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作者:云照君  录入:08-21

祥嬷嬷肃容道:“皇后娘娘还能骗你不成,必然保你周全就是了。”
青岩沉默许久,终于应是,把那小瓶收回袖内,回了王府。

晚上用膳时,青岩难得没让旁人侍膳,自己亲自伺候。
闻宗鸣见到他时目光顿了顿,整个晚饭视线都落在青岩身上,饭后青岩跟着他到了书房,屏退了左右奴婢。
又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若有偷听的,一经发现即刻杖毙,闻宗鸣见状,便也知青岩有要事要和他相商,二人进了书房,青岩关上门,才在房中跪下,叩首道:“这些日子王爷忙于朝政,本不敢搅扰,只是有件事事关重大,小的不敢不与王爷禀报。”
语罢从怀里摸出那个小瓷瓶来,把今日在宫中祥嬷嬷和他交代的话,一字不差的跟闻宗鸣转述了。
闻宗鸣听了两句,虽然似乎并不意外,但脸色却很不好看,听到后面,面如寒霜,神情已凝的似乎能滴水,他从青岩手里接过那个小瓷瓶,打开瞧了瞧,道:“你可找人验过,这里面究竟是什么药。”
青岩摇头,道:“事关重大,小的怕走漏了风声,不敢擅专。”
闻宗鸣看着他,半晌才道:“你做的很好,这件事多亏你告诉我。”
青岩动了动嘴唇,想说小的跟了王爷多久,又承了王爷多大恩情,又不是没心没肺,他怎会轻易背叛。
可最后还是没开口,只垂首跪着一动不动。
闻宗鸣道:“你起来吧。”
他这么说着,目光却在看别处,青岩站起身来,发现他目光有些空洞,瞧着的却是案上一个精致的绘彩烧蓝笔洗——
青岩目光一顿。
这个笔洗王爷已用了多年,爱惜非常,青岩也知道这是当初王爷年幼时,先皇后——也就是如今卧病不起的太后替他开蒙时,赠与王爷的。
青岩心底一紧,他心知王爷对这位养大自己的皇嫂十分敬重孺慕,若非如此,当年也不会冒着偌大风险干系,弃树大根深的前大皇子不扶,却千里迢迢从京城赶去林州烧今上的冷灶。
——不过是因为,今上虽行五,却是太后娘娘自被立储的前二皇子夭折后,唯一的亲生儿子罢了。
闻宗鸣把那小瓷瓶放在桌上,仰头闭目长长出了口气,俊美的眉目笼罩着一股淡淡的疲倦和阴翳——
青岩见他如此,竟觉得有些揪心。
都说今上年富力强,可其实王爷年纪也并不大,今上二十有六,王爷也不过只比他大了四岁,如今正好三十罢了,可却要因身子不好这等缘由交还兵权,其实谁又看不明白?
不过是硬找的托词罢了。
摄政王到底是旧伤复发,还是年纪大骨头松了都不重要,只要虎符交还,皇上就会龙颜大悦。
显然王爷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可如今兵权交还,皇帝竟也不肯饶他,还要他卧病在床,如此才能心安,这等作为,实在有些令人齿冷——
应王,毕竟是护着他千里奔袭,登上帝位的亲叔叔啊。
青岩知道王爷待今上之心何等赤诚,他在应王府当差,和王爷相处时日不短,如今数来也已有近十年之久了,青岩心知谁生了反心都有可能,可却独独不会是王爷,王爷如此一片忠心,到头来却发现帝后对自己一再算计,无论如何也不肯罢休,岂能不伤心?
他忍不住低声劝慰了一句:“王爷,哀大伤身,还请王爷珍重。”
闻宗鸣闻言,转眸看向青岩,这些日子他休息的并不好,眼下隐有两片青黑,下巴也生了些细密胡茬。
“我并非因陛下的算计寒心。”
青岩一怔——
那王爷是为什么……
“皇上起了疑心,我早有察觉,自你被叫入宫,我便知会有今日祸事。”
闻宗鸣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
“我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当年我未曾离宫建府,先太子染了痨病夭折,皇嫂伤心欲绝,我那时安慰皇嫂,没了太子殿下,还有五皇子,也是皇嫂的亲骨肉,皇嫂却说,她的幼子心性狭隘,又一向短视,并非为帝之才,因此即便当年皇兄与皇嫂伉俪情深,一心要立皇嫂的孩子为储,皇嫂却深明大义,还是和皇兄请辞,说幼子不堪为储君,兰妃所生的大皇子,倒可堪雕琢。”
“可我却没有把皇嫂的话听进心中,仍一心记挂着被贬至林州的今上,这才有了后头的……”
青岩见他神色黯然,轻声道:“王爷,这不是您的过错。”
闻宗鸣沉默了片刻,道:“今上回京后,皇嫂把我训斥了一顿,说我不该如此任性,又见了今上一面,可自那之后不知为何,皇嫂便一病不起,如今仍然缠绵病榻。”
青岩听了这话,先是愣了片刻,而后忽然扫到了那书案上的小瓷瓶,顿时瞳孔一缩,想明白了什么,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王爷是说……太后娘娘的病是……”
这……这……可那是皇上的亲娘啊,怎么可能呢?
