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视线没有落在更加靠近自己的凌先眠身上,也没有落在更加熟悉的雷切尔一行人身上,他的视线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弯钩,死死钉在江秋凉的身上。
那双眼睛中没有半分的掩饰,江秋凉明晃晃看见了他眼中的挣扎和疯狂。
这种深深的,渗人的眼神,绝对不会出现在任何一个正常人的身上。
“你干什么?”
在凌先眠的背后,江秋凉听见了凌先眠厉声的询问。
江秋凉很少听见凌先眠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表示过不耐烦的情绪,即使是和自己重逢那一次,他在雨中也保持着基本的绅士。
雷切尔一行人听见了动静,停下脚步,几个人齐刷刷盯着突然跟过来的男人。
江秋凉并不惧怕男人的目光,他从凌先眠身后走出来,和他并肩而立。
男人被凌先眠短短的四个字吓得瑟缩了一下,他蜷起肩膀,牢牢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但是目光还是不甘心的,偷偷落在江秋凉的身上。
“怎么了?”
这次是江秋凉开口,他的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平淡到像是在询问今天的天气。
“血……”
男人听见江秋凉的话,一直颤抖着的青紫色嘴唇终于嗫嚅了一下,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
“血?”江秋凉不是很能理解一个字所想要表达出来的含义,“你的意思是我身上有血吗?”
男人快速扫了一下江秋凉的眼睛,又像是触电一样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再次不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要通过这个动作来寻找到一点安全感。
过了几秒之后,他才眼神飘忽的,很快点了点头。
“据气象台预计……寒潮……最冷的寒潮即将到来……注意防护……”
他几个字,几个字将话艰难挤出来,形成了一段支离破碎的语句。
江秋凉听着他的话,猛地反应过来,这是他在游戏之外听见的,有关奥斯陆的气象播报。
男人说的不是血,而是雪。
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是江秋凉身上有血,而是江秋凉身上有雪。
江秋凉下意识抬起自己的手臂,他的身上并没有男人口中的雪。
男人盯着他抬起的手臂,更准确的说,是他左手手腕上的伤疤,爬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他突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不似是人声的尖叫,像是所有控制理智的神经在顷刻间崩断,猛地扑向了江秋凉。
男人的动作来得相当突然,短到几乎不能用一秒两秒来衡量。
江秋凉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处于本能退后,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男人根本没有触碰到江秋凉任何一寸的皮肤。
在他发出攻击性动作的那一刻,凌先眠早有防备似的,正好挪到了他准备攻击的前方。就在他扑过来,双脚还没有着地,凌先眠已经用右手卡住了他的喉咙,狠狠把他甩在了地上。
凌先眠这下比他更为凶狠,男人像是一堆被扔到垃圾箱里的垃圾,狼狈地倒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
跟在雷切尔身后的那个人在几秒钟的难以置信之后,终于后知后觉恢复了神志,纷纷手忙脚乱上前,挡在了倒在地上哈气的男人和凌先眠之间。
看这架势,更像是为了防止凌先眠一个冲动上去把患者给杀了。
“把他带去C区吧。”
雷切尔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没有理会男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发出的一连串痛苦的哀嚎,而是笑着对江秋凉和凌先眠说道:“走吧,让我们遗忘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
小插曲。
是啊,在精神病医生眼中,这不过是一个司空见惯,不足为道的小插曲而已。
江秋凉想到,凌先眠也学过精神病学。
彼时,两人已经分开,如果说他研究金融学是为了回去继承家业,那么……
江秋凉突然感觉喉间一阵干涩,他故意落后几步,悄悄试着调整成一个稀松寻常的语调,去状似无意地询问凌先眠。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凌先眠看向他,他的眼中尚且残留着些许凉薄,不过这点寒意很快在与江秋凉的对视中冲散了。
“你说吧。”
“你……”江秋凉寻找了一个最为平平无奇的问法,“你为什么会想到去学精神病学?”
凌先眠的脚步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突然好奇。”
“有两种说法,你想听哪个?”
“我能都听听吗?”
