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不够,进学总有结束的那一天,这仿佛很正常,可青岩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法想象失去这一切的那天——
只要一想,他便觉得似离了水的鱼般窒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青岩才骤然惊觉,镜中的小内侍已长大成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目光阴郁的小孩,王府风水颇好,把他养的唇红齿白,目如流波。
沈氏貌美,青岩生的像她,肤色极白,他虽是男子之身,却因净身再也无法长成高大健朗的成年男子模样,容色亦稠艳的叫人几乎挪不开眼。
如此模样,也无怪外头总传闻王爷有位养在身边的宦宠,把他当成替王爷暖床的人了。
……替王爷暖床?
可他怎么配呢?
王爷是那样高天孤月、芝兰玉树般的人物,王爷给他几分好脸色,是因王爷仁厚,他是那样好的人,朝廷不会因为冤了谢家有分毫愧疚,可王爷却会,他怎么能因为王爷待他的好,动这样污秽的念头呢?
王爷以后是会娶王妃,会子孙绕膝,会福泽绵长的,怎能被他这样的人坏了名誉、坏了人生?
青岩逼自己把这念头从脑海里移出去,可他却发现,一旦动了这个念头,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妄念如烧不尽的野草,在心头日复一日的疯长。
越堵塞,越汹涌。
青岩忍不住开始留意到许多往日未曾关注过的东西,如王爷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如王爷拉着马缰时修长的五指,鼓起分明的漂亮指节……
甚至那副挺拔宽阔的肩臂、那双笔直修长的腿,都叫他想入非非,愈发不敢直视王爷的眼睛。
那段日子,是青岩人生中最煎熬的日子,他觉得自己肮脏而龌龊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他觉得王府中人人都已经看破了他的妄念,远处丫鬟们的嬉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痴心妄想,和他请安的婢女仆从们嘴里的“谢都知安”也好似别有深意。
每个人投过来或有意或无意的眼神,都好像饱含探究,让他坐立难安。
而其中以王爷的尤甚。
王爷问他:“你这些日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青岩垂首敛目,一言不发,只有衣袖下的无名指微微颤了颤。
……他怎么敢说呢?
他忽然想起那年王爷教他时,匆匆略过的越人歌中的一句。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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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薄冰如履
十六岁,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倘若青岩年幼时不曾遭逢那一场变故,或许他真的会如同母亲所盼望的那样,和姐姐相互扶持,娶一个小家碧玉、庄户人家的姑娘,和她生儿育女,举案齐眉。
又或者谢父会良心发现,把他们母子三人接回去,那青岩便会成为谢府庶出的小少爷,或为了科考掉尽了头发,或如同他那三位不成器的嫡兄一样,因和房里的通房丫头胡闹,年纪轻轻便险些做了父亲。
十六岁……已是成人的年纪了。
他该知道自己和王爷的身份有天渊之别,也该知道只要自己还有半分良心,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便永生永世不该叫第二个人知道。
王爷如此待他,哪怕只是叫他因自己添一丝烦忧,青岩也会觉得愧疚。
于是他把这份隐秘的情愫埋进了心底,藏起不该有的渴盼,逼着自己装作若无其事。
他仍是应王府年少早慧,把上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的都知太监,谢澹。
摄政王颇得盛宠,连天子在他面前,也从不端架子,总是亲切又恭谨的唤他一声“小皇叔”。
应王,早已不是当年先帝在时,那个不大起眼的幼弟了。
先帝有十一个兄弟、五个儿子,这些叔伯子侄,各有心思,各自勾结,那场夺储之争,几乎牵连了整个王朝,腥风血雨、波谲云诡,无人置身事外。
只是如今,先帝的兄弟们杀的杀、贬的贬、削藩的削藩,独独当年不大起眼,年纪也最小的应王笑到了最后,成了圣上倚仗、太后看重、权势熏天的摄政王。
应王府的面子无人敢拂,青岩便也沾了光,毕竟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风头无两的应王爷,青岩每每回宫办事,宫人们总要满脸讨好阿谀的问一句“都知安否”?
他便妥当周全的笑着礼还。
可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这些年来王爷教他读史,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先例,就连青岩也记得不止一个,更何况王爷如今已隐隐有了功高震主的迹象——
民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捧得高之又高,皇帝怕也没有这样高的人望,更听闻王爷在军中颇有振臂一呼,从者如云的意思,再这样下去,只怕百姓们都要只知摄政王、而不知陛下了。
一旦真有了那一日,即便皇帝对叔叔的恩情再感激,太后对王爷再看重,难道王爷对皇帝能比皇位更重要,对太后娘娘也能比亲生儿子更重要吗?
