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周清可是个老狐狸,在李启朝时,他和魏长河的关系很微妙,不远也不近,处事圆滑,滴水不漏,不该有的来往也没有被查出来过,他倒是颇得李启的信任,做了两年的主考官,连儿子也进了国子监,陛下登基之后,魏家倒了,倒是也没有牵连到他,这两年倒是时常称病不上朝了。”
说到主考官,宁咎才想起了殿上的那人:
“哦,对了,我刚将你的折子念出来,就有一个穿着青衣服的人跳出来,跟我什么古人有云什么的,就是周少师的女婿,叫吴…哎,吴什么来着?”
宁咎转过身就将那人的名字给忘了,阎云舟笑着开口:
“吴保青吧?”
“哦,对,就叫这个名字,我看着他穿个青色的衣服,刚想从他的补子上看看他是几品官,但是那绣的是什么啊?水鸭子似的,你说你昨天光顾着教我那几个字怎么读,你也不把补服给画出来,我哪知道那些水鸟都长什么样子?”
宁咎的吐槽虽迟但到,阎云舟好像都能想到这人方才在朝中,看着人家身上的补子又不认识的样子了,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的错,等回去啊,我就给你把那些水鸭子都画下来,下一次绝不让宁侯做个睁眼瞎。”
宁咎懒得理他,看了看时间才问:
“你才睁眼瞎,早膳吃了吗?”
阎云舟昨日忙着给他“补课”本就睡的比较晚,今日又比平常起的早一些,人歪在车厢中的软塌上多了几分惫懒的感觉:
“没,等你回去一块儿吃。”
“下次别等了,你到时辰就吃饭,别等我。”
“是,都听你的。”
宁咎扶着他进了院子,却听下面的人来报:
“王爷,庄子上的嬷嬷请人来说萱姐儿昨日开始发高烧,一宿都没退。”
果然阎云舟立刻顿下了要进院的步子:
“那边的大夫看过了?”
“看过了,也灌了药,不过烧还是没退。”
阎云舟眉心微拧,倒是宁咎问出口:
“萱姐儿是谁啊?不会是你在外面的…”
府里的女孩儿才叫姐儿呢,阎云舟瞪了他一眼:
“什么你都敢想,不用回院子了,你陪我到庄子上看看吧,带上药。”
杨生也一并跟着过来,手中提着药箱坐在后面的小马车上,前面的马车中宁咎抱着手臂坐在阎云舟的对面,那架势颇像是会审一般,一早上折腾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阎云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却还是伸出手:
“离那么远做什么?”
“哼,交代吧。”
阎云舟半阖着双眼,似乎也不太想回忆,又觉得这个事儿当着宁咎的面说出来多少有些没面子,车厢里寂静了半晌之后他才开口:
“你走的那一天京城有27个孩子出生,我都去看过,家里的状况不好的,每月王府都会支银子过去,我就在想,若是你没有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会不会投生在这些人的家中?
萱姐儿的眼睛分外的像你,她的母亲难产而死,后来父亲另娶,孩子养的瘦瘦小小的,我瞧着可怜,便给了银子接到了庄子由嬷嬷照看。”
阎云舟说完便闭上了眼睛,那些户的孩子他都曾乔装出去看过,确保他们安安稳稳长大,家中衣食无忧对那时候的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安慰。
宁咎怎么也没想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阎云舟要多绝望的情况下才会一家一家去找他走那天降生的孩子?他立刻过去将人抱在了怀里,怀里的人没有回抱他的动作,却是胸腔微微震动:
“我累了,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很显然,怀里的人有情绪了,宁咎这会儿想起他刚才竟然猜他和其他人…顿时也心里有点儿虚,其实他就是开个玩笑的,怀里的人脸色确实不好看,大早上的来接他,结果饭都还没吃上,估计这会儿已经被他给气饱了。
宁咎扶着他躺下,殷勤地给他整理好被子:
“好,你安心睡,我就在边上陪你。”
好在去往城外的官道不怎么颠簸,榻上铺的厚实,倒是还能舒适几分,阎云舟没一会儿便真的睡了过去,听着那人慢慢变得绵长均匀的呼吸,宁咎才有些暗恼地揉了一把头发,心里还不断吐槽自己,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车子停到了城外的一个庄子上,暗玄轻轻敲门,阎云舟本也睡的不踏实,这就醒来了,撑着起身的时候眼前却有些发黑,宁咎感受到了便立刻坐在了他身边,手揽着他的身子:
