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府紧了紧牙关,下定决心,忽然抬手取下顶上乌纱帽,捧在怀里磕了个头道:“下官自知失察,罪责难脱,还请殿下看在下官也在江宁做了这许多年父母官,尚算清楚民情的面上,给下官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殿下要查什么,下官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全力配合。”
闻楚放下茶盏,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置在案上:“你倒乖觉,既然如此,念在你有心认错的份上,我便先不把这封折子递回京了。”
王知府闻言,刚要松一口气,谁知七皇子又站起身来,也不交代一句半句,忽然转身进了内厅,厅中一干侍卫也跟着他离开,只剩下方才那替七皇子侍茶的侍从,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内贵人,殿下他这是……”
那侍从瞧着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一身圆领青袍,生得眉目疏淡,神正气清,相貌虽不张扬,瞧着却叫人不敢轻易冒犯,王知府虽然早已猜到他身份,一时也不由得又犹豫了起来。
对方揖手笑道:“还请知府见谅,我家殿下一路奔波,有些乏了,其余的事,就由小人和知府交代吧。”
王知府离开汪宅时,送他出去的人是德喜。
下台阶时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险些又要摔一跤,好在这回随行的衙吏总算是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才没叫他摔出个好歹。
王知府走到马车前,刚要上车,却又顿住,忽然转头看着德喜,低声道:“这位内官,可否借一步说话?”
德喜虽得了青岩吩咐,早知他会如此,不由也在心中啧啧称奇,暗道青岩哥可真是神了,究竟是怎么把这知府一举一动,都给猜了个准儿的?
面上却不露,端足了架子,被他拉到边上角落,也只皮笑肉不笑道:“不知王大人有何吩咐?小人不过是殿下身边一个伺候的下人罢了,恐怕帮不上王大人什么忙。”
那王知府却飞快给旁边衙吏行了个眼色,衙吏塞了块碎银给他,德喜收了银子,面色果然稍缓了些,道:“得了,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也别拐弯抹角的了。”
王知府见他肯收银子,心里不由松了口气,暗道还好这位殿下身边,也不是铁板一块,让人无从下手,忙道:“方才七殿下走得太快,那位掌事话说的也太急,我尚且不曾分辨,便被请了出来。”
德喜道:“所以呢?”
“只是……只是殿下的吩咐,有些难办,这只有三两日的,我实不知该如何着手,不知内官可否和殿下说一声……此事的时限,能否通融一二?”
德喜道:“这小人说了可不算,小人不过是个伺候的下人罢了,殿下与大人之间商议的都是国|事要事,小人怎敢置喙?”
王知府连忙道:“自然,内官只消替我和你家殿下通传一声,殿下应与不应,我也都认了,绝不怨怪内官。”
德喜却仍是摇头,状似遗憾道:“不是小人不肯帮知府大人,实是殿下是个规矩极严的,从不许咱们这些宦官干问朝务,否则拖下去,便是三十五十板子的,小人如何受得?”
王子旋见他不肯松口,有些失望,德喜却顿了顿,忽又低声道:“……罢了,瞧知府大人也是走投无路,没了办法,小人也不好见死不救,就给您指条明路吧。”
王知府眼神一亮,忙要拱手,却被德喜拉住,低声道:“大人不必道谢,能帮大人的,可不是小人——”
“哦?还请内官指教。”
“我家殿下虽然一贯不好说话,但方才和大人交代的那位谢掌事,却是打小照料着殿下长大的,与殿下的情分非比寻常,大事小情,殿下总要听一听他的意见,每有拿不准的,也总和他商议,与我们这起子奴才,可不一样,大人若真想在殿下面前有个人能替您说上话,倒不如把心思放在谢掌事身上,或许可有转圜馀地。”
王知府听完了,踟蹰片刻,道:“这……可我瞧着那位谢掌事,似乎并不好说话……”
德喜看他一眼,道:“那是自然,我家殿下是何等人物,若是个眼皮子浅的,哪能得他信重?”
“王大人既想办成事,哪有不难的?小人本不该和大人说这些,如今说了,已是很替大人着想了,若叫殿下和掌事知道,还保不准要怎么责罚小人呢!”
“要怎么做,王大人自己斟酌着办吧,反正也与小人无干。”
他语罢拂袖,转身作势要走,那王知府见状忙拉住他道:“自然,自然!内官提点,我心中再感激不过,只是不知该如何和那位谢掌事见上一面?”