闻宗鸣看着桌上的瓷瓶,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道:“是与不是……如今也都不重要了,皇上都已容不下我了。”
青岩急道:“那王爷该怎么办……”
他忽然停住,意识到这话并不是自己该问的,闻宗鸣却抬眼看着他,眉间阴翳一散,道:“……你母亲姐姐都在皇后手上,你却把此事告诉我了,便不怕皇后害了她们吗?”
青岩沉默了一会,道:“母亲和姐姐固然重要,但王爷待小的恩深似海,小的……小的不能背叛王爷,母亲和姐姐……小的会再想办法,可也不能因她们害了王爷……”
闻宗鸣看他的眼神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那目光温柔而宽厚,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青岩被他看的耳热,声音也愈发小了下去。
“不必担心你母亲和姐姐,既然如今已知道她们在皇后手中,我会替你想办法。”闻宗鸣道,“难为你宁愿不救她们,也并不屈从皇后的意思,你今日对我的情谊,我都记得了。”
青岩讷讷,道:“王爷……王爷言重了,王爷早知此事,便是……便是小的不说,王爷也定不会中计的。”
闻宗鸣却摇头道:“那却未必。”
青岩不解:“为何?”
傍晚天光昏黄,闻宗鸣的侧脸逆着光的一边笼在阴影里,他低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青岩睁大了眼睛,忍不住道:“可王爷并未对不起陛下……”
闻宗鸣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却不接青岩的话茬,道:“过来。”
青岩一呆:“啊?”
“本王说,让你过来。”
青岩心跳骤然加快,但还是如龟爬一般缓缓挪了过去。
“那日回府后,我因前朝事忙,也有未曾想好如何面对你的缘故,冷了你许久,你这些日子都不再近身伺候,见了我也是能躲就躲,半句话都不肯多说,是不是心里怨了我了?”
青岩闷不吭声。
闻宗鸣见他这样,却仿佛心情好了些,低低笑了几声,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本王是叫你到这里来。”
青岩又呆住:“这……这怎么……”
闻宗鸣看着他,低声道:“你不记得那晚的事了么……你我已有肌肤之亲……”
这下青岩听不懂也得听的懂了,他脸上忽红忽白,好不精彩,半晌却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伏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嘴里闷闷道:“那日……那日小的是昏了头,又……又喝了那酒,王爷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小的都明白,王爷救命之恩,小的没齿难忘,粉……”
“又要粉身以报?”闻宗鸣却先一步含着笑打断了他。
青岩讷讷:“小的……小的上刀山下油锅也不辜负王爷的深恩厚泽……”
闻宗鸣道:“我不要你上刀山下油锅。”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摇动的烛光里,青岩看不清他的神色。
“你那日说,对我钦慕已久……可是真的?”
青岩难堪的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他实没想到那日自己说的浑话,王爷竟然听清了,不但听清了,还一直记得,只觉得无地自容,结巴道:“小的……小的痴心妄想,小的那日吃醉了酒,后来已反省过了,以后再不敢有这种念头。”
闻宗鸣没让他磕下去,扶了他起身道:“拒欲不道,恶爱不祥……你待我的心,如今我已知晓,左右以后我亦不会娶妻,又已要了你的身子,你若愿意,便陪着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青岩一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抬起头来,却发现王爷的目光温润似水——
这一切简直让他觉得如同做梦一样,不敢相信,他想说自己如此卑微,怎么配服侍王爷?
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倘若这是个梦,让他这些年的爱慕和妄念成真,他又怎么忍心打破?
……他开不了口。
原来他竟是这样贪心的。
“怎么,你不愿意吗?”
青岩闻言吓得几乎弹了一下,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般,一双杏眼睁得滚圆,望向闻宗鸣急急道:“小的……小的愿意的!”
