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凉的小拇指僵硬了几秒,很快放松下来,呼啸在他耳边的冤魂隐匿了踪影,这一刻,他不是孤身一人。
江秋凉问雷切尔:“是谁最早发现洛夫医生杀害了卡尔?”
雷切尔靠在门框上,她似乎有些疲惫,妆容精致的脸上终于有了正常人应该有的表情波动。她微微仰起头,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杜莎蜡像馆的陈设品。
“是我。”
雷切尔缓缓吐出一口气:“洛夫医生杀了卡尔以后,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我。当时诊室里只有卡尔和洛夫医生两个人,卡尔躺在手术台上,正対心脏的地方竖直插着……”
雷切尔露出了些许惊恐的表情。
江秋凉试着猜测:“手术刀?”
“不,不是手术刀。”雷切尔直起身子,她不安地在门口绕了两圈,“你知道花茎吗?就是花朵下面连接的那个部分,卡尔心脏上插着的,是长着倒刺的花茎。”
花茎……
诊室里面突然会出现一段花茎?
江秋凉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你没有看见那一幕……”雷切尔捂住了自己的脸,挡住了她此刻的表情,不过听语气是哽咽的,“手术台上全是血,如此的出血量人根本活不下来的。那根花茎很结实,而且非常的翠绿,倒像是……”
“倒像是……”
雷切尔试着说出后面的那段话,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否认自己回忆的画面。
凌先眠接着她的话音:“倒像是花茎是从卡尔的心脏里长出来的一样。”
“対!”雷切尔把手从脸上挪开,两道泪痕从她的脸上滑了下来,带着灰色的眼线痕迹,模糊了她的面孔,“就是这种感觉。”
江秋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洛夫医生呢?他在干什么?”
雷切尔平稳了自己的话音:“他……他站在距离卡尔很远的地方,他靠在窗边,不过他看上去很平静,是的,他看上去相当的平静,就像是这一切都不是他做出来的一样。”
“后来你们就把洛夫医生带走了?”
“是的,房间里只有他和卡尔两个人,除了他以外,监控显示,根本没有其他的任何人进入过房间。”
“他现在关在哪里?”
“就关在隔壁的诊室。”
老院长的房间基本上没有生活的痕迹,能有一两个线索已经实属不易了,江秋凉决定不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他直接就问雷切尔。
“那我们现在直接去C区吗?”
“不……”雷切尔摇头,“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等下D区的外墙就要通电了,出不去的,再等等吧,等到下一次天亮……”
天马上就要黑下来了?
江秋凉看了一眼窗外,这分明就是初晨才有的雾气,他不至于连黄昏和黎明都不分不清楚。
不过,天色相比于之前,确实黯淡了一些。
难道在这个游戏副本里,黎明之后连接的,不是白日,而是黑夜吗?
雷切尔领着他们去了歇下的空置房间,临走时犹豫着,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江秋凉看出她有话想说,于是直接问她。
雷切尔含糊了一会,说道:“洛夫医生杀了卡尔之后,和我说了一句话,我这几天每次做梦都会想起那句话。”
江秋凉问她:“哪句话?”
“他说——”雷切尔停顿了一下,“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的。”
很突兀的一句话,但是联想到前因后果,似乎又在冥冥之中预示着某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你信他吗?”
“我不知道,”雷切尔嗫嚅道,“当痛苦的命运降临在每个人身上的时候,没有多少人是持有相信的态度的。”
江秋凉闻言,眼眸很轻地震了一下。
“我总觉得,洛夫医生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他被恶魔吞噬了灵魂。”
雷切尔望向窗外。
从这个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见不远处一栋外墙完全被涂成白色的建筑。
雷切尔并没有望向那个方向很久,像是害怕看见黑暗中的某只怪物一样,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当你在C区听见不该听见的声音,不要好奇,当你看见不该看见的,请遗忘。所有的地方都有很多的秘密,不要试图去挖掘其中的秘密,除非你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留在了这样一句话,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如释重负一般飞快消失在两个人的视野里。
江秋凉关上门。
即使关上了门,房间里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如影随形,久久不散。
江秋凉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那栋白色的建筑。
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黑暗在迷雾之中穿行,渲染出了深浅不一的黑色。
凌先眠站在他的身边,屈指敲了敲窗户:“那就是C区。”
“你有没有觉得……”江秋凉蹙眉,“C区的建筑和这里其他的建筑不太一样?”
