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作者:不官  录入:08-20

江秋凉轻轻把钥匙在掌心颠了一下,走到了冰箱前。
冰箱是那种偏老式的冰箱,凑近了有运作的嗡嗡声,粗重的电线连接着转角处的插头,过度氧化和破损导致末端的红色电线丝裸露在外,仿佛一条在寂静中等待一击毙命时机的黑蛇,正对着选中的猎物吐出自己的蛇信子。
把手上落了不知道猴年马月积累出来的一层灰,打开的瞬间,冰箱里的那几盏灯死灰复燃一般挣扎了一下,照出冰箱里大概的轮廓,不过两秒,灯又熄灭了,周遭又笼罩上了那一层忽明忽暗的黄光。
冰箱是四层的,扑面而来的不是想象中的臭味,而仅仅只是一股经年累月的陈腐气息,在混杂着各种神奇味道的厨房里,居然给人一种类似于清风拂来的错觉。冰箱里的东西也很简单,几个封在食品袋里的面包和三瓶常见的矿泉水,一目了然。
不过面包已然是发了霉,霉块如同地球仪上面显示大洲位置的加深区域,明目张胆昭示着自己寿终正寝。矿泉水瓶壁上隐隐有藻类植物攀附,一只红色的金鱼沉在其中一瓶矿泉水的水底,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打开冰箱的不速之客。
背后,女人的咀嚼声越来越响。
碗里似乎有细碎的鱼骨头,牙齿碰撞在骨头上发出咔嚓声响,在黑暗中晕出不安的毛骨悚然。
江秋凉回到厨房门口,女人还在津津有味啃着碗里的食物,一片鱼鳞贴在她的脸上,在灯下闪着幽幽的光。
他的视线在厨房里扫了一圈,有那么几秒停在油腻腻的桌上,很快又移开。
凌先眠问:“怎么?”
江秋凉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凉,摇了摇头:“你玩的够变态的。”
凌先眠轻轻笑了一声,笑意未达唇角已经淡了下去。
“人性和兽性,一线之隔,她试图让我建立这种思维,完全将它们放置在对立面,可这是建立在一个脆弱基础上的。”江秋凉回头看了一眼埋头咀嚼的女人,“前提一,这条线足够坚固,可以泾渭分明的区分出两者的界限。前提二,两者不会想法设法跨越这一条线,妄图来一场自以为感天动地的牛郎织女鹊桥相遇。”
“建立在虚无上的前提,得出的结论有多大的正确可能性?”
臭味,腥味,难以忽略的咀嚼声。
走廊的地板上铺了厚厚一层地毯,脚步声被柔软的地毯吸收,越发显出咀嚼声的突兀。
路一直往前方延伸,黑魆魆的看不见尽头。
原本足以被时钟记录的时间在此刻被黑暗吞噬,或是拉长或是缩短,化作了步履之间带起的一阵风。
从黑暗,到黑暗,再到更深处的黑暗。
江秋凉走着走着,先是加快了步伐,转而放慢了步伐,最终停住脚步。
凌先眠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早有所料一般停下了步子。
“还没到呢。”
凌先眠打了个哈欠,他的嗓音慵懒,有几分漫不经心的随意,尾音轻易融入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江秋凉端起近处的一盏纸灯,举高了去瞧头顶的天花板:“你在误导我。”
凌先眠打完哈欠,左手食指在脸颊上轻轻敲了一下:“哦?”
“这个建筑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根本不可能走这么久的。而且我们从厨房出来以后,一直顺着灯光的方向直行,没有转过一个弯,距离足够原路返回了。”江秋凉皱眉,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他把灯平举在面前,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凌先眠,“这样下去永远也走不到的,我们被困在走廊上了。”

第65章 假面歌舞会
走廊从脚下浮起, 向着前后两个方向无限延伸。昏暗的灯光撕咬着黑暗,丑陋的牙印留在光影交错的界限,若有似无的绝望弥漫在空气中,化作一声声没有意义的咀嚼声, 在耳畔响起。
凌先眠跟在江秋凉身后, 双手叉腰, 完全置身事外。
“情况还不算太糟,我有初步的猜想。”江秋凉望进凌先眠眼中,纸灯的一点光线闪烁在他的眼底,在黑暗中显出琥珀的光泽,“怎么样, 大设计师,有兴趣了解玩家的实时测试数据吗?”
