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疯者—— by不官

作者:不官  录入:08-20

“这座雕塑雕刻的是你吗?”江秋凉仰头, 去看雕塑的脸。
“是我,也不是我。”
女人抬起头,她的天鹅颈很美,她一双绿色的瞳孔中有淡淡的忧伤流淌。
“这座雕塑是哈代雕刻的,是他眼中的我。可是他眼中的我,从来不是真实的我。”
女人歪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却不是在笑。
“很难理解吧?”
江秋凉注视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回答。
“给。”女人递给江秋凉一小片创口贴,“算是还了你那颗水果糖的恩情。”
江秋凉想了想,接过那一片创口贴,贴在自己的食指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三个都是同一个人的?”
江秋凉包完手指,言简意赅道:“绿色的眼睛。”
“就凭一双眼睛?”
“也不全是,时间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需要由一个事物的两个点连成线来测算,如果是同一个时间维度,出于相同空间里的不同人看见的场景是相同的。”江秋凉望进那双幽深的绿色瞳孔中,“小女孩和老妇人对待哈代庄园的态度很不一样,这或许和年龄段有关,但更有可能的是看见的东西完全不同。哈代庄园之所以会呈现出两种场景,是因为她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人在十岁和六十岁看待事物的角度发生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女人笑起来,这是一个很慈祥的微笑,更适合出现在老年人的脸上:“你说的对,时过境迁,人的心态总归是会变化的。”
“可是你选择留下来,留在了最让你痛苦的地方。”
女人没有直接回应这句话:“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关于吸血鬼新娘的故事。”
“吸血鬼爱上了一个戴着十字架的女孩,于是用珠宝取悦她,让她摘下了十字架,最终两个人获得了永生。”
“很童话的剧情。”江秋凉点评道。
“确实是很好的结局。”女人说,“如果没有一个前提。”
“什么前提?”
“女孩是普通人,吸血鬼的爱不会给她永生,只会加速她的衰老。”
江秋凉抬起眼,光亮之下的玛丽身上有一层不真实的光。
好像下一秒,她就会消失。
“你看,这座雕塑多美啊。”她的手指缓缓向上,抚摸雕塑中女人抬起的手,“只可惜,我不会永远留在这一刻。”
江秋凉看见她手腕上有残留的齿痕,在阳光下很是刺眼。
雕塑在她的抚摸下产生了一条条细碎的裂痕,雕塑中女人的面庞开始模糊不清,她似乎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裂缝在她的脸颊上放大,仿佛一条纵横的泪痕。
碎片坍塌,漂浮在海面上。
“这就是童话和现实的区别。”玛丽说,“要是能一直留在童话里就好了,可是没有人能永远活在童话里,所有人都在残酷的现实里沉浮,就连一块浮木都是奢望。”
“所以你选择了用血腥玛丽的谎言来掩盖残酷的真相?”
“这确实是我逃避的方式,”玛丽没有否认,“不管你是否相信,我从未想过要害来到哈代庄园的每一个人,我只是想让他们快一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会带来噩梦的地狱。”
“我信。”江秋凉说着,抬起自己的食指示意,开了个玩笑,“毕竟我就这里受了点伤,还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割的。”
玛丽很给面子地笑了一下。
“很多人说,美貌是好运,于我而言,美貌是厄运的开始。小的时候,很多人叫我‘血腥玛丽’,因为那个有关于玛丽的传闻,他们甚至怀疑我是否也在血里沐浴,甚至到处传闻我喝下的液体都是活人的血。”玛丽看着漂远的碎片,陷入到往事的回忆中,“在我六岁那年,我被父母作为攀附权贵的礼物献给了哈代庄园的女主人。”
“哈代庄园的女主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实际上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年龄。我们都尊称她为夫人,夫人之前的丈夫听说是一次意外中丧生的,坊间的传闻很多,很多人说他是被别人亲手被斩杀在剑下的,夫人在那次意外之后就有些神志不清。她会经常让我们玩她要求的游戏……”
玛丽的手指开始颤抖,嘴唇浮上了一层苍白。
“捉迷藏?”
