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词的含义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甚至蕴含了某种隐约的警告意味。
强烈的占有欲,不容置疑的控制欲,变态的私有欲,这些情感足以让恶魔混入天堂,也足以让天使烧死在地狱。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走廊不是标准的直来直去, 而是蜿蜒曲折。好在距离不长, 不过用堪比节假日高速路口的通行速度, 愣是挤出了万里绵延不绝的既视感。
有那么一瞬间, 江秋凉怀疑自己不是在游戏里, 而是像国内新闻报道一样, 在假期爬黄山。
还是国庆节当天。
密密麻麻的人挤满在有限的空间里,除了凌先眠这一块有罕见的空隙, 其他地方近乎是摩肩接踵。晦暗的灯光打在人脸上, 那种偏向于玩偶的釉质光泽渗出几分骇人, 每一张人脸都是同样麻木的表情,仿佛一片戴着面具的假人。
人群不是静止的, 所有人都在小幅度的移动。
从江秋凉的角度, 这些人脸就像是嫩白的蛆, 凑在一起, 等待食物的降临。
令人窒息的不适感从每一寸角落传来,压迫着有限的空气。舒缓的钢琴曲此刻宛若一排尖锐的针, 一下又一下戳着神经最脆弱的地方。
江秋凉在钢琴曲的掩盖下听到了一阵不同寻常的杂音。
不是琴键之间的摩擦,不是人群当中的碰撞,不是铁丝网不堪重负的挣扎。
一开始江秋凉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因为这阵声音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它不是某一种物质发出的特定的声音,倒像是——
很多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钢琴曲的掩盖下,这阵杂音近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换作一个粗心的人,或许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
但是江秋凉察觉到,那阵声音越来越近了。
他在越来越靠近声音的来源。
“你认为是什么?”凌先眠反问。
江秋凉屏住呼吸,从钢琴声里分辨出那阵杂音不难,难的是把那层杂音抽丝剥茧,铺成一道道条理清晰的来源。
“苍蝇、砍刀、哼歌……”江秋凉蹙眉,有什么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又转瞬而逝,“还有……”
“还有什么?”
江秋凉直觉漏掉的这个才是关键。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大脑正常思考,就在吸气的那一刻,他恍然大悟。
“吸管。”江秋凉语速快了些,很快又摇头,“不対,不是吸管……是导管!实验室里很细的导管输送液体的流动声!”
江秋凉混在人群中,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穿过一个堪称惊险的二百八十度大转角,江秋凉第一眼不是前方那几张因为拥挤而越发脸色青白的人脸,而是走廊尽头那扇闭合的门。
老式剧院的双开门,皮质不好,起码经过岁月无情的洗礼,材质看似上去已经非常粗糙和不入流了。金属把手的上端是沉积灰尘的暗色,下端有一层油腻的光泽感。
很奇怪,刚才还有很明显方位的音乐突然变得很模糊,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这种感觉和之前坐在剧场里观看演出很像。
庄重的沉重感,压在心头。
数不清的人头,没有人推开那扇门,后面的人挤上来,前面的人停在原地,源源不断的人从远处靠近,看不见尽头。
江秋凉没有时间迟疑,他果断推开挤在前面的几个人,走到门前。
凌先眠跟过来,替他隔开一点空间。
江秋凉把耳朵靠近门,不过五秒钟,表情没有丝毫放松。
他的视线从把手落在地上,转而又落在门轴上。
“不対。”
江秋凉退后半步,像是隔开自己与什么极其危险的存在之间的距离。
“你认为它不在门后?”凌先眠问。
“肯定不在。”江秋凉往后退,之前被挤开的几个人很快一拥而上,填补了刚刚空余的缝隙,“你看门轴,门是朝我们这一侧开的,按照常理,开门的那一侧即使没有经常打扫,很不会落很厚的灰,但是刚才地上的灰很厚,而且灰的形状很奇怪。除了我们刚刚踩出来的脚印,还有一些不规则的痕迹。”
“如果是很久没有打开呢?”
江秋凉摇头:“不会,门把手的色彩相差很大,说明有人不久前打开过,或者说,刚刚摸过。不过……”
“不过?”
“他们没有成功打开这扇门。”
江秋凉说的不是他,而是他们。
“把手上干净的地方目测在零点五米到零点八米之间,你平时是怎么开门的?”