凌先眠的眼睛微微眯起:“代价呢?”
“没有代价。”
“那更需要慎重了。”凌先眠把头偏到一边, “先说来听听吧。”
“两种猜想, 第一种, 我们属于青天白日活见鬼, 纯纯遇上了一个不好的东西不放我们走,俗称为鬼打墙, 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毕竟这里的世界没有正常的逻辑可言, 万事皆有可能。不过……”
江秋凉轻笑了一下:“概率很低,一是之前的剧情中缺少暗示, 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东西很突兀, 二是处理起来很麻烦, 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有短短的不到三天时间, 寻找房间不是主线任务,没必要浪费这么多时间在无关紧要的细节上, 三是整个游戏的风格,经过了前几个游戏,荒谬中的逻辑点基本是顺畅的,说明设计师总体是按照一条脉络在走。疯子的思维是有迹可循的,而且由于沉溺于自己的世界,往往会比正常人更为坚固和稳定。”
“第二种呢?”
“至于第二种……”
江秋凉举着纸灯,沿着一直走过的光亮路线,手指在墙壁上有意无意划过。
他的指甲划在墙上,有细琐的声响,小小的杂音在某处戛然而至,面前赫然是一条隐藏在光影交界处的神秘分岔。
“是这里,一条脱离常规思路的小道,我们无数次路过它,忽略它,可是它始终都在这里,在身侧。所谓的前行不过是笨拙的原地踏步,这也就是咀嚼声始终没有远去的原因。”
江秋凉走进那个通道,通道里没有任何一扇纸灯,就像是一个被光亮抛弃的世界。
通道的尽头,是那扇迟迟找不到的门。
江秋凉听到凌先眠轻笑了一声,不同于以往的戏谑,里面似乎掺杂了某些更加复杂的情绪,只是笑声太浅了,像是一滴落在湖面上的露水,一圈圈的涟漪淡去之后,风过无痕。
“疯子的思维比正常人的更为稳定……很有意思的观点。”凌先眠先走进了那个通道,他动作自然地从江秋凉手中接过了那把钥匙,转开了那扇门,“你总是如此循循善诱吗,江教授?”
最后三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停留在舌尖,凌先眠饶有兴趣地扫了江秋凉一眼,手握在门把手上,却并不急着开门,这样的神态和动作莫名让江秋凉想到了手握着□□,对准猎物头部的冷血猎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了解你,远胜过你的想象。”凌先眠在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是认真的,“我很早就说过了,我们是同一类人,共享同一套思维模式。”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凌先眠没有回答,江秋凉继续追问道:“包括那个所谓的代价?”
江秋凉注意到,凌先眠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轻轻敲了一下,这似乎是他在思考中的习惯性动作。
疯子的思考模式,会和他有多大的吻合可能性?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江秋凉试着随意捕捉了记忆中的一个碎片,产生了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
“当然。”
凌先眠推开了门,在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的一瞬之间,江秋凉把凌先眠的话抛诸脑后,一双无形的手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一种难以置信的窒息感从喉间传向四肢。
“这个房间……”
“你要在这里说吗?”
江秋凉不自觉走进了这个房间,房门被凌先眠啪一声甩上,转了两圈门锁。
房间里没有想象之中的恶臭,没有溅在墙壁上的血迹,没有横飞的肢体,甚至中规中矩到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酒店房间。
可是江秋凉就是感觉到不寒而栗。
恐惧,在遇到流脓的怪物,在枪抵在自己腰间,在食人魔追在自己身后没有产生的奇妙情感攫住了他的意识,如同倒入血液里的隔夜汤,散发出作呕的酸臭味。
江秋凉来过这里。
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件家具,即使不打开柜门,他也知道三只开合柜子里最右边的那一只里面放着一瓶碘伏,因为他不仅来说这里,还放过一把火,把这里的一切化为灰烬。
这里,是噩梦斗兽场的303号房间!
