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察觉了?
“是人伢子……”
“还想骗我?”
“……”看来是真糊弄不下去了。
青岩的沉默无疑等于默认,闻楚眉毛拧成了一团。“……你果真去那种污糟地方了?”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是肯定的,所以不需要青岩承认,他就又追问道:“什么时候去的……你碰他们了?”
青岩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小的只是为了挑人回来伺候殿下罢了,殿下多心了。”
闻楚闻言,脸色却更差了。
青岩只好又解释道:“小的只赎了蔓郎和红雀便离开了,不曾做什么,小的是什么人,殿下难道不知道吗?”
况且他也不具备作案条件啊。
“……”闻楚沉默了一会,“我一想到你去了那种地方,心里便难受。”
……有什么可难受的?
青岩忍不住腹诽。
“……你不答应我,也就罢了,何必如此气我?还找人往我床上送,我就这样叫你讨厌吗?”
“小的怎会讨厌殿下?”青岩试图让闻楚理解自己的想法,“小的去找人伺候殿下,只是怕殿下到了年纪,气血方刚,憋坏了身子,殿下又不肯碰女子,小的实在没了办法,这才……”
“我的确一直憋着。”闻楚低声道,“可我憋着是为了你,不是为了旁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
车厢里一片寂然,只听得外头街市喧嚣。
闻楚看着青岩,胸腔里一次又一次被按捺下去的、拥抱和亲吻这个人的冲动,如同野草一般,烧之不尽,灭而复生。
他其实想过,如今青岩已经足够信任自己,若是把重生的事和身份和盘托出,想必青岩就算不肯全信,也未必会全然不信——
他一直想知道,若是青岩得知自己就是闻宗鸣,七皇子闻楚就是死去的应王,会是什么反应?
他可会念着自己从前待他一点半点的好?又可会记得他们曾经一分半分的情?
可每每想起那句“逢场作戏”,他又会觉得心肝脾肺都被揪在一起,痛的几乎不能呼吸。
当日听见这句诛心之言,闻楚甚至想,若是自己没有重生就好了——
起码那样,他也不必听见这句话。
也不用体会得而复失的感觉。
他从前还是应王时,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人生有太多值得追逐和坚持的东西,一个小内侍的仰慕和情爱,对他来说,就像是菜肴上的浇头,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无关紧要。
可如今,从前的山珍海味全没了滋味,他寻遍满桌菜肴,只为了找那一点无意中品尝过的小小浇头的滋味,却被告知原来厨子放错了调料——
他忍不住问自己,若是坦白一切后,青岩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闻楚还是闻宗鸣,又甚至……要离开他,他可能接受吗?他有半点足以挽留的筹码吗?
答案是否定的。
坦白就像是一条掩藏在迷雾中的路,路的尽头是什么,闻楚既不知道,也不敢去赌。
马车仍在颠簸着前行,闻楚心乱如麻,一时不敢再去看青岩的脸,却忽然感觉到对方凑了过来,只有两人的车厢里,青岩的五官在他眼前一点点放大,然后温热的唇瓣整片贴了上来,柔软的触感让闻楚的心跳几乎都停住了,短暂接触后,复又分离——
青岩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柔、亲切但又隐隐带着几分疏离的浅笑,这笑容像是他的面具,又像是他的盔甲,他温声道:“……好吧,那今日回去,小的伺候殿下。”
闻楚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怔然后回过神来,只觉得嗓子干涩,头脑里嗡嗡作响——
他很想拒绝,想说我才不是为了你的身子,想保持住自己最后一丝的理智,但是话一次一次到了嘴边,又一次一次的被咽了回去。
触碰这个人、亲近这个人、占有这个人——
这些欲望,太强烈了,它们在叫嚣,在占领和蚕食闻楚的理智。
八年了——
他抬起手,修长的五指顺着青岩瘦削的下颔慢慢向上抚去,最后紧贴着他的皮肤,哑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岩笑了笑,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温声道:“小的和殿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过了脑子,深思熟虑的,自然知道。”
闻楚没再说话,只用修长的食指一遍一遍描摹他的眉眼。
后来回了汪府,冬日天昏得早,汪大哥派了人来,说白日里他们不在时,有姓林的来府上说要见他们,被汪二哥打出去了,闻楚也没多问,只把那传话的小厮遣回去了。
然后卧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门一关上,青岩就被闻楚拉了过来,按着他的肩膀把他抵在门板上,目色沉沉,哑声问他:“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方才说的,现在后悔了没有?”
