,”吴炎亲昵地捏了捏林辞的鼻尖,嘴里的话却不怎么亲切:“只有一点,你小子给老娘我记住了!下次有想法,一定要提前和我们说。再敢私自行动,我打断你的狗腿!”
“哦,已经断了。”
“呸!你又好了是吧?”
“姓戴的,你骂他干嘛?他这个回嘴的臭毛病,都是跟你学的!”
“不是,炎炎,我的亲亲老婆哎?我都这么听话了,他怎么能是跟我学的啊……”
林辞什么都看不见,但吴炎和戴焱这熟悉而温暖的争吵,却让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幅真实生动的画面。
在一间只有微弱灯光的肮脏牢房中,一男一女倚坐在他那简陋病床的下方,脸上带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笑意,披着吵架的羊皮,打情骂俏,强行让他变成一颗闪亮的人形灯泡,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难事,从来没有直面死亡的威胁,从来没有失去活着的希望。
这就是他的家人,他的哥哥姐姐,他的养父养母。
林辞的嘴角渐渐弯起了细小的弧度。他总会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们感染,被他们救赎。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片刻的温馨,始终温暖着他冰冷的躯壳和心灵,让他不至于丧失自我,堕落进无边的黑暗,变得扭曲丑陋,进而失去作为一个人所该坚守的,最后的底线。
亲人间的温馨相处并不能医治好林辞身体上的伤病。
自从吴炎和戴焱将假消息告诉史密斯后,再也没有人来监狱管顾过他们。
这本该是件好事,没有打骂、欺辱,也没有生存危机,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但林辞受伤很重。缺医少药,他的病情很快恶化,发起了高烧。
寂静的夜,监狱里除了犯人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再没有其他声音。
砰砰两声巨响,值班室里睡得口水直流的狱卒猛然惊醒,摔坐到地面。
“草!臭婊子,你干什么?!”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被惊醒的狱友们骂骂咧咧。
吴炎无视了那帮欺软怕硬的家伙,收回狠狠踹上牢门的脚,又趴在门上,抓着铁栅栏大吼道:“人呢?管事的人呢?来人!活人都死哪去了?!给老娘出来!”
戴焱沉着脸守在林辞床边,不停地用一块从衣服上撕下的“脏毛巾”,蘸取着这两天省出来的饮用水,为林辞擦拭手脚脖颈,勉强降温。
“我说你们!”那被吵醒的狱卒踢踢踏踏,挥着警棍赶来,重重砸上吴炎面前的铁门:“发什么疯?都说了多少次了!上将亲自带兵,出去抓你们那帮乌合之众去了。人现在不在基地。没有上面的命令,你们还想找医生?”
狱卒揉着惺忪的睡眼,瞥了眼牢房深处几乎被完全烧迷糊的林辞,嗤笑道:“都自身不保了,你们管那半死不活的人干什么?不如放他自生自灭,你们这间屋里还能宽敞些。”
“放你娘的狗屁!”吴炎仿佛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凶狠地瞪着那人,举拳狠砸了几下牢门,瘦削的手背上一片青肿。
狱卒被她吓得后退半步,愣了愣,嘴脸扭曲地提起警棍通过栅栏捅向牢内:“你他妈地找死是不是?啊!找死!”