凌先眠做出了一个和肩部平高的动作。
“是的,対于一个正常人来说,竖直的金属双把手开门的高度是与肩部同高,或者腰部,大部分是在这个区间内,因为在这个区间,方便用力。”
江秋凉做了个示范,指了下门把手。
“但是这个门不是。这里的人身高都在正常人的范围内,不至于太高,也没有特别矮的,所以有一个可能。”
凌先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哦?”
“底部到顶端呈现出一个渐变的亮度,说明下端被摸到的频率比上端高。当然,这在人直立时是匪夷所思的,”江秋凉垂下手,“如果人是倒下的呢?层层叠叠倒下去。”
这就合理了。
倒下去的人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握住了不可能打开的门把手,零点五米的高度対于一个上半身微微抬起的倒姿成年人是一个不过分高也不过分矮的距离。
“现在的关键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先眠终于说出了一个陈述句:“他们遇到了危险。”
江秋凉继续往后退:“废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好吧,”凌先眠不恼,反而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那问个你可能不知道的,危险的来源,你想过会是哪里吗?”
“不是门后,”江秋凉前后左右环视一圈,“这里看来不像是有暗门的样子……”
钢琴声还在继续,杂音已经很清晰了。
江秋凉突然略错愕地瞪向凌先眠,视线缓缓从他的脸上移到地上。
“别告诉我……”
话还没有完全说出口,江秋凉先自己止住了话头。
如果是像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垂直掉下去,之前的推断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以之前的经验,猝然掉下去的反应时间非常短,人不会也不可能在自由落体一米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即使,就算是这里的人真的是靠得很近,反应极快,真的握住了把手,那地面呢?地上落的灰呢?
更何况……
江秋凉仗着凌先眠隔出了空间蹲下身,声音被包裹在人群中,模糊不清。
地上不像是有什么开合机关的样子。
他敲了敲地板,很结实。
江秋凉慢慢站起身,他保持着仰头的姿势,视线落在了天花板上。
一个人进入密闭的空间,他会注意脚下的地面,会观察四周的墙面。
至于天花板……
天花板一般是会被下意识忽略的选项。
尤其是在天花板平平无奇,又特别高的情况下。
错综复杂的粗线条,横线、斜线、虚线,偏向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极简主义,粗看不觉得奇怪,细看却有一种意外的违和感。
江秋凉的目光定在正中间五五切割的粗直线上,轻轻抿了一下唇。
“别告诉,危险源是上面。”
江秋凉说着,默默又往后面退了两步。
凌先眠挡在江秋凉身后,他往后一瞟,原本麻木挤在一起的人群纷纷怯弱地让开一条道。
江秋凉没有回头,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天花板上。
很不好的预感。
“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危险的来源,不如我买一赠一,送你一个吧。”凌先眠的声音很近,颇有些漫不经心的慵懒,“猜猜危险来临的时间?”
钢琴曲接近尾声,旋律过渡到舒缓悠长的节奏。
很让人放松的音乐,江秋凉在一瞬之间却想到了不怎么让人轻松的内容。
倒计时。
是的,这个游戏的设计师非常喜欢用倒计时的方式来记录时间的流逝。
渐暗的天气、桥下的怪物、熄灭的蜡烛……
以及——
接近尾声的钢琴曲。
钢琴曲在眨眼之间到达最后一段旋律,江秋凉猝然回头,凌先眠就在自己身后,冷冷看着自己。
距离转角还有两步的距离。
江秋凉心一横,正打算快步冲过去挤开人群,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勾住了脖子,整个人猛地往后面拉去。
最后一个音落下了。
江秋凉的嘴被凌先眠捂住,他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收缩了一下。
天花板上,五五分的横线拉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
铺天盖地的蚊虫从上面的空间倾泻如下,宛若一场盛大而又诡异的狂欢。
原本一片死寂的人群中发出了痛苦的嘶吼声,特有的玩偶光泽的皮肤像是蜜糖一样吸引着所有昆虫,不过几秒的时间,蚊虫仿佛发现了猎物的饥饿猛兽,包裹在人的皮肤上。
有人痛苦地倒下了。
他的手抓在门把手上,留下了一道崭新的印记。