“能否请内官替我和谢掌事从中牵个线、搭个桥?”
德喜见他上钩,心里暗笑,脸上却哼了一声,并不回答,那王知府哪有不明白的?
立刻又给衙吏使了眼色,塞过来两张银票。
德喜低头看了眼数目,险些没吓一跳,暗自咂舌道这些江南官员,果真是好肥的身家。
他收了银票,云淡风轻道:“……既然如此,丑话说在前面,小人只负责传话,至于掌事来与不来,应与不应,可与小人没半点干系。”
王知府心下大喜,连忙拱手道:“内官放心,此事我定守口如瓶。”
等德喜进了汪宅府门,大门重新关上,那衙吏才凑上前担忧道:“大人,这果真能行得通吗?”
他扶着王知府上了车马,两人在车厢中坐下,王知府才叹道:“我怎能知道?这七殿下嘴上说要给本官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却叫那掌事吩咐本官,三日内理出一份自新帝登基后,江宁治下大小官员,收受织造府多少孝敬银子的明细帐簿子来,且不说当初新帝登基,本官还未赴任江宁知府,这么多年的老黄历了,本官如何查起?”
“就算真能查出个眉目来,这种东西如何能交上去?岂不是得罪了整个江宁上下,大小同僚?往后还如何在此立足?”
“况本官虽是知府,说出去名头好听,可州府道上多少官员,大到知州通判、小到衙吏走卒,本官哪儿能个个都管得到,他们收了银子,于本官又没有半分好处,如今钦差来了,查问起来却都是本官的罪过,这帐簿子若真交上去了,就算七殿下肯饶本官,圣上见了,王某焉有命在乎?”
那衙吏忙道:“大人也别太着急了,好歹咱们如今不是无路可走,只要大人能说动那谢掌事,有他求情,此事未必没有转圜馀地。”
王知府叹了口气,道:“但愿真能如此吧。”
却说德喜回了汪府茶厅,果然闻楚青岩等人都在厅中候着,见他回来,青岩道:“怎样?”
德喜道:“都如七殿下与掌事所料,那王知府果然让小的来求,说想见掌事一面。”
语罢又从怀里摸出了两张银票与一锭碎银,道:“这是他打点小的的,还请殿下过目。”
青岩接过银票,定睛一看,两张银票数额皆有五百两,合起来便是一千两,不由眼皮一跳——
要知道王子旋这个江宁知府,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二十两出头,他不过是打点德喜这么个小内官,竟然就能掏出这么一笔巨款,这些银子从哪来的,可想而知,江南贪墨风气,也可见一斑。
青岩捧着银票奉到闻楚手中,闻楚接过一看,也惊得不轻,面色当即沉了下去,把那银票拍在桌上,半晌才缓缓道:“……好个江宁知府,果真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青岩把那银票取了过来,却只微微一笑,递给德寿道:“把银子收好。”
又道:“殿下不必着恼,他们从前贪了多少,咱们自有办法都叫他们重新吐出来,殿下不是还发愁如何补上织造局的亏空吗?如今银子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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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金陵城南。
车马停在一处宅院门前,车厢里钻出来个俊俏的绯衣少年,少年撩了车帘子,从车厢中又扶出一个身穿青衣、披着斗篷,凤目薄唇的年轻公子。
马车后还跟了两个头戴帷帽、看不清面容,身穿玄衣的高大男子。
两人都骑着马,此刻也跳下马来,跟在他身后。
府门前早已有人候着,见他们来了,立刻满脸堆笑上前去迎。
领路的小厮带他们进了府门,先是穿过花园,满园群芳凋谢,枝头堆雪,亭阁楼台屋檐上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天地间只余下白皑皑一片。
穿过花园,步入曲折回廊,走了不一会,两侧园中景致一新,原来前头是片梅园,黛色枝头上红梅凌寒而开,于是白皑皑的天地间又有了星星点点的红——
红雀扶着青岩,不由看的有些目眩神迷,一时沉醉在这般美景中,心道清平馆里的景色已然很好,谁知天外更有天,都说江南园林一绝,如今亲眼看了果然名不虚传,若能在此处终老一生,当真是件妙事。
穿过这片梅园,小厮领着几人进了一座两层小楼,小楼如亭如阁,檐有八角,微曲而上,势若飞天。
门前两侧题诗。
上曰:似逐春风知柳态。
下曰:如随啼鸟识花情。
青岩见状微微挑眉,这是柳中庸听筝的名句,果然一踏进小楼,便听得楼上传来徐徐筝声,时急时缓、似泣似诉,弹得却是这些年来风月之地最为时兴的那首《千万端》。
这王子旋倒是好雅兴。
上了楼,迎面而来一股暖意,方才在外头感受到的凛冽寒意散了个干净,原来房中烧着炭火。
小炭炉上煨着酒,旁边桌上布着丰盛菜肴,琳琅满目,足有二三十道之多,青岩在宫中多年,什么山珍海味不曾见过?竟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当真是大开眼界。
除王知府之外,在座还有三四个打扮风雅的文士,弹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粉裙少女,长得明眸皓齿、丰腴娇俏,身上纱裙领口极低,胸前露出一片白生生的皮肤,甚是惹眼。
傅松亭见状,险些没被口水呛着,暗道这姓王的,该不会是想对谢掌事用美人计吧??