“头晕是吗?可能有些低血糖?没事儿,靠着我,慢点,我们缓缓。”
被说是阎云舟了,就是他现在都有些饿了,这人本来晨起应该就有低血压低血糖的毛病。
“没事儿,走吧。”
这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三进院落,并不算大,倒也精巧别致,宁咎扶着阎云舟进去,刚穿过前堂,便听到里面似乎有小孩子微弱的哭声:
“拜见王爷,王妃。”
这里管事儿的叫赵三,是王府旧人:
“萱姐儿在里面,这会儿孙嬷嬷和奶娘正喂药呢。”
宁咎看看阎云舟那一脸担心的样子,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有我在呢,没事儿的啊。”
内室中,一个才三岁大的女娃娃被嬷嬷抱在怀里喂药,小脸儿烧的通红,一边哭一边咳嗽,瞧着就是个小可怜,宁咎第一眼便落在了那孩子的眼睛上,黝黑的瞳仁,此刻像是蓄了水的黑葡萄,看着确实像是缩小版的他。
“我们萱儿怎么了这是,这么可怜,叔叔抱。”
“叔叔…”
阎云舟确实经常来看这孩子,萱姐儿对他也不认生,两条藕节一样的手臂便这样攀在了阎云舟的脖子上,小家伙浑身上下都滚烫,像是个小火炉,确实是烧的不轻,宁咎也上前看了看,这一次他不用摸额头了。
而是从他带来的箱子里拿出了专业的体温计,阎云舟还没见过这东西,抱着孩子扫了一眼宁咎手里的东西,却还是一句话也没和他说,介于刚才的小插曲,宁咎此刻颇为乖觉地解释:
“这个叫体温计,用它夹在腋窝下,就能试出准确的温度了。”
宁咎把体温计夹在了孩子的腋窝下,阎云舟抱住她,不让她乱动,宁咎这才去问这儿的大夫,孩子都用了什么药,已经病了多久了。
他留下的阿司匹林确实还有,但是一来,现在仅剩的都在王府,二来,这么小的孩子也有些不敢给她用。
宁咎看了一眼体温计39.2度,确实是不低了,阿司匹林对这么大的小孩儿来说还是副作用太大,好在这一次来的时候他将很多常用药都拆了包装,带了片剂,他找了布洛芬过来。
“吃这个吧,一会儿我用酒精再帮她搓搓身上。”
给孩子喂了药,宁咎看着阎云舟面上都透出了疲色:
“我在这儿,没事儿的,暗玄,这儿能不能吃饭?我照顾小丫头,你先带你们王爷去用点儿早膳。”
阎云舟也没有逞强,便到了厅中坐在,宁咎和嬷嬷一块儿用酒精给孩子搓身上,小丫头像是藕节成精了一样,白白嫩嫩的,让宁咎看着心里都跟着软了下来。
身上凉快了小丫头也不怎么闹了,昨晚折腾了一夜,这会儿便瞌睡了,宁咎由着嬷嬷和奶娘哄着他才到了外面的厅中:
“放心吧,小孩子发烧闹病儿是常事儿,好了,我们王爷别生气了。”
宁咎上去环住了阎云舟的脖子,随即便听到了一个略显无奈的声音:
“没气,过来吃饭吧,这么晚了,你也一口没吃。”
宁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松开了人,阎云舟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这儿清粥小菜多,吃得惯吗?”
“我哪有那么叼的嘴啊,不过这里环境瞧着倒是挺好的,这里算是北郊吗?”
阎云舟点头:
“嗯,这是北郊我的一个别院,明日户部的人便要到这里来清丈。”
宁咎抬头:
“那正好啊,今晚也不用回去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还说让我盯着点儿周家呢,你在更好了,今晚我们便歇在这边儿吧,省的下午还要折腾回府。”
阎云舟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下午主屋便收拾了出来,宁咎时不时去看看小丫头的状况,没忍住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养这小丫头的啊?”
宁咎的问题将阎云舟的记忆拉回到了那年冬天:
“你刚走的第二年冬天,我派去盯着这几户人家的暗卫来报,说有个小家伙病了,萱姐儿的爹娶了一个新老婆,就在同一年冬天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冬日的时候得风寒的多,药铺的药也贵一些,所以冬日王府拨出去的银子也会多一些,但是萱姐儿的爹,却用这银子给小儿子办满月宴也没有给萱姐儿抓药吃。”
说到这里的时候,阎云舟的脸色都寒了下来,宁咎都皱了眉:
“这什么爹啊?然后呢?”