裸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爬满了黑漆漆的虫子。
一旦有人倒下,那个人身上所有的蚊虫都会火速聚集到另一个人身上,直到再次倒下。
倒下,再倒下。
一个接一个。
循环往复。
终于当转角处的最后一个人倒在黑色的海洋中,欲求不满的蚊虫猛地冲向了江秋凉的方向。
江秋凉的瞳孔清楚映出了飞过来的虫子。
它的肚子吸得这么饱,胖到鼓起。
里面全是人血,江秋凉想。
他听见自己心脏短暂的短暂停顿。
凌先眠就贴在自己背后,他的呼吸倒是很沉稳,仿佛在看另一个世界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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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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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子重重撞上在转角的有形隔层上, 晕乎乎转了两个圈,闪着翅膀飞远了。
江秋凉这才注意到,面前有了一层透明的隔层。
应该是音乐声落下时产生的。
江秋凉长长松了一口气。
他很容易想到如果没有及时进到这里,自己的下场会是怎么样的。
蚊虫没有能够叮咬的来源, 扫兴地往上飞去, 从出现到消失, 整个过程根本没有超过三十秒钟。
地上趴满了人。
或者说,空有皮囊和骨头的死人。
一层层松垮的皮耷拉在坚硬的骨头上,早就分辨不出之前的模样了。
天花板没有就此闭合,一个足有一人半高的金属夹子从高处降下来,熟练地夹住了地上躺着的两三个人。
江秋凉觉得金属夹子的形状看上去很眼熟。
不只夹子, 整个场景都让他瞬间想到了某种习以为常的机器——
娃娃机。
金属夹子的动作很快, 其间伴有轻微地晃动, 相比于机械地自动化, 更像是一场游戏。
有人在楼上操纵!
江秋凉仰起头, 转角的弧度挡住了画面, 看不清上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楼下很快被清理干净,天花板缓缓闭合。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转角处的阻碍在天花板闭合的瞬间消失, 熟悉的钢琴曲再次响起, 身后麻木的人群像是完全没有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再次簇拥着挤到转角。
一场没有尽头的献祭。
江秋凉被人群推得踉跄一步,险些再次被挤到转角, 凌先眠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把他从疯狂的人群中硬生生拉出来。
人太多了。
在拥挤的环境下, 行动的方向是很难由自己把控的, 江秋凉奋力推开不断拥挤过来的人群。
“去楼上!”
数不清的人头,全部都是扭动的身躯。
逆水行舟比顺风顺水的行进速度要慢很多, 好在凌先眠在身边,节省了不少时间。
江秋凉数不清自己转了多少个弯,只记得每一个弯以后都有很多人,看不见尽头的人,他第一次懂得了密集恐惧症的含义。
“这个世界下了大血本了啊,”江秋凉推开面前的人,继续往前走,“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凌先眠也被涌过来的人群挤没了脾气,干脆挡在江秋凉身前,辟开一条道。
“几千?几万?”凌先眠加快了步伐,“记不清了。”
江秋凉看着凌先眠的背影,真情实感赞美了一句:“你也真行。”
几分钟后,站在铁网和地板之间的交界处的江秋凉特别想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别告诉我这个……”
江秋凉想要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尝试了一下失败了。
“这个是楼梯?!”
凌先眠会给他一个坦然的眼神。
“不是,你有钱请几千几万的群演,没钱修个楼梯?”
江秋凉拉了一下垂下来的麻绳,尽管极力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是眉目还是有一眼可见的嫌弃。
凌先眠理直气壮:“没钱。”
江秋凉在凌先眠看不见的地方回了他一个白眼。
得了,故意报复实锤了。
江秋凉拉了拉麻绳,好在足够结实,另一端看起来绑的还是很牢固的,好歹还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谁先?”江秋凉抓着马绳,回头问凌先眠。
凌先眠做了个请的手势。
江秋凉把绳子在手上缠了个圈,加大摩擦力,方便攀爬,想了想对凌先眠挥了挥自己缠着纱布的手。
“纱布还你,你的手……”
“不用。”凌先眠打断他。
江秋凉略疑惑地打量凌先眠:“你不会想跑吧?”
凌先眠失笑:“我能跑到哪里去?”