“可以。”
凌先眠的语句很温柔,温柔到江秋凉以为他在捧着一把糖哄他。
“觉得有意思,就去学了。”
江秋凉闻言,抿了一下嘴唇,在他的意料之中,很凌先眠的回答。
“当别人问起我,我都是这么回答的。”
江秋凉抬眸:“那要是我问呢?”
“我可以告诉你更加具体,更加真实的原因。”
江秋凉在等待他的答案。
“有个人告诉过我,福柯写过这样一句话,疯癫应当被允许存在,一个恐惧、压抑的社会把任何与众不同的人宣判为有病。”凌先眠不知回想起了什么,唇角弯了一下,“他很认同那句话。”
江秋凉的呼吸慢了下来。
“所以,”江秋凉试探着开口,“你学习精神病学,是因为他?”
凌先眠漆黑的眸中映出江秋凉的身影:“对,是因为他。”
江秋凉张了张口,潮湿的水汽涌进他的喉管,他却觉得自己的整个喉管干涩到可怕。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为了一个抛弃你的人,值得吗?”
凌先眠没有一秒的犹豫:“值得。”
“为了一个抛弃你的人,设计造疯者游戏,也是值得的吗?”
这次,凌先眠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是在思考。
良久之后,久到江秋凉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从来没有和你承认过,自己是造疯者游戏的设计师。”
雷切尔告诉他们,之前住着卡尔的B区到了。凌先眠的声音轻的像是一片一吹就走的树叶,融化在了迷茫的雾气中。
江秋凉没有听见凌先眠的话,问他说了什么。
“没有,”凌先眠摇了摇头,似是无可奈何,“无关紧要的小事。”
江秋凉没有继续多问什么。
他的思绪沉浸在凌先眠刚才给出的答案上,凌先眠学习精神病学,真的只是因为他一句简单的话吗?那时离开的人,提出分手的人,他们之中选择了背叛,选择了遗忘的人,分明都是他。
“我在奥斯陆这么多年,”江秋凉问凌先眠,“你不恨我吗?”
“恨啊。”凌先眠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能不恨呢?”
江秋凉的心脏被人揪起一般的疼痛。
“其实,也没有那么恨。”
凌先眠突然问江秋凉:“我不知道你的记忆恢复到哪里了,你有想过自己选择奥斯陆的原因吗?”
是什么把你留在了奥斯陆的冬天?
江秋凉又一次想到了那个问题。
一个他意识到之后,苦苦寻觅,却始终求不得答案的问题。
记忆似乎一直在阻止他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江秋凉没想到,凌先眠会主动提到它。
“为什么?”
凌先眠看向他,话语像是落在秋日江面上的枯叶。
“我记得,我和你提起过,以后我们一起出国,去世俗可以接受我们的地方,一直待到死去。当时你问我,想去哪里。”
“其实我当时也没有想好,想着以后有机会亲自带你一起去,于是先随便给了你一个地名。”
“那个地名,就是奥斯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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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疯癫应当被允许存在,一个恐惧、压抑的社会把任何与众不同的人宣判为有病。
——福柯《疯癫与文明》
没错,福柯又又又出现了。
填平了两个坑,又挖了一个大坑,不愧是我官某人(骄傲脸
他知道自己心甘情愿留在奥斯陆这么多年, 潜意识中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了。
不是因为习惯,也不是因为不舍。
他在等一个人。
即使失去了所有有关凌先眠的记忆,这五年,他也没有离开奥斯陆一步。
是凌先眠, 把他留在了奥斯陆的冬天。
记忆可以遗忘, 但是情感不会。所以就算是失去了记忆, 情感依然避无可避。
这一刻,江秋凉任由滔天的情感吞没自己。
“B区很危险,而且卡尔的房间已经被清理过,腾出给别人住了。”
游戏不会因为他的情感波动而暂停,雷切尔继续说着, 所有的程序就像是刀子刻在坚硬的石块上, 不会因为一次海浪的袭来而消失不见。
相比于A区, B区要安静许多。
草坪上没有走来走去的病人, 所有的门窗都是关着的。
江秋凉抬起头, 窗棂的颜色泛出不健康的青色, 镶嵌在黯淡的墙面上,仿佛时间留下的青苔。
“B区有多少病人?”
