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厝摇头:“走三次了,就算是路痴也不至于啊。这地方有蹊跷,我们先回去吧。”
本以为逃出生天,结果还是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两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加快了步伐。
但是,走着走着,陈厝好像看到了什么,一下子不动了。
祁景看他好像震惊到五官都僵硬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也惊呆了。
在几步开外的草地上,静静的躺着一个小小的香炉。
炉身精致,上穿银链,不是摩罗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的怀中,圆鼓鼓的,明明还在。
那这是什么?
但是陈厝也管不得这么多了。短暂的震惊后,他狼一样扑了过去,将那冒牌货紧紧攥在了手中。
“是这个……就是这个!我终于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他表情狂乱,眼睛赤红,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好像一个豪掷千金的赌徒,赔偿了所有家当后终于如愿以偿。
祁景道:“陈厝,你冷静一点!”
他刚一接近,陈厝就猛得回过头来,眼神中的不善如有实质:“怎么?你要和我抢?”
祁景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一边安抚着他:“你想想看,摩罗明明在神龛里,被藏在最难被发现的地方,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陈厝脸上的狂喜平静下来一点,但还是死死攥着那东西,手背上青筋暴露。
“我也不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如炬,“但是,就算是天上往下掉砖头,我也要先捡了再说!不管这东西是真是假,它只能是我的。”
祁景叹了口气:“行吧,你的就你的吧……”
他话还没说完,陈厝脸上的神色忽然变了。
他猛的直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愤怒又惊讶的看着祁景,吼道:“你要干什么?!”
祁景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什么也没干啊。
但是陈厝看到的场景应该和他不同。
他紧紧护住了那东西,一步步往后退去,大吼道:“滚开!滚开!”
“祁景,如果你再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祁景怒道:“你清醒一点!老子离你十米开外了!”
“滚开!!!”
无数条血藤破体而出,像箭雨一样冲祁景射了过来,他没空骂人,就地一滚闪开了,回望那片地,已经被开了十几个洞。
他大喊道:“陈厝,你被魇住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才不稀罕和你抢那破玩意儿!”
但陈厝充耳不闻。
他好像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话,疯狂的攻击着祁景。
祁景一边躲,一边飞快的思考,这是怎么回事?看到摩罗把人给整疯了?范进中举也不至于啊。
那是为什么……
忽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一抹亮丽的色彩,好像海底的珊瑚丛反射着粼粼波光。
他下意识的跑向那个地方,忽然凭空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墙,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
他抬头看去,眼前什么都没有,又抹了抹眼睛,面前的景色忽然一闪,好像忽然卡顿了一下。
他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巨大的,极容易被错认为天空的颜色的浅蓝色眼睛,正在树丛中幽幽的看着他们。
刚才,那只眼睛眨了一下。
连追过来的血藤都被这巨大的眼睛吓了一跳,僵硬的停在了半空中。
那眼睛又眨巴眨巴,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一阵风由远及近,吹起了碧涛万丈,那片郁郁葱葱的树冠越来越高,拔地而起,以一种极美的姿态,渐变成了一片五光十色的珊瑚丛!
一只蜃鱼背着珊瑚丛,摇头摆尾,轻飘飘的游过了他身边。
它的身子之长,半天都没走过去,没有尽头似的。
祁景震惊了。
他不是没见过蜃鱼,但确实没见过这么大的。连树林都是它变的,这不是蜃鱼,是蜃(鲸)鱼了吧!
忽然想到他刚和江隐在那片树林里做了什么,他不禁一阵汗颜。
陈厝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和他一样呆呆的看着这个庞然大物。
他手中的“摩罗”消失了。
祁景走过去:“蜃鱼能够捕捉到人们内心的欲望和恐惧,刚才你看到的,应该是它织出来的幻境。”
陈厝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表情很是失落,又仿佛松了口气。
祁景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在离开之前,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那只蜃鱼,正撞上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回看向他。
在那一瞬间,祁景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如果被蜃气迷住的人是他,会看到什么样的场景呢?