尽管江秋凉和凌先眠此刻身处的房间被打扫的很干净,但是墙面上斑驳的睡姿,家具陈旧的风格,仍然很有年代感。
“有。”凌先眠给了江秋凉肯定的答案,“它的设计风格偏向于后现代,看上去和这里格格不入很正常。”
确实,如果和这座小岛的风格相似的话,C区建设成老旧的模样会更为合适,毕竟周围的几栋建筑都是这样的。
江秋凉盯着远处的建筑,那栋建筑并没有完全归顺在黑暗之中,几盏灯仍遥遥亮着。
江秋凉记得,雷切尔说过,C区晚上是不留人的。
而且灯光也不止一盏。
除了被关押的洛夫医生,还有谁在那里?
江秋凉望着那栋建筑,视线不由自主转向了灯塔。
灯塔的光穿过迷雾,晕染出一圈温和的光,忽明忽暗的不是光线,而是灯塔的呼吸。
江秋凉忍不住打开窗户,伸出了手。
那点灯光停留在他的指尖,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随着灯光的闪烁,他想起了一些昔日的记忆片段。
那是江侦仲将他送走后的好几天,他记不清自己究竟在船上待了几天,药物作用让他対于时间产生了模糊的概念,他只记得自己看见灯塔,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小岛上有人在等,一直给他注射药物的男人将他送上了岸。
船没有停留很久,十八岁的江秋凉目送着那艘船心中苍凉一片。
他想起了那个片段中很多细节。
比如,他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上个游戏副本里面的第一个出现的人鱼长的面熟了。
那个人鱼,长了一张和送江秋凉上岛的男人一样的脸。
比如,他记起自己身边,接待自己的人穿着白大褂,他们身上有很重的消毒水气味,为首的女人咧开大红唇笑着,而她身后的附庸者们,有着如出一辙的漠视和冷淡。
他回忆起那天将亮未亮的天色,大概是黎明,或许是错认的黄昏,即使多年以后再次想起那一幕,他也不能给出肯定的判断。
也许是黄昏吧,江秋凉不由在心里默念。
因为——
他窥见了那场迷雾之中经久不散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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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身后响起了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江秋凉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的指尖毫无来有的,在听到关门声的同时感觉到了一阵剧痛。
他仓皇回头,才发现凌先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
凌先眠的手上提着个与他的气质特别格格不入的塑料袋。
撞上江秋凉破碎的眼神,凌先眠明显愣了一下。
“我吓到你了吗?”
江秋凉下意识摇头:“没有……你提着的是什么?”
凌先眠把塑料袋搁在桌上, 取出里面的红药水和纱布。
他在床边坐下, 对着江秋凉招了招手。
“过来。”
江秋凉这才想起, 凌先眠在这个游戏副本开场时说过,得空会帮他处理一下手腕的伤疤。
凌先眠还记得这件小事。
江秋凉慢慢挪过去,他很轻地咳嗽了一下,挨着凌先眠坐下。
凌先眠把江秋凉的手腕搁在自己的膝上,拧开药瓶, 低下头。
他的侧脸在很近的距离, 眉目凌厉, 但神情温和。
江秋凉记得自己做的有关凌先眠的第一场梦。
在那场梦境中, 凌先眠也是露出这样半张侧脸, 那时背景中人潮如织, 他们被裹挟在拥挤的人群之中,江秋凉的眼中只有凌先眠一个人。
那些于高朋满座之中相视, 于人潮如织之中相爱的碎片, 是他有关于凌先眠的第一印象。
十九岁的凌先眠有让江秋凉一见钟情的魅力, 三十岁的凌先眠亦然。
江秋凉静静看着凌先眠的侧脸,任由凌先眠摆弄自己的伤口。
“怎么突然想起要去拿这些了。”
凌先眠低着头, 动作轻柔:“一直记得, 没忘。”
江秋凉笑了。
凌先眠抬眼:“笑什么?”
江秋凉用空着的手撑着下巴:“你的记性真好。”
“你以为谁都和你……”
凌先眠话说到一半, 猛地刹不住了话音。
江秋凉的笑意没散, 反而渐浓。
“你还记得多年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吗?”