“不到八十个。”雷切尔的脚步不停, 他们朝着几栋被铁丝网包围着的建筑走去, “因为需要单独的房间, B区的床位总是很紧张的,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暂时将有些情况严重的病人安置在A区。”
“暂时?”
“对, 暂时。病情变化是常有的事, 定期把病情好转的病人挪出B区是很有必要的。而且……”雷切尔突然笑了一声, “死亡是很常见的存在。”
死亡是很常见的存在。
很冷漠的话语, 谈起生死,就像是谈起午饭。
没有人会特别在意某一个人的死亡, 就像是不会关心午饭里面有没有添加胡萝卜一样。
“是自然死亡吗?”
“不,”雷切尔斩钉截铁地否认了这个观点,“不是自然死亡。”
那是什么?
江秋凉没有再次提出疑问,他不由想起了那个男人被拖住去C区时,歇斯底里的吼叫。
有一种可能性窜入了他的脑海。
由电网铸成的高墙之外,雷切尔对门口的男人点头示意,大门很快被打开,又在他们的身后怦然闭合。
“D区只有这一个入口,通常是会有人把守的。”雷切尔解释道,“你们拥有在四区之间通行的权力,不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凌晨的零点到四点之间门口是没有守卫的,电网会开启高强度的电流保护,为了生命安全,请不要靠近这里。”
不断有医生和护士从D区走进走出,相比于患者,他们的神情就显得正常许多。
“我先带你们去洛夫医生的房间,他的房间从事发之后没有人进去过,可能会有一些线索。”
“我方便去一下老院长的房间吗?”江秋凉问她。
“可以是可以……”雷切尔闻言一愣,“你为什么会想要去看老院长的房间呢?他的房间现在虽然还空着,但是已经打扫过了。他去世有一段时间了,生活的痕迹应该都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江秋凉随口用凌先眠的话来搪塞她:“觉得有意思,就想去看一看。”
果然,在他话说完的同时,凌先眠的目光突然投了过来。
有意思……
雷切尔显然无法理解这种觉得死人的房间有意思的观点,她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眉目之间渗透出几分苍白,不过礼貌的修养还是将她拽回到了此刻的处境之中。
“也可以。”雷切尔硬邦邦答应了一句,“洛夫医生和老院长住在同一栋的上下层,看一下也是方便的。”
于是几个人先后看了洛夫医生和老院长的房间。
洛夫医生的房间在三楼,正如雷切尔所言,这里存留着许多生活的痕迹。
打开的钢笔,写了一半的纸张,夹在某一页凸出的书籍。
没来得及整理的床铺,剩下一大半的咖啡罐子,随意摆放在门口的拖鞋。
房间里的所有物品都以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方式摆放着,洛夫医生杀害卡尔的那一天,是在寻常不过的一天,起码他自己在当天离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之后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所以……是冲动杀人?
江秋凉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那是一段学术性极强的评议,分析着精神病学最为时新的观点。
字迹清楚,行距固定,字迹之间的墨水没有明显的汇聚或者是断裂。
当事人在写下这半页文字,直至搁笔的整个过程,心态应当是极其平和的。
江秋凉试着仔细阅读了一下那半张纸上的内容,字数不少,但是专业性实在太强了,全文都是专业的术语,却又没有点名所写的病名。
就在他打算先去寻找其他线索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指按在纸面之间的某一行上,念出了那几个字。
“1952年,CPZ治疗方法的问世。”
凌先眠的指尖再次移动。
“氯氮平,利培酮……”
江秋凉知道凌先眠看懂了,于是问他:“这些讲的是什么?”