“对,捉迷藏……”玛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对,和寻常的捉迷藏不太一样。”
“夫人只在晚上玩捉迷藏,她会熄灭哈代庄园一楼所有的灯火,我们这样送过来的人很多……一次游戏有七八个人,或者更多,全看夫人的心情。游戏开始以后,夫人会大声念出十个数字,我们就到处躲。捉迷藏的关键是要找到躲藏的柜子,一楼的柜子很多,可是找到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因为柜子里可能塞满了玻璃、钉子,或者刀片。黑暗中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徒手去摸,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手是按在木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上。”
玛丽把自己的掌心摊开朝上,她的掌心里密密麻麻全是划破之后愈合的伤口,有些深的触目惊心。
“摸到玻璃和钉子还是幸运的,毕竟有一定的概率不会弄伤自己。最恐怖的是刀片,哈代庄园的刀片很锋利,可能一不小心摸一下整个手心都是血。其实第一下你是感觉不到痛的,你只是感觉有什么液体滴下来,滴答,滴答……后面才是疼痛,钻心的疼。”
江秋凉皱眉。
“夫人说,捉迷藏只要十下之后躲进柜子里,就算是赢了,只有赢了才能继续留在哈代庄园里。”
“输了会被赶出去?”
“嗯。”玛丽点了点头,“会被赶出去,每一个从哈代庄园被赶出的‘礼物’就算不在路上被打死,回去以后都会被视为异类、失败品,简而言之,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为了活下去,即使发现了藏满刀片的柜子……”江秋凉欲言又止。
“我们也会为了一点生的希望,硬生生把自己塞进去。”玛丽露出了一抹苦笑,“数十下的时间,根本没有谁有把握能够在黑暗中再摸索到一个安全的柜子。”
“这样的游戏,一个晚上可能连着持续十几场。夫人经常失眠,她失眠,就代表游戏要开始了,所有活着的‘礼物’,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进行这样的游戏。”
“除此以外,”玛丽把手翻过来,给江秋凉看自己手腕上残留的齿痕,“我们还是享乐的工具,备用的血库,忠心的奴仆,你还没有去过二楼吧,那里有一个大房间里,很脏,走路都能卷起灰尘,窗户上贴着厚厚的黑布。在不被需要的日子里,我们每天挤在一起,他们会要求我们吃一些药物和食物,无一例外都是补血的。”
“那是一段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时间,”玛丽望着很远的一角,“白天很漫长,晚上更加漫长。很多人死去,更多的人被源源不断送进来,根本看不到尽头。你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也许后天,这种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想,”玛丽的目光飘的很远,“我一睁眼就在想,就是今天了,我肯定活不过今天了。我祈祷的从来不是不会死去,而是晚一点,再晚一点。”
“有一天,就在那一天,我睁开眼,我的第六感一直很准,那天我有很强烈的预感,就是这一天了。你知道吗?人在距离死亡很近的时候是会有预感的,这是所有人都有的天赋,这没有来由,可是你就是知道。果然那天晚上夫人又失眠了,我被拉进了捉迷藏的游戏里。”
“夫人说,游戏开始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响,我从来没有听她说的这样大声过。所有人都在四散奔逃,只有我站在原地,我听见了死神的脚步声,知道夫人喊到七我才回过身来,我使劲跑,路上撞倒了什么东西,摔了个很大的跟头,把头给磕破了,可是我根本顾不上。我只有跑,拼命跑,终于,我摸到了一扇门……”
“那里面放满了刀片,比我之前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密集。夫人的声音传过来,明明我跑了那样远的距离,她却仿佛就在我的身侧……她在念倒计时,我在黑暗中,却好像看见了她鲜红的嘴唇鼓出了一个恐怖的形状,她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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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吸血鬼爱上了一个戴着十字架的女孩,于是用珠宝取悦她,让她摘下了十字架,最终两个人获得了永生。
——某本忘了名字的时尚杂志(放空大脑)

水波粼粼, 细碎的光照在玛丽的脸上,美得宛若皮诺·德埃尼笔下的油画。
“你有过濒临死亡的感觉吗?”玛丽弯起唇角,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
江秋凉想起手术那天的阳光,也是和现在一样炽热, 细碎的光洒在苍白的床单上,仿佛水落在了盛放的枝叶上, 盈盈的盛不住。
他想,他是有过这种感觉的。
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甚至早在手术之前,在国内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 他也不止一次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的, 他确实活下来了, 比绝大多数的人要幸运。
他拖着这一幅二十五岁就死去的躯壳, 苟延残喘到了二十九岁。