色|诱一个太监,也真亏姓王的想得出来……
傅松亭一边腹诽,一边转头看了看旁边也带着帷帽、侍卫打扮的七殿下,只可惜有帷帽遮着,一时也看不见他是何神情。
王知府明显也被青岩带来这两尊看不见脸的门神吓了一跳,道:“这……不知这二位是……”
青岩笑了笑,道:“小人不通武艺,一人出门,想着若是遇上个什么不测,那就不好了,所以便叫了他两个跟着一同前来,王大人不会介怀吧?”
“放心,他二人的嘴是极严的,回去必不会和七殿下胡说什么的。”
王知府岂能听不出对方这话是在警告自己,别想对他动什么歪心思,又暗自惊讶于七皇子身边随从的侍卫,这掌事内官竟然都能轻易调的动,且还肯为了他守口如瓶,看来他在七殿下身边真是很得脸面,能说得上话的。
王知府想着,给那弹筝的少女使了个眼色,少女见状立刻款款挪步上前来,扶住青岩的胳膊,柔声道:“妾来服侍公子用膳吧。”
青岩想了想,也没拒绝,只从善如流的让她扶着坐下了,王知府和旁边那几人见他并不推拒,俱是松了一口气,心下暗喜。
少女扶着青岩坐下,给他斟了杯酒,布起菜来,那头王知府等人也一道坐下,道:“不知谢掌事以为,下官这园子如何?”
青岩抬目看他一眼,道:“甚为雅致。”
又道:“小人一介内侍,并无官身,当不起大人如此抬举,还请大人万莫如此自谦。”
王知府方才那句“下官”本来就是有意为之,眼下见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倒也不尴尬,只叫那少女给他斟了杯酒。
他举起杯来道:“谢掌事跟着七殿下不远万里,一路奔波劳碌辛苦了,好容易到了金陵,我也该略尽地主之谊,今日咱们难得相聚,客气来客气去,实在没意思,照我看咱们也别大人小人来回谦辞了,我虚长掌事几岁,掌事若不嫌弃,不若称我一句王兄如何?”
这下饶是青岩也愣了一愣,万没想到这王知府如此没脸没皮,竟然连和个太监称兄道弟,也做得出来,当真是为了保住头上这顶乌纱帽豁出去了。
他既说了,青岩当然也不会推辞,勾勾唇角,举杯笑道:“既如此,王兄盛情,谢某焉敢推辞?”
王知府一饮而尽,这才放下酒杯,他倒沉得住气,半句不提今日要求之事,旁边一个蓝衣文士笑道:“谢掌事既然自京城来,不知可否听过一句话?”
青岩心知道这些人都是王知府请来陪玩的清客,于是笑道:“哦?还请指教。”
那蓝衣文士道:“北有清平郎,南有映月娘。”
青岩笑容淡了淡:“这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蓝衣文士笑道:“北地盛男风,清平馆声噪一时,但咱们江南最出名的却是瘦马,其中尤以扬州映月楼教养的姑娘闻名,尊驾既然从京城来,方才听了一曲,不知心下以为,两相比较,孰高孰低?”
言下之意,那方才弹筝,现在正伺候他的少女,想必便是映月楼出身的姑娘了。
他转目看了看少女,问道:“叫什么名字?”