又道:“一回你若再后悔,可没用了。”
他言语间,修长的手指已经顺着青岩的肩膀、脖颈、还有整片整片的光滑肌肤挪到了他的颊边,温热的指腹在青岩微凉的唇瓣上游移,青岩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嘴用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
这自然就是回答了。
闻楚呼吸粗重起来,青岩觉得他那目光十分复杂,只是还不等他思考闻楚究竟在想什么,就已经被闻楚按住吻了上来——
这个吻和在杨府那晚、还有离京前在春晖殿那次,都不一样,青岩没有再推拒抵抗,只是任由着闻楚越缠越深,最后他俩的呼吸一起乱成了一团,再难分你我,只剩下交|缠的气息难舍难分。
后来青岩累了,很想推开闻楚喘一口气,闻楚却似乎要从这一个吻里找补什么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开他,青岩感觉到大脑晕眩,等他终于被对方放过一马,能喘口气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衣|衫|半|退了——
汪府不比皇宫,有地龙可烧,只能烧炭炉取暖,离了卧房中央的炭炉,难免有点冷,青岩缩了缩肩膀,闻楚看着他,分明是浅灰色的眸子却不知怎么显得黑沉沉的,问他:“冷吗?”
青岩眼角隐有泪意,薄唇微张,泛着莹润水光,鼻尖微微发红,一贯梳的一丝不苟的鬓发罕见的凌乱,散下了额边半缕,越发衬得他目色迷离,有种受人支配、无法抽离的无力和脆弱感。
他声音也有些沙哑,抬眸失神似得看了闻楚片刻,才动了动嘴唇,道:“……不打紧。”
又低声道:“小的……小的伺候殿下。”
闻楚在青岩耳边道:“一会就不冷了……还有,不许再说这种话,否则……你会后悔的。”
青岩目光却倏地清明了起来,他无声的笑笑,忽然一把拽下闻楚的衣襟,两人呼吸近在咫尺。
“那倒不会……既是小的自己选的,小的绝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写的很孩怕,大家且看且珍惜_(:з」∠)_
可能嘎的一下,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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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自己好像从这具身体里抽离了出去。
闻楚身上的气味、呼吸、指尖的温度,还有自己光|裸的肩膀和胸膛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
身体的感知从未如此鲜明,每一寸皮肤好像都在传达给主人自己的感受,可是青岩陷落在这样灼热的情|爱里,头脑却愈发清明起来,最后清明的近乎冷静,和身体的兴奋完全迥异。
他觉得自己像一颗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埃,高高在上的冷眼旁观着这一主一奴的痴缠,这让青岩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噗通……噗通……
心跳声也一点点平缓了下来,平缓得好像他只不过是躺在榻上,下一刻便会陷入沉眠。
闻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的看着青岩的脸,那张一贯瞧不出什么太大情绪起伏的面庞上,难得带上了几分被情|欲熏腾的迷|离,一抹淡淡的绯意,让那张原本寡淡的脸忽然灵动了起来——
就像是静止的山河图上,河流开始奔腾,日月开始轮转,云聚云散,万物有了生机。
闻楚一向知道,青岩善于控制他自己的表情,旁人的嘴会骗人,他却还要远胜于此,连一根头发丝,也不说实话。
可有一点——
他没法控制,即便面上装的再像。
心跳骗不了人。
闻楚想,青岩一定是在偷偷的、用什么叫他察觉不到的法子,企图从这场情|事里抽离出去,他知道,青岩不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不肯放弃捍卫那道他看不见的墙,即便这种时候,也不例外——
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闻楚几乎是恼怒的想:他休想。
青岩本想开口问句怎么了,忽然感觉到身|下衣裳骤然一轻,脑海空白了片刻,双眼瞬间睁大,瞳孔缩紧,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殿……殿下……别这样,小的担待不起……”
看不见闻楚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静的声音。“哪里担待不起?”