青岩都能看出来的隐患,他不信王爷自己便不知道,王爷要怎么做,他无权置喙,只是对王府上下更加严加管束,不许众人在外有任何张扬跋扈的行迹,以求少给王爷增添不必要的麻烦,避免旁人发难时成为王爷的把柄。
徐都知没有教过青岩如何做个清风朗月的君子,但这老内宦却是当年太后特意挑了赏给王爷的,颇为圆滑世故、精于调教下人,收拢人心,青岩倒是得他真传,把整个王府管的铁桶一般,无形之中,倒让许多有意无意寻衅之人无路可走。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也没想到最后王爷被人捏住的那个把柄,不是旁人,却正是他自己。
青岩如今仍记得,那是一个傍晚,宫中忽然来了人,说春日近了,江淮上贡了许多新茶,皇后娘娘有意办一场品茗宴,邀京中贵眷们共赏,只是宫中御茶房的管事太监落了风寒,身子不好,听闻应王爷府中谢都知于此道甚为精通,便有意和王爷借人一用。
这话说的漂亮,虽说是借,可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真办完了宴,她便不叫青岩回来,王爷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只是一个奴才。
青岩的心随着那传话内官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害怕发生的,似乎终究要发生了。
王爷沉默着没有回话,传话的太监玩笑道:“怎么,王爷这难道是舍不得将谢都知借给皇后娘娘么?”
“公公言重了。”
青岩本以为听到这话,他会很难过,只是真的听到时,他脑海里却更多的是担忧——
他是王爷身边的人,皇后竟然明着要他,若只是真的借他办一个品茗宴,有借有还还好,可若不是……
难道王爷树大招风,真的招来了圣上猜忌,要生祸事了吗?
把他要去,又是何用意呢,是想从他窥探王爷的行迹,以探他是否生了反心么?
青岩正心乱如麻,却听王爷道:“娘娘既要用他,是这孩子的福气,只是他年少气盛,本王也怕他坏了娘娘的差事,不知公公可否方便叫本王提点他两句?”
传话内官闻言,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扛住应王爷的目光,点了点头。
青岩心里滋味复杂,跟着闻宗鸣走到了府中花厅回廊下,他心事重重,只闷头往前走,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宽阔的脊背,鼻尖传来一股闷痛,才发现前头的王爷已经顿住了脚步。
青岩一惊,正要下跪,却感觉到王爷扶住了他的肩,声音沉而低,带着些许安抚意味:“你此去好生当差便是,不必害怕,皇后娘娘……不会对你做什么。”
青岩躬身垂首,眼睑低垂,他自十四五岁后便不怎么再长个,如今仍是一副少年身形,背脊单薄,四肢纤细修长。
从闻宗鸣的角度,却窥不见青岩的神情,只看得见少年内侍乌黑的发顶,和微曲的背脊。
“是,小的一定不辱使命,不给王爷丢人。”他仍一如既往的恭敬回答道。
闻宗鸣却低叹了一声,道:“此事,原不该把你再牵涉进来,是我思虑不周。”
青岩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你记住,进宫后,见了皇后娘娘,又或者是陛下,倘若他们问你什么,你便据实以答,不必隐瞒什么,也不要有半句虚言,便不会有人轻易动你。”
青岩微微一怔。
据实以答?
……可他是王府都知,更是这些年来王爷的贴身内侍,便是青岩自己,也知道他实在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了,有些事,即便青岩和王爷都知道是不得已,王爷对圣上也是一片赤诚,可是……可是宫里,却未必会信啊。
和盘托出,这怎么行?
王爷好像看出了他的犹疑,只是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
“你依言照做便是。”
语气平淡却笃定,不容分毫质疑。
“……”
青岩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揣了回去。
他跟着宫里来的人离开了王府,进了大内,一路心绪不宁,但真入了宫,见了皇后,这位皇后娘娘却很和善,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要他这些日子辛苦一下,又将品茗宴一干事宜一一交代给他,便让他下去歇息了。
皇后待他颇为礼遇,竟在宫中辟出了独间小院共他居住,饮食更是精致,青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第二日便和皇后委婉提到这待遇实在有些过了,他不过也只是个下人,这般……未免有些奢靡。
皇后却倚在榻上,让旁边的小宫女缓缓替她捏着肩,笑道:“素闻王爷爱重都知,亲自教你读书习字,本宫既是将你借来,并非你正头主子,岂能怠慢了你,这不是怠慢了王爷的心头肉么?”