凌先眠点头:“记得。”
“所有的细节,你都记得吗?”
“我都记得。”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现在的我和以前相差很多……”
凌先眠停下手下的动作,打断他:“那是赌气的话。”
江秋凉的指尖悠悠在下巴上敲了一圈:“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凌先眠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江秋凉。
江秋凉发现,凌先眠的眼眸很黑,看似是冷漠且不可捉摸的,但是当他认真地看向自己的,他又有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可以从那双常年摸不清情绪的眼中捕捉凌先眠的些许想法。
也许,这是凌先眠给出的,属于江秋凉一个人的特权。
明明江秋凉问凌先眠的是从前的自己,但是凌先眠此刻的眼眸中,却满满盛着他如今的倒影。
这就是凌先眠给他的答案。
江秋凉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看得说不出话来,于是他轻轻推了凌先眠一把,催他快点包扎。
凌先眠的动作很快,没几分钟就缠好了纱布。
不过他没有把江秋凉的手腕放回去,而是顺着纱布,就势握住了江秋凉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江秋凉失笑:“这是什么道理?”
凌先眠理所当然的模样:“医疗费。”
江秋凉想着,也没有挣脱开,他的掌心有凌先眠的温度,这让他感觉到非常安全。
“在进入这个游戏副本以后,”江秋凉开口,“我发现我变了,我开始患得患失,它是对的,它知道我的弱点,我害怕失去已经拥有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再次回到故事的起点了。”
“或者说,我已经没有勇气回到没有你的生活里了。”
凌先眠眼中的笑意散去。
“我以为,你是害怕重返那段让你恐惧的记忆。”
江秋凉点头:“与我而言,那段记忆之所以恐惧,是因为没有你。”
室内很安静,两个人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你看见那座灯塔了吗?”
江秋凉偏开视线,从他坐的角度并不能看见灯塔,但是他痴痴看着窗户上的某个点:“那是一段没有你的记忆。”
凌先眠松开握住他的手,紧紧抱住了他。
“我其实是一个很胆小的人,”江秋凉的下巴搭在凌先眠的肩膀上,“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
“我其实很认真地想过了,我不怕这个游戏副本带给我现实中对应的记忆是如何的痛苦,那些都过去了,曾经的我负担不起,但是现在的我可以面对所有的过往了。”江秋凉抬手,把手贴在凌先眠的后背,“但是我很怕它干预我的未来,要是我再一次忘了你,可怎么办啊……”
“万一,我又一次抛下你,可怎么办啊……”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些……”
江秋凉的话音越来越低,到后面近乎是喃喃,他像是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了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不会的。”凌先眠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我不会让这一切发生的。”
“你不用害怕灯塔。”
凌先眠看不见的地方,江秋凉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光。
他果然察觉到了进门时江秋凉异样的状态。
“就算你忘了,所有的过往,我都会帮你记得。”
江秋凉回抱住凌先眠:“一言为定。”
他听见了凌先眠的心跳声,拥抱是比亲吻更有力量的存在,他真实地感觉到凌先眠就在自己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游戏副本中的时间流逝,江秋凉看向了室内挂着的唯一一个时钟。
和普通的时钟不同,这个世界的时钟正好与之相反,数字是由大到小的。
此刻,时钟正在缓缓由四转到三。
“果然……”
凌先眠松开江秋凉,江秋凉指了一下那个时钟,示意他看过去。
“这个世界的时间是反过来的,黎明之后对应的是黑夜,黄昏之后对应的才是光明。”
“也不对,”江秋凉否认了自己的前一句话,“谁知道黄昏之后的是晴天还是狂风暴雨呢。”
凌先眠问江秋凉:“你是怎么想的?”
“不能等到黄昏,过了零点我们就走。”江秋凉说道,“直接过去问洛夫,这个游戏副本的其他人都不能信。”
“你察觉雷切尔的不对劲了?”
“对。”江秋凉没有犹豫,“她的话从头到尾有太多的漏洞了,她试图把谎言和真相混在一起,只可惜,这是一次相当错误的示范。”
“我第一看出她的破绽,是在她提到老院长的死亡。”
“老院长应该不是自然死亡的,有人潜入了他的房间,杀死了他。”江秋凉说完,摇了摇头,“但是我不能理解两个点,第一点,为什么老院长身上没有挣扎的痕迹,他如果看见有人在那样的雨夜爬上五楼,打开他的窗户,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第二点,那扇窗户是向外开的,也就是锁也是在里面,暴风雨夜老院长肯定会从里面锁上窗户,那个人是怎么进来的?”
