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交谈之间,船已经靠近了岸边。雾气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岛上几栋建筑大概的形状,棱角看起来很温和,也更显得神秘异常。
岸边站着四五个人,皆是覆手而立,神色肃穆。
他们全身着装均为素白色,看起来随时都会融化在飘散的雾气之中。
面对水手们的大嗓门和不断挥手的动作,其余几人均是岿然不动,他们看着的不是船只的方向,而是地面,似乎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或者不能抬头。只有为首的一位年轻女性对着江秋凉和凌先眠两人的方向,微微颔首。
江秋凉回以颔首,船只缓缓靠岸。
岸边的沙地潮湿,没等江秋凉做出反应,凌先眠先他一步下了船。
潮湿的泥沙落了几点在他的靴子上,显得有些突兀,江秋凉盯着那几点污渍,直到新的海浪拍打在岸上,冲去了格格不入的脏污。
海风徐徐,江秋凉站在下来台阶一半的位置,看见凌先眠对着他的方向伸出了手。
像是舞会开场前的邀请,又像是一曲结束后献上的白玫瑰。
江秋凉从最后一节台阶上跳下来,抓住了凌先眠的手。
沙滩湿软,习惯了甲板晃动,猝不及防踩在沙滩上,仿佛落脚之处是漂浮的云朵,居然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江秋凉很轻微地晃了一下身体,凌先眠立刻扶住了他的肩膀。
船上的人没有跟着他们一起下船,也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的打算,他们的任务似乎只是把两个人送到这里。只听水手吆喝了一声,喊声混在飘渺的雾气中,整艘船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秋凉抽空环顾四周,雾气阻挡了很大一部分的视线,目力所及之处没有已经到达和准备离开的其它船只。
这里就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让江秋凉想起了杀死监狱长副本中那座悬挂于高空之中的边沁圆形监狱。
孤独,是江秋凉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岸边的几个人站在距离他们五六步的地方,并不上前,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
江秋凉想要先松开凌先眠的手,后者却握得很紧,分毫不给他机会,江秋凉只得牵着他走向了那几个人。
“凌医生,江教授。”
为首的女人目视着他们走进,露出八颗牙齿,在几秒内形成了一个礼貌到虚伪的笑容。
江秋凉不禁蹙眉。
这是第一次有游戏副本中的角色喊出他们现实中对应的身份,江秋凉忍不住多打量了为首的那个女人几眼。
和这座荒芜的小岛不一样,女人的装扮看上去相当的时髦。
她画着和银幕上电影演员一样精致的妆容,面容姣好,皮肤白皙,是那种独属于白种人的苍白。
她的睫毛很长,瞳孔呈现出深绿色,像是一块完美无缺的祖母绿宝石,被展示在黑色天鹅绒上。
比起真人,更像是个摆在橱窗里的洋娃娃。
“欢迎来到22号精神病医院。”
从沙滩到草地,从草地到树林,再从树林过渡到草地。
路不长,脚下泥土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质感,这让人恍然之间产生已经走了很远的路的错觉。
“我叫雷切尔,是22号精神病医院的主治医生之一,这些是我手下的实习生。”
女人走在前面,还不忘回头向他们介绍身边的几个人。
江秋凉注意到,和雷切尔的热情不同,她身边的几个人一路上都低着头,看上去病怏怏的。即使雷切尔如此明确的介绍他们,他们之中也没有人做出任何的反应,像是一句话都没有听见。
从江秋凉的角度,能够看见那几个人暗淡的面容和乌青色的眼底。
雷切尔似乎也注意到了手下几个实习生的淡漠,她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对两个人解释。
“没事,他们只是害羞而已。最近发生的事让大家不得不警惕起来,他们太累了,在应付病人的同时还得应付那些事。”雷切尔笑着,“可怜的孩子们。”
湿润的草尖划过江秋凉裸露在外的皮肤,带着水雾中特有的凉气。
江秋凉问她:“哪件事?”