仿佛听到了他内心的声音,蜃鱼忽然张口,对他吐了一口气。
祁景想要躲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片蜃气慢慢散开,变成了一个俊美的青年。他紧紧皱着英挺的眉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炉,和他对上了视线。
青年将香炉狠狠扔了出去,那东西咕噜噜的滚下了山坡,不见了。
祁景知道,这是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
蜃气散开,他满身冷汗,猛的回头看向陈厝。
他正缓步向前走着,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
回去之后,他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
江隐沉吟半晌,忽然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而是被困在了另一个时空里?”
祁景一愣:“怎么讲?”
“自从伊布泉涌出岩浆,我们进入神像之后,就遇到了许多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时代的妖兽。影兽,三足金乌,蜃鱼,飞头蛮……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顿了顿,“如果这一切不是一场梦,我想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虽然在千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但六十年前,一个人用摩罗将他们召唤了回来。”
祁景恍然道:“你是说,他们不存在于现在,但是存在于……六十年前?”
妖兽们存在于六十年前,他们和妖兽处在同一个时空,也就是说……
瞿清白脱口而出:“我们现在可能在六十年前?”
他的表情非常精彩,用力摇头:“不不不,好端端的怎么就穿越时空了?这不可能!”
江隐道:“也不是没有可能。记得吗?我们曾经被食梦貘带回九四年。”
“那不一样。”瞿清白坚持道,“如果我们现在在六十年前,这些妖兽应该在齐流木身边啊!他们明明有六十年前的记忆,说明那场大战早就结束了。”
江隐沉默了。
他们想不明白这些让人头大的问题,只能暂时搁置了下来。
休息的时候,祁景坐到了江隐旁边。
他轻声道:“在想什么?”
江隐说:“我在想……会不会我们不在现在,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
祁景一愣:“可是世界上只有这三个时间结点,如果我们哪儿都不在,难道是在什么时空夹缝里?那种连天道的规则都不管的灰色地带?”
他只是开玩笑一说,但对上江隐忽然发亮的目光,自己也愣了。
不会吧……
“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真的掉入了时空夹缝,岩浆和神罚就是那个契机。”
“这也太玄幻了。”祁景一个头两个大,“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里?”
“是啊,我也在想,为什么?”江隐轻声道,“我们曾经回到过九四年,就像你说的,梦中的经历照映进了现实。似乎冥冥中,我就该出现在那个时间和地点,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如果我们现在真的在时空夹缝里,一定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去完成。”
暮色西沉,他们依偎在一起,沉沉的睡去了。
祁景又看见了齐流木,外面已经是深夜,他坐在屋中,清秀的脸上透着令人心惊的憔悴和疲惫。
一个人掀开帘子探头进来:“小齐,该出发了。”
是白锦瑟。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眼眶红彤彤的。
齐流木应了声,并没有动。
白锦瑟看着他,欲言又止。她已经缩回头了,又忽然折回来,在齐流木面前弯下腰,两只手用力拍上了他的肩膀,发出好大的“啪”的一声。
齐流木被她吓了一跳,他抬头看过去,就见他的朋友眼中满满的担忧和关切。
“小齐,我知道你伤心,我也伤心。”她缓慢的说,“江大哥没了,吴翎瞎了一只眼睛,是哪个混蛋干的,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但是!已经三天了,你再这样熬下去,找到仇人之前身体就先垮了。”
她紧了紧握在齐流木肩膀上的手,认真的看着他:“你是我们这帮人的主心骨,你被打倒了,我们怎么办?答应我,别再伤心了,好不好?”