然后又在触及到对方含着些许笑意的目光时,恍然惊觉,羞赧的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烛影摇晃,应王府书房的屏风上投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在夜色里,渐渐交叠重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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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前路如雾
后来青岩回想起这段日子,竟成了他始终蒙着一层阴翳似的前半生中,最为眷恋的时光。
青岩并不是个蠢人,当然也不会痴心妄想的奢求些注定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
比如这些年来,他的确在王爷的爱护与庇佑下对他生了爱慕,如今又阴差阳错的如愿以偿,可他却也心知肚明,自己并非女子,更不是出身高贵的女子,既没有可堪匹配嫁入王府的家世,也没有能替王爷绵延子嗣的身子,或许在旁人看来,他之于王爷而言,不过是个卑贱的宦奴、一个小小的玩物罢了。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贵人们可能宠爱他们这样的人,也可能随时厌倦。
青岩对这一切,有着清晰的认知,也明白这些并不会因王爷对自己的情意,产生分毫改变。
少年时,他是目睹过母亲哭求谢夫人网开一面,让他们姐弟俩留在谢府的,可最后他们却仍是如同被送瘟神一样,被人扫地出门。
尽管许多年过去了,青岩记忆里娘亲的模样已经模糊,但他却仍记得沈氏是个极美、性子也极恬淡的人,很少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和波动,哪怕是谢汴瞒着谢夫人偷偷来见她,塞给她金银首饰,拍着胸脯许下天花乱坠的承诺,她也从来不为所动,总是一副淡淡的样子。
娘只有看着他和姐姐时,偶尔会流露些许笑意,可那笑意也总是难以抵达眼底。
唯有那一次——
因两个嫡兄嘴里不干不净的对娘亲和姐姐的辱骂。
他们说姐姐和娘长得一样,天生就是勾引和伺候男人的狐狸精、下贱胚子,还有许多不堪入耳的话,不巧被青岩撞见,当即红了眼睛,同他们扭打在一起。
青岩那时人虽小,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他虽怕痛,可挨打的时候却连眼也不眨一下,打人的时候亦如是,两个嫡兄加在一起,竟不是他的对手,他自己身上被两人围殴的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却不吭一声,只憋着一口气,最后把那两人按在地上,揍得鬼哭狼嚎。
谢夫人听说自己儿子挨了打,闻讯而来,目睹到眼前景象时,几乎不敢相信——
一个庶子,竟把她两个宝贝儿子打得鼻青脸肿,她暴怒之下便要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门去,又想起来要拉了青岩去,命小厮先抽这贱种二十大板,沈氏哭着拦在小厮身前,又膝行到谢夫人脚下苦苦恳求,说二十大板下去,青岩那样小的年纪如何受得住——
直到今日青岩还记得,那日的母亲全无往日平静安好恬淡的模样,母亲为了救他卑微恳求的样子,让幼小的青岩意识到,他惹了不得了的麻烦,他连累了母亲和姐姐。
后来他想,人与人生来,难道不同么?
人与人生来,又凭什么不同?
凭什么他们生来便是低贱的,便要为人作践?
幼时的青岩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长大了,自徐都知死后,青岩很少再去想这样的傻问题,大约是已经清楚的认识到,人世间,人与人生来的确是不同的。
就像他与王爷。
青岩知道王爷对自己未必多么爱恋,他觉得王爷待自己,与其说是两情相悦,其实王爷倒多半更像是待一只从小看着养大的猫儿一般,看着这小猫儿一天天长大、学会叼着扔出去的小玩意回来讨些奖赏,他当然是喜欢和爱护的,后来某一日发现这小小的宠物竟有了自己的爱意和念头,便也如同施舍一口吃食和玩具似的,施舍给他欢爱和雨露。
所以青岩从不问王爷诸如是否喜欢自己,又是否往后真的不打算娶王妃之类的问题,只是沉默的在白日做他沉稳妥贴的谢都知,入了夜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知餍足的求欢。
但他的求欢却又是极有分寸的。
比如他知道王爷事忙时、看得出他疲倦时,或是从王爷身上感受到哪怕只一丁点委婉的拒意时,他从不痴缠,也从未如同一个坠入情网的少年人般,和王爷撒娇耍赖。
闻宗鸣渐渐也发觉了这一点——
他发现这少年内侍,太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青岩的理智和体贴,有时简直会让他想到宫中那些稳重的老嬷嬷,半分感觉不到这其实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青岩想的其实也并没有错。