“别告诉我这是巧合。”
“不是。”凌先眠驾轻就熟,从柜子里摸出纸笔递到江秋凉手中,“你想要的印证,我可以证明它。”
江秋凉将信将疑接过纸笔,背对着凌先眠写下几个字。
“好了。”江秋凉把纸条塞在手心里。
凌先眠趁着他写字的功夫已经躺倒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将他包裹其中。他闭着眼,呼吸均匀绵长,纤长睫毛的末端在微弱的光线下近乎透明。
睁眼时漆黑眸子里的戾气被薄薄的眼皮盖住,反而露出平时少有的温和。
房间的空间并不大,江秋凉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这种气味很像是调香师精心设计出来的男士香水,又不同于任何一款市面上有的香水。
烟草,薄荷,消毒水。
很淡的气味,陌生的,熟悉的,组成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钝痛感。
凌先眠好像睡着了。
江秋凉默不作声地凑近他,果然发现这阵气味来源自躺在床上的人。
尽管江秋凉一再忽视,他还是无法否认一个事实。
凌先眠确实长得很符合他的审美,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他一看到凌先眠,不论是回忆中十字路口站着的他,还是酒吧光线下勾勒的一个大概轮廓,亦或者只是此时此刻,躺在自己眼前闭着他,都让那颗原本平静的心脏为之震颤。
“怎么了?”
凌先眠没有睁眼,仿佛察觉到了江秋凉的靠近,先问出了声。
江秋凉莫名心虚,他偏开视线:“不对一下答案吗?”
“嗯……再说吧。”
凌先眠的声音有了几分倦意,他翻身卷住了被子,侧躺着挡住了自己的脸。
一场考试,考生写完了卷子,老师倒是不乐意批改了。
江秋凉狠狠对着凌先眠的方向挥了一下拳头,手背从被子上悬空穿过,没有碰到一星半点。
借着纸灯的光,江秋凉轻声翻了一遍房间里的布置。
和他猜想的完全一致,这里和第一个世界里的303房间,除了枕头里的笔记本不见了,其余的布置完全一模一样,几乎是完美复刻出来的。
江秋凉靠在床沿,这里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的景象,冥冥之中的夜色却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透过厚重的墙壁,厚重的乌云遮盖住了原本黯淡的月光。
无风无雨无光,空气潮湿闷热,大雨将至,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朦胧之间,江秋凉听到了一声隐隐的婴儿啼哭声,很近,细细长长,幽怨的像是在吟唱什么奇怪的咒语。
江秋凉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床上,纸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是幻觉吗?
江秋凉知道灯在哪个方向,可是他不敢贸然行动,就睁着眼,保持着睡着时的姿势,平缓自己的呼吸。
说不定是他听错了,江秋凉记得,凌先眠进门时是锁了门的。
又一声尖锐的婴儿啼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一声太过真切了,一下就打碎了江秋凉刚刚产生的侥幸心理。哭声比之前的响亮了许多,足够江秋凉分辨出哭声传来的方位。
江秋凉心里一惊。
哭声不是从门外传来的,而是从室内,更具体的来说,是床板下面。
怎么会?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进出口是一扇已经被锁上的门,它是怎么进来的?
是那扇明明紧锁的门被它打开了,亦或者是……
江秋凉朝门的方向看去,周围实在太黑了,就连一个依稀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来。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问题。
床榻的高度其实很正常,大概只能容纳一个正常人躺在下面,婴儿在女人的肚子里,以女人这么庞大的体型,根本不可能钻到床板下面。
发出哭声的婴儿,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床下?
江秋凉的睡眠一向很浅,任何轻微的响动,即使是门外不易察觉的脚步声都能轻而易举将他惊醒,这个婴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是它真的做到了不发出一点声音进到了这里,还是从他们进入这个房间之前,它就已经藏在了床下?
黑暗剥夺了眼前的景象,也拉长了江秋凉猛然惊醒之后的思绪。
身边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利器,也没有可以防卫的硬物,这个房间里唯一可以用来起到攻击性作用的大概只有看起来就不怎么结实的迷你茶几和软椅了。
江秋凉突然想起了之前弯腰去摸女人的肚子,那一刻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要看清围裙上被脏污覆盖住的图案,潜意识告诉他,这是破解这个世界很重要的线索。
可是当他把手搭在女人的肚子上,他却在一瞬之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
他可以听到肚子里这个生命的呼吸,感受它满溢而出的情绪。
太悲伤了。
这种悲伤像是漫过头顶的咸涩海水,一点点把体内仅有的氧气挤出胸腔。
一定有什么原因。什么让它变得如此悲伤的原因。
婴儿的哭声还在持续,如泣如诉,它的手好像在抠动木制的床板,杂音源源不断,还有轻微的颤动,仿佛这一下下是抓在人的皮肤上的。
江秋凉躺不住了,他想要坐起来,却在下一秒被柔软的被子覆盖住了身体。
“别动。”
凌先眠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江秋凉闻到了那阵清晰的味道,凌先眠呼吸之间的热气扑在他的脸颊上,痒痒的。
“你不是睡着了吗?”