齐流木嘴唇动了动:“好。”
他站起来,走到屋外,不出意料的看到了用充满关切的眼神望着他的同伴们。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先走吧,我想去一个地方看看。”
白锦瑟看着他:“小齐……”
齐流木冲她笑了笑,低声说:“放心吧,我只再伤心一小会儿。他会和我一起的。”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凶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这样让人安心的存在。
黑暗中,慢慢踱出了一只漂亮的野兽,他的皮毛染着月辉,起伏有致的肌肉小山般隆起。
齐流木爬上了那宽阔的脊背,什么都不用说,黑金色的野兽已经振翅飞上了无垠夜空。越过了漫天星辉和轻纱般的薄雾,他们落在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梦幻的花海子沐浴着月光,开的肆意张扬。
凶兽降落的气流吹起了一片花雨,漫山遍野都是轻香。齐流木顺着翅膀滑下去,轻轻摸了摸那颗硕大的头颅:“谢谢。”
李团结眯了眯眼睛,似乎被他摸的有点舒服,好一会才说:“你现在是摸的越来越顺手了。”
齐流木被那双蛊惑人心的金色眼瞳看着,心忽然一颤。
他曾经连碰他一下也不敢,是因为太过珍惜,还是因为畏惧沦陷的太过彻底,干脆说不想要,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人总是贪心的,越靠近就越想要,越抗拒就越向往。他其实很怯懦,在这一刻却忽然有了勇气。
他想要的不过一颗真心,他也让他看到了真心。
齐流木抬起了手,慢慢的环住了那野兽的脖子。
他的手有些抖,为了抑制这种颤抖,他抱的更紧了,将通红的脸更深的埋入了那温暖柔软的毛发中。
那野兽半天没有反应,似乎也为这前所未有的亲近愣住了。
好久,他才沙哑的开口:“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抱我。”
“从来没有人骑在我身上。”
“从来没有人拒绝我的求欢。”
他理直气壮的开始翻旧账,语气却漫不经心,好像在说如吃饭喝水一样:“既然占了我这么多便宜,就做好负责的准备吧。”
齐流木动了一下,就被他用尾巴笼住了腰,一步都退不了了。
“这不是你说的吗?人类不止想要肉体上的满足,也要情感上的联系。既然你这么想要,我就都给你吧。”
他霸道的下了结论,根本不给人反驳的时间,实际上,齐流木也不想反驳。
他好不容易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一点,推了推李团结毛茸茸的脑袋:“好了,让我……让我自己待一会。”
李团结不满的甩了甩尾巴,走到了一边,看着他自己一人向花海子的深处走去。
齐流木越走越远,身边都是繁茂的花,几乎分不清方向。
班纳若虫在花丛中自由自在的飞舞,似乎也将他当成了花,落在了他身上。
被点点荧光围绕着,好像看见了那些熟悉的人,齐流木看着落在指尖的小虫,喃喃道:“江大哥,你也会在这里吗?”
“不……我不希望你在这里。我宁愿相信,你一定在某个地方幸福的生活着,你也许是厌倦了这些纷争,也许是不想背负守墓人的宿命……所以才悄悄离开了。”
他苦笑了一下,似乎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我有一种感觉,越往前走,我们失去的东西越多……你也会这么想吗?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有时候,我真想停下来。哪怕只是歇一歇,喘口气都好,但我们似乎永远都在路上。命运不许我们停留,时间总在追着人走。现在,你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眼底的热意。
“但是我要继续上路了。江大哥,再见。”
他转身离去,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脊背,虽然力道很轻微,但仍有感觉。
他回过头去,一小群班纳若虫扑簌簌掉在了地上。
这几只小虫竟自己撞死在了他身上。
齐流木蹲下来,指尖拈起一只小虫,班纳若虫的外壳裂开了,一阵金粉扑的一下,在他眼前爆开了。
金粉挥洒成了图景,回忆显现在了眼前。
齐流木睁大了眼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那屋子非常黑暗,两个人影站在屋中,看不清面孔。
其中一人道:“你看起来似乎不太欢迎我。”
随着他的声音,那张俊美的仿若在发光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另一人也走出了黑暗,脸上在浓浓的疲惫之外还有一点防备。
是李团结和江平。
祁景梦到过的片段重现在了齐流木眼前,他听到李团结说饕餮不是不可战胜的,听到他问江平那个问题。
“在一条人命和一百条人命间,你会选哪一个?”
江平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百人命,是可以立碑列传的功德。我当然选后者!”
这是他没有给出的答案,但江平如此果断的下定了结论,没有丝毫犹豫。
齐流木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也许犹豫不决的他才是伪善者。
李团结垂下眼,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那双邪佞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那就好办了。”
修长的五指深入黑暗中,抚上了一块布料。在他的身后,有一个被黑布掩盖着的庞然大物,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随着他的动作,布料滑落在地,刚才还昏暗阴森的屋子里,陡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金色光芒!
