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流木细细的看着那红线上熟悉的名字,好像要把他们刻进心里。忽然,他目光停住了,落在了一对红线上。
那红线缠绕在最高的枝条上,被风轻轻吹拂着,月光映出了上面的名字,不知是哪一对有情人。
因为角度问题,江隐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很难形容齐流木脸上的表情。
他嘴角上扬,是个要笑的模样,一行眼泪却很突兀的滚落下来。
从他斩杀李团结到现在,江隐从未看到他掉过一滴眼泪。但是在这一刻,他的眼眶红了,不知多少泪水大颗大颗的掉在地上,打湿了那张一直从容安静的脸庞。
他哭了,又笑了,无可奈何似的摇着头,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转身向山下走去。
江隐想知道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让他如此失态。他刚要上前查看,就被李团结拦住了。
那男人说:“走吧。”
江隐道:“但是……”
李团结看都不看他,只是用一种很低沉的声音说:“走。”
他的表情不像愤怒,也没有疯狂,但是淡淡的,复杂难明。竟和齐流木的神色有几分相似。
江隐的心中忽然出现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在最开始的回忆里,李团结自己从山上走了下来。他的神色愉悦,哼着小曲,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在他身后,小小的庙宇伫立在蓝天下,相思树上的红线轻轻飘动。
没有人知道他去干了什么。
也许,那高高的枝条上的红线,也写着两个未曾有人想到的名字……
他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竟想不出还有什么解释。
有险恶的谎言,也有诚挚的真心。爱和恨没有楚河汉界,就像是非黑白一样并不分明。
齐流木走到山下时,花海子已经在迅速缩减,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但是江隐知道,在之后的六十年岁月里,它从未消失。
没走几步,又是一个熟悉的地方。曾经抛下明珠的伊布泉就在前方不远处,齐流木今天似乎很想回忆往昔,又走了过去。
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
他站在湖边,看着黑漆漆的湖面,在这里,他曾经救下一只金鸾,得到了一颗明珠。他既然没有扔掉,现在会拿出来吗?
江隐不由得凑近了一些。
但是那个背影忽然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他走了几步,好像要找回身体的平衡,但脚下一空,忽然消失了。
在江隐反应过来之前,李团结就冲了出去,但是湖边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湖中一阵阵涟漪。
他掉下去了!
江隐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和李团结一左一右,游向齐流木掉下去的地方。但水中模糊的人影周围忽然发出一片明亮的光,刺的眼睛生疼,再看过去,什么都没了。
两人浮出水面,又是一阵面面相觑,如同他们发现齐流木没有扔明珠时一样。
江隐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团结没有说话,又潜了下去,但是无论他们怎么找,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
他浮上来,停了一会,忽然用拳头狠狠砸向水面,溅了江隐一脸水花。
“什么七星披肩,什么偷天换日?我倒要让智叟那个老头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妈的叫他妈的偷天换日?齐流木就这么消失了,他就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他死了吗?他活着吗?他去了哪里?这是不是和明珠一样,是他玩的另一个小把戏?!说到底,我们改变了什么,我们能改变什么?”
他额角青筋暴起,狂怒之下显得尤为可怖:“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他还是消失了!”
江隐尽力保持着镇定:“不,这不可能。齐流木如果在这里就消失了,之后的那些事怎么说?”
李团结刚要开口,眼神一闪,表情忽然变了。那熟悉的眼神和神情,分明是祁景!
在他心神巨震之下,祁景重新掌控了自己身体。
他回到身体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啪的一巨响,震得江隐都是耳朵一麻。
“你冷静一点!”他对着李团结说,“齐流木不可能死在这里!我做过一个梦,梦中齐流木遣散了鬼神大军,将摩罗藏在了神像眼睛里!这必然发生在杀了你之后,但是这些天,他哪里出过那个屋子?”