她话里有些玩笑意味,边上的宫人们闻言,脸上也带了些隐秘的笑意,青岩怔然,心知那些不成体统的传闻大约是叫皇后听见了。
他心中竟有些隐秘的窃喜,恍然回神,却又觉得内疚羞愧、无地自容,险些失态,嘴唇颤了颤,半天才低声道:“娘娘说笑了,小的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王爷心慈,看小的蒙昧无知的可怜,这才……”
皇后摆了摆手,却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好了,你不必说了,往日本宫也不是没见过王爷如何待你,寻常奴才,哪个得他这般青眼?可见你是个有本事的,至于你……”
皇后看了看身边的嬷嬷,笑道:“瞧瞧这孩子瞧王爷的眼神,若是不忠心的,哪个会这样瞧主子呢?”
青岩心里却咯噔一声,冷汗骤然窜上了额角。
皇后这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语罢也不再深入,只说乏了,叫他回去了。
青岩接下来的日子,每每想到那日皇后的召见,便会心底发凉,他不是蠢人,当然听出了皇后的弦外之音,可皇后都看得出他对王爷的心思,又有多少人也一样看出了呢……
青岩越想越后悔,他只恨自己意乱情迷之间,竟然忘形,叫人瞧出了端倪,如今说不好便要成了王爷的把柄。
只是此刻懊悔已然无用,青岩暗自下了决心,左右如今也不过是被拿捏在旁人手中,只要他不开口,皇后也不能拿他如何,即便真有那么一天,他便一死了之,也绝不吐半个字,牵连了王爷。
如此定下了心,反倒不慌乱了,青岩把诸般杂念抛却脑后,仔细打点起品茗宴的一干事宜来。
其实除却在掖庭的那几日,青岩未曾在宫中伺候过一天,他虽有徐都知教导,精于茶道,可做茶是一回事,操办一场盛大周到的宫宴,又是另一回事,青岩并无这方面的经验,皇后却放心的把全盘事务都交给他,多少是有些为难人的。
只是青岩有了不愿因自己牵连王爷的心思,便对这强加到身上的差事,愈发上心起来——
他熟悉门道的,便一一亲自过问布置,大到宴席当日要近身服侍贵人们的宫女、内侍,全部由他一一挑选、亲自教导不必说,小到御花园设宴之处开的什么颜色、何种品种的花,哪一桌哪一处用什么颜色、什么质地的茶具最相宜,也都各有安排;
他不熟悉门道的,如当日要邀请的贵眷名单,谁与谁交好,谁与谁不睦,在不逾制的前提下,哪桌最好和哪桌挨近些,隔远些,都一一请教旁人。
他本就生得好,说话又不仗着皇后将这场宴席托付给他端架子、拿腔捏调,总是一副笑模样,一段日子下来,整个坤宁宫上下,竟无人不买他的面子,就连皇后身边服侍的玉总管,也愿意提点两句。
日子一晃便是大半个月过去,品茗宴也终于要来了,青岩心知明日宴席,王爷也是要出席的,只盼望这场品茗宴他操办的还算体面,不至于丢了王爷的脸。
只是青岩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宴席前一日傍晚,他正领着几个内侍检查着明日的布置,玉公公却来传了话,说皇后要见他。
青岩心中有些紧张,好在这半个月来他虽忐忑,皇后却再没说过什么试探的话,也一直温和以礼相待,对他甚为客气。
青岩以为皇后只是要在宴前提点他小心些,明日别出了错,倒也没想太多,只跟着玉公公去了坤宁宫。
可七拐八绕间,青岩却发现玉公公带他来的这处殿宇,并非皇后的寝殿,而是一处荒弃许久不用的偏殿。
他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可玉公公闷不吭声,他便也不敢开口,直到进了殿门,看见空旷的殿宇中摆了一张如意云霞乌木椅,皇后端坐其中,身后只站着常跟着她的祥嬷嬷时,逐渐感觉到有些不对了。
青岩跪下,额头贴着交叠的手背,叩道:“小的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是个聪明人,本宫这些日子瞧得出来,以前从未做过,如此短的时日却能把这般大宴操持的这么妥贴,皇叔把你教的很好。”
青岩仍是跪着,并不起身,也并不做声。
