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by云照君

作者:云照君  录入:08-21

青岩看了他一眼,低哼了一声,“谁是乌龟了?”
他一贯规矩,闻楚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自己,一时不由愣住,脑海里却来回循环起方才青岩转目过来那个眼神——
那双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凤眼缓缓从别处回转到他身上,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似得,显出和主人完全不同的灵动和活泼,这样的神态,是旁人绝对不会在谢青岩身上看见的模样,还有那声似有若无略带薄怒的轻哼——
闻楚想着想着,竟觉得心头一热,有些不敢再去看青岩眼神了。
旁边蔓郎不知和傅松亭说了什么,本来正笑得前仰后合,却不知怎得耳尖听到了青岩方才的话,转目过来,奇道:“谢掌事在说什么乌龟?”
青岩一愣,方才脸上那种随性立时散了,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浅笑,抿了抿唇道:“我在说……咱们给殿下支使,忙前忙后的脚不沾地,殿下倒好,开口就说我像王八,你们评评理,有没有这样没正经的主子?”
闻楚本来正惆怅着方才那样随性不经意间、有些勾人的青岩忽然又没了,谁知猝不及防之间被他甩了一口黑锅过来,顿时愣在原地——
傅松亭也震惊道:“平日瞧着殿下怪正经的,怎么趁咱们不注意偷偷骂谢掌事是王八?”
又道:“难道谢掌事哪里得罪了殿下不成?”
不知不觉间,桌上氛围颇为轻快,就连德喜也忘了规矩,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就非得是得罪了?正所谓王八活千年,殿下说掌事是王八,岂非是舍不得掌事妥贴伺候,盼着掌事活个万八千年的,以后好给殿下一辈子当牛做马呢?”
青岩闻言也不由失笑,转目看闻楚也跟着笑,竟不反对,倒像是对德喜这促狭话甚为赞同的样子——
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句:你想得倒美。
德寿也笑道:“我瞧德喜哥说得有理,咱们掌事这样稳重妥贴的人,哪里能得罪了殿下?”
闻楚却忽然微微一笑,“……正是谢掌事稳重妥贴,这才得罪了我。”
众人一愣,都有些不明所以,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岩也很莫名其妙,“……小的怎就得罪了殿下?”
“你有什么、总憋着忍着,可不像乌龟吗?”
青岩道:“我哪里憋着忍着……”
话说到一半,正对上闻楚幽深的眸子,后半句忽然卡在了嗓子眼里。
方才谈笑间,众人都放下了书册笔墨,青岩放在桌下膝上,重重衣袖笼盖中的手,忽被另一人抓住了,温热的指尖羽毛似得,在他的掌心轻轻滑过,他能感觉到对方指腹的温度和指尖微糙的剑茧,这感觉有些痒——
他对这只手,其实很熟悉。
闻楚眼底带了些笑意,状似无意随口问道:“哦?”
“当真没忍着吗?”
青岩心脏狂跳,竟然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好在下一秒,闻楚就把那只不安分的手松开了。
他被灼伤一般,迅速扭过头从闻楚身上挪开目光,又闷头翻起账目,“……要查的账还多着呢,咱们还是别说闲话了。”
傅松亭不明所以,完全处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状态,“每次听殿下和谢掌事说话,总跟打哑谜一样。”
蔓郎却似有所悟,看了看埋头在账册堆里,仿佛恨不得再也不出来一样的谢掌事,又看了看抿唇垂眸,不知在笑什么的七殿下。
最后转头回来,看了看满脸茫然的傅松亭,目光里有些怜悯的意味,忽然一脸认真的问道:“傅大哥,我若把武功学好,是不是会变得像你一样?”
傅松亭仍然满头雾水,“什么像我一样?”