吴炎抿唇,目露凶光,一把抓住那人的警棍。
狱卒用力去抽,却抽不出来。想到自己被一个女人杀了威风,男人忍不住怒气上头,抓起腰间的对讲机就要招呼人进来整治他们。
“这位兄弟,上面没发话不能叫医生,但也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吧?”戴焱不知何时出现在吴炎身侧。他抓着爱人的手,让她放开了狱卒的警棍。
戴焱的语气其实也称不上多么和善,但与吴炎相比还是令狱卒觉得顺耳许多。那人哼唧两声,反手把对讲机塞回口袋。
“兄弟,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见sh……”戴焱顿了顿,还是没能将少将二字脱口而出,他转而改称史密斯“向导”:“我也不是一定要见向导和哨兵。你只要帮我们向上通报一声,或者,你带我去见一下你们这里说得上话的、”
狱卒满脸嘲讽:“上面确实没说要让你们死在这,但通报?还出去见下说得上话的?别做梦了。”
戴焱被噎了一下。男人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重新道:“兄弟,既然上面没说要让我们死在这里,那你给我们弄点药来总可以吧?消炎退烧的就行。”
狱卒高昂着下巴,眯起眼,视线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来回飘来飘去,一咧嘴,笑了起来:“这倒是可以。”
“谢谢、”戴焱的道谢还没说完便被狱卒打断。
“先别急着谢我。拿药可以,但是,”狱卒眼珠骨碌一转,黑色的警棍点了点吴炎:“必须让她跟我去拿,至于能不能拿到,能拿到多少……”
狱卒下流地笑了起来:“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戴焱咬着后槽牙,眉头紧锁:“这……”
“这什么这?你们要药,就让这个臭婊子跟爷爷我去拿,不去,就等死!”狱卒的嘴脸丑陋无比。
吴炎的下唇被她咬出了血,但女人仍旧推开了戴焱。
吴炎抬腿踹了一脚牢门:“开门,姑奶奶跟你去。”
“炎炎!”戴焱想要抓住爱人的手被女人挥开。
吴炎双手被狱卒拴上手铐,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漆黑的廊道。
森冷的监狱恢复了平静。
直到十分钟后,失魂落魄的戴焱才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坐在牢门前,低声轻唤着:“炎炎,炎炎……”。
夜凉如水,心寒若冬。
不知过了多久,吴炎被送回牢房。
“儿子,起来吃药。”女人声音沙哑,带着鼻音。。
浑浑噩噩地林辞被人扶起脑袋,往口中塞了几片大小不一的圆形药片。
“水。”
有人掐着林辞的腮灌水,硬将药物冲进他的肠胃。
又硬又苦的药片划得人喉管生疼。
林辞脑内的淤血一直没有被吸收,眼睛便也一直没好。那条包扎用的纱布早就脏的不成样子,但因为不懂医理,吴炎和戴焱以为那布是用来治眼疾的,便始终不敢给林辞摘下来。
纱布粗糙的质感在高挺的鼻梁间轻轻摩擦,恍惚间,昏迷者那本该漆黑一片的视线中再次出现了牢房内的景象。
那感觉就像是鬼压床似的。不能出声,不能行动,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事。
被狱卒送回的吴炎情绪低落,她的脸颊又红又肿,脏兮兮地衣服被撕裂,凌乱不堪,几不蔽体。
“炎炎。”戴焱一直站在她旁边低声唤她。他手中拿着自己宽大的外衣想要为女人披上,却始终没敢碰她。
吴炎没有反应。
林辞的意识混沌不堪,他好像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好像什么都弄不明白。
戴焱开始扇自己耳光。男人痛苦地咒骂自己,却只扇了一巴掌,就被女人拦住。
“别这样,这不是我们之前说好的嘛……”吴炎踮着脚尖,环抱着戴焱,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林辞却听不清了,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身体的高温让世界蒸发,他渐渐陷入了沉寂的黑暗。
后来的几天里,林辞时昏时醒,但每天都会得到几颗救命的消炎药。有时,吴炎甚至还能带回针头和药瓶,给他挂水。
虽然眼睛的情况始终没有好转,但他的伤确实有在缓慢地愈合。
一个周后,林辞恶化的病情终于好转。
折断的骨头不会那么快复原,但他恢复了说话的力气。
踢踏踢踏,是恶魔的脚步声从廊道传来。
“姐,我已经好了,你不要再去了……”林辞眼前一片漆黑,他着急地想要伸手抓住那只总是握着他的柔软的手。却什么都抓不住。