江平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你这是……”
在终于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他瞪大了眼睛,卡壳了。
在那男人的身后,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笼子中装着数十只美丽的鸟儿,金色的羽毛熠熠生辉,颌下明珠散发着皎洁的光芒。但是他们的身上血迹斑斑,奄奄一息,好像遭到了莫大的折磨,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于心不忍。
江平怎么会认不出这是什么:“金鸾……”他不敢相信的看向李团结,“你居然抓了这么多只金鸾?你想干什么?!”
李团结从冰冷的,染血的铁栏间伸进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鸟儿漂亮的翎羽,看着它明明害怕到发抖,却怎么也躲不开的样子,脸上挂在一抹高深莫测的笑。
江平忍不住了:“你别卖关子了!”
李团结道:“你觉不觉得,饕餮其实非常的愚蠢?他蠢就蠢在,永远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
江平道:“凶兽不都是这样吗?你们一直追逐着自己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
“不,追逐欲望,和让欲望控制自己,是不一样的。贪婪是凶兽的本质,我同样欲壑难填。但我会忍耐。忍耐是痛苦的,却是必要的。因为无法控制欲望的人,最终只会被欲望吞噬。”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李团结抬起眼来,眸中闪着狡黠和残酷的光,这让他看起来像一直蛰伏在黑暗中的兽,耐心的等待着将獠牙刺进猎物的血肉,“让饕餮毁灭其实很简单。”
“你只需要,放纵他的欲望。”
江平张大了口,目光在那张蛊惑人心的脸和他身后痛苦的挣扎着的金鸾之间来回游移,瞳孔不断震颤着:“你是说……你是说……”
那样的想法太过邪恶,他甚至不敢宣之于口。
“说啊。”李团结诱哄道。
他的声音轻柔又沙哑,像一把躁郁的火,蒸出了人心底最丑陋的欲望。
江平好像魔怔了似的:“饕餮一直想吃金鸾,所以……所以把金鸾给他,他想吃什么,就给他什么,最后他会变得再也无法满足,他会发疯,会饥饿难耐,他会……”
“自己吃掉自己。”
最后一句脱口而出,江平呆在了原地,像一个石化的雕塑。
良久,他终于开口:“但是,如果饕餮吃了金鸾之后,还是不够呢?”
李团结笑了:“孺子可教。”
“金鸾只是我们为他准备的食物,但整个傈西族,可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盘中餐啊。”
对上那深邃的,仿佛有什么浓稠的东西在翻涌一样的眼睛,江平猛的倒退了一步,上下两排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他的眼睛中都拉满了血丝。
“不,不……你疯了!我怎么能这么做?”他激动的走来走去,猛得回过头来,“你现在是让我,把整个大理国,对饕餮双手奉上?!”
“不,不是我让你做的。”李团结微笑着,“决定权在你的手上。”
“你!”