凌先眠肯定道:“这两个问题分开看很难得答案。”
江秋凉右手无意识握住了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手腕,肯定道:“所以,这是一次误导。”
“你的结论是什么?”
“雷切尔的话其实很具有误导性,你记得她是怎么和我们描述那个暴风雨夜的吗?”
“记得。”
“她说,那个夜晚的风雨很大,没有人会把窗户开一条缝,别说是爬上去,就是站在风中,都很困难。”
“这不是正常的表述方式,一般人想起某个暴风雨夜,都会从自己当时的角度去描述场景。比如从屋内望出去是怎么样的,当时窗外的景物有怎样的变化,或者当时的新闻报道说了什么。”
“可是雷切尔没有,她说,如果一个人推开窗户,这是一个假设,如果说一个人推开窗户是个合理的假设的话,那一个人爬在墙上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在提到老院长的离奇死亡后突然运用这样一个假设?”
凌先眠点头:“就像是和某个人说,不要去想大象,这个人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大象,这是心理学上运用到的暗示。”
“是的,她说出这段话后,听到的人当然会第一时间反驳她的观点。但是与此同时,这就会成为一根扎在听者心中的刺,每每想起暴风雨夜,第一反应都是预想那个攀爬在外墙的不存在的人。”
“她在引导,”江秋凉说,“引导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有人通过不可能的方式从外面进入了老院长在五楼的房间。”
“你认为凶手是从里面正常进入老院长的房间的?”
“是的,”江秋凉直截了当,“这样从外面进入那两个不可能解释的问题就都有答案了,因为是他熟悉的人,所以他没有挣扎,因为锁在里面,凶手自然可以从里面打开窗户出去。”
凌先眠一针见血:“这个范围很大。”
“是的,即使把时间锁定在深夜,能让老院长毫无防备在深夜会见的怀疑名单的人还是太多了,毕竟整个22号精神病医院里的人都认识老院长,所以单独从这个角度来推理杀死他的人,是不合适的。”
“所以……江教授用如此笔墨,只为推理出一个无解的命题?”
江秋凉毫无悔改之心:“对啊,有很多人喜欢在数学上寻找一个必然的答案,其实数学存在非常多的无解命题。比起数学,更加复杂的是现实,何必为了现实中的一个无解命题纠结呢?”
凌先眠认同江秋凉所有的歪理。
“不过,这个无解命题中有一个公式是可以提取出来,得出另一个有用的结论的。”
“你想说洛夫医生杀害卡尔这件事?”
“是,”江秋凉肯定道,“就是这件事,雷切尔的错误逻辑引导给我了新的启发。”
“雷切尔说她看见洛夫的时候,洛夫和她说,她迟早会变成他那样,这句话从某种角度几乎是落实了洛夫杀害卡尔的结论。”
凌先眠说:“换个角度,这句话的意思会完全不同。”
“你果然也想到了。”
“卡尔不是洛夫医生杀的,”江秋凉直接说出了结论,又补充道,“他没有杀害卡尔的意图,他就要当上院长了,临近离开的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很稳定,这从他最后留下的那张纸上有所体现。”
“洛夫那句话是真实存在的,那是内容被理解错了,他说雷切尔最终会变成的,不是他那样,而是卡尔那样。”
“美好的祝福。”凌先眠唇角浮起笑意,“将自己的同事比作死去的人,这还是……情义深重。”
江秋凉不置可否:“不过这样的理由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我总觉得雷切尔说的有问题,洛夫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说出那句话的,他为什么要说出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呢?”
“因为他看见了结局。”
江秋凉不解:“他看见了结局?”
“嗯,”凌先眠言简意赅,“他看见故事的结局,就像你看见灯塔一样。”
很抽象的比喻。
江秋凉没有过多的纠结,太多的疑问堆在他的心头,他必须要去和洛夫医生谈一谈。
“还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
“哪点?”