“恐惧是非常抽象的存在, 每个人対于恐惧的描述或许都是不同的。”玛丽说, “在那一刻,夫人念出倒计时一的瞬间, 我却第一次没有体会到恐惧, 意外的, 我之前所有的恐惧都消散了,留下的只有死水一般的平静。”
“我无法解释这种反应产生的缘由, 或许是恐惧到了极点的本能反弹。我很平静, 就像是被包裹在一场美梦里, 连划破的掌心都失去的知觉。我想, 如果这注定是我的结局,而我在这里又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趁早解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打开柜门,我知道我会走进去,也许还会有力气关上柜门,也许没有,前者或许可以体面一些,后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的一只脚已经踩了进入,我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能感觉到有液体从我的脚底板流出来。你知道吗?人其实是个沙漏,当沙子流光的时候,沙漏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江秋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玛丽的叙述。
“就在我打算迈入第二只脚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很轻微的声音,是脚步声!它是那样轻,又那样快,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我的身后。我以为是夫人,她发现我了,我被那个身影捂在怀里,那人的掌心贴着我的嘴巴,示意我不要出声。我没有出声,我浑身止不住颤抖,猜不准自己的命运。”
“那个身影一路带着我上了二楼,游戏中所有‘礼物’的活动范围只有一楼,没有人能去一楼。我怕极了,我觉得我能活下来,又觉得那一点火光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濒死之人抓到一点生存的希望是会发疯的!我死死攥紧了那人的衣袍,我肯定自己攥出了个印子,我不敢放手,直到他把我放到了楼梯转角的地毯上。”
“他不是夫人,因为我听见他和我说,‘乖孩子’,那是个男声,很温柔,约莫二十出头,他一开口我就认出了他,他是哈代庄园真正的主人,夫人的儿子……”
“你口中的哈代,雕塑的雕刻者。”江秋凉替她说下去。
玛丽抿了一下嘴唇:“是的,然后我就看见他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我的眼前。哈代庄园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了,很多人涌了进来,火光把四周照的这样透亮,像是白昼,又像是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吞没哈代庄园。在那之前夜晚是漫长的,那天的黎明却到的格外的早,我至今记得黎明到来的那一刻……”
“嘶吼,尖叫和哭喊终于停歇,我趴在楼梯之间扶柱的空隙中,往下望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奇异的香气,和我闻过的所有味道都不一样,像是香水混杂血腥味,地上倒了很多人,鲜血把绚烂的玫瑰窗染红了,当黎明的第一束光照进哈代庄园的时候,那束光居然透过玻璃窗呈现出了暗红色。”
“地上匍匐着很多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血窟窿,长椅上却很干净,只坐了两个人。”
“我认出来,左边的是夫人,她喜欢在微凉的天里穿很厚的毛皮大衣,拖拽在地上有鬼魅一般的沙沙声。右边坐着抱我上来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哈代,他套在纯黑的斗篷里,斗篷上沾满了深浅不一的痕迹,我知道那肯定不是水,而是血。”
“夫人的头靠在哈代的肩膀上,一动不动,哈代的嘴唇在嗫嚅,似乎是在给夫人讲什么故事,我隔得很远,一个字也听不清。我只能看见,只能看见……”
“当光透过玫瑰窗照进来,哈代突然把剑対准了夫人的咽喉,割了下去。”
“我差点尖叫出来,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就拼命用掌心捂住自己的嘴巴。但是我的眼泪根本不受控制,有一滴滴在了第一楼的地板上。”
“然后他就抬头看我。”玛丽扬起头,去看天上的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平静的眼神,那是死水一般的眼睛,没有欲望,没有痛苦,什么也没有。”
江秋凉听着,突然想起了初见时凌先眠的眼睛。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睛,瞳仁很深,不沾任何情绪的时候幽幽的,又忍不住让人沉溺其中。