闻宗鸣对待青岩当然并无什么非他不可、深入骨髓的爱恋,只是恰好的时间、恰好的机缘,阴差阳错之下,青岩恰好成了那个陪在他身边的人,他看着青岩长大,将他教养的知礼有识,心中对这孩子也的确有几分怜爱——
于是像顺水推动的舟。
他毕竟是堂堂一国亲王,又曾经浴血立下过不世功绩,连当今圣上也要给三分薄面。
闻宗鸣骨子里当然有着一股身为王族的骄傲,或许连他自己也意识不到,他始终视青岩为一个需要自己保护的无助少年,他教青岩不能把自己当成奴才,活的卑躬屈膝、全无尊严,可心里却从未想过,要给这少年平等的爱。
或许连闻宗鸣自己也不知道,他平等的爱是怎样的。
可如他这样的人,情爱本就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部分。
青岩和旁人的不同之处,引起了闻宗鸣短暂的关注,但他很快却也习惯了这孩子的懂事与贴心,并没有再多想什么。
只是唯有床|笫之间之间,闻宗鸣偶尔能感受到那少年内侍被小心藏起来的另一面。
青岩自己也知道。
他毕竟是爱慕着王爷的,这份爱慕或许清醒之下,尚能遮掩一二,可在两个人灵|肉|结合时,又该如何掩藏呢?
或许那需要极强大的内心吧,青岩暂时是做不到的。
每每一得了王爷许可,青岩刚开始还能克制,到后来却总会有些忘形,他不敢在王爷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便用牙齿咬着下唇、或把五指深深掐进掌里,有一次指甲掐的太深,直掐的手心渗血,王爷发现后也吓了一跳,心疼的问他怎么这样自|残,青岩却也并不回答,只是一声不吭的看着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隐约像在渴求更多。
闻宗鸣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青岩是令人难以招架的。
少年人贪欢不知餍足,总要折腾到后半夜火烛燃的只剩短短一截,才肯罢休。
青岩年少,又一心爱慕着他,情|事之间瞧着他时,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热情——
这孩子又是闻宗鸣看了近十年、一手教养着读书明理长大的,两人之间从前总有些或如父子、或如兄弟般的意思,他以前的确也从未想过,青岩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更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二人会变成如今这种关系——
这种隐秘的刺激,不仅青岩能感觉的到,闻宗鸣也并不例外。
饶是应王爷从前一向自诩正人君子,刚开始也险些和青岩一样,有些沉溺其中,好在他终究是比青岩大了十几岁,后来不敢这样再依着青岩,倒不是闻宗鸣不行,只是青岩毕竟年纪还小,太过纵欲毕竟伤身,总归不是好事。
入了夏后,天气燥热,闻宗鸣和青岩提起应该稍加节制时,青岩倒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和不情愿的意思,只是后来不轻不重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小小牙印,他从来稳重,不曾使过这样的小性子,闻宗鸣哭笑不得之余,心里倒忽然觉得这小内侍颇有些口是心非的可爱之处。
发觉了这一点,他也不知怎么的,忽然便有了闲心想激他,看他露出如这次似的率真可爱的一面,但青岩却并未遂了他的愿,再也没有闹过脾气撒过娇。
这少年内侍好像一只小乌龟,受过一次惊便把自己整个身体都缩回去,再不肯露出来半点,只留下一个水泼不进、针扎不透,刀枪不入的壳子。
闻宗鸣不动声色的激了青岩几次,最后却也是无功而返,他拿他无可奈何,也只好随他去了。
青岩倒是对这样的状态感觉很舒服。
他不奢求什么,因为他如今得到的,已完全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所以当然很知足。
至于皇后那边,青岩只和祥嬷嬷谎称药已经下进了王爷饮食里去,大约是做贼心虚,也可能是怕叫旁人察觉端倪,青岩后头几次入宫,皇后都不曾宣他到坤宁宫去了。
青岩听说前朝王爷已渐渐把几处要紧差使交接完毕,几处镇守大营虎符也早已交还圣上,他算着自那日祥嬷嬷给自己药瓶,也该差不多到了日子,果然王爷开始称病不朝,皇帝很是关切,特命太医院来了几回大夫替他查看,都没有看出个究竟来,只好说入了夏天干物燥,王爷身上本就有多处旧伤,本里有损,许是中了暑毒,也说不定。
青岩忧心忡忡,毕竟中毒和中暑不是一回事,太医们若没有诊出什么,他蒙骗祥嬷嬷,其实并未在王爷饮食中投毒的事,只要皇后宣了太医一问,便是瞒不住的。
他把心中的担忧告诉了王爷,闻宗鸣倒很坦然,显然早已有了对策,只淡淡道:“当日嬷嬷不是也与你说了,这药只会让我卧床,如今我已卧床不朝,遂了他们的愿,难不成他们还要来找你麻烦?”