江秋凉小声问,被子隔绝了外面的动静,婴儿的哭声变得遥远了许多。
“被你吵醒了。”
凌先眠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语气有些不快。
江秋凉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姿势都没有变过,凌先眠是怎么被他吵醒的?
还有外面那个哭声,真的不用管了吗?
江秋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躺姿,小声反驳道:“可是……”
“不听。”
凌先眠凑近过来,打断了江秋凉的话,即使一片漆黑,江秋凉还是能模糊地感觉到凌先眠的眼睛,他的眸子是化不开的墨色,掩藏了所有本应该诉之于口的情绪,是另一处不为人知的深渊。
耳朵上被覆盖上了柔软的温度,江秋凉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凌先眠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睡吧,”凌先眠的嗓音有困意,“晚安。”

江秋凉再次睁开眼。
婴儿的哭声已经消失不见, 室内有了光亮,朦朦胧胧从被子外照进来,只是一层不甚分明的柔光。
被子……
江秋凉猛地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正被抱在怀里, 抱着他的那个人呼吸均匀, 下巴搁在他的头顶, 双手还轻轻拢住他的耳朵,呈现出一种保护小动物的姿势。
疯了!真的是疯了!
江秋凉狠狠打了个哆嗦,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齐刷刷稍息立正,昨天的记忆唯恐天下不乱,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脑海, 给回忆平淡的白米粒添油加醋, 凑了一锅乌漆嘛黑的生化炒饭。
一觉起来发现恨不得掐死的死对头兼回忆中的暧昧对象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还抱着自己睡得正香怎么办?
在线等, 还挺急的。
关键是, 为什么是凌先眠抱着自己啊!
一米八被人抱在怀里是真的很丢脸, 长得高了不起吗?
千言万语到了喉边,汇集成一句国粹。
江秋凉推开凌先眠, 飞快下床冲进了洗手间, 反手锁上了门。
难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江秋凉一手撑在洗手台上,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头, 努力消化着已经发生的一切既定事实。
凌先眠有多大的可能性不记得发生的事?他一没喝酒, 二没嗑药, 三目前虽然没干过什么人事, 但是主要是精神方面的问题,看上去也不像是会突然失忆的呆瓜。
得出结论, 在正常情况下,可能性基本为零。
或者人工干预一下,增加失忆的可能性?
万一这一下还没打到他身上就被发现了呢?万一这一下打下去也没能消除记忆呢?
旧怨加新仇,还在他的游戏里,完全受制于人。
江秋凉抓了一把自己睡醒的头发,他绝望地低下头,一道光线猝不及防闪进他的眼睛里。
有光……?
江秋凉用手挡住眼前的亮光,昨晚进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漆漆的,只有他拿进来的纸灯有光,他没有想到原来洗手间也有纸灯,而且会这样毫无预兆地亮起。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很不习惯这一道亮光,江秋凉的眼前不受控制浮起了生理性的泪水。
水汽朦胧,像是在日初的那一刻注视太阳,水光在眼前涌动,拼凑成了没有任何意义的虚影。
透过手指的缝隙,江秋凉隔着泪水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只是模糊的一眼,他的动作倏然顿住。
怎么可能……
江秋凉凑过去,使劲抹了一把镜子上的水汽,不对,镜子上的水汽没有散去分毫,江秋凉又很快擦掉了眼里的泪水,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镜子里的他死死盯着自己,昨晚那张被他随意丢弃在床头的狐狸面具正在粘连在他的脸上。
他的头发胡乱地散着,因为很长时间没有修剪,随意散乱开,颇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散仙风范。这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值得惊讶的是,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从他凌乱的发丝中竖起,显得格外刺眼。
江秋凉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头发上的那一对狐狸耳朵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什么情况!