“之后,哈代庄园就换了一副模样。所有的‘礼物’在那一晚都失去了记忆,除了我,无论我怎么和他们说,他们都说哈代庄园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位嗜血的夫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些过往是真实存在的。那些失去生命的人,夜晚徘徊的鬼魂,午夜梦回的倒计时,都如此真切地告诉我,噩梦是真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独独留下了我一个人的记忆,这或许就是我和别人不一样,能留在哈代身边的原因。刚开始我很怕,很怕他会杀了我,他经常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是那一晚的眼神。他在怀疑我是否记得,但是我装得很像,我装作我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哈代先生是个很英俊的男子,他的身份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讳莫如深。他很少在白天活动,夜晚才是他的活动时间。可是他和夫人不一样,他不喜欢游戏,也不喜欢如旁人一般的整日举办宴会,他会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
“有一天晚上我进入哈代的书房,发现他在看窗外的月亮,那是一道残月,和匕首一样锋利。”
“他回过头,我第一次见他的眼底有不一样的情绪,他的手上有一串很漂亮的绿宝石项链,他告诉我,他看所有人都觉得枯燥,唯独対我是不一样的。他能闻到我的喜怒哀乐,如果可以,他想让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以同样的,吸血鬼的身份。”
“你答应了他?”江秋凉问。
“像我这样的人,命运从不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玛丽苦笑道,“是的,我的确答应了他,说实话,我那时候确实不爱他,恐惧足以覆盖其他的情感。但是我发现,在我答应了他之后,他真的有在笨拙的学习和别人相处。”
“一直以来他都太孤独了,以前我坐在他的身边,总会感觉自己身边冷冷清清的,像是一个人独处,有的时候他望着月亮,我猜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和哈代相处的过程中,我发现他和我第一印象里那个杀伐果断的吸血鬼完全不同。他很温柔,很体贴,也有普通人一样的情感。后来他学着送花,学着写些酸溜溜的信,说起来吸血鬼新娘的故事还是他告诉我的,那天起他就送我很多很多奇奇怪怪的珠宝,他不自己送,他会夹在信件或者书里,装作是不小心落在里面的。”
江秋凉注意到,玛丽脸上泛出有血色的光泽,宛若阳光下盛放的玫瑰。
“他真的很笨拙,第一次把首饰盒直接塞到书里,鼓鼓囊囊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每次都装作没发现,因为他看见我惊喜的样子会很开心,他也不直接笑,偏要冷着一张脸,耳朵尖却是红的。第一次牵手,他的体温低,又怕我冷,用热水捂了半天的手,连我摸起来都是滚烫滚烫的。还有出去散步,我们俩走的那条路保准没有荆棘,我在前一天趴阁楼上看他来来回回走了三趟,连小石子都踢干净了。”
玛丽笑得很甜蜜:“当他跪下来,把戒指戴到我手上的那一晚,我想我是真心实意爱他的。他是我黑暗人生里的一束光,也是唯一的光。”
“那场婚礼于我而言,至今都像是一场幻梦。”
“我们是世俗所不接受的结合,这样的爱情只会受人诟病。我们不能去教堂,不能在神父的见证下完成仪式。不过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有没有仪式于我而言没有意义。”
“我们在哈代庄园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送了我那座雕塑,他告诉我,这就是他眼中的我。”玛丽望着漂远的雕塑碎片,“那时的我相信,世俗不足以阻隔爱情,为什么人类会用最为片面和平庸的思想来给瞬息万变的万物画一条根本不可能公平的界定线?为什么要有大部分人来决定少部分人的対错?这根本就是一种谬误,是披着公平皮囊的偏见。”
“哈代的牙齿刺破我的手腕,我从来没有幻想过永生,也根本不奢求能够永生,我只是想陪在他的身边,不让他孤单一人。”
“不过,”玛丽笑着,眼角落下了一滴泪,“这终究是一种奢望了。”
“快乐的时光过去,我发现我的容颜在一日日衰老,眼角长出了细碎的皱纹。我真正肯定自己的想法,是有一天,我发现在自己的鬓角长出了一根突兀的白发。”
“其实哈代也知道。”玛丽抹掉了脸颊上的眼泪,“他又开始没日没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有一次我进去,他的身边散乱着很多书,他很爱干净,从来不会这样。我捡起了手边的书,翻开他折出来的那一页码,上面写着,普通人体质不同,有些普通人注定无法成为吸血鬼,禁忌的爱情会加速他们的衰老,终究成为桎梏。”
“其实我那时也没有多难过,更多的是恍然大悟。我想,原来是这样啊,原来如此。”玛丽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滑落,滴在红色的海里,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我和哈代说,算了吧,就这样吧,我只能陪你几年了。离开我你能找到更好的人,或许你可以遇见心爱的吸血鬼姑娘,或者一个可以变成吸血鬼的姑娘。可他说不要,我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绝望的神情,他好像快死了,泪水爬满了他的脸。可是吸血鬼怎么会这样轻易死去呢?我在他悲伤的眼睛里看见一个同样留着眼泪的人,我才意识到自己忍不住也哭了,那时我才开始难过。”
“我衰老的很快,书上说的是真的。”玛丽沉默了一会,她仰起头,努力把眼泪水憋回去,叹了一口气,“哈代与我或许是真的有缘无份,他的血,原本足以让我永生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了我的衰老。世俗不接受我们,时间将我们相隔,我们之间只有爱了。”
“可是,一腔孤勇的爱,又能维持多久呢?”