女孩粉面微红,轻声道:“妾明叫袖莲,衣袖的袖,莲花的莲。”
青岩沉吟片刻,道:“好名字,争弄莲舟水湿衣,觉来香盈袖。妙极,妙极。”
袖莲是读过书的,哪能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一时羞红了脸,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他。
王知府等人也愣住,万没想到此人满脸清正,一张□□|词艳|曲倒是信手拈来,调笑的这般脸不红心不跳。
蓝衣文士正要吹捧,却忽然听得咔吧一声,这声音是从那谢掌事身后两个侍卫身上传来的,他扭头去看,两个带着帷帽的侍卫却分明纹丝不动,哪有什么动静?
文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倒也没再多心。
王知府已经笑道:“贤弟好文采,不想贤弟久居宫中,竟也是个风流人物。”
青岩道:“王兄过奖,不过拾人牙慧罢了。”
几个文士本来碍于那两个凶神恶煞跟在背后的侍卫,不敢太放肆,这么一来一去间,反倒慢慢放松,自觉和他亲近了许多,酒过三巡,席间氛围一时火热,袖莲又到筝边坐下,弹拨起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争论词曲高下,一时又讨论起是京城清平馆的小倌身段好,还是映月楼的姑娘腰身妙,醉言醉语,逐渐不堪入耳。
青岩最初只是静静听着,并不打断他们,后来开始跟着附和两句,众人才发觉,他竟对那些男风的门门道道,似乎颇有研究——
小倌们生的何样身段、何样眉眼,甚至万种性情风韵,嗔痴怒骂神态,都说的头头是道,那几个文士听他说得心痒,竟然撺掇着叫他略学一学,好让他们也领略一二,王知府见状蹙眉,暗觉不妙,正要喝止,谁知不等他开口,那谢内官倒半点不见恼怒,真应下几人所求,学了起来——
他本来生的凤眼薄唇,言笑间情绪甚淡,但谁知学起那些矫揉卖笑、或痴或怒的小倌儿揽客的模样,虽然只一个眼神,半言片语,竟也活灵活现。
看得那几个文士一愣一愣,最后竟然隐隐觉得喉咙发干,心中动念,都不敢再去瞧他眉目了。
青岩倒没想太多。
他记性好,不过是复述和模仿了一下那日在清平馆时,何老板的所言所行,还有众小倌们的做派,打算借此加深自己在王知府心中贪花好色的形象。
正学到那个形容清冷、目光里却隐带媚意,举手投足间都在勾人的——
忽然听得后面闻楚轻咳了一声。
青岩一愣,转头看他。
王知府恍然大悟道:“是愚兄的不是,只顾着和贤弟说话,却忘了给几位贵客奉茶,这屋中炭火烧的干燥,诸位可是口渴了?”
语罢忙叫了几个小厮上来奉茶。
闻楚却不接茶盏,只压低声音说了句:“掌事,时辰不早了。”
他有意改了声线,王知府倒也没听出这声音耳熟,只是见他催促,终于也不再和青岩东拉西扯,话题渐渐转到了七殿下要他清查江宁上下大小官员,收受织造局贿赂的事。
王知府苦着脸把自己的难处和青岩倒豆子般说了一遍,才道:“不是愚兄不肯好好去办这差事,实在是无法可办。说句心里话,织造局是织造局,我这个江宁知府是江宁知府,他们的事我管不着呀!哪里能查的清其中钜细靡遗呢?”
青岩又从袖莲手里接过酒杯,仰头饮下,叹道:“的确如此。”
他只这么说,却半点不提要帮王知府和闻楚说情的话头,那王知府见他也不知喝下多少杯下肚,竟还半分不见醉意,酒意也半点不上脸,浑似个没事儿人一般——
反倒是自己陪着他喝的头脑昏昏,一时竟没管住嘴,道:“贤弟……难道就不能帮愚兄一把吗?”
青岩顿了顿,扭头看他,微笑道:“喔?王兄要我怎么帮?”
话既出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王知府狠了狠心,道:“听闻……听闻殿下甚是听从贤弟意见,最是信你不过,不知贤弟可否替我等美言一句?这次那林五和李裘不是东西,冲撞了殿下,实非我本意,我已把他们绑了,殿下若觉得不解气,只一声吩咐,说怎么发落他们,便怎么发落他们!”
“只求殿下别迁怒到咱们江宁这么多同僚身上,给我们留条活路吧,那林家、汤家他们的龌龊事,殿下要查,尚且还得费不少功夫,何必把心思耗在我等身上呢?”