皇后的语气柔和了些,她轻轻叹了一声,道:“谢家的事,皇上也和本宫提过……好在当年皇叔将你从掖庭带了出来,这些年来,他如此待你,又把你教的这样好,皇叔如此人品气度,圣人云,知好色而慕少艾……倒也无怪你动了心思了。”
青岩的背脊猛地僵住了,他感觉浑身从脚底一片寒凉,这寒凉直窜头顶,几乎叫他忘了如何呼吸。
青岩肩膀颤了颤,半晌,才又狠狠叩了两个头,疾疾道:“皇后娘娘实在是误会了,小的卑贱之躯,小的岂敢!小的只是想尽忠职守,替王爷……替陛下、替娘娘、替主子们好生办差,不敢有旁的心思。”
皇后道:“好了,瞧瞧把你吓得,本宫不过是有些感慨罢了,你怕什么?再说了,你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怎么想,他若不爱重你,焉能这样待你?王爷若是爱重你,那便是你的造化了。”
“本宫看得出来,你是个忠心的孩子,本宫给你一个机会,你若把本宫吩咐你的事办好了,本宫不但叫你还能回到应王府,还叫你能得偿所愿,如何?”
青岩一怔,低声道:“……得偿所愿?”
皇后却只是一笑,不言语了,她身后的祥嬷嬷语气淡淡道:“内官便不想和王爷两情相悦,耳鬓厮磨么?什么都瞒不过咱们皇后娘娘的眼睛,内官可不要自欺欺人了。”
青岩一时如遭雷击——
……两情相悦,耳鬓厮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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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身如萍
青岩被这八个字惊的心神一荡,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泛起一层浅浅绯色,他肤色本就白瓷一般莹透细腻,此刻正如天际染了红霞般,莫说是男子了,就算皇后和祥嬷嬷这样的后宫妇人,见惯了美人,此刻也不由有些惊艳。
皇后本还觉得传言不可尽信。
即便皇叔真的待那年少的都知太监有几分喜爱,可以皇叔如此端方性子,叫他豢养一个内侍做男宠,恐怕他未必做得出来,可这些天来证实了这小内侍对皇叔的情意,又有他这般好的容貌,皇叔又毕竟爱重了他这些年,倒还真的未必不能一试。
祥嬷嬷与皇后对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
青岩终于回过神来,叩首涩声道:“小的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可如此情景,他岂能猜不出来皇后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王爷被圣上提防,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可他除了装傻,又能做什么呢?
祥嬷嬷道:“内官这样伶俐的人,一时不明白不要紧,可若一直不明白,这岂非是非要娘娘提点了?只是不知内官见了母亲和姐姐,会否明白的过来呢?”
青岩猛地抬头,满面惊色。
……母亲和姐姐?!
王爷已替他找了她们三年,可却始终没有下落,难道是……
难怪这些年来,王爷遣去的人遍寻大江南北,始终不得母亲与姐姐的下落,难怪分明当年她们卖去的教坊记录在册,王爷的人循迹而去,却一无所获……
青岩心里的防线险些溃散,他带了七分真惊慌,三分佯装,叩首带了些哭腔道:“求皇后娘娘放过小的娘亲和姐姐,她们……她们都只是无知妇人,小的这些年来从未和她们联系过……”
皇后淡淡道:“你从未与她们联系过,这倒也不重要,可你心里记挂着她们,这不就够了吗?”
青岩渐渐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他忘了礼数,抬起头来,怔怔的看着乌木椅上坐着锦衣云鬓、高高在上的皇后——
……是啊,这些年来,王爷将他护的这样好,旁人也因王爷敬他三分,青岩嘴上虽不忘规矩,可内心深处却险些真要忘了……自己终究是个奴才。
这样被高位者拿捏命门、生死,必须无有不从,必须卑躬屈膝,才是奴才的命运。
小小的应王府是个世外桃源,偌大的皇宫……却是红尘人间。
“……不知皇后娘娘,要小的做什么?”