“嗯……”雷切尔停顿了几秒,仿佛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是这样的,22号精神病医院有303个病人,一共被分为四块区域,A区、B区、C区和D区。”
“A区住着被诊断为轻症状的精神病患者,他们当中有些人是自愿过来的,也有些是被身边的亲属送过来的,作为医生,我们不太会限制A区患者的自由活动,只需要在必要时进行适度的治疗和药物干涉。”
“B区住着被诊断为重症状的精神病患者,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是被迫送进来的,很大一部分人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的病。他们喜怒无常,经常会做出很多出格的举动。这里的患者需要关在单间观察,严格限制外出的时间和接触到的物品。”
“C区是治疗室……我们一般习惯这么称呼这块区域,我们不想在治疗时给患者太大的压力,把治疗区域和居住区域隔开有利于让他们在A区或者B区有安全感。你懂的,猝不及防让患者进行治疗总是崩溃的,而前往C区的路可以理解为一段过渡的区域。”
雷切尔笑了一下:“你可以理解为从寝室到教学楼。”
江秋凉问她:“所以你们把患者的治疗当成某种教学的模式?”
“是的,”雷切尔并不避讳这个话题,“让患者回归社会,这本身就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D区呢?”
“D区……”雷切尔拍了拍手,这个动作让她显得很俏皮,“D区是个很轻松的话题,这里住着医生和护士,距离其他几个区域不远,毕竟岛就这么点大,但是很安全。”
“安全?”
“D区外围有电网,我们习惯将它成为‘围墙’。”雷切尔说道,“这样想来,其实我们才是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不是吗?”
江秋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点了点头。
“D区的设备很完善,有食堂、超市、健身房,基本可以满足一切的生活需要。”
建筑越来越近,雷切尔的脚步加快:“你们会喜欢这里的。”
江秋凉突然看向了自己的左前方,问雷切尔。
“灯塔呢?”
“灯塔?”雷切尔似乎很意外江秋凉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灯塔不属于任何一个区域,它是自由的。没有人说起灯塔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晓它是何人建造的,它是一个谜题。它的出现,甚至远远早于22号精神病医院。”
早已存在的灯塔……
江秋凉忍不住又一次看向灯塔的方向,他的视线总是不自觉被吸引。
灯塔的白光不是持续的,而是时而强烈,时而微弱。
江秋凉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猜想。
那不是灯塔的光线,而是属于它的呼吸。
随着时间的推移,雾气并没有任何即将消散的架势。
越靠近那些隐藏在雾气中的建筑,江秋凉越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凝重。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凌先眠,凌先眠也正好看向了他。
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捕捉到了相同的情绪。
头顶上,将亮未亮的天空中短暂地出现了一个字母——
“F”。
F的含义……是中世纪重刑犯的木钉。
冰冷的机械男声又一次想起。
【欢迎来到造疯者游戏】
【恭喜您通过上一关卡,再次进入游戏】
【世界加载中……】
【加载完成,开启“精神病医院”】
【难度系数查询中……】
【“精神病医院”通关率3.03%,祝您死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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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雷切尔,人名的翻译为“羔羊”
22号精神病医院的灵感来源于南非种族隔离时期一项医疗项目“反感计划”,这项项目的目的是为了纠正同性恋者所谓的病态,受害者会被送到名为“22号病房”的地方,进行惨无人道的治疗。这段历史实在过于残酷,这里就不加赘述,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了解一下。
精神病院有303个病人,有没有觉得这个数字有些眼熟?
没错,噩梦竞技场的房间号也是303。因为其实这个副本对应的现实预示着江秋凉进入造疯者游戏最初的原因,所以303这个数字又一次出现了~
距离岸边越来越远, 空气中独属于海水的气味逐渐褪去。
离建筑越近,江秋凉就越能闻到建筑本身的气味。
是的,建筑也是有气味的。
比如,城市中钢筋水泥构成的高楼大厦是金属气味的, 小镇里两层的小楼房是泥土味的, 山里的小木屋充满了树木被拦腰斩断时, 年轮深处的清香。
22号精神病医院的建筑,是略带着些许腥气的。
“腥气”这两个字在此刻并不完全是贬义词,更多的像是极其客观的描述,因为江秋凉真的在走近时闻到了那股独特的味道。
不是海水的腥气,不是酒水的腥气, 甚至不是血液的腥气。
而是一种非常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 若有似无的气味。
江秋凉努力从脑海中挤出只言片语, 没有任何一种市面上存在的香水可以传递出其中的绝望。
草地的脚感比沙地坚硬一些, 比树林中的土地柔软一些, 踩在上面很舒服, 像是踩在价值不菲的毛毯上。
植物的味道略微冲散了医院呼吸之间带出来的腥气,就在江秋凉即将把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忘却时, 雷切尔缓缓说出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D区有个很好的医生, 我们平时工作时间习惯称呼他为洛夫医生, 在下班的闲暇时间,我们喜欢称呼他为洛。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好到挑不出任何的瑕疵, 这么多年, 所有的人都有目共睹, 他谦逊又温和,待人从来彬彬有礼……”
雷切尔说即此处, 叹了一口气。
江秋凉知道,雷切尔说了这么多话,全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口气之后的话。
“但是就在一周前,他在C区治疗的时候,突然毫无预兆杀死了自己的一个病人。”
江秋凉的脚尖一顿:“这个病人是……”
“卡尔,B区的,他被送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雷切尔停顿了几秒,仿佛是在回忆,“大概有四五年?或者更久?我记不清了,反正好多年了。”
“他一开始就是洛夫医生的病人吗?”