于是青岩的安宁分崩离析。
他并不是初经人事的人,也不是什么身娇体贵、清名在外的千金小姐,一个奴才,连性命都值不了什么,更不必提身子了。
他当然不会因为和闻楚有了皮肉关系,便觉得对方有什么特别,亦或者他便该死心塌地的,从此只忠于闻楚一个人。
在此之前,自然也并不认为他的安宁,会这般脆弱,如此轻易,便被闻楚击个粉碎。
可现实往往出人意料。
王爷从前待他,一贯温柔宽厚,王爷包容了他所有的自卑、爱慕、还有所有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
他从前说不点灯,不想被看见身子,王爷便果真从不点灯,也从未在灯下看过他那副残缺丑陋、耻于示人的身|体。
可闻楚却显然不是这样的善男信女。
闻楚像一头猎豹,还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就准确无误的咬住了猎物的咽喉。
身体处于极致的欢愉里时,泪水却冲破眼眶,青岩双目睁大,每一寸皮肤都紧绷着,头脑一片空白,但潮水一般的羞耻感却淹没了他,青岩张嘴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失控的开始,往往在意料之外,忽如其来,但防线一旦真有了溃口,全面沦陷,也就是转瞬之间的事了。
红雀一宿没睡好。
大约是临睡前因心绪烦乱,喝了太多水,天不亮他便憋醒了,好在起身时,不曾惊醒同屋的德喜德寿和蔓郎,轻手轻脚的打算去解手。
不想这么早,天色尚且昏暗,鸡犬不鸣,他走到院子里,却发现正房的灯是亮着的。
男子披着发的清瘦人影,恰好投在窗纸上,暧昧的灯影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脖颈、直如流瀑般的垂发、流畅漂亮的肩臂线条,还有精瘦却并不显得过分羸弱的窄腰——
分明只是一个影子罢了,竟显出万千风流意态。
红雀看的怔了神,只觉那人穿衣束发、投在窗纸上,像是副会动的美人图。
然后灯火忽被吹灭,人影消失,正房的门打开,站在门边的,却是穿戴整齐的谢掌事。
他看见自己,似乎有些惊讶,道:“红雀?怎么是你,这样早就起身了?”
红雀感觉到自己脸上微热,还好天光尚且不曾大亮,仍旧昏暗着,不至于叫青岩这么远就发现他的脸早已烧得通红一片,他小声道:“嗯,我……我想起来解个手。”
“那快去吧,怎么站在院子里发呆?”谢掌事仍是那样温和的语气,“小心别着了凉。”
红雀看着他,想起方才那个投在窗纸上,赤|裸着上半身的旖旎人影,一时心跳快如擂鼓,再不敢去看对方的表情,只闷声道:“嗯。”
然后便逃也似的走了。
青岩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愣了愣,心里忽然想到,既然他如今真和闻楚有了一腿,若再叫红雀蔓郎去服侍他,不仅闻楚要着恼,他自己也觉得这么干很不是个东西——
回头得了空,给他们二人寻个正经营生吧。
想及此处,便要迈步跨出门槛,身体下半截某个部位,却传来一股难以令人启齿的疼痛,青岩的脸色瞬时青了——
……毛头小子,果然不知轻重。
他想起昨晚,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牲口。
比起王爷的温柔体贴,处处小心,这厮不知差了多少,果然王爷那样神仙似的人物,与旁人就是不同,即便在床|笫间也无可挑剔,以前他无从比较,如今有了参照对象,愈发更觉得显出了王爷的好来。
正想着,忽听里间闻楚在叫他名字。
他回去一边拉开床幔,一边道:“殿下怎么醒了?还早着呢,再睡一会吧。”
话没说完,已被闻楚一把拉住,拽了下去。
“我才要问你……怎么起这样早,衣裳都换好了,你也不叫我,这是要去哪里?”
青岩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拉倒,按在被褥间,有些无奈:“小的一贯是这个时辰起,殿下忘了么?”
“可……你身上不痛吗?”
……废话。
青岩心里骂了一句。
但骂归骂,脸上还是保持春风和煦的笑容,温声道:“伺候殿下,是小的分内之事,不打紧的。”
闻楚忽然不说话了。
青岩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大意了,男子在这方面自尊心一贯很强,别是让闻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吧?
若让他以为,自己在暗示他不行,以闻楚这种嘴上不说,暗地里却最爱较劲的幼稚性子,以后岂不有他罪受的?
Hela于是赶忙补救。
“其实,疼还是疼的……只是小的卑贱之身,哪里就有那么娇弱?只忍一忍,过个两日,也就好了。”
闻楚道:“很疼么?”