他闭上眼睛,面露痛苦之色,看来李团结发疯对他影响极大。
“耐心一点,等一等。”他劝说着,“他一定会回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看来李团结被暂时控制住了。
祁景看向江隐,在和他对视的那一刻,那双眼睛终于冰雪消融。
他刚上前一步,就有什么东西迅速的撞入了他的怀中,力道之大,差点没把他撞退两步。
江隐紧紧抱着他,用嘶哑的声音叫他:“……祁景。”
“江隐……”祁景立刻绷不住了,他的眼睛一下子热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他比江隐来的更加剧烈,浪潮一般的后怕和珍惜拍打着他的心,他紧紧搂着江隐,好像要把他揉进骨头里,嘴里只会一遍又一遍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知道他在看到自己的手杀死江隐时那种肝胆俱裂的感觉,李团结说的没错,在那一刻,他真的产生了自我了断的念头。那样痛苦和矛盾,恨不得自己杀了自己的感觉,他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第二遍了。
“不要道歉。”江隐的力气和他一样大,两只手紧紧的揪着他背上的衣服,好像怕他立刻就走了一般,祁景的心软成了一片。
“我要你回来。”他用哽住似的声音固执的低语,“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来。”
“我回来了。”祁景哽咽了,他觉得自己真丢脸,但他能做的只有把难得流露出如此不安和脆弱的江隐更紧的拥入怀中,用最温柔的声音,最浓烈的爱意哄他,“我回来了,不要怕。不要怕。”
江隐急促的喘息和不自然的颤抖终于在他一遍又一遍耐心的安抚下平复了下来。
“在你变成穷奇之后,我恨你。”他终于出声,“我恨你,恨穷奇,恨自己,也恨这个世界。那种一瞬间涌现出的黑暗的情绪让我害怕。在失去师父和达叔时,我也曾有过这种感觉。我努力像他们教导的一样,做一个好人,向前看。但是失去你可以成为最后一根稻草。如果最后都要离开,为什么让我遇到你们?如果最后都会失去,为什么让我曾经拥有过?如果爱这么让人痛苦,那我宁愿从来没有过。不要了,我都不要了。我恨你这么好,恨你喜欢我,恨你靠近我又离开我。”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挤出这些饱含痛苦和疯狂的话,“那一刻,我能体会到穷奇的感觉。我想毁灭一切。”
祁景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向你保证,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江隐看着他,牙关还是咬的紧紧的:“我不信。”
他的眼神是如此透彻明亮,祁景苦笑一下,知道糊弄不了他:“是啊,人生在世,总有个三灾八难的,世事险恶,天道无常,不能为任何人所左右。但是,”他看着江隐的眼睛,轻声的,郑重的说,“我也许不会永远不离开你,但是我保证,我会永远爱你。”
江隐愣了一下:“爱?”
“是啊。我爱你。”他自然而然的说出了这个郑重的字眼,“你曾经问我爱是什么,把我给整懵了。阿诗玛大娘说爱是患得患失,李团结说爱是欲望。我也一直在想,怎样和你解释这个字,怎样才能让你理解,我是怎样爱你的。江隐,人这一生,可能会失去很多东西,很多珍惜的人。如同你失去了师父,张达和鲁日一,也许有一天,你也会失去我。”看着江隐慢慢绷紧的下颌线,他继续道,“但是,爱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们不在了,但是我爱你。他们爱你。这是不会被改变的事实。如果你曾经被温暖过,这火种就永不会熄灭,永远在这里熊熊燃烧。”
他按着江隐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爱是养分,是火种,是力量,因为它永远在这里,所以你永远可以走下去。”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江隐的神情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喃喃道:“你爱我。”
“我爱你。”
“你会永远爱我。”
“我会永远爱你。”祁景说,“比日月星辰更长久,比一个真正的誓言更牢固。”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是我这本书想表达的一些东西啦
神像藏摩罗:第三百零九夜
从天黑等到天亮,齐流木还是没有出现。
祁景心里也隐隐焦躁起来,李团结更是在他体内闹的天翻地覆。
天光大亮,前来寻找的人找到了伊布泉,在湖边发现了草被压倒过的痕迹。但是数十个人跳入湖中打捞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找到,就作罢了。
齐流木就这样消失了。
经过了三天的寻找,他们终于确定了这个不幸的事实。
陈山挂着大大的黑眼圈,白锦瑟也一脸愁容,吴翎扶着额头呆坐着,没了齐流木,他们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儿。
“会不会……”终于,吴翎沙哑的开口,说出了他们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什么意外?”