“不,他一开始是老院长手下的患者,他来了大概一年,老院长突然在某个暴风雨夜死去。”
“死了……?”江秋凉皱眉,“自然死亡的吗?”
“说来奇怪,那夜的风雨确实很大,所有人都闭紧门窗。就这么和你们说吧,那天的风大到只要窗户露出一条很细的缝隙,就能屋内的人吹走。”雷切尔继续说道,“老院长的尸体是第二天被发现的,法医判断他死亡的时间大概是前一天十点到十二点之间。他的表情很安详,死前没有任何的外伤和挣扎的痕迹,但是很奇怪的是,窗户是打开的。”
一个暴雨夜,打开的窗户,死去的老院长。
很离奇的剧情。
江秋想了想,问道:“室内被风雨吹湿了吗?”
“是的,院长的书桌靠近窗户,他堆在书桌上的好些书都被雨水浸透了,晾干后书页都黏在一起,撕都撕不开。”雷切尔又叹了一口气,“好可惜,他生前最爱惜的就是那些书了。”
所以死前的最后一个举动是打开窗户,让雨水淋湿他珍爱的书?
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如果是真的,这个举动倒是颇具献祭的意味。
江秋凉突然很想问一个问题,但是这个问题得到想要的答案的可能性太低了,低到江秋凉自己都觉得这就是无用功。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先眠终于开口了。
“窗户是从外面还是里面被打开的?”
“外面还是里面……”雷切尔闻言,微微一愣,很快心领神会笑道,“老院长死去的房间是在五楼,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特意爬到五楼去啊。那夜别说是爬上楼了,就是站稳在风中,都是很难的。”
和江秋凉预想中差不多的答案,江秋凉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而且,”雷切尔仿佛害怕两人多想一样,特意强调道,“我们事后调查过A区和B区的病人,那天所有人都在自己的病房里,那是格外寻常的一个夜晚。”
江秋凉身边,那个冰冷的音质又一次响起:“C区呢?”
“C区?”雷切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C区晚上没人的。”
凌先眠很轻地“嗯”了一声。
“总之,”雷切尔好不容易找回了话语权,继续卡尔的话题,“在老院长死了以后,原老院长手下的病人就被分配给其他医生了。卡尔被分到了洛夫医生这里,纯粹就是个巧合。”
“洛夫医生对此没有表示过疑议?”
“没有,和卡尔一起分配过去的还有几个病人,反正不止卡尔一个病人,当时洛夫医生没有表示过任何的意见。”
“你说洛夫医生是个很好的医生,”江秋凉问他,“那卡尔呢?你们对他的印象如何?”
“卡尔……”雷切尔把那两个字拉得很长,她似乎陷入到了某种回忆中,“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江秋凉注意到,雷切尔这里形容卡尔用的名词不是病人,也不是患者,而是“人”。
比起前两个名词,雷切尔的形容要有血有肉很多。
同时,站在医生的角度,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她的偏心。
用一个有血有肉的名词来形容一具死去的尸体……
江秋凉的唇角不着痕迹翘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
不过他的语气并没有多余的波澜,而是淡淡问道:“复杂?怎么个复杂法?”