李团结上前一步:“我问过你,一条人命和一百条人命,哪个更重要?你做出了选择。难道换成了一个大理国和整个人间,你就犹豫了?其实饕餮结局如何,对我都不重要。这个世界的结局如何,我也不关心。我现在就可以打开笼子,把金鸾全部放走。我只是好奇,”他兴味十足的打量着江平惨淡的脸:“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在他的阴影下僵持良久,江平终于颓然坐下,面如死灰。
“我选后者。”他的声音干涩的像烧干的柴火。
李团结笑了,那笑声回荡在屋中,充满了愉悦和嘲讽,好像在一个巴掌,狠狠掴在了江平脸上。
他涨红了脸:“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换做齐流木,也会这么干!难道要我弃芸芸众生于不顾,看人间陷入水火?我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傈西人……”他顿了顿,“就算是傈西人,也会原谅我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自己说服了自己:“他们会知道,他们的牺牲是有意义的。”
李团结俯视着他,江平低着头喃喃自语,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任何一个外人看来,都会为之心惊——
那是一道看死人的目光。
“那么,”他将手从笼子上收回来,“这份大礼,我就放在这里了。”
金鸾引颈哀鸣,叫声凄切,好像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江平看着他快要走出小屋的背影,忽然说:“那天。”
李团结侧过脸,眉头微挑。
“小齐被饕餮吃掉的那天。那群村民们跪下来求你,求你放过他们……”他好像越说越害怕,声音颤抖,“我们问你,你真的放过他们了吗?你真的不会再伤害他们了吗?那时,你说……”
“我不会。”
他轻笑着,眼神却无比寒凉,带着冰封千尺的冷酷和无动于衷。但现在那寒冰裂开,江平终于看到了那下面从未平息的怒火。
送上金鸾的是他,吞下大理国的是饕餮,李团结确实没有动傈西人一根手指头。
但是背叛了恩人的傈西族,还是迎来了凶兽疯狂的报复。
第316章 第三百一十六夜 决裂
齐流木呆呆地看着,看到江平将金鸾送到了饕餮嘴里,看到整个大理国被夷为平地,看到李团结站在山崖上的身影。他一眨不眨的看着饕餮吞吃自己的丑态,那神情里原来是全然的残忍和滔天的快感。
直到最后,那张脸在他的眼前不断放大,喉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熟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我也会为你,在花海子里种下一朵花的——”
齐流木剧烈的哆嗦了一下。
金粉带来的回忆图景消失了,他好像做了一个极可怕的噩梦,陡然惊醒过来。
他在恍惚中产生了一丝怀疑,他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相,或者说,他只是在做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
“齐流木。”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浑身一颤,转过了身。
男人立在花丛中,俊眉修目,长身玉立,月光下不似尘世中人。这个人他明明那么熟悉,却好像又认不得了。
也许,他从来就没看清过。
李团结看到他,忽然神色一滞,大步走过来,凝眉看着他的脸:“你怎么了?”
齐流木说:“我看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李团结何等敏锐的人,目光逡巡至他脚边,看到了几只班纳若虫的尸体。他的目光停顿了一瞬,慢慢抬起眼,看向齐流木。
齐流木道:“大理国…………是怎么没的?江平是怎么死的?我想听实话。”
李团结拈起一只班纳若虫的尸体,在指尖抹了抹,残余的金粉飞扬:“你怀疑我?”
“我听傈西族人说过,班纳若虫能载着灵魂飞向永生。但我也听过这样的传说,班纳若虫之所以能成为灵魂的使者,就是因为他们会把人的灵魂吃掉。因此班纳若虫往往带着人生前的记忆。”
“哦?那你看到了什么?”李团结道,“江平被我杀死的记忆吗?”
他一派好整以暇,完全不像被人抓包的样子。不如说,他的语气反而带着一股阴阳怪气的意味,仿佛他才是兴师问罪的那个。
齐流木道:“那记忆很真实。”
李团结道:“这么说,你心里已经认定是我了。既然不信,又何必来问我?”
他避重就轻,倒打一耙,齐流木沉默片刻:“是啊。人一旦起了疑心,不论得到什么答案都没用。怀疑会像种子一样扎根下来,将嫌隙越撑越大。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一句。”
他抬头看向李团结,该怎么形容那眼神呢,好像一脚迈出悬崖的恐惧,又好像在谷底向上仰望的希冀,好像一个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绳索,摇摇欲坠的悬在半空。
“订立血誓的时候,我说了,我只换一颗真心。所以现在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他好像下了最大的决心,没人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是,我求你,别骗我。”
李团结看着那双眼睛里自己的倒影,看着他所有挣扎和哀求,眼珠轻轻动了一下。祁景本以为,这只无恶不作,最擅长颠倒是非的凶兽会毫无犹豫的否认,但他却陷入了沉默。
“真相并不总是能让人接受的。”他凑近齐流木,低声道,“我可以回答,但你确定要听吗?”
齐流木的嘴唇颤抖起来。他退后了一步,这一步,好像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天堑,一边是他和傈西人的冤魂,一边是曾经并肩而行的凶兽。
“为什么?”
李团结道:“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