“荣大夫也在府上,不若我再去和他要些药膏来,昨日是有些忘形了。”
青岩吓了一跳,赶忙道:“不必了,哪里好为了这种事去劳烦人家大夫,再说人家正经大夫,哪有这种药膏?小的只是一时有些不得劲罢了,歇个两日就好了。”
“当真?”
“自然……小的不敢欺瞒殿下。”
“那你昨日就只是疼吗?”
“啊……?”青岩有点费解。
“……”
“我是问,你觉得……我昨日……和旁人比,如何?”
青岩:“……”
这回他懂了。
他经历过的旁人,也只有一个,闻楚也心知肚明。
青岩忽然站起身来,绝口不提方才闻楚的提问,笑道:“昨日德喜说,早膳时汪府妈妈买的城西铺子的一家包子好吃,那家门开的早,小的需得早点去,否则晚了就没有了。”
语罢转身就要走。
闻楚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手腕,又把他拉了回来。“不许走,他要吃的包子,自己买去,叫你买做什么?”
青岩道:“难得出门在外,小的年纪大,他也叫小的声哥哥,小的理当多照顾着他些。”
“我年纪也比你小,还是你的主子,你怎么不想着多照顾我些?”
他这话全凭本能,一出口,自己回过味儿,也觉得有些害臊,不由得干咳了一声。
好在天还没亮,卧房里也没点灯,青岩看不见他脸红,这么一想,闻楚倒是又心安理得的老神在在了起来:“你是伺候我的,又不是伺候他的,他要吃,自己买或让别人买去,怎敢支使到你头上?”
青岩被这人幼稚到头疼,没了办法,只好在床边坐下,谁知这一坐下不要紧,碰了伤处,立时疼的眉宇微蹙,低哼一声。
这回闻楚听见了,愣了片刻,立时反映过来是怎么回事,声音软了八度不止,忙道:“还在疼吗?要紧不要紧?你脱了衣裳我看看?”
青岩哪敢依他,连忙道:“没事,不打紧。”
又道:“殿下与其有闲功夫操心小的疼不疼,赖在床上,说这些有的没的,既醒了,倒不如起身来吧,昨日听汪家大哥说,林府的人来过,殿下也该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闻楚想起林家,冷哼一声,道:“无非来认错求情罢了,有何好问?等去了杭州,自会见面。”
青岩终于顺利把闻楚的注意力,从方才揪着自己,问他和王爷孰高孰低这件事上绕开了,心里松了口气,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二王爷宁亲王府。
闻远正在茶厅里和外祖父温老国公说话,屋外头进来一个小厮,跪下递上两封书信道:“王爷,杭州、金陵八百里加急。”
闻远一愣,接过了拆开信封看起来,眉宇逐渐紧蹙,温老国公见状,问道:“怎么了?”
闻远把那两封书信递过去,道:“外公也看看吧。”
他拍了拍长椅把手,怒道:“这个不成器的林有道!早给他递了书信,告诉他七弟已经领旨南下,叫他收拢好他那一家子上下惹是生非的祸精,埋好首尾,别叫七弟抓住什么大把柄,他竟还能弄出这等……咳咳……弄出这等事端!”
竟是说着说着,气得扶着椅子咳嗽了起来。
温老国公吓了一跳,忙道:“殿下,当心身子啊!前些日子王妃费心,四处求医问药,好容易才把殿下的身子调养好了些,可万莫为此事又气得伤了本里。”
闻远缓了两口气,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枇杷露喝了一口,才道:“本王倒是不想生气,可如今汤家也被牵连进去,一起把七弟得罪死了,他们倒想起写信给本王搬救兵、叫本王保他们了,本王怎么保?”