雷切尔走在两个人前面,理所当然没有注意到江秋凉这样细微的表情变化。
不过凌先眠注意到了,他看向了江秋凉的方向,视线停顿了很短暂的几秒,很快恢复如常。
除了凌先眠,还有一道目光悄悄投向了江秋凉。
江秋凉几乎在那道视线投来的同时捕捉到了它的存在,他迅速的,宛若丛林中的豺狼咬住兔子的喉管一样,捕捉到了那一道视线。
那来自跟在雷切尔身后的一个实习生。
不同于雷切尔,那个人不施脂粉,整个人看起来和雾气一样暗沉,她投向江秋凉的目光一如她的面色一般消沉,那是一种长期浸泡在麻木状态的人所特有的眼神。
和江秋凉的视线对上,她匆忙收回视线,只是因为本身的状态影响了收回的速度,反倒是显出几分笨拙的木讷。
是什么吸引了他的目光?
实习生刚才一直低着头,根本不可能看见江秋凉的笑意,难道……是说出的话?
江秋凉用几秒钟迅速回想了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
他和雷切尔一来一往,聊的内容很寻常。
内容寻常,也可能是……
聊到了不寻常的人。
雷切尔接下来的话印证了江秋凉的猜想。
“卡尔的危险系数很高,他和其他的B区患者不一样,他是自己来到22号精神病医院的。其实你们也能看出来的吧?我们为了防止患者逃出这里,四周全部都是临海的,所有船只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分钟。卡尔……”雷切尔咽了一口唾沫,“卡尔是自己出现在这座岛上的。”
江秋凉挑眉:“他是坐船过来的?”
“不,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雷切尔苦笑了一声,“有人说他是自己游过的,有人说他是坐直升飞机过来的,也有人说他是做轮船过来的,没有固定的看法。”
“我们最先看见他的时候……他独自一个人站在岸边,那天下着雨,他浑身湿透了,整个人看起来却并不狼狈,我们后来才发现,他似乎非常享受被雨水吞没的感觉。”
雷切尔说的不是卡尔喜欢淋雨,而是说他喜欢被雨水吞没。
不太常用的措辞。
“说起来当时第一个发现他的就是洛夫医生,不过他指名道姓要找老院长……他和老院长在办公室聊了十分钟,然后老院长就同意他留下来了。”
“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是来应聘,会被安排在D区。他第一眼看上去实在是,实在是太像个正常人了。他会对见到的每个人微笑,会感谢,举动相当绅士。就算是病人,他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攻击性,我们当时还聚在一起过,他最差的可能就是作为一个病人被安置在A区。”
“但是老院长把他安置了B区,除了死去的老院长,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安置在B区。老院长的态度很坚定,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这么多年,卡尔几乎没有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洛夫医生在接手后一度动过把他安置在A区。或者直接请出22号精神病医院的想法。”
江秋凉开口:“他没有离开B区。”
“是的,他似乎自己不愿意离开。”
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卡尔的身份依然是那个22号精神病医院的患者。
即使作为专业医生的洛夫曾经将他归入轻症状乃至于正常人的范畴,将自己定位成一个重症状的精神病人,真的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出的举动吗?
“他似乎很喜欢这里……”
江秋凉思忖着,寻找着最为合适的措辞。
“是的,我们也很喜欢他。”
雷切尔毫不避讳说道,这一点倒是让江秋凉有些意外。
“为什么?”