蔓郎欲言又止、止言又欲,“……那我还是学个一般般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只有小傅一脸懵逼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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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帮手,速度自然快了不止一点。
众人在织造局早起贪黑七八日,终于把这三十多箱的冗杂账目清楚理了一遍。
——织造局确有亏空,这亏空也的确和闻楚离京之前得知的数目,相差无几,其中具体款项开支,也和林有道说的基本一致。
三十多箱账册,仔细查来,所有款项竟然都能对上,严丝合缝,若真是造假,也当得住一句天衣无缝了。
林家果然还是有些本事的。
几个外头请来的账房先生,也都众口一词说账目没有错漏之处,便是他们也瞧不出什么不妥来。
若事情仅到此为止,那闻楚的确可以立刻起身去见林有道,再敦促一下他好好经营,莫负皇恩,早日补上亏空,然后返回江宁,把这几日在杭州织造府干的活如法炮制一遍,再便可以回京和潜华帝复命了。
但闻楚并没有这么离开——
林家掌管杭州织造局多年,手下无论是能进织造局账房的、还是林府内宅账房的,大多都是林氏自己人,或是亲戚、或是家生的奴才。
这么重要的活,林家不放心让外人参与其中,也只有这些人,才能清楚织造局和林府的账目,究竟有没有猫腻——
闻楚心里有了主意,把这事吩咐给了侍卫们去查。
青牛卫是虎贲五卫之首、天子第一近卫,战力过人自不必说,查案办差收集情报,更是轻车熟路的老本行了,隐声匿迹查个几个人,对他们来说当然不是难事,不过三两日,便有了眉目——
织造局的账房,大多是林有道兄弟二人的亲信、林氏族中或远或近的表堂亲,和林家打断骨头连着筋。
另有几个,虽非林氏血亲,也是林家家生的奴仆,过得都极体面,比外头寻常乡绅还要阔绰些,也不可能轻易卖了林有道。
唯有一个名叫林炳的六十来岁老账房,老伴早逝,儿子又是个赌鬼,十来年前气死了媳妇,只给林炳扔下个没爹没娘的小孙女,便不知所踪了。
林炳带着襁褓里的小孙女,祖孙俩相依为命,好容易拉扯得小孙女长成了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谁知半年前,一时不慎,竟被拍花子的拐了去。
林炳托人遍寻杭州,也没把小孙女找回来,大约是因为打击过大,他一蹶不振,竟染了疟疾,病的人事不知。
林家见这老头子不顶事了,留着他没什么用,便把他从账房里打发了出去,又怕他身上病症过给了旁人,因此也不愿留他继续住在林府了,只给打发到了城东一处破院子里,说是给他治病,实际不过叫他自生自灭而已。
好在林炳心里吊着口气,始终记得要找回小孙女,他为人良善,帮过些年轻后生,因此有人记得他的好,时不时来看望他,林炳这才活到如今。
只是也不过苟延残喘罢了,他的积蓄早被那偷偷摸回家来一趟的赌鬼儿子偷了个干净,哪里还有钱治病?
也只能拖着。
闻楚命人给那老账房请了大夫,又根据旁人口中小姑娘的模样粗略画了幅像,便叫两人拿上画像,到苏州、扬州城里各处烟花之地、教坊司所,去打听小姑娘的下落——
青岩听闻楚吩咐时,还和那两个侍卫特意叮嘱了哪几家要仔细问、哪几家粗略看个过堂就罢了,好像不是第一次在这些地方找人似的,很有点驾轻就熟的意味,不由得有些吃惊。
暗想这些年来闻楚几乎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究竟是上哪去得来的这些经验?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和他关系暧昧敏感,还是不要多问什么,平白生事端了。
若叫闻楚觉得他恃宠生骄,不过仗着个暖床的身份,也敢对主子的私事指手画脚,那就不好了,何况他亦并无此意。
两个侍卫得了提点,当日便骑快马往扬州、苏州去了,约莫过了六七日功夫,便带着一个生的白白净净、清秀可爱的小姑娘回来了。
这效率的确有些惊人,饶是青岩也吓了一跳,心道别不是找错了人吧?
……竟然这么快就寻到了,这还不够,竟还把人轻描淡写、捡个瓜一般就给赎回来了。
两个侍卫享受着谢掌事惊讶和赞叹的目光,脸上表现的很淡然,心里却暗爽——
可终于轮到他们,也在谢掌事面前出一回风头了。
正恰好那边大夫给老账房看过几日病,刚刚有了些起色,随性便把小姑娘领了回去,让祖孙俩得以重聚。
老账房知道有好心人救了自己,却不知道是谁,这日下床本想和那位大夫道谢,谁想却听见一声脆生生的“爷爷”——
他心神巨震之下,转过头去一看,只见门边站着自己瘦了一大圈的孙女。
小姑娘穿着颜色艳丽到有些不符合她这年纪的红裙子,虽然开口叫了爷爷,目光却有些呆滞。
林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蹒跚着走上前来,蹲下颤巍巍去扶她的肩膀,道:“翠儿?你回来了?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爷爷到处寻不见你,都快担心死了!”