皇后笑了:“皇叔多年不娶,前头母后指了的两门亲事都没能成,身边没个人陪着倒也不好,明日若有机会,陛下会做主,把你赏给王爷,你该怎么伺候,还怎么伺候就是了。”
青岩如一尊雕塑般,跪在空旷的殿宇下,一动不动。
他本便是王爷府上的人,谈什么赏不赏呢?皇帝若真这么做,无异是相当于让他做了天子默许的男宠罢了。
青岩一时竟不知这是在羞辱自己,还是羞辱王爷了。
他一言不发,祥嬷嬷似乎看出了青岩身上无言的抗拒,语气平平道:“内官,识时务者为俊杰,内官莫不是想重新回到掖庭么?王爷面子虽大,可若是娘娘发了话,他却也过问不了内廷宫务。”
青岩也并未被她恐吓的惊慌失措,他恢复了平静,只是抬眸看着祥嬷嬷,道:“娘娘想要我做什么?”
祥嬷嬷皱了皱眉头,可这时候,她也顾不得纠正青岩在皇后娘娘面前,话里用“我”字已属大不敬了,只道:“明日你若能成事,自会有人教你。”
青岩默不作声。
他们想用自己做什么?
看这样子皇上是打定了主意要处置王爷了,只是不知这场风雨里,自己这个小小棋子,又是什么位置?
青岩沉默片刻,恢复了昔日的谦卑顺从,叩首道:“小的遵命。”
皇后没有答话,站起身来由着祥嬷嬷替他掸了掸衣袍下摆,只斜斜睨视了青岩一眼,留下一个冰冷的眼神,便离去了。
祥嬷嬷道:“内官就好好在此处想一想利害关系,半个时辰后,自会有人放内官出去。”
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青岩跪坐在地上,茫然的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和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他仿佛并没有做什么,可却不知为何……已被裹挟着,在不清楚前路何方的波涛中沉浮。
青岩不记得那一夜是怎么度过的了,他被人带去沐浴熏香,又赐了衣裳,说是皇后娘娘赐给他明日穿着,他躺在床上,盯着帐顶,只觉得脑海里昏昏沉沉。
……可笑这些年来,他竟在应王府的庇护下以为,自己有徐都知、王爷教导,已是能经事、能独当一面的内侍了。
如今却才发现,自己是这样无能,真的进了这座皇城,他除了被摆弄、被安排、被当成一颗棋子外,竟别无选择。
第二日他穿上那身衣裳,有嬷嬷宫女进门来说要替他上妆,青岩一时惊愕,宫女却道:“还望都知莫要为难,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他只得被按在凳上,任由宫人们上下其手,内心却觉得这场景实在荒诞可笑,有个宫女正要替他上胭脂,那同行的嬷嬷却道:“就这样罢,都知本就颜色极好了,若在添饰,未免造作。”
宫女这才依言停了动作。
青岩被告知了今日皇后的安排,又似个提线木偶一般叫人领着去了御花园里,离了那座阴暗的偏殿,见了满园姹紫嫣红,天朗风和,这才微微找回了些神智——
远处宴席间,贵人们觥筹交错,语笑晏晏,内侍宫女们伺候井然有序,这场品茗宴倒是一派风雅,可青岩此刻却再没有分毫为自己作品得意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了独自坐在帝后下首,举杯孤酌的王爷身上。
王爷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远远抬头望向了他,两人目光交接,王爷似乎并不意外看到了他,可青岩想起脸上被那些宫人们捣弄的滑稽脂粉,一时竟觉得无地自容。
祥嬷嬷不知何时到了他身边,低声吩咐道:“去吧。”
青岩脚步踟躇了片刻,还是朝着那一席走了过去。
他知道原本安排伺候王爷的内侍,已被换下了。
行近王爷席边,青岩感觉到王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自主的把头埋得更低了些,浑身僵硬的跪在案边拿起茶具替他做茶,这茶从前他在王府书房、茶厅,早已不知替王爷做了何止百遍千遍,可如今竟觉得如坐针砧。
皇帝笑道:“朕听闻前些日子,永平侯家的千金总算是有了着落,这倒是件喜事,朕这些日子忙着祭祖的事,还未和侯爷讨杯喜酒喝。”
永平侯和侯夫人,闻言连忙站起身来道不敢,又恭维寒暄了几句,这才坐下。
皇后笑道:“说起来,侯爷的千金当年倒是被母后瞧中了,要许给皇叔的,只可惜诸事不巧,这门亲事也未能成,好在如今也有了姻缘,可见月老公道,不会误了姑娘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