“别动,走针了!戴焱,你看好他。”
扎着针头的手被人按住。
戴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炎炎。”
“我们说好的。”
吴炎还是再一次离开了牢房。
林辞想说他已经不再需要治疗了,想说他可以不要这条命,想质问戴焱,为什么会允许这种的事情发生。
但他听到了一阵“咚咚”的撞击声。
是戴焱崩溃地用头撞击着地面。男人试图用这样的噪音将自己压抑的哭声掩盖。
林辞哑言,足足愣了半分钟,才张了张口,吐出一个简单的音节:“哥……”
哭声和撞击声停了。
床侧一阵窸窸窣窣,林辞又能“看”到了:他看到戴焱按着自己的手,坐到了床边的地面。男人背对着他,只留给他一个圆圆的发顶和扁平的后脑勺。
“没事。你小子休息你的,好好打针、吃药。”
“哥,你和姐说,不要为了我再……”
按着林辞手背的大手用力抓紧,打断了他。
林辞看到戴焱无声地摇头:“咱们帮是第一个被这些家伙盯上的。说起来,我和你姐现在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了。”
林辞心下一咯噔。他本以为帮派其他没有被抓的人应该都在两人口中的反抗军当中。
可现在想来……帮里能人那么多,却只是为了营救金姆就出动了帮派的两个首领,怎么想也不对。
“你也知道,你姐她有个禽兽养父……所以失去了生育能力。可我们一直都很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幸福美满的家。你姐她还特别喜欢漂亮的小孩,她老说自己美的跟天仙似的,如果生出来的孩子丑,那一定是随了我。”
林辞反手握住了戴焱颤抖的指尖。
“我俩当初救你,我非要让你认爹,就是因为她说你小子长得漂亮,她如果生个儿子,一定也这么漂亮。”
戴焱的手很大,却比林辞的手还要冷。
“你不用担心。你姐愿意为你做点什么。毕竟,其实我们知道,虽然我们养了你们,却也带你们走上了一条无法选择的不归路。而且,我们其实都商量好了。这些是我们早就商量好了的……”男人垂下头,闷闷道:“我只是担心她。担心她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
吴炎和戴焱早就商量好的计划自然是逃离这里。
史密斯骄傲自大,又贪生怕死,且心胸狭窄,弑杀成性。
两人算准他得到“反抗军”的消息,就一定会亲自上前线督战,如此一来,基地监狱的守备就会被带走大半,变得空虚,让他们有机可乘。
而林辞溜门开锁的技术在贫民区可以称得上是无人能敌。
只要林辞养好伤,只要他们能短暂地离开这间牢房,只要有了合适的开锁工具和可以用作武器的东西……
进化人对Mute的压制是绝对的,但当他们只需要面对“同类”时,他们就有把握成功逃离!
所以即使再痛苦,戴焱都不会阻止吴炎。
“很多事,只有活着的时候才有意义。人也只会在活着的时候感到痛苦。”
这是后来,吴炎回到牢房后,对林辞说的话。
足足三个月后,林辞终于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日落时间,本该喧闹的监舍里却静悄悄的。
刚刚恢复的手臂只要悬空得稍微久了一点,便会有细密的刺痛感产生。但手指还是完好的,灵活如初。
林辞强忍疼痛,继续开锁,他必须尽快打开牢房的大门。
“林辞,你别着急。这种麻醉剂药效很长,你姐我当年就是用了这东西,才从那老不死的手里逃出来的!”吴炎斜靠在牢门外,接过戴焱递来的一根两头磨尖的金属筷子别进后腰,又将从狱卒身上搜刮来的警棍手枪分给戴焱,道:“那些王八蛋和囚犯们现在都睡得与死猪一样,没个一两天绝对不会醒来。”
她说着,叹了口气,颠了颠手里的枪:“可惜我一直没有打探到存放钥匙的保险柜密码。这玩意儿子弹也不多,不能乱用……”
“不过,”但一想到他们马上就可以逃离这里,女人脸上又露出了雀跃的笑容:“反正我们有林辞!”
林辞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眼睛看不见,开锁便只能靠听力和手感,那不合手的撬锁道具——弧形内衣的钢圈,又没办法轻易弯折固定,于是只是撬动这么个普通的小锁,却也比往常多花出了一倍的时间。
大概是因为紧张,吴炎不敢打扰林辞,女人得意地转动着手中那被磨尖的金属筷子,笑着和戴焱聊了起来:“哼哼,你老婆厉害吧!我跟那帮傻逼说我是亚裔,吃饭要用筷子,他们竟然还真给我找来了。呵,还是金属的!我原来以为能给我两根木头棍子就不错了呢!”
“我老婆当然是最厉害的!咱们现在冷兵器、热武,要什么有什么,这次的逃跑计划一定万无一……”
缠人的锁扣终于被撬开了。
“走!”
闲聊戛然而止。戴焱和吴炎纷纷松了一口气,两人将眼盲的林辞夹在队伍中间,快速向监狱大门跑去。
哒哒哒哒!