“然后我便派了闫叔过去,带上了府医想着先给孩子瞧病,萱姐儿那爹是个惧内的,瞧着我们在意孩子,便想着用孩子要挟我再给银子。”
宁咎属实是被这操作都给惊着了,这,真行,威胁到了阎云舟的头上:
“闫管家看着那孩子瘦瘦小小的,若是再在那个家待下去,恐怕熬不过那一年的冬天,但是那家农户是寻常百姓家,子女并非奴籍,所以当时也没办法将孩子给买来,所以闫管家报了官,言说那家苛待女儿,闹出的动静还不小,大晚上的把顺天府尹都惊动了。”
宁咎撑着下巴在一旁听着:
“这种案子怎么断?”
“虐待子女是要挨板子的,那家的男人不是个有硬骨头的,那后娶的老婆也怕了,顺天府打了十个板子以儆效尤,闫管家还是不放心,最后那家人主动将孩子送养给了闫管家。”
平民子女虽然是不能买卖,但父母若是养不起倒是可以将孩子送养给大户人家,只不过被送养的多是女娃娃。
“那一次,萱姐儿在王府住了一段时日,直到她的病见好,等到天暖的时候我便让人接她到庄子去住了。”
宁咎转过头来:
“为什么不让萱姐儿一直住在王府呢?”
阎云舟顿了一下开口:
“那会儿陛下刚刚继位不久,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明里暗里的盯着王府,这孩子在王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王府中的规矩也多,反倒是不如放在庄子上,能让她开心快乐地长大。”
宁咎忽然盯住了眼前这人,神色犹疑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幽幽开口:
“王爷,这话不老实吧?你呀,不撒谎,就是有些事儿都喜欢说一半儿留一半儿,真当我看不出来呢?偌大一个王府,你若是想瞒住旁人留住一个小丫头,谁还有本事真的探进来不成?”
刚见面的时候他或许对阎云舟的本事还有些怀疑,但是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经过了这么多的事儿,他哪还看不明白,当初他们去往北境,这人都有本事在京城留下他的人,现在是在他自己的府邸里面,多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这简直就是毛毛雨。
阎云舟似乎被这个话戳中了什么心思一样,脸色都沉了起来,目光在宁咎的脸上一掠而过,什么也没说,手撑着桌案起身便准备里屋歇着。
他这态度倒是弄的宁咎有些莫名了,他刚才也没有惹他吧?
“哎?怎么走了?”
他上前拉住那人的手臂,顺势托住,却不想一下被那人一把给打开了,宁咎实在被他这番发作弄的没有头绪:
“怎么了?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
宁咎跟在阎云舟的屁股后面,不知道这人怎么就忽然晴转多云了,他绕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拦住那人的去路,阎云舟敛着眉眼就要绕过去,宁咎不客气地收紧手臂将人抱了个满怀,手刚刚触及那人的身子就听到了一个微凉的语调:
“宁侯这般聪慧,自己去想啊,让开。”
说完抬手就要拂开宁咎的手,宁咎这下真有点儿懵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对话,他好像也没有说什么不应该说的啊,就是反问了他没说实话,他们之前讨论的问题是为什么不将萱姐儿放在府里养着。
一个念头爬到了宁咎的脑海中,让人瞬间心便沉了一下,阎云舟去找这些孩子是因为这些孩子是在他死的那天出生的,其中萱姐儿的眉眼又分外的像他,这样的孩子日日在阎云舟的面前,他时时看着那双和他相似的眉眼,那人的心中也又怎么可能真的好受?
阎云舟坐到了里屋的躺椅中,宁咎凑到了他身边:
“是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想得少,榆木脑袋。”
躺椅上的男人撩开眉眼看他,哼了一声:
“你怕是还没有想明白。”
宁咎和他说过他们那个时代是一夫一妻制,都是到了年纪才能结婚的,但是这里可不是,旁的宁咎未必能想得清楚。
宁咎又不傻,阎云舟这么一提点便都明白了:
“你,你是说,别人会觉得你是把萱姐儿当成…?”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话中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毕竟他死了这个消息可以骗外面的人,但是骗不了阎云舟身边的人,这个时候有了一个眉眼和他如此相似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若是在王府长大,以后旁人会怎么看?
别说是怎么看了,恐怕阎云舟身边的人为了让他稍加慰藉都会主动做点儿什么?毕竟,这里不是现代,阎云舟贵为王爷,身边就是多个伺候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声音隐忍克制:
“留在王府,除非她做本王的女儿,但当时我想着或许你这辈子就投生成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愿意喊我爹吗?若是不能堂堂正正地认下她,日后她大了,眉眼与你越发相似,这王府上下会怎么想?还是你觉得让我日日对着那双眉眼看着心里会好受?”