小姑娘看着爷爷,犹疑了一会,竟怯生生退了半步,忽然福身一拜。
这孙女打小一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最爱疯玩,林家其他下人总和林炳说,他太惯着这个小孙女了,将她养成个无法无天的小辣椒,当心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林炳何曾想到,有朝一日,小孙女竟会露出这么一副模样来?
他颤着嘴唇道:“傻孩子,说什么呢?你不认得了,我是你爷爷呀!”
“爷爷……”翠儿怔愣了片刻,似乎这才被身体的本能唤回了尘封几个月的记忆,犹疑了一会,忽然两步冲上前去扑进祖父怀里,泪水夺眶而出,“爷爷……爷爷,有人打我,爷爷终于叫人接我回来了么?爷爷再不要把我送出去了好不好,呜呜呜……”
“谁打你了?”林炳颤声问。
翠儿哭的直打嗝,“我……我不好好学戏,妈妈就用鞭子抽我,见了客人们不行礼叫相公,妈妈也要打我的手板,还罚我跪一晚上,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妈妈说……爷爷早就不要翠儿了……”
林炳听得心如刀割,又看见孙女身上衣裳,哪儿能猜不到她这几个月被卖到了哪里去,又遭遇了什么?
一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疼,悲恸难抑,祖孙两人抱头痛哭。
等哭完了,林炳才问起是谁替翠儿赎了身,又把她带了回来,他想起这几日有人为自己请来大夫治病的事,心中一时明悟——
他活了一把年纪,从前只觉得主家林氏是贵人,如今经历了这么一场丢了孙女,身染重病,又被林府扔出来自生自灭的祸事,才明白自己从前在老爷面前那所谓的“得用”,也不过是随便换个人就能替了的劳力罢了。
如今这位,才是他林炳和翠儿祖孙俩真正的贵人。
果然翠儿回答,带她回来的人正在院子里,林炳揽着孙女匆匆撩了门帘子出门一看,只见雪地里站了几人,为首的那男人玄衣大氅,高大俊美,一看就非富即贵,不由吓了一跳,道:“翠儿……是这几位贵人送你回来的吗?”
翠儿抽抽鼻子,点了点头。
林炳走上前来,就要下跪,道:“小老儿给恩人磕头了……”
他身上还有病,哪能真让他跪下,青岩连忙上前扶住他,闻楚也道:“老人家不必多礼,外头天寒,咱们还是进屋去说吧。”
众人进了屋里,和老账房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林炳知道了他们的来历,也吓了一跳,险些又要下跪,好歹这次又叫傅松亭拦住了。
他们倒也没瞒着这老账房,和他直言坦白了来意,林炳听了,沉默片刻,道:“小老儿是林府家奴,主家的是非,原不该指点议论,更不能有背主弃德之行……只是贵人对小老儿和翠儿恩重如山,既然是贵人开口,林炳不敢推辞……”
青岩道:“老人家放心,等此事一了,殿下会替你讨来籍引契书,再带你和翠儿姑娘离开杭州,另谋出路,你以后便不再是林家的家奴了,也不必担心林家会报复你们。”
林炳又惊又喜:“……贵人所言,可是真的吗?”
他方才本还想着,既是救了翠儿的恩公所求,他岂有拒绝之理?
便真得罪了主家,丢了他这条老命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希望对方能把翠儿带走,让她有个归处,如今自己身染重病,本就不可能再陪着孙女多久了。
眼前这人竟是皇上爷爷的亲儿子,朝廷的钦差大人,若是真能借此机会让翠儿跟着他们,哪怕做个丫鬟也好,也算是替她谋了个好出路了。
谁知对方竟肯如此替他着想,当下哪里还有什么再顾念与林府旧情的心思?
立时应下了。
此事一敲定,众人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了一大半,只等林炳又养了几天病,便趁无人留意时,一顶小轿把他抬进了织造局,混在闻楚的车驾中,竟也没被人察觉——
其实,倒也不是林有道懈怠。
只是自那日他被傅松亭青岩等人奚落,自讨没趣的丢了人后,心里便彻底怨了闻楚,打算冷眼旁观,看看这年纪轻轻的皇子究竟能把自己和手下做得那般天衣无缝的账目,查出什么端倪?