三人的脚步声在昏暗的廊道中回荡。
空气中腐朽残败的味道正在被新鲜清爽的青草香一点点取代。
快了,就快了。他们的计划就快要成功了!他们马上就能逃出这座无尽的地狱了!
林辞因目不能视,一头撞上了身前戴焱坚硬的后背。
“哨兵!”
“他们怎么会回来?”
还是那间熟悉的刑房。被抓的三人被哨兵摔到地面。
“我为什么只用了三个月就回来了?”史密斯满是嘲讽的声音从正前方的头顶响起。
林辞侧了侧耳朵。
吴炎和戴焱满脸惊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向导。
“你们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明明给我提供了那么多错误地点,我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回到基地了。这不可能!”史密斯对哨兵摆了摆手。
哗啦啦。
是倒酒的声音。林辞闻到了酒精刺鼻的味道。
“其实,我两个月前就回来了。”史密斯抿了口红酒,“哨兵是人类最强的武器。他们的能力可不只是把你们一遍遍抓到我的面前。”
“哨兵对信息的分析能力,可以取代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台测谎仪。”
史密斯笑着,对地上因巨大的刺激而颤抖的男女缓缓道:“从你们说出谎言的第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在骗人了。”
“那你为什么!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吴炎忍不住尖叫起来。
史密斯嫌女人太吵,瞬间拉下脸,将杯底的红酒泼到了女人脸上:“你们知道我离开的那个月是去干什么了吗?”
史密斯特意顿了顿,淡淡地同三人道:“那一个月,我在清理垃圾。你们口中的‘反叛军’,那群基地里的杂碎,已经基本全灭了。”
“近十万人,处理起来虽然不怎么费力,但也需要点时间。到现在都还有一千多个家伙,让我日日苦恼。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解决呢?”
戴焱双目放大,嘴唇颤抖:“怎么会……你怎么会知道他们、”
“是你的哨兵。”林辞抬头“看”向史密斯。
“你虽然愚蠢得无可救药,但某些时候,还是有些小聪明的。”史密斯称赞林辞道。
地上的三人不再出声。这是他们第二次逃跑,第二次失败。
功败垂成。胜者为王。
失败就意味着必死无疑。
他们对向导而言已经失去了用处。
他们终归只是一群不自量力的Mute。
对于进化人来说,Mute永远只是地上的蝼蚁,妄想挣脱,却永远逃不出对方的五指山。
“不过,现在我好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方式。”史密斯却忽然话锋一转,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辞,道:“我那可怜的小儿子在世时,最喜欢一种古老的娱乐方式。叫做,困兽之斗。”
“就是延用古罗马斗兽场的方式,以一对多,以强敌弱。”史密斯将空了的酒杯放回桌台,站了起来:“当然,他那个时候只能用些猫猫狗狗。但现在,作为父亲,我想我可以用一群垃圾……”
“杀了我们。”这次,求死的人是吴炎。
“唔!”
“炎炎!”
“我说话的时候,你们最好不要打断我。”
除了声音,林辞什么都看不到。
“炎炎,炎炎!”
“年轻人,看在你之前那点小聪明的份上,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你们三个人活下去的机会。”
“你要吗?”
绝望中的希望。
林辞几乎要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史密斯是一条吐着信子,毫不掩饰恶毒的眼镜蛇。
他的机会,怎么可能是真的?
一个向导,他怎么会安好心?
可,那不只是自己,还是吴炎和戴焱活下去的机会。
林辞知道哥哥姐姐不想死,他们为了活下去付出了很多,他们不该死。
他想保护他的亲人。
林辞:“你说。”
困兽之斗。
顾名思义,自然是要有战斗的。
战斗的双方是林辞和贫民区那仅剩的一千多人。
战斗的规则和方式都很简单:每天三场战斗。每场战斗,场上最多可有十一人——林辞和十个为一组的贫民区俘虏。
林辞需要同贫民区的十人厮杀。
若是林辞被杀死,贫民区的这十人将获得在富人区活下去的权利,而吴炎、戴焱,以及剩下那些被抓的贫民区幸存者将被处死。
若是他杀死了十人,活到最后,则继续下一场战斗,直到那一千个俘虏全部死亡,那他和吴炎、戴焱就会被释放,并获得在富人区活下去的正式身份。
林辞被哨兵提着,扔进了“斗兽场”,他的眼睛依然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中紧紧地抓着一把存弹数量为15的手枪。
贫民区的人还没有被带来。整个空间里安静地只能听见林辞自己的呼吸。
——我从那些垃圾口中知道了一点有趣的事情。听说,你不光撬锁厉害,扔飞刀的准头也很好?