“这几日无论宫中以何原由宣你入宫,你只推脱不去就是了,倘若追责下来,便说是我给你安排了差事,抽不开身,总不能冲到我府上来拿人吧?”
青岩听了,既觉得安心又有些感动,道:“只是,因小的令王爷与皇后娘娘有了龃龉,小的心中不安……”
说着却又顿住了,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又岂止是龃龉呢?
宫里买通了王爷府上的人要投毒,王爷也心知肚明见招拆招,两方距离撕破脸皮不过一步之遥,如今维持的大约也只有面上的体面罢了,已经这样了,还需要做什么面子情呢?
这天家亲情,也着实有些好笑。
青岩想起王爷毕竟是帝后的亲叔叔,如今却落得这步田地,不免有些黯然,闻宗鸣却安抚的抚了抚他的鬓角,含笑道:“明日我带你见两个人,你今日好好歇息。”
青岩一怔,抬眼看他,心里却不知怎么的冒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他心跳顿时加快,不可置信道:“难道王爷是找到了……”
闻宗鸣却笑着不答。
或许连闻宗鸣自己也未曾察觉,自宫中那一夜后,他其实渐渐变了些性子,做了许多从前那个应王闻宗鸣,绝不会做的幼稚孩子气的行径——
比如卖关子,看着小内侍好奇的抓心挠肝一整天,并且恶趣味的引以为乐。
第二日青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个大早,又在早膳时心神不宁的将茶沏进了汤碗里,弄得闻宗鸣哭笑不得后,晌午时分,他终于在王府花厅里见到了那两个久违了的人。
一别十年,娘亲和姐姐都早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
沈氏好像老了许多,算来她也不过三十来岁年纪,却已经灰白了头发,皮肤粗糙而干枯,好在背脊倒不怎么佝偻,因此瞧着还算有精神。
姐姐则是有些瑟缩的模样,脸色黄而黑,只有一双和青岩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水汪汪楚楚可怜,仍能看得出来,模样本是极美的。
青岩一瞬间红了眼眶,他嘴角颤抖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得出来,这些年娘亲和姐姐一定过得不好,尤其是姐姐,完全没了年少时那副灵动跳脱的模样,他既觉得难过又心疼,只恨不得十倍补偿她们这些年来受的苦。
青岩的娘却早早在花厅里望眼欲穿的等着他过来,青岩还未踏上台阶,她便已经冲上前去一把捉住了青岩的手,目光迫切又带着重逢难以的欢喜。
可欢喜之中却又红了眼眶。
“澹儿……我的儿,是你吗?你是娘的澹儿吗?”
青岩再也无法忍耐,落泪涩声道:“娘……是我……”
闻宗鸣见状,心知自己在此,他们母子不好叙话,便道:“本王还有些俗务,就不打搅你们母子相聚了。”
他语罢拦着沈氏未叫她们再行礼,落落离去,母子三人目送他离开,花厅里一时再无旁人,沈氏才再不抑制的抱着青岩,一边锤着他的肩一边痛哭失声。
青岩心中酸涩,也跟着落起泪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扶着母亲和姐姐坐下,母亲问了他这些年来的日子,青岩便只说王府很好,不想叫她们担心。
青岩问她们这些年来过得如何,沈氏与谢菡也只是说很好,但其实青岩心知肚明,她们被卖去的是什么地方,女子流落到烟花之地,又如何可能好得了?
其实他与娘亲姐姐都一样,只是不想让对方担心罢了。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话,沈氏才擦了擦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如今咱们蒙王爷恩惠,母子团聚,这是好事,娘听闻王爷待你很好,王爷是极好的人,此番若不是王爷将我与菡儿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我们这辈子怕也实难再见你一面,你要好好侍奉王爷,不要辜负了他的恩情。”
青岩面色一僵,却想起外头那些他与王爷的香艳传闻,一时心虚,简直有些无法直视沈氏和谢菡的眼睛。
只是又试探了几句,青岩才稍稍定下心来,应是他多心了,沈氏言语间并未露出什么尴尬神情,大约回京不久,对青岩的处境也只是听王府下人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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