愉·渓·
陈山摇头:“不可能。小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以他的本事,没人奈何得了他。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怎么可能栽在这里?”
祁景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是啊,谁能想到封印了四凶的齐流木,会在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深夜失足掉进湖里,从此就失去了踪影呢?
这样草率的结局,简直像老天和他开的一个玩笑。
白锦瑟没有作声,她想到了齐流木这些天的异常,想到他冲自己道别的模样……
陈山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锦瑟,你……”
她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白锦瑟擦了擦眼泪:“没什么……我就是,就是觉得这些天,他不停的做事,好像早就知道自己要……”
吴翎猛的站了起来:“哭什么?陈山说得对,齐流木不会有什么事。我猜就是这小子厌倦了这些破事,把一切安排好了,自己躲到什么与世隔绝的角落享福去了!”
这么说着,他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所有人的心里都忐忑难安。
最终,还是陈山出了主意:“小齐是一定要找的,但现在还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用摩罗复活的妖兽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现在四凶已平,他们也该回到原来的地方去了。”
白锦瑟点头:“我同意。拖得越久,摩罗带来的未知的危害就越大。他不在,我们就替他把该干的事都干了,省的他……回来还要操心。”
辽阔的平原上,有数以百计的妖兽,和祁景梦中一样,如同百鬼夜行,壮丽无比。陈山,白锦瑟,吴翎都站在同样的位置,唯独少了齐流木。
祁景期盼着他能在最后一刻突然出现,让一切按梦中的发展走下去,但时间越来越近,齐流木的人影都没有。
终于,陈山拿出了摩罗。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是他自己眩晕,而是脚下的土地在真真切切的旋转。远处的天空和山脉像斑驳的墙皮一样剥落下来,包括眼前的妖兽和一张张熟悉的脸。
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祁景只来得及抓住了江隐的手,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满眼都是花白的胡须。白胡子老头弓着腰,仔细的查看他的情况,见他醒来,说了一句:“没事了。”
立刻,就有一堆人围了过来。
瞿清白、周伊、吴敖……甚至还有失血过多惨白着一张脸的陈厝,都眼含担忧的看着他。
“你怎么样?”
“还……行。”祁景头痛欲裂,发了会愣,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江隐呢?!”
瞿清白差点没被他撞了一个头槌,赶紧闪开,无语的说:“大哥,你看看你手里抓着什么?”
他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紧紧抓着江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手指僵硬的放不开了。
江隐还没有醒。
周伊知道他担心:“没事的,江哥哥只是有点虚弱,等一下就醒了。”
祁景这才放下心来。
他看向智叟,白胡子老人摇了摇头。
“你们失败了。”
祁景扶着疼的要裂开的头,皱眉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我们就被踢出来了?”
智叟问:“你们做过什么违反时空规则的事吗?比如,干预了历史的进程,和关键人物交谈,让别人发现了你们的存在……”
“都没有。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
智叟想了一会:“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祁景苦笑道:“应该说,还有什么不奇怪的地方吗?”他把事情简单讲了讲,“这些事儿都太离奇了,离奇到我怀疑那是不是真的六十年前。齐流木本该用摩罗将妖兽送走,但却失足掉进了伊布泉中,因此在送妖兽时,他根本没有出现。这一点和我的梦里完全不一样。”
“你的梦,有出错过吗?”