温老国公沉吟片刻道:“殿下只让他们留心些,一定要做好帐目——这也原是他们早该准备好的,七殿下年轻资历浅,想是看不出什么的,那就没大碍,林家虽然这些年来荒唐了些,总归还是有先帝爷的恩情在的,只要正事上别被查出什么来,其他的倒不打紧,万岁碍着先帝,也不好太过苛责。”
“至于七殿下,若为了那林家家仆冒犯他一事,真写了折子告上京来,咱们自有人替林家求情,什么强抢民妇,毕竟没有凭据,不是说收了聘礼不发嫁的是那家吗?既然如此,这里头大有可以说道的,殿下放心就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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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头,那江宁知府王子旋,在园子里见过了青岩后,当日回府便把此事和府中谋士幕僚们说了,众人听闻不过七皇子身边一个内侍,竟敢如此狮子大开口,一张口便要二十万两,还只给一日时间,纷纷怒斥起太监果然最是狗仗人势、贪婪无度。
王知府听他们骂得厉害,虽然心中觉得解气,却也知道只在背后骂人于事无补,只好道:“诸位可有什么章程么?”
有个谋士道:“此人无非倚仗七殿下宠信罢了,那头殿下恐怕也不知他竟敢在背后如此敛财吧?他既这般嚣张,为难大人,大人倒不如一纸状书,告到七殿下面前去!让七殿下也知道这奸宦的真面目!”
又有一人叹着气道:“糊涂呀!原是大人将把柄落在了七殿下手上,这才想着去求人家说情的,如今情没说上,倒要先去告状,岂不是香没烧成却打了菩萨?这内侍既在七殿下身边甚得脸面,倘若殿下非但不怪罪于他,反而恼了大人,咱们可如何是好?”
那说要告状的谋士被他问到,一时也有些迟疑,只喏喏片刻,道:“这……殿下怎会恼了大人?”
王知府捋须,问那文士道:“依先生高见,本官该当如何是好?”
文士拱了拱手,“小人以为,此人既能得七皇子看中,想必定不是个简单角色,内侍虽然大多贪财,但既能在宫里伺候多年,深得倚仗的,哪个不是人精?他怎会轻易背主索财,授人以柄,即便一时得逞,难道便不怕将来大人以此相挟,难道便不怕有朝一日,大人将此事告到七殿下、乃至圣上跟前去吗?”
“二十万两不是个小数目,这内侍既敢如此作为,小人以为……难说是不是得了七殿下授意,甚至……”
他不再说下去,只是看着王知府,伸出食指朝上指了指。
王子旋见状,心下一突,忽然想起前些日子京中交好的同年和他信中提及,万岁要修殿宇,结果国库掏不出银钱来,工部户部上下都挨了一顿不轻不重的呵责——
一时似有所悟。
对那文士所说之话,也信了三分。
江杭两府织造局各有亏空,这事他是清楚的,只是圣上念及先帝对林家老太爷的情谊,并不曾深究,一直只是叫他家妥善经营,早日补上亏空,并不曾动过什么干戈,如今忽然派了钦差南下,来的还是个皇子,便已经是个要变天的讯号——
可恨他先前一时麻痹,竟不曾想到这层,还是等七皇子到了金陵,底下的人惹出祸事来,才后知后觉。
林汤两家,树大根深,不比他不过是个寒门入仕的,定有消息门路,早知此事,却半点不当回事,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也浑然不觉,还满不当回事纵着门下胡作非为,当真愚不可及。
看如今这架势,七皇子来势汹汹,此行恐怕不能善了,自己若不早和林家、汤家割席,万一遭其带累……
文士还在继续道:“大人前些日子也提起,皇上如今缺银子,既如此,定要抓几个鸡来开刀,以儆那猴儿,这时候谁若是冒了头,谁便要惹官司,大人为今之计,只有息事宁人。”
“他织造局自垮自的,与大人无干,七殿下是钦差,钦差……钦差,办的总是皇上的差,既然敢敲打咱们,只怕这也是皇上的意思,这是要变天了啊,大人若能独善其身,便很好了。”
王子旋颔首,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话虽如此,本官又该如何独善其身?二十万两银子,明日便要送去,一时实在无从筹措。”
文士朝天拱手道:“小人话说难听些,这事原不是大人一人的过失,既然从前好处大家吃,如今到了消灾的时候,岂有让大人一人破财之理?”
“从前收了银子、吃了油水、拿了好处的,一个也别想漏了,大人一一写信令人去传,让他们明日午时之前,都凑钱来。”
“听话的,咱们和那位内侍打了招呼,记了名字,一道免了是非;若是隔岸观火的,且叫他自生自灭去!与大人有何关系?”
王知府顿时眼前一亮,站起身来在厅中来回踱了两步,沉声道:“好!若有这一层,想必他们不敢坐视不理,速去叫人来,备快马,本官这就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