江秋凉想来也是,不过他看着凌先眠闲适的姿态,总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感觉他有什么瞒着自己。
“你为什么不要纱布?”
“不需要,”凌先眠露出了一个落在江秋凉眼中算得上嘲讽的微笑,“我还没有这么弱。”
江秋凉的嘴角抽了抽。
他就是闲得慌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红十字会都没他会扶贫,他应该不叫江秋凉,叫现代的东郭先生。
江秋凉没有再搭理凌先眠,抓着绳子,麻利地爬到了楼上。
绳子地另一端拴在很粗的木制栏杆上,江秋凉一把抓住栏杆顶端,轻松借力跳到栏杆上,下一秒一跃而下,稳稳而又无声息落在地上。
他拍了拍身上看不出的尘土,往下面望去——
江秋凉的表情一凝。
凌先眠不见了。
他这个嘴不会开过光了吧?还真被他说中了,姓凌的跑了?
江秋凉靠在栏杆上,前半身向前倾。
确实不见了。
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江秋凉的心情迅速经历从惊诧、疑惑、恍然、愤怒,再到平静五个过程,堪比坐过山车。
不就是双人游戏游戏少了个同伴吗?
现实世界里,他又不是没有一个人通关过双人游戏。
反正他拉凌先眠进游戏又不是为了简单的通关。
眨眼之间,江秋凉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恢复到了六亲不认的状态,就在他冷淡地转头,打算一个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帅气一转身,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上一秒还被幻想成负心汉的凌先眠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江秋凉的脚差点没刹住车。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是在他爬上时,还是趴在栏杆上心理活动骂他的时候上来的?
不对啊!重点不在这里!
“你是怎么上来的?”
“楼道有电梯。”
电梯……
敢情这里还有电梯这种高科技的东西?
联想到之前的金属夹子,也不是全无可能。
江秋凉觉得自己要吐血了:“你怎么不说?”
“你没问。”
“我没问你就不说?”
“这里确实没有楼梯,”凌先眠淡淡道,故意用不解的语气,“我说错了吗?”
江秋凉暗暗咬了下后槽牙。
这个动作落在凌先眠眼中,他的眼中难得闪过了藏不住的笑意。
“还是你问了,我没听见。”凌先眠揶揄,“真是不好意思。”
江秋凉深知自己现在受制于人,在游戏里不能去揍游戏的设计师,深吸一口气。
不能打人,不能打人,不能打人。
好歹忍到这场游戏结束。
默念三遍。
就在江秋凉打算单方面冰释前嫌时,凌先眠的视线很自然下移。
江秋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了自己紧紧捏成拳的手。
关节因为下意识的用力压出了苍白。
“嘤,哥哥不会是想打我吧?”凌先眠掐着嗓子,说完自己先笑了出来,“好凶啊……”
什么和什么啊!这人一天到底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哥哥?比他大了一年的三十岁男人是怎么说出这种话的?
简直“为老不尊”!
江秋凉冲过去捂住凌先眠的嘴,强行挤出了一个自以为很礼貌实际上狰狞万分的笑,话都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见当事人是何等的忍耐。
“你差不多得了,”江秋凉警告道,“走走走,下次不拿你挡子弹我不姓江。”
闹归闹,两个人都没有忘记正经事。
楼上的灰尘比楼下还厚,灯光更是昏暗,一看就不是人经常来的地方。
灰尘多也有一种好处,当人从上面走过,很容易留下一连串脚印。
完美的引路标记。
江秋凉尽量踩着地板上留下的脚印,走了几步,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这个脚印……”江秋凉抬起脚,和地板上的脚印进行对比,“是不是太小了一点?”
脚印真的不大,目测比江秋凉手掌的长度还有小许多。
凌先眠说:“你听说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
凌先眠的适应性很强,上一秒还在说笑,下一秒就可以完全恢复到正经的状态。
江秋凉有那么短暂的半秒,怀疑刚刚凌先眠的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小马过河。
同一条河,大象认为很浅,松鼠认为很深,小马举步不前,不知道应该听谁的。
同样的事物,对比物体不同,会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
“你的意思……是这个脚印……”
凌先眠肯定道:“你已经有答案了。”
“大概率是未成年女性留下的!”