青岩放下酒杯,脸上仍挂着笑,声音也很温和,却字字不留情面:“我竟不知,王兄如此高看于我,难不成是以为只需我一句话,便能盖过整个江宁官场上下勾结、贪赃枉法,罔顾朝廷律例的罪过了吗?”
“王兄要保住自己也便罢了,还想保住其他人,是不是胃口大了些?”
王子旋头脑也逐渐清醒了过来,他额上出了一层细汗,隐隐有些后悔,道:“愚兄也知,这原是个不情之请,只是……如今除了厚颜相求贤弟,我实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贤弟若能帮这个忙,要什么只管开口,愚兄若能给的,绝不推辞,以后也承贤弟这恩情一辈子,如何?”
青岩不答话,放在桌上骨节分明的修长食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似乎在思考要不要答应他的要求。
王子旋手心里都渗出汗来,心跳一声比一声快,只觉得度日如年——
半晌,才终于听他淡淡道:“倒不是不可一试,只是……我替王兄开口求这个情,万一一个不好,惹恼了殿下,我不过是个奴才,到时便是身首异处、杀身之祸。”
“要我如此冒险,王兄不拿出点诚意来,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王知府沉默片刻,道:“贤弟说个数吧。”
青岩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副筷子,在碗上敲了敲,又放了回去。
“两……万两?”王知府道。
青岩轻笑一声,站起身来,拱手道:“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殿下若是见我一直不回去,恐怕要起疑,就此告辞,王兄,咱们改日有缘再聚吧。”
说罢起身就要走。
王知府哪能放他离去,立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二十万两?”
青岩没答话,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笑得人畜无害。
王知府心头滴血,心中大骂这个阉货趁人之危,狮子大开口,但也只得道:“好,二十万……就二十万,三日后……”
“三日?”青岩笑着打断了他,摇了摇头,“王兄玩笑了,三日后,说不准殿下都要动身往杭州去了,我只等王兄到明日天昏,酉时末刻,月泉巷口,若是王兄不来,此事往后还请王兄休再提起,我也只当从没听过。”
语罢也不等他阻拦,便带着红雀等人头也不回的施施然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11-22 21:07:50~2021-11-23 00:3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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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汪家的路上,青岩坐在马车里出神。
金陵是个好地方,八、九年前他来过,那时王爷刚死,十六岁的他终日神志恍惚,装着满心满肺的情伤心伤,日日闷在屋里,不曾出来看这座城是何模样。
少年时,王爷教他读诗,他读到“山川过雨晓光浮,初看江南第一州”,只觉得心生向往,以为那定是人间至盛繁华之地,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亲临亲见就好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了,王爷听了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声笑着道:“以后定会亲见的。”
能亲见固然很好,若是能和王爷同见,就更好了……百死也无憾。他想。
可惜后来,他被绑在王府里,王爷被绑在潜华帝眼皮子底下,他们俩一个被摄政王的壳子紧紧束缚着,一个被应王府都知太监的壳子紧紧束缚着——
想要离开,片刻不得抽离。
想要相爱,半点不能逾矩。
如今终于亲见,却注定再不能同王爷一起了。
青岩微微怔神,外头却传来闻楚的声音:“红雀,你先出来一下。”
红雀钻出去了,进来的人换成了摘下帷帽的闻楚。
青岩道:“殿……殿下。”
他还没从方才的出神中回过味儿来,抬起头来看着闻楚,表情有些呆呆的,比之平日,反差颇大。
这副样子,倒让闻楚想起少年时的他——
小谢澹也总是爱在无人发觉的地方,躲起来出神。
“在想什么?”他忍不住问。
“……”
青岩当然不可能和闻楚说自己在想王爷,于是随口编了个借口。“……在想王知府,不知他明日能不能凑得够二十万两。”
“想他作甚?”闻楚面色微冷,“咎由自取罢了。”
“是啊。”青岩道,“殿下找我,可有什么事吗?”
他这么问了,闻楚才忽然想起自己的来意。
……方才只顾着觉得青岩可爱,竟险些忘了。
于是他又沉下脸来。“你猜不到吗?”
“……”
“小的愚钝,还请殿下明示。”青岩认输,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闻楚对于和他心心相印、自己能猜到他的想法、做他肚子里的蛔虫这件事,好像总有谜一般的执着。
闻楚问:“红雀和蔓郎是从哪里来的?”
青岩心里咯噔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