谁知近一个月过去了,原本预想之中的风也没来、雨也没来,他又叫织造局每日前去送饭送菜的小厮留心,回来问了那头情形如何,小厮只说那一干人等日日白天黑夜忙个脚不沾地,焦头烂额,瞧着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七皇子手下都叫苦连天,说查不出什么,都劝殿下歇息——
林有道听了此话,心下顿时大安,再不着急了,只冷眼旁观,幸灾乐祸起来。
果然渐渐地,那七皇子终于没了耐心,坐不住了,时不时便带着身边内侍出了织造局,在杭州城中闲逛、吃喝游玩,甚至还夜不归宿起来。
他料定对方这是拿自己没办法了,如今不过是碍于当初放过的大话,拉不下脸来认怂,这才拖延时间罢了。
正想着该怎么给七皇子递个台阶让他下来,谁知这日,七殿下竟然主动叫人来林府送了信,说要见他。
林有道心中得意,换了衣裳,这才登上车马,好生优哉游哉的去了织造局,谁知刚一跨进门槛,见了七皇子,却发现对方端坐上首,身后环绕着一众内官侍卫,那架势活似三法司审问犯人——
林有道还不及思考这是唱的哪一出,便听那随侍七皇子的青衣内侍冷冷道:“林大人,你可知瞒弄钦差,该当以何罪论处?”
林有道只当他在诈自己,浑不在意的笑了笑道:“内官顽笑了,说话可要有凭据,不知这瞒弄二字从何说起?七殿下与诸位可是瞧出这些日子织造局经营与账目,有何不妥了吗?”
“难道没有吗?”
“自然没有。”林有道沉声道,“我林氏一族,自当年祖父蒙圣恩袭杭州织造一职,三代人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敢懈怠,虽有亏空,也是天灾所迫,情不得已。何况亏空数额,早已都如实报上,绝无内官说的什么瞒弄之词!”
青岩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敢问林大人,去年织造局共进银八十余万两,五十万两投以织机、购丝、匠人粮米等用,也仍余银三十万两,为何只对朝廷称盈余数额扣除维持生产之用的银子后,只剩下不三万之数?其中差额,大人作何解释?”
林有道一愣,道:“这……这是前年和桑农购丝,因丝价飞涨,暂先赊欠的钱款,后头有了盈余,自然要还上的。”
青岩沉声道:“赊欠?桑农无稻可收,既到了不得不张口和朝廷涨价的境地,必是落到了连饭也吃不饱的田地,焉能松口,让大人赊欠到明年?”
“且这笔花销既是用于偿还购丝赊欠,为何大人要将其拆分打散、神不知鬼不觉的融到其余各个款项支出中去?大人可有解释吗?”
林有道瞳孔猛地一缩,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对方套话,方才竟顺着对方的意思说漏了嘴,去年实际盈余三十万两,可账目上却不是这么记载的,而是盈余三万两,他该咬死不认的,怎么倒还解释起来了?
林有道心中正自悔青了肠子,却听上首一直没说话的七皇子开口了,青年的声音既沉且润:“林大人,别兜圈子了,我只问你一句,织造局的亏空,究竟是十八万两,还是七十八万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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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上命难违
闻楚把数目说得这样详细,林有道要矢口否认,转念一想,也猜到恐怕这七皇子已不知从哪里摸清了自己和织造局的底细,他即便不认,恐怕那头也有证据等在后面,届时被扣个欺瞒钦差的罪名,便是死罪。
当即额边冒出细密汗珠,微张着嘴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脑海里念头急转,只恨自己不能立刻想出个说辞,以解当下困境。
只是闻楚却不会给他狡辩的机会,见他不答,冷笑一声,唤道:“松亭,把东西和人都带上来。”
傅松亭应是,很快叫来人把十数箱账册和那林炳都给带到了堂上。
林有道本来终于在心中酝酿好了说辞,正要狡辩,谁知一抬目便见林炳出现在眼前,他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再一细想,立刻认出这人正是昔日旧仆,心中咯噔一声,惊疑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林炳被叫来揭穿旧主,本还有几分心虚,听他这么说,微微一怔,回过神来心道:是了,定是那些昔日与自己不对付、又惯会在老爷面前溜须拍马的对头,见自己和孙女遭了灾祸,不但不会在老爷面前替他求主人做主,只会乐得借此机会除了自己这个老骨头,以后在老爷面前,就更无人与他们相争。
林炳思及自己替林家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老爷听闻自己死了,竟也半分没想过,要差人来问看一眼——
当真在主人家心中,自己这样的奴仆,即便是林府家生,也不过如同牛马一般,用过就扔罢了。
寒心之下,他心中原本的那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闻楚道:“林大人既不回答,想是对我方才所说数目,并无异议了?”