祁景想了想:“应该没有。我看到的都是六十年前的记忆,我也一直相信这些记忆是真实的。”
智叟道:“有这样一种可能。齐流木本该出现在送别妖兽时,但却没有。这和真正的历史轨迹不符,时空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因此自我修正了。修正的方法,就是将自己摧毁重建。”
“可是,我们没有做任何事,历史一直不受干扰的,平稳的向前走。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智叟叹了口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你们只有一次用七星披肩偷天换日的机会,已经用光了。”
祁景急道:“可是,我们稀里糊涂的就失败了,这也太冤了!只要找到问题出在哪里,再试一次,一定能成功……”
不管他说什么,智叟只是摇头。
他沉默了一会:“要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叫另一个人来和你说话了。他向来……以理服人。”
智叟肉眼可见的哆嗦了一下。
他掩饰性的咳嗽了下:“……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我说了,之所以能用七星披肩逆行时空,是因为我们所处的空间非常模糊,不属于现实、过去或者未来中的任何一个。但是同时,这个空间也非常不稳定。再折腾几次,我们所在的空间就要崩塌了。不幸的是,这个无法定义的空间对我们来说就是‘现实’。如果这里毁了,我们都要去见阎王了。”
祁景忽然浑身巨颤了一下。
再开口时,已经是熟悉的腔调,嘴角挂着邪佞的笑:“要是你不答应,我保证,在这个空间崩塌之前,就把你们打包送去见阎王。现在死,还是之后死,并不难选吧?”
这凶兽是又回来了。
智叟的脸皮青一阵紫一阵,终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强调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就算你杀了我,杀了所有人,这个空间都承受不起第三次偷天换日了。”
李团结只是高深莫测的一笑。
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祁景。”
江隐已经醒来了过来,正探究的看着李团结。
少顷,那男人轻笑道:“你不会以为是祁景还在,只是在演戏吧?”
那双眼睛黯淡了一下。
“实话告诉你吧,他魂魄的力量已经十分虚弱,现在的我,压制他不费吹灰之力。说什么会永远陪着你,不过是男人嘴里的漂亮话而已。他自己尚且保全不了,哪还能顾得上你?”
江隐瞥了他一眼,这一眼竟有些轻视之意。
李团结愣了下:“你那是什么眼神?”
“他爱我。”
“啊?”
“他会永远爱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李团结:“……”
他一时剖析不到江隐的心思,但莫名的觉得青筋暴跳,火冒八丈。
“好啊,”他狞笑着迈步,“就让我看看,这‘爱’有多……”
“咳咳咳咳咳咳咳!!!”
瞿清白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嗽,把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来。他涨红着脸:“那个,我们是不是先讨论一下,篓子到底出在哪儿了?”
第326章 第三百二十六夜
周伊也说:“要是不搞清楚,再穿越一次时空也没有任何意义。齐流木还是会消失。不如你们再说一遍,我们一起分析分析?”
几人坐下来,江隐又将经历讲了一遍。
讲到一处,周伊忽然说:“等等,你说,李团结和齐流木拿到的窥天镜,是被你不小心踢下去的?”
“没错。”
“这不是很奇怪吗?”周伊眉头紧蹙,“难道你没有踢到窥天镜,接下来的事儿就不会发生吗?”
瞿清白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周伊解释道:“万事皆有因果,不论是大的因果,还是小的因果。李团结和齐流木之所以会看到未来,是因为捡到了窥天镜,之所以会捡到窥天镜,是因为它从山上滚了下来。窥天镜之所以会滚下来……”
“是因为我踢了它一脚。”江隐接道,他的眼睛由迷茫到清醒,忽然放出了极亮的光。
“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江哥哥,就不会发生之后一系列的事儿,历史也会有所不同。但是奇怪的是,历史已成了既定的事实。这就说明,在那个时间点,江哥哥就应该出现在那里!”
瞿清白这才回过味来:“你是说……历史已经算准了他俩会穿越回去……或者说,他俩的穿越,就是历史的因果关系上,必然的一环?”他用力抓住了头发,哀叫道,“救命,我脑细胞不够用了!”
陈厝不假思索道:“这不就跟古宅那次一样吗?就是因为我们回到了过去,江隐才会亲手把小时候的自己送进了鬼门关……一切都像已经算好了一样!”
瞿清白刚想附和,忽然扭过头,眼睛闪闪发光的看着他。
“你想起过去的事儿了?”