凌先眠没有立刻回答江秋凉,而是指着洛夫医生留下笔迹的最后两个字。
“脑口……”江秋凉重复纸上的那两字。
最后一个字,那个“口”写的很小,和前面的字体大小并不协调。
是一个偏旁?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凌先眠的声音就在江秋凉的耳边响起,“他想要继续写下的,是脑叶白质切除术。”
脑叶白质切除术。
江秋凉不由自主抽了一口气。
他可以不知道前面那些专业药物名称的用途,但是他知道这个手术。
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手术,不仅仅是因为它的发明者曾因此在1949年获得过诺贝尔生理学医学奖,更是因为它在当今观念下的惨无人道。
“你的意思是,洛夫医生在研究……”
“精神分裂症。”
凌先眠肯定了江秋凉的观点。
“他为什么……”
江秋凉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话音。
他本来想问洛夫医生为什么要研究精神分裂症,但是这本来就是就是一个不合适的问题,因为洛夫本身就是个精神病医生,他的工作就是研究精神病学,治疗精神病人。
这么多年的治疗经验让江秋凉对精神病医院有一定的了解,他知道精神病医院的医生和大学里的教授很像,他们不是诊断所有的病人,而是专门研究某一类的病症。
江秋凉想起了自己在A区没来得及问出的问题,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问一遍了,因为洛夫医生的房间已经告诉了他想要的答案。
“洛夫是主攻精神分裂症的医生。”
“是的。”雷切尔站在两个人的身后,她没有走进这个房间,而是站在门口,“他是一个学术上非常优秀的天才,本来有希望成为22号精神病医院的院长。”
一个原本可以成为院长,前途无量的医生,突然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问题会出现的某一天,杀死了一个自己治疗了好几年的病人。
江秋凉盯着凌先眠指尖下的,洛夫最后写下的那个偏旁口。
“这段话结束的很匆忙,他来不及写下最后一个字。”江秋凉喃喃道,“有什么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天,有人来敲过洛夫医生的门吗?”
“有,”雷切尔说道,“那个人是我。”
“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时……大概是凌晨六点,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我手底下的一个实习生打给我的。她的语气很着急,说是B区的卡尔一直在按床头的救急铃,要求要见洛夫医生一面,于是我就紧急去找了洛夫。”
“你和他一起去的B区吗?”
“是的,”雷切尔肯定道,“我们一起去找的卡尔,我们一路上着急忙慌的,因为卡尔之前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我们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江秋凉听着,随手翻开了那本书,原本夹在书页之间的某个东西滑落在了桌上。
“谁知道我们急匆匆赶到B区的时候,卡尔正平静地端坐在自己的床上,他的神态和平时没有任何的区别。所有我们之前在路上预想过的挣扎、痛苦、面色苍白,都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比起我们,他更像是个正常人。”
江秋凉捡起了滑到桌面上的东西。
意外的,那是一朵被夹扁的干花。
江秋凉将那朵被挤压到体无完肤的红玫瑰捻起,凑到鼻前。
淡淡的香气,却不是玫瑰的。
“你说洛夫是在C区杀害的卡尔,但是你们见到卡尔是在B区。”江秋凉捧起那本书,闻了闻,香气的来源不是书,“是谁提议去C区的?”
“我不清楚。”
“不清楚?”
“卡尔点明要和洛夫医生单独交流,我不知道当时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总之十分钟后,洛夫医生开门,只和我们说了一句话。”
“带他去C区。”
离开洛夫的房间,江秋凉随手把那朵干瘪的红玫瑰塞进口袋。
他问凌先眠:“你有没有觉得雷切尔的话有几分似曾相识?”
凌先眠点头:“卡尔用十分钟,说服了老院长让他住院,又用了十分钟,让洛夫带他去C区。”
“他的愿望好像总是能够实现。”
从楼下走向楼上,江秋凉看向了楼梯外,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地看见围绕在D区外圈那一层砖墙一般的铁丝网。
“控制……”江秋凉自言自语,“究竟是医生在控制他,还是他在控制医生呢?”