玛丽突然转过头,她的眼眶里满是泪水,眼泪的湖泊里映出了江秋凉的样子:“中国古话里面有,色衰而爱弛。他爱的是初见时的我,而不是被衰老折磨得精神日益衰弱的疯女人,我有多少把握他在看见衰老的我以后依旧保持那一份炽热呢?我一点把握也没有。我终日困顿在惶恐之中,我把自己锁在顶层的阁楼里,看着自己满头银丝,又看着自己开始一把又一把掉头发,我始终不愿意面対他。”
“终于有一天,我做出了那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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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很多的有关吸血鬼的故事,还有包括《夜访吸血鬼》、《暮光之城》之类的电影,几乎所有有关吸血鬼的创作都有一个前提,人类可以通过吸血鬼获得永生。
在观看时,突然有一个想法从我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如果吸血鬼的爱不会让爱人永生,相反的,只会加速爱人的衰老,这个设定是不是也可以试试。
于是,有了这个世界。

“雕塑是你砸的。”江秋凉说。
“是我砸的, 不止雕塑,我毁掉了自己在哈代庄园生活过的所有痕迹。”玛丽的眼眶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还是下意识抹了一把脸颊,“我知道我无论藏到什么地方, 他都能找到我。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把我自己留给他。我留下了一份遗书, 自杀在了浴室的浴缸里。”
江秋凉盯着她平静的表情:“玛丽已经死了。”
“是的,她死的很安详。”玛丽露出了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是悲悯的表情,“她带走了她心爱的一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没有海风吹过来, 江秋凉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海水咸涩的腥味。
“曾经让她恐惧的时间, 如今于她已经失去了价值。曾经使她痛苦的记忆, 当下只是无足轻重的谈资。曾经被爱桎梏的她, 现在和风一样自由。”
“很好的结局。”江秋凉点评道。
“这是对她来说, ”玛丽肯定道, “最好的结局了。”
江秋凉看着已经消失不见的雕塑碎片,良久之后才叹出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串绿宝石项链, 递给玛丽。
玛丽摇了摇头:“这从不属于我, 它会指引你, 去寻找它真正的主人。”
她像是终于在幻境里待够了一样,伸了一个懒腰, 露出了小女孩一样俏皮的表情:“我想, 你在找的出口就在那里。”
江秋凉点了点头, 把项链放回到口袋里。
“告诉你个秘密吧, ”玛丽笑得很开怀,阳光蒸干了她眼角的泪水, 让她此刻看起来分外活力动人,“留住玛丽的从来不是宝石,而是爱。她从没有告诉过哈代,现在可以让你转告给他了。”
江秋凉的手指微微屈起,他直直望进玛丽眼中:“那我也告诉你个秘密吧。”
“什么?”
“我摸这座雕塑的时候,”江秋凉说,“感受到了它的脉搏。这或许就是雕刻者给予你的答案。”
玛丽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旋即又给了江秋凉一个释怀的表情。
“这个哈代……”玛丽叹了口气,“原来什么都知道啊。”
时间会给问题答案。
总有人会怪岁月无情,催人老。
也许听者无心,也许时过境迁。
或早,或晚,每一个没来得及诉诸于口的问句,时间都会给予答复。
玛丽说:“我该离开哈代庄园了。”
江秋凉没有回答,他没有权利替别人做出任何选择,唯有尊重。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吧,权当是对你的报答。”
江秋凉读不懂玛丽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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