“因为见惯了乱摔东西的患者,或者是不发一言的患者,卡尔的可贵之处就格外凸显了出来。即使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他也是充满魅力的。”
说起这段话的时候,雷切尔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他是一个浪漫的艺术家,喜欢收藏后院里长出来的花束,送给治疗他的医生和护士。他的谈吐相当优雅,有与气质相提并论的美貌。他喜欢在雨天站在草地上,在雨中吟唱优美的诗歌,念济慈,念拜伦。当黄昏与夜晚的来临之际,他习惯在撒下的金色碎光中弹奏……患者一般不会被允许进行乐器的演奏,但是他是个例外。当老院长死后,所有人都乐于放纵他。他的钢琴曲弹得特别好,我听他弹过勃拉姆斯和舒伯特,那简直不能用艺术来形容……”
江秋凉在脑海中轻易勾勒出了一幕幕唯美的画面。
他分明是没有见过卡尔的,在那一幕幕画面中,卡尔的身影也都是模糊的。
卡尔被淹没在后院的花丛中,卡尔站在暴雨中伸出双臂。
卡尔坐在钢琴前,很多的医生、护士、患者包围着他,这让他看上去像是身处在壮观的奥斯陆歌剧院中,所有的聚光灯皆汇聚在他的身上。
而他的眼中没有旁观者,没有黄昏,没有医院,甚至没有钢琴。
他的眼中,只有他自己。
这是——
古老的纳西索斯在低下头注视水中倒影的自己。
腐朽的浪漫主义,在风中生了芽,又轻易被锋利的黄昏光影割裂了。
江秋凉走过一栋栋建筑,偶尔有人或是明目张胆,或者偷偷地打量着他们,但是他就像是幻想中的卡尔一样,对旁人的注视视若无睹。
他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闻到的,22号精神病医院建筑的气味了。
那是消毒水被埋在草地下,终于在一个大雨夜炸裂,渗透出的气味。
或者说的更直白一些。
那是手术失败的患者躺在冰冷的台上,在惋惜声中,心跳归零的那一刻,身上散发出的气味。
浪漫的,腐朽的,癫狂的,急于求成又不得不亦步亦趋的。
独属于某一种人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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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江秋凉仰起头。
那是一栋相当古老的建筑,整体显现出独属于老建筑的灰白色调。尽管这么说,江秋凉还是认为,这栋建设从建设之初就是现在这样的颜色,也许会明亮一些, 但也就仅仅限于非常局限的一点,谈不上有多少值得说道的生机。
建筑边上的草地倒是郁郁葱葱,那一层近乎是不真实的翠绿衬得这栋建筑越发的滑稽可笑。有几株爬山虎妄图攀上黯淡的墙面,但是不管它们的根部看起来如何的强壮,如何的坚不可摧,攀爬在墙壁上的枝桠还是在不过一个人高的距离泄了气。
那些枝桠看起来瘦骨嶙峋,叶片尤其可怜, 焦黄焦黄的。
墙面上仿佛流淌着看不见的有毒液体, 一点点渗入爬山虎的体内。
和一路过来荒芜萧条的景色不同, 到了有建筑的区域, 终于有了点能让人呼吸过来的人气了。
草坪上, 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比江秋凉想象中的要多许多。
他们之中有人拿着扫帚正在扫地, 有人正提着水壶浇花,有人捧着厚重的书籍翻看, 也有人两手空空闲逛。
乍一看, 倒是和大学校园有些相似。
但是——
仔细一看, 就可以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这里距离树林有很长一段距离,草坪相当干净, 没有多余的落叶, 根本没有用扫帚清扫的价值。
空气中的湿度很高, 根据脚下泥土松软的质感和草尖潮湿的水汽, 这里应该不久前落过一场雨,浇水显得没有什么必要。
书籍是厚重的, 但是看书的人显得不太有耐心,翻书的速度很快,仿佛在模仿绝世天才,而且,书拿反了。
两手空空闲逛当然无可挑剔,江秋凉也经常干出这样的事,但是嘴里念念叨叨就显得不太正常了。
最为绵长的恐惧,不是血淋淋的残肢断臂,而是不动声色的后知后觉。
“后院本来有个很漂亮的花园,不过现在不是春夏季节,那片区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观赏的价值。”
雷切尔似乎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的准备,一行人从A区的建筑前走过。
这里似乎很少有外来者,草坪上原本各做各事的患者们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或是诧异,或是冷漠地望着他们的方向。
被这些目光紧紧跟随着,江秋凉感觉灯塔的光又一次穿透层层迷雾,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中有被诊断出抑郁症、精神分裂症、躁郁症、双向情感障碍……总之,每个人的情况都不太一样。”
“卡尔,他……”
江秋凉的话还没有问完,骤然刹住了语音。
尽管草地提供了绝佳的隐匿,但是江秋凉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身后一些细碎的响声——
有人跟在他们后面!
“小心。”
几乎是在察觉到异动的瞬间,江秋凉听见了凌先眠的声音,他的音量压的很低,语速很快。
江秋凉立刻转过身,后退了两步,凌先眠松开了一路上握着他的手,挡在了江秋凉的身前。
是之前那个两手空空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的男人。
被凌先眠挡住视线的前一刻,江秋凉捕捉到了那个男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