老院长的房间比洛夫的房间要大很多,有独立的书房,装修也要昂贵许多,不过因为被打扫过了,所有的家具都很干净,没有什么生活痕迹的残留了。
雷切尔依旧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
江秋凉绕了书房一圈,室内实在没有什么线索,被雨水打湿的书籍已经被清理走了,窗台那一圈在暴风雨夜的潮湿随着岁月的缓慢流失早已烘干殆尽。
他从书桌前抬头。
和江秋凉的徘徊不同,凌先眠从一进入这个房间开始就直接走到了窗户边。
江秋凉抬眼的时候,凌先眠正伸手打开窗户。
老旧的木质窗户发出了嘎吱一声嘶哑的杂音,玻璃上汇聚的水雾随着凌先眠的动作,化作一条条流动的泪珠,直直向下坠去。
江秋凉走到凌先眠的身边,向下望去。
水珠落地无声,在朦胧的雾气中,江秋凉看清了墙面上的痕迹——
那是一个很淡的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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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CPZ治疗方法、氯氮平、利培酮参考张亚林主编的《高级精神病学》
比手掌长许多, 应该是成年男子脚的大小,就这样歪歪斜斜印在墙上。
老院长突然死在一个暴风雨夜,临死之前,他打开了自己房间的窗户。
这一个毫无意义的举动, 突然在此刻有了意义。
因为, 在老院长死去的那个夜晚, 在暴风雨夜打开他的窗户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而是另一个人。
“嘘。”
凌先眠很轻地出声示意,江秋凉知道雷切尔正在他们身后注视着他们,他不确定之前来检查老院长房间的人有没有发现这个鞋印,更不确定雷切尔対此是否知情。
贸然打草惊蛇显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江秋凉收回视线, 装作无事发生, 继续去检查老院长房间中乏善可陈的家具。
还真有个意外的发现。
老院长的书桌被清理得很干净, 但是他靠着的椅子没有。
那是一把老旧的皮质座椅, 面料相当的扎实, 当江秋凉靠近这把椅子的时候, 突然闻到了一股非常淡的香气。
不是皮质沙发上原有的味道,倒是和原本夹在洛夫医生书里的那朵红玫瑰的气味如出一辙。
那是很清淡的, 类似于女士香水的气味。
“老院长被发现的时候, 尸体是什么样的?”
“他坐在那把椅子上, 头靠在椅子上,眼睛是闭上了, 和睡着了一样。”
“这里有喜欢用女士香水的医生或者护士吗?”
“香水?”雷切尔皱了皱眉头, 似乎没有想到江秋凉会猝不及防问这样一个问题, “这里不允许使用香水, 有些病人対气味很敏感,香水会刺激他们的神经, 加重病情。”
“那有没有偷偷用的?”
“没有吧,没有人会这样做的。”
说着,雷切尔的脸色突然一变。
江秋凉知道她肯定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一件事,不知道和你提到的香水是否相关。”雷切尔抿起嘴唇,“和女生香水,医生或者护士都没有关系,大概是我想多了。”
“你先说说看。”
“卡尔生前说过一句话,很奇怪的一句话。他说每当他站在暴风雨里,都能闻到一股香气。”
暴风雨有香气?
江秋凉没有预想到这种可能,他和凌先眠対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瞬的愕然。
“他形容过那股香气吗?”
雷切尔摇了摇头:“没有……不过当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陶醉。”
江秋凉哑然。
卡尔已经死了,死无対证。
即使江秋凉能够把香气递到他的面前,他也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了。
江秋凉想起了一个问题。
“卡尔的尸体存放在哪里?”
“C区,地下的停尸房。”雷切尔解释道,“所有22号精神病医院的患者都签署过一份协议,死后自愿将尸体用于医学的解剖观察。”
自愿捐献自己的尸体,用于医学的解剖观察。
为什么?
难道和龙布罗梭提出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22号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信仰精神病人和普通人之间存在身体结构上的变化吗?
那些死去的尸体,真的是被用于进行医学实验吗?
还有,22号精神病医院的患者,真的是自愿签下这一份协议的吗?
江秋凉忽然想到了纽厄尔医院那些“自愿”签下记忆消除手术同意书的病人们。
那些用相同笔迹写下的签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
此刻,现实世界中的他们,连一个躺在太平间里等待真相被揭晓的机会都没有。
窗户已经被凌先眠关上了,但是江秋凉总感觉,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钻进来。
不止是皮肤表面,就连骨髓深处,都是寒冷的。
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人命,那些沉重的个体如影随形,将他残破的灵魂压得四分五裂。
这条路走到这里,站在这里的,早就不止他一个人了。
江秋凉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有人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会有机会的。”凌先眠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清的声音说道,“那些冤死的灵魂,会有一天重见天日的。”
是江秋凉忘了,凌先眠总能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