宁咎之前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但是现在又怎么会不明白阎云舟的想法呢,这人潜意识里将萱姐儿当成了他投胎的寄托,所以小心地呵护着,他想守着和他的那份感情,便不可能与萱姐儿父女相称,放在身边,又恐以后女儿家清誉受损,所以只能放在庄子上,疼着,护着。
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就算阎云舟自知未必长久,他也一定会给萱姐儿安排完满又幸福的一生,让她无忧无虑,日后嫁得良婿,安稳顺遂地过一辈子,就像这人曾经想要给他安排的一样。
宁咎忽然低头,藏住了那有些发红的双眼,阎云舟半晌没有听到动静,睁开眼,就见那人侧着头低着,窗棂处的阴影正好打在了他的脸上,让人辨不清他的神色,他以为这话是引了宁咎不快。
虽然他心中也不舒服,但是到底是不愿意和宁咎闹出什么事儿来的,便抬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声音已经和软了下来,宁咎能再回到他身边已经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他不舍得和他闹不开心:
“我就是随口一说,好了,不提了。”
宁咎骤然转过头,那双眼睛通红,一行泪水就那样从眼角滑落,晶莹剔透的眼泪仿佛千斤重一样地砸在了阎云舟的心上,让他呼吸都是一窒,身子下意识便撑了起来,手都有些无措地便要抹掉那滴泪:
“是我不好,无端提这些做什么?不提了。”
阎云舟的指尖粗糙,带着多年用兵器磨出来的茧子,划在宁咎的脸上,反倒是弄红了一片,这番话听到宁咎的耳朵里更加不是滋味儿了。
“怎么就不提了?是我想得少了,没事儿,我就是一时有点儿上头。”
宁咎微微抬手示意: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即便重逢,他们也到底是经受了生离死别,有些情绪平常瞧不出来,但是有一个引线就能将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都激发出来,阎云舟反倒是不敢动了,看着宁咎深呼吸了两下之后睁开了眼睛,有些小心地问:
“好了?”
“好了。”
阎云舟靠回了椅背,瞧着宁咎的情绪是稳定了下来之后才开口:
“你可是真会治我。”
宁咎笑了,吸了一下鼻子:
“好了,过去我们都不提了,倒是可以提一提以后。”
“什么以后?”
宁咎愣是和阎云舟凑到了一个躺椅里,这个躺椅没有王府中的那个那么大,两个成年男人躺在一起还比较挤,两人是紧挨着的,宁咎侧过了些身子,手臂撑着脑袋:
“我现在回来了,这说明萱姐儿不是我的转世,但是那孩子身世凄苦,眉眼与我相似,辗转到了你身边,也是和你有缘的,没准儿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小棉袄呢?
我们干脆收养了她吧,将她正式接回王府,看着她长大,以后给她挑一个英俊又靠谱的夫君,没准以后还有小娃娃叫我们爷爷呢。”
宁咎描画的一切平淡又温馨,阎云舟不自觉便顺着他的思路想了下去,从前他也想过这些的,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活到萱姐儿嫁人的那天罢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宁咎回来了,他还有以后。
“好,那孩子也确实和我们有缘分,等到她病好了,我便请宗族的长辈过来,将她的名字正式写进族谱。”
以后这院子里多一个女娃娃也挺好的。
“好了,我去看看你闺女的烧怎么样了,你躺着歇会儿吧。”
不得不说,现代的西药确实是十分对症这种高烧,小丫头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好歹高烧算是退下去了,宁咎坐在榻边,仔细地端详着小丫头,粉嘟嘟的小脸,肉乎乎的,看的出来在庄子上被人照顾的很是用心。
他轻轻戳了戳小丫头的小脸,直接笑着开口:
“庄子上所有的人一会儿都去管家那领赏银吧,你们王爷赏的。”
一屋子的人只当是萱姐儿的烧退了王爷高兴,纷纷福身谢恩。
宁咎在走之前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脸:
“要快点儿醒过来,以后你可就是我闺女了。”
这句话让屋内的奶娘和嬷嬷都愣了一下,随即便想到了什么,眼中有些止不住的惊喜,若是侯爷的闺女那不就是这王府的小姐了?她们的身份都会跟着萱姐儿水涨船高。
这别院的傍晚别有一番味道,虽然院落不大,但是却十分的敞亮,为了庆贺萱姐儿没事儿了,晚上特意让人多上了几个菜,阎云舟点了点桌子上的菜:
“尝尝吧,这儿的菜比王府的也不差,有些都是刚从边上棚中摘的。”
宁咎确实是看出新鲜来了,按说这个季节,京城的蔬菜应该还没有下来:
“棚中?你是说洛月离之前弄的棚?”