——那你射击应该也可以轻松学会吧?
——虽然是困兽之斗,但毕竟你瞎了,看起来也不强壮……既然我说了是给你机会,就一定会让战斗尽量公平一些。所以,我会给你一把手枪,而你对面的家伙们,则不会有任何武器。
林辞想起史密斯的话,轻轻地拨动着手枪的保险栓。
他不会用枪,开枪需要先开保险栓还是那个扔他进来的哨兵刚刚告诉他的。
刷啦——林辞听到自己正对面的滑门开启。
很快,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伴着看守的怒喝出现在房间里。
对面的滑门关闭了。
密闭的房间里响起了战斗开始前的预备音。
倒计时三十秒:滴,滴,滴……
林辞的手指却在保险栓上定住了。
在接下史密斯递来的渺茫希望时,他曾告诉自己:不过是杀人而已,不过是杀死一些素未蒙面的人而已。为了哥哥姐姐,为了仅剩的亲人,他可以做到!林辞你可以做到!
但直到现在,当那些口中说出的简单字句真正变成了现实,林辞敏锐的耳朵为他捕捉到了那些同样来自于贫民区的可怜人的声音——林辞失去了打开手枪保险栓的勇气。
倒计时的播报在头顶冷漠地叫嚣着:滴,滴,三,二,一,开始!
林辞蜷缩着,将手枪牢牢抓住,护在胸口。
雨点般的拳脚疯狂地落在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打啊!他瞎了!没法还手,也不敢还手!打死他!”
“林小子,你既然都不反抗了,就把枪给他们吧!让他们给你个痛快,总好过被这样活活打死……也算是成全我们这些人。”
嘈杂的声音中,有林辞不认识没听过的,却也有林辞熟悉的。
那人……好像是小时候街角那家面包店的老板啊,他曾经用一芙拉,在那人的店里买到了三包面包边。
那个看起来油滑狡诈的瘦男人其实心地还是不错的,他记得他给自己装面包边的时候,一面耷拉着眼角,一面多塞了几夹子……
“狠点,再狠点!你们还想不想活了?”
“抢他的枪,抢枪啊!你们这群废物,就这么大点地方,都围着打要什么时候才能打死!”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想活下去啊,没有人想死啊!”
这十个人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是啊,不要他的命,他们怎么活下去呢?
没有人会真心想死。
一声巨大的枪响从人群中响起。
刷拉拉!
原本围住林辞的十人瞬间散去。
林辞握着打开了保险栓的枪,从地上爬起。
“呵,总算要动手了吗?”防弹玻璃后的向导冷笑道。
“总算要动手了吗?”向导得意地笑着,一副了然的模样。
但下一刻,却只见房间角落里那个握着枪的青年,抬手,将枪管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林辞那漆黑一片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幻觉:偌大的房间,四面单侧可见的防弹玻璃,十个满脸恐惧,骨瘦如柴,面色枯槁的男男女女,甚至还有玻璃后的向导和哨兵。
还有他那被关回牢房的哥哥、姐姐……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是因为愧疚?懊悔?
因为他是个怯懦胆小,瞻前顾后的废物?懦夫!伪君子!
因为他下不去手。
不论说得多么好听,他不得不承认,面对这十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陌生人,他下不去手。
他没办法对着他们开枪。
想活下去不是罪,想活下去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向导,是史密斯!
面对十个无辜的生命,甚至是面对后面更多的,那一千个生命。他做不出选择。
这不是偷东西,不是普通的打架,不是欺诈。
这是杀人啊!
他不该接下史密斯递来的“希望”。
他救不了吴炎和戴焱。
他应该自我了结。
林辞扣住扳机的手指就要压下。
砰砰砰!
浓烈的火药味同骤然响起的机关枪扫射声将林辞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