林有道震惊之余,听他这样询问,心中一凛,知道自己绝不能认——
他若不认,若是后头和七皇子对峙起来解释不清,可能被扣上一个欺瞒钦差的罪名,可若是认了,之前每年织造局的账目都往圣上御案前送着,如今又自己承认有异,岂不更是欺君之罪?
立刻沉声道:“下官不知殿下从何处寻得此人,只是他已有日子不曾管理账目,恐怕说的也未必可信,何况以仆告主,可见此人忘恩负义,品行不端!难说是否被人收买,还望七殿下详查其中内情,切莫被有心之人欺弄。”
闻楚神色淡漠,垂眸看他,目光如寒波一般,叫人望之心底发冷,缓缓道:“哦?在这江南地界上,难道还有人敢买通大人家中旧仆,污蔑大人不成?不知大人以为此人是谁?”
不等林有道回答,便又道:“我虽不才,也曾奉父皇之命,于户部观政、禀领督办西南军需粮秣等庶务,略通理算,他若有心骗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既然大人觉得冤枉,今日咱们便在堂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说个明白,也好不叫大人觉得平白遭了污蔑。”
语罢又道:“青岩,便由你来和林大人细对账册错漏。”
青岩面带微笑,从闻楚身后走出,躬身揖道:“奴婢领命。”
他走到堆叠账册的箱子前,看着林有道,挽袖扬手,彬彬有礼道:“林大人,请。”
林有道闻言却动也不动,半步不肯上前,额头上的汗珠凝的越来越大,他手心濡湿,见此阵仗,若再不明白今日七皇子是有备而来,也白枉费做了这样多年的官了。
自知即便有心抵赖,恐怕此时此刻,在人证物证面前,他也已百口莫辩,若真如七皇子所愿,和他们对峙起来,场面只会更加无法收拾。
青岩见他不动,故意笑着催促道:“林大人,为何不……”
话音未落,那头林有道狠了狠心,咬牙道:“七殿下!”
青岩心知闻楚和自己轮番给林有道施压,眼下他终于沉不住气了,果然林有道又道:“……还请殿下遣退左右,下官有些涉及朝廷机密之事,不得不单独与殿下禀报。”
闻楚闻言,倒也不问他既然有机密,刚才为何不说?
只沉吟片刻,如他所愿,挥退了傅松亭等人。
林有道见他肯听自己的,心中松了口气,暗想也怪自己轻敌,小看了这七皇子,还好此事虽然始料未及,来不及和京中通气,但也未必就没有转圜馀地。
只是见众人都退出堂外,除七皇子外,却独留那青衣内侍一人在堂中,见他毫无要退避的意思,不免心生不悦,但碍于对方是内侍身份,又受七皇子信重,也只得忍住斥责的欲望,只是皱眉道:“内官,殿下既已挥退左右,内官为何不退?”
青岩并不回答,垂目立在闻楚身后,一动不动。
闻楚冷了声色,道:“林大人有什么话便说吧,他是我贴身内侍,不必避讳。”
林有道还欲劝阻,却不知怎么的望见闻楚看他的眼神,竟比方才还冷三分,也不知怎的,他竟被这眼神瞧得周身一冷,后颈乍然寒毛耸立,倏忽之间只觉得喉咙干哑无力,没法开口辩驳。
闻楚道:“林大人,请说吧。”
林有道听他唤自己,这才回神,不免有些尴尬羞恼,也不知自己方才着了这七皇子什么道?
对方年纪轻轻,乳臭未干,他竟被对方一个眼神震住了,自觉大失体面。
他又哪里知道,潜华帝膝下的七皇子虽然的确年纪轻轻,可当年的摄政王闻宗鸣却在三军之中厮杀来回、在万人营里坐镇中军,多年沙场浴血、威仪天成,平日也便罢了,此刻被他激起怒气,震得住他这么个文弱书生,有什么奇怪?
林有道有心找补颜面,又想起有京中的靠山在,想必等七皇子知道,也不敢轻举妄动,稍稍安心几分,鼻腔里微哼一声,道:“织造局是朝廷的织造局,每年的盈余进项,也是皇上的盈余进项,林某胆子再大,也不敢打朝廷和皇上的主意。”
闻楚端起旁边案上茶盏,闻言拨了拨水面茶末,淡声道:“既然如此,不知大人又是向谁借来的胆子,竟敢虚报账目,欺君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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