江秋凉摸了一下狐狸耳朵,手感意外的不错,摸上去软绵绵的,他又试着拽了一下,一阵真实的痛感从头顶传来,让他下意识松了手,揉了揉扯疼的耳朵。
脊椎下方,衣服覆盖的地方鼓鼓囊囊的,江秋凉抹了一把,又摸到了一根蓬松的狐狸尾巴。
夭寿了……
江秋凉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摸了摸额头,扯了扯脸颊,确定这张面具此刻是牢牢扒在自己的皮肉上,除非毁容,根本不可能从脸上撕下来,镜子里的自己对着他眨了眨眼,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陌生的光泽。
嘟嘟嘟。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江秋凉的思绪,他面无表情拉开门,凌先眠站在洗手间的门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的灯光。
他一向周正的上衣此刻难得皱巴巴的,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弄皱的。
江秋凉皱了一下眉,昨晚尴尬的经历还没来得及浮上心头,他立刻注意到凌先眠的脸上也贴着那张黑色的狐狸面具,黑色的头发中冒出一对黑色的狐狸耳朵,莫名冲散了他眉宇之间的凌厉。
如果发生在平时,江秋凉想自己肯定会笑出声,可是他当下根本笑不出来,因为比起幸灾乐祸,有一种更为强烈的情感,叫感同身受。
他以为凌先眠要用洗手间,侧过身让开一条通道。
不料凌先眠走过来,在狭窄的门口停住了脚步,随手摸了一把江秋凉发丝中的狐狸耳朵。
“挺好看的。”凌先眠言语之间有笑意,指尖摩挲过软绵绵的耳朵尖,“很适合你。”
不知道是狐狸,还是所有动物耳朵都这么敏感,指尖的温度一点点传到耳朵上,温度分明是不高的,却显得很是灼人。江秋凉当下被凌先眠摸得当下打了个哆嗦,甩手拍掉了凌先眠的手,白白的耳朵尖敏感地弹了一下,很快红了起来。
“要走快走,别挡在这里堵路。”
凌先眠似乎是有意逗他,偏偏卡在这里不走了,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作势要倒在江秋凉的肩头:“太困了,借我靠会儿。”
江秋凉见他没个正经样子,一甩尾巴闪身从他边上走过。
“生气了?”
江秋凉大步走到床头,拎起枕头抖了两下,又翻过被子,再三确认了一番。
诚然,狐狸面具真的不在床上了。
如果……这是一张戴上以后再也摘不下来的面具呢?
一种难以抑制的窒息感从四肢传来,江秋凉有很短暂的一瞬之间,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色,像是老旧电影开场之前枯燥的雪花屏,把他拉回到记忆的洪流里。
记忆中的地下室里,男人用枪抵着他的下巴,江秋凉的脸被迫抬起来,麻木地注视着眼前那张与他有七分相像的面孔。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每一滴血里,都有我的痕迹。”男人开口,地下室有一股很浓的血腥味,江秋凉偏开眼,看到角落里甩出一把刀,刀尖上残留着鲜红的血,“你以为自残可以解决任何问题吗?你用没有想过,即使你的血快要流光了,哪怕只残存一滴,那一滴也足以证明你我之间的关系,这就是血浓于水,你懂吗,秋凉?”
好一个血浓于水。
江秋凉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我是我自己,从不是谁的附庸品。”
“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笑声在地下室格外恐惧,“我在教育你,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独一无二的人,你怎么可能是谁的附庸品呢?之前的你太软弱了,我只不过是在改造你,把你塑造成一个更加优秀的人,我有错吗?”
江秋凉虚弱的身体在发抖,苍白的唇紧紧抿起。
他紧紧闭上眼睛,多希望这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
可是下一秒,钝痛就从喉间传来。
江秋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愕然地睁开眼,男人原本一丝不苟地脸庞近在咫尺,正在一点点扭曲成旁人不曾见过,而他习以为常的模样。
“我的儿子,不可能是这样的懦夫。你要乖,要听话,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拥有旁人艳羡的金钱和权利,这样不好吗?”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眼神里面没有半分的怜悯之心,像是在看一具被踩在脚下的,猎物的尸体,“这张面具,是我亲手给你带上的。一旦戴上,你就休想再回到从前了。”
江秋凉忍不住浑身发抖,男人狞笑的面孔离得太近了,他呼吸不过来,只觉得周身恍若浸在冰水里,没有半分知觉。
一双手贴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腕,一道遥远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隔着千山万水,听得不太真切。
“你怎么了!”
真的好远,江秋凉觉得冰水吞没了他的鼻腔,他努力抬起脸想要获取一点氧气,却始终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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