陈厝一愣,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刚才一瞬间,忽然就……”
江隐将话题拉了回来:“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什么?”瞿清白楞楞的问。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七星披肩会首先将我们带回这段往事,它明明那么平常,包含的信息也少的可怜。但是,这也许是一种提示。它在告诉我们,不要被动的承受历史的结果,我们也可以作出改变。因为我们的改变,本就是历史的必然。”
听到这里,智叟终于坐不住了。
他好像预感到了什么疯狂的事情,一下子站了起来,连连摇头:“不可能!你们不知道过去的时空有多么脆弱,它可经不起你们瞎折腾!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改变是本该发生的,什么改变是不该发生的?只要一步踏错,就全都完了!”
江隐道:“比起失败,坐以待毙不是更磨人吗?如果我们什么都不改变,只会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齐流木消失。作出改变,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智叟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干瞪着他们。
李团结终于发话了:“那就这样。”
他的声音并不大,也并不严厉,只是带着一种狂妄的,不容置喙的气势。听到了这句话的人,都好像喉咙里被塞住了什么东西,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既然上次时空是因为齐流木没有出现在送别妖兽的场合而崩塌的,那就在他落水之前把人救起来。”
“怎么救?怎么救?”智叟急得脸通红,“你们不能出现在他面前,这是违背常理的。即使要介入过去的时空,也要把握好限度。也许踢掉一个窥天镜是允许的,但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太过了。你们会被时空规则清除的。”
江隐道:“我们会想办法。”
在李团结的威逼下,智叟不得已再次拿起了七星披肩。
他再三强调:“只有这次了。”
李团结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智叟看的心里直打鼓,却拿他没什么办法。
时间再次倒退回了六十年前。他们经历了和之前一摸一样的事情,直到齐流木深夜出行。
等他在湖边站定,两个人都摒住了呼吸。
果然,齐流木一个踉跄,就要向湖里栽倒,李团结伸手一挥,一阵清风拂过,就将人送上了岸。
但是,没等江隐松下一口气,就见齐流木整个人卧在草丛中,周身都在发光。
在光亮中,他的身影逐渐变淡了。
怎么回事?!
他们都冲了过去,李团结抱起齐流木,他明明是抱着这个人的,手上的重量却越来越轻。
“齐流木!”他近乎声嘶力竭的叫他,脸颊都因为极度的震惊有些扭曲,“齐流木,你在搞什么花样??这也是你的小把戏吗?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在耍我吗?!”
齐流木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光亮渐渐消失,他的怀中终于空无一物,青筋暴露的手紧紧攥着。
“为什么……为什么?”他嘶声道,“死的……不应该是我吗?”
江隐在他失魂落魄的时候,敏锐的看到了草地上的东西。
他捡起来,那是一颗已经出现了层层裂纹的珠子。
它看起来暗淡无光,缺口参差丑陋,但在变成这样之前,它也曾在最美丽的金色羽毛下,发出最璀璨夺目的光。
这分明是一颗明珠。
齐流木……明珠……
一切关窍都被打通了,江隐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把明珠递给了李团结,说:“我想,他并没有背叛你。”
“齐流木的身上,有太多诡异之处。他明明是个普通人,却有与凶兽对抗的实力,明明被饕餮吞进了肚子里,还能完好无损的出来。最重要的是,他确实与你订立了血誓,却丝毫不受影响。如果他并没有扔掉明珠,而是自己吞了下去的话,一切都解释的通了。明珠有回天之力,能给他强大的力量和不坏的肉身。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们都明白。
但是,天上不会掉下免费的馅饼,每一份礼物都明确的标好了价格。比如摩罗,比如明珠。在每一次动用那堪比凶兽的力量,每一次违背血誓的规则,每一次死里逃生,每一次逆天而行的时候,明珠都在透支着他的生命。当他完成了所有事情,他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再也不会见了。
花海子中决裂时的话,是怒极时的违心之语,也是预见到再也无法回头的无可奈何。
他畏惧神婆一错到底的预言,却鬼使神差的留下了明珠,他警惕为冠冕堂皇的正义而牺牲他人,却正因自己的犹豫和善念将傈西人送入了饕餮之口,他渴望凶兽的一颗真心,却在唾手可得时将自己的深深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