“花茎,出现在卡尔心口的花茎。”江秋凉语速快了些,“卡尔死亡是在一周前,我们刚刚经过花园了,就连雷切尔都说现在根本不是花季,所以就连枝条都是焦黄干枯的,但是她描述插在卡尔心头的那根花茎,讲到了很多细节。”
“首先,花茎是翠绿的,现在这个季节的枝条是枯黄的,对不上。其次,诊室里不可能一开始就有花茎,这个花茎是个外来物。再次,诊所在四楼,花茎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从窗外拔的,如果存在那种可能,一定是提前准备好从外面带进去的。”
“唯一可能携带花茎的是卡尔,但是他根本不可能逆反自然发展的规律,在这个季节找到一根翠绿的花茎。”
“这个逻辑,是有问题的。”
窗外的天彻底黑了,所有的推理都在这一刻陷入了困境。
这样想着,江秋凉不自觉出神。
直到,室内的光线突然灭了。
江秋凉听见凌先眠的声音:“先睡吧,别想太多,很快就能有答案了。”
江秋凉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我睡不着。”
鞋子在黑暗中被人脱下,江秋凉被迫躺在床上,感觉到自己的身边陷下去一块,是凌先眠躺在了他的身边。
“你需要休息,”凌先眠叹了一口气,很有耐心地劝说道,“这样,你先闭上眼睛,如果你睡不着,就勾住我的手。”
江秋凉撇嘴,心想这是什么安慰方式。
他试着闭上眼睛,原本以为自己会和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一夜无眠。
但是闻着凌先眠身上的气味,感觉着他的呼吸,江秋凉居然真的,慢慢地睡着了。
在睡梦中,他迷迷糊糊勾住了凌先眠的小拇指,蜷缩成了一团。
那一晚,在凌先眠身侧,江秋凉难得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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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爱。
那是凌先眠的小拇指。
凌先眠在黑暗中睁着眼,窗外C区建筑的光有一点反射在他的瞳孔中,汇聚成很小的一个点。
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是刚醒还是一夜未眠。
眼前这一幕的祥和来之不易, 江秋凉下意识放缓呼吸, 假装自己还在睡梦中。
不过, 他控制不住想要睁开眼去看凌先眠。
于是他纵容自己又一次偷偷睁开眼,露出小小的一条缝。
这一次,他正好对上了凌先眠垂下的眼眸。
江秋凉没有来由地心虚,下意识解释道:“刚醒。”
他的眼神不受控制飘忽了一下,随即马上意识到一个重要的事实。
他就是刚刚醒, 究竟在心虚什么!
这样想着, 江秋凉的眼神瞬间坚定了很多。
江秋凉不知道凌先眠有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这几秒内的心理活动, 凌先眠大概是察觉到了, 因为江秋凉在黑暗中听到他语带笑音。
“知道。”
尾音微微上扬, 是凌先眠心情愉悦的表现。
江秋凉顺势抓住了凌先眠的无名指, 他很喜欢凌先眠手指的形状,特别是那只手上还带着和他一样的戒指。
两枚戒指依偎在一起, 像是紧挨着的, 两颗跳动的心脏。
两个人走出房间的时候, 正好是凌晨十二点,走廊上静悄悄的, 没有其他的医生或者护士经过, 所有的一切都被浸泡在了黏腻的寂静中。
江秋凉再次望向了窗外那栋建筑。
C区的建筑在黑夜中散发着一层很淡的光, 是融化的灰色, 如果没有那几盏突兀的白灯,它应该和苍茫的夜色相得益彰。
隔了四个小时, 那几盏灯没有熄灭,它们始终亮着,像是黑暗中潜伏的猎人的眼睛。
“这些灯……”江秋凉若有所思,“一整晚都没有灭。”
“C区是有人的。”凌先眠说道,“到了夜晚,那里是小岛最热闹的地方。”
“热闹……”
江秋凉想象不到那里会有多热闹,毕竟从来到这座小岛以后,平静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
唯一撕碎平静的,是A区遇到的那个病人。
比起其他文质彬彬且疏离冷淡的医生和护士,江秋凉反而觉得,那个人说的话更可信一些。
可是江秋凉看不懂他,他不明白那个病人口中的“雪”,究竟代表着什么寓意。
或许,一切在洛夫医生那里都能得到答案。
凌先眠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没有明说,只是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