钢琴曲又一次接近尾声时,两个人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点象征着希望的曙光。
江秋凉走得很快,他落脚的重心是一个变化的过程,像猫一样,没有留下一点引人怀疑的声音。
靠近光源,他贴紧墙壁,把自己的身影隐匿在绝佳的黑暗中,仿佛一只警惕的壁虎,偷偷探出脑袋。
楼上比楼下的空间要富足很多,刺眼的白光把周遭烘烤得炽热,乌压压的云沉下来,遮住了视线范围内的人和物。
不是云。
是蚊虫。
全部都是会吸血的蚊虫。
因为数量太过于庞大,第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云一样。
联想到楼下的一幕,江秋凉的呼吸顷刻放的很轻。
最后一个音节结束,地板缓缓打开,蚊虫就像是一阵极快的旋风,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江秋凉眼中的警惕没有随着蚊虫的消失而消散,他的视线定在新出现的人身上。
“啦啦啦……”
那个人背对着他,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听声音就是之前在剧场主导幕后的女声。
墙壁中间凸出来了一个平台上,那个人调皮地晃着自己的脚,光着的脚丫尺寸很小,目测基本可以和外面的脚印吻合。
她在哼歌。
或者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听得懂这个曲调。
至少在江秋凉听来,这个曲调非常陌生,称得上是支离破碎,音阶之间跨度大且毫无规律可言。
听起来——似乎是精神病患者的自言自语。
有两条非常长的传送带,一条是与平台平行的,略微高出一些,一条高出很多,粘合在天花板上。
两条传送带都是环形的,开始和末端皆隐入黑暗,看不见尽头。
那个人在缝……一个人。
就是之前在剧院见过的那个人,她的手指很长,有灵活的骨节。
她从略高的那端传送带上拎起一个人,抽掉了血液的皮囊没有多少重量,她在仔细检查皮囊上有没有大的伤口,或许是人身上的伤疤,或者是运输过程中被金属夹子撕裂开的口子。然后,她都会很有耐心,非常细心地将这些伤口用很细的医用针线进行缝合。
在检查完后,她拧开导管的其中一个封口,把那个人挂在天花板的传送带上,随后导管中的透明液体会通过脑后的口子灌入人体内,重新填充成一个饱满的人。
做完熟练的一连串动作,她像是一个娇羞的小女孩,撩起自己的长发。
就在那一刻,江秋凉看清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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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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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皮肤很白,是不健康的,缺乏血色的,虚弱的白。
透过那么一层薄薄的皮肤,似乎能够看清每一条面部毛细血管的走向, 这使她看上去完全不是像是一个由皮肉组成的人, 而更像是一只被吹起来的白色气球。
有一条蜿蜒丑陋的疤痕从前额上端一直延伸到左侧脸颊的下端,占据了小半张脸。
是某种尖锐物品划伤面部之后,经年留下的疤痕。
江秋凉猝然想到了《安徒生童话》封面上那道丑陋的填补。
究竟是当年的伤真的太深了,根本无法修复,还是拥有者有意为之, 特意当作一种“纪念”?
她的头发很长, 从腰侧垂下来, 耷拉在平台上, 衣服像是某个人留下来的工作服, 因为真的太大了, 上衣的末端一直拖到她膝盖的位置,看起来也很破旧, 不过材质很好, 至少在当初买来的时候, 似乎价格不菲。
左前胸口有一块名牌,这块名牌看上去倒是刚刚缝上去的, 布料很新。
“安娜……”江秋凉默念。
安娜又缝完了一个娃娃, 她对另一面歪过头, 竟然笑了。
她的右肩膀上居然靠着一个人!
江秋凉微眯起眼。
不是人。
那是一个玩偶。
玩偶的肤质很明显, 仅仅一块耳后的皮肤已经足够确认。
不管如何,这个玩偶出现在这里, 肯定有特别的意义。
难道,这个玩偶,就是她在剧院里,口中那个作为完美作品的“他”?
江秋凉想要更加清楚地看清玩偶地真面目,奈何玩偶被安娜挡住了大半身体,她似乎是在有意遮挡这个玩偶,或者说是维护,她对这个玩偶的动作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和对待其他正在缝合的玩偶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你喜欢这首歌吗?”安娜唱完了凌乱的曲调,转过头问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