“嗯,他弄了些,只不过那东西耗银子,倒是也没办法大面积推广种植,所以只是在京郊的少部分地方有,多数直接送到了宫中和府里,少部分拿出去卖。”
宁咎点了点头,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在他小的时候反季蔬菜的价格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不便宜,就是多卖,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吃得起:
“那可得多吃点儿,一会儿早点儿睡,明天估计要不得安宁。”
阎云舟却施施然地笑了:
“就是不得安宁也自有侯爷应对,我这个赋闲在家的人就不参合的。”
宁咎气笑了:
“嘿,你还好意思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才被狗吃了吧?我是为了谁站在朝堂上的?我是为了谁惹了那一群之乎者也的老东西的,你倒是会躲清闲。”
阎云舟夹了两口青菜后便慢条斯理地喝着碗里的鱼汤,一身品月色的长衫衬的眉目舒朗挺括,没了那么多压在身上的枷锁和责任,这人身上那股子深沉的气息也散去了不少,宁咎喜欢看他这样,虽然现在算不得太平盛世,但是这个人也总算是能歇下一口气了。
阎云舟抬眸,眼底似乎有万千条星河:
“不是你非要这样养着我的吗?”
宁咎笑了,亲自给他夹了菜:
“是,是,是,都是我,我乐意的。”
心中吐槽了一句,他就是要将这北境第一娇花养成大梁第一娇花,怎么骄纵他都不觉得不该,阎云舟苦了这么多年,一个人撑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人宠着他惯着他了。
第二天宁咎早早便起来了,阎云舟早晨容易低血压头晕,只是缩在被子里看他:
“不用这么早,户部的人也不会来的这么早。”
宁咎一边梳洗一边出声:
“我还要先去看看你闺女呢。”
阎云舟这才急着撑起来:
“我和你一块儿去。”
宁咎怕他头晕,过去坐到他身边扶了他一把:
“你看什么看,你有一白天的时间看呢,夜里人不是都来报了吗?晚上没有再烧起来,我去看一眼嘱咐一下用药,你躺着吧,等一会儿孩子醒了再去看。”
这样阎云舟倒是也没有坚持,五月的天已经开始有些热了,宁咎此刻是侯爵,所以非常有架子地没有直接出门,待户部负责丈量的人都来了之后,他才一同出去。
“拜见宁侯。”
宁咎摆了摆手:
“不用这么客气,王爷有命,你们可自行丈量,你们分组吧,我跟着其中一组就好。”
户部的人在这两年被洛月离清理了一番,拿着俸禄不干活的清出去了一批的人,现在能留下的倒是都算是得力的干将,没有王府的阻拦,他们的进度倒是也十分的快。
暗玄受命跟着宁咎,宁咎微微侧身吩咐:
“派人盯住周家的那几个庄头了吗?”
暗玄也轻声回:
“昨天王爷便下令盯住了,昨夜,那几个庄头凑到了一起,想来是商议怎么应付清丈的事儿。”
宁咎抬眼看了一眼庄子的周围,敏锐地便看见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他和闫管家说:
“闫管家将外面的暗哨收回来吧,不必遮遮挡挡,外面的人若是想看尽管让他们过来看,叫上周围的农户,乡亲都过来。”
没一会儿的功夫,这田庄里外都围满了人,宁咎走到了那户部管事儿的人面前:
“这位小大人,您别光顾着量,陛下政令所及,您也应该及时传达才是啊,从前清丈土地是清丈农户家里的人,这如今的庄园,农田,一亩一寸你们账册上是如何写的,就要如何的量。
你们做事要让陛下放下,也要让百姓放心才是,王爷有令,但凡丈量出多余的土地都会交由户部再另行处理。”
这位户部郎中年纪不大,却分外有眼色,听着宁咎这话立刻眼中一亮:
“大伙都听到了吧,王爷此举利国利民,都加把劲干。”
随后这农庄之上,挑了一个嗓门洪亮的唱和:
“圣祖十五年,赐焰亲王清湖庄,占地十五亩,果林十亩,水田十万亩。”
“世祖三年,赐验亲王府原山别院,炎清湖周边二十亩水田。”
除了御赐的良田外,还有王府这些年购的,闫管家也一并呈上,大梁律令并不禁止土地的买卖,但是圣祖爷也怕重蹈前朝圈地乱国的祸事,所以对于各级官员下属最多有多少的土地,水田,都有过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