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自当年小产后伤了身子,这些年来,始终无有所出,我那哥哥心中将三纲五常看的最是重要不过,往日因顾忌嫂嫂家世,又要倚仗嫂嫂管家之能,这才不曾发难,今后他再没了掣肘,没了顾忌,怕要说一不二了,嫂嫂小心别被他欺负,千万要留些家产傍身,别把什么都交给他。”
“望嫂嫂往后……善自珍重,小妹拜别了。”
汤夫人听完,一时只觉得头脑发懵,耳朵里嗡嗡的,心口则像是落了一块巨石,沉得她脚下几乎要站不稳。
那艘喜船,最后还是载着林家小妹远去了辽东。
后来汤夫人身边侍奉的丫鬟婢仆来来去去,独一个相貌五分神似那位远嫁小妹的,名叫盈珠,最为得用。
盈珠见汤夫人面色黯然,正兀自出神,不知她忆起旧事,还以为她是在为腹中孩儿和被抓走的老爷忧心,又温声劝慰了几句。
汤夫人和盈珠车马到了江宁,又至汤府,门房见是嫁出去的大小姐回门,赶忙传人去报汤大人,迎她进府。
汤云乘一见妹妹,脸色不大好看,道:“妹妹怎得回来了,为兄已经收到你的书信,妹妹原不必……”
汤夫人被盈珠扶着坐在长椅上,并未搭理哥哥,只是淡淡道:“我知道哥哥在想什么,只是眼下汤家如打算抛了林家,想要独善其身,怕是已经不能了,林汤两家,如今只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汤云乘听她说完,脸色已黑的如同锅底一般,胡须抖了抖,才一声冷笑道:“我道你回来做什么了,原来是怕一封书信不够,还要亲自回来威胁娘家哥哥,你可真是我汤家的好女儿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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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云乘很生气。
但他心里其实清楚,林家和汤家这许多年的姻亲结下来,打断骨头连着筋,见不得光的事没少联通一气干过,如今林家倒了霉,汤家想撇清,谈何容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轻的,林汤两家,如今是唇亡齿寒、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些时日来,汤云乘终日悬心,夜不安寝,食不知味,却始终想不到破局之策,他们似乎只有向京城里那位摇尾乞怜一个法子,然而汤大人自己却也清楚,京里那位,可不是没有事先给他们打过招呼的。
林家人自己不听劝,如今捅了篓子,那位不动怒找他们的麻烦,就不错了,还要他出面帮忙,恐怕并非易事。
汤云乘一时在心中骂那不成器的林二带累了自家,一时又恼妹妹嫁出门去,心里便不替娘家着想了,他这妹妹在闺中时,便是极为伶俐的人物,先前送来那封书信,虽未明言要求娘家相帮,可字字句句,却都在说夫君林有道这回若是栽了,只恐林家在杭州织造局几十年来的经营,便都要付诸东流,届时他被押回京去,只怕难保不牵扯出汤家。
汤云乘焉能不明白这是妹妹在给自己这个兄长上眼药?
汤夫人被兄长怪罪,倒不慌乱,只是坐在那里,缄默不言。
汤云乘见她这副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在厅中踱来踱去,转头看着她怒道:“你倒好意思回娘家来,为难自家哥哥,你在林府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主母,人人都说你能干,如今钦差来了,偏管不住林二那没用的蠢才,叫他惹是生非,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若不是他惹恼了七殿下,焉有今日的祸事?”
汤夫人淡淡道:“哥哥不会以为,没有二弟惹出的麻烦,七殿下就会和和气气的放过咱们两家了吧?”
汤云乘心知她说的不错,却只黑着脸,并不答话。
“若不是哥哥当初替林五去向江宁知府借了人,只凭林五那奴才,倒也捅不出那般大的篓子,如此看来,哥哥却也未必就警醒的很。”
他这妹妹自小不饶人,牙尖嘴利,汤云乘不是不知,只是今日却才第一次自己领教,当即被她气的面色通红,疾步上前抬手便作势要打她耳光,怒道:“好啊,你为了林家那没出息的老二,竟然连亲兄长也敢顶撞了,难道要气死你大哥不成?”
语罢那巴掌便要落下去。
旁边盈珠知道汤夫人有孕在身,见状唬了一跳,哪里能真让他打了夫人?
连忙上前拉住汤云乘手腕道:“舅老爷,舅老爷,可万万打不得啊!夫人也是情急,担心老爷安危,这才不慎失言顶撞了您,夫人才刚诊出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眼下可万万……啊!”
她一个弱女子,哪里抵得住方值壮年的汤云乘盛怒之下的大力?
当即一声惊叫,被推倒在旁边地上,摔了个结实,后脑撞在长椅角上,立时疼的眼冒金星。
汤夫人见状,又惊又怒,连忙站起身来去扶盈珠,道:“碰着哪里了?要不要紧?”
盈珠面色惨白,摇了摇头,半晌才小声答上来一句:“……不碍事,夫人莫担心,奴婢没事的。”
汤夫人站起身来,怒道:“这么多年了,哥哥还是这性子,半点也没长进!怎么,难道哥哥气得狠了,还要杀了我不成?”
汤云乘性情急躁,方才气血翻涌之下,一时冲动,这才没忍住,倒不是真想打坏了妹妹。
其实这些年来,他妹妹在婆家过得并不轻松,汤云乘不是不知。
头些年汤夫人第一胎落了后,汤云乘便听过些风声,说他那林妹夫悄悄在府外养了外室,汤云乘一想便明白,姓林的多半是嫌弃自家妹妹嫁他数年,仍无所出,当时便气得要冲上门去寻林家的麻烦。
可转念一想,又恐妹妹刚没了孩子,再得知此事,伤心之下伤了身子,只好作罢,只私下里见了林有道一面,将他劈头盖脸好一通臭骂,不许林有道再去见那外室。
林有道顾及脸面,也怕妻子得知此事后不肯轻饶,只好应下,承诺再也不去见那女子。
谁知小半年后,汤大人却又得了消息,原来姓林的嘴上应允,却是糊弄他,那外室竟已产下了一个女孩儿。
汤云乘得知此事,顿时勃然大怒,林有道言而无信,又如此轻贱妹妹,岂不是不把自家放在眼里?
他原不是思虑周全之人,可为了妹子,倒也耐住性子几番思前想后,知道即便自己有心替妹妹撑腰,上林府再闹一回,也毕竟不能日日住在林府,盯着妹夫,难保他不会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那外头的女人将孩儿都已经生下了,虽说这次是个女孩儿,林有道还不曾带回家去,可既已开了头,有一就有二,焉知姓林的以后会不会像他爹那样,弄出一后院的女人和孩子?
他家家风如此,林有道又怎么能出淤泥而不染?只恨当初爹娘信了林家人的花言巧语,以为他可堪托付,却叫妹妹被姓林的欺侮了去。
那林府分明是个魔窟,只要妹子还留在里头一日,焉能有清净安生的日子?
汤家这两兄妹,性情其实颇有相似之处,汤夫人事事争强,不肯服输,汤大人则是性烈如火,事事不肯屈全。
他如此辗转反侧数日,终于狠下心来,竟不顾林汤两家交好多年,亲自去杭州见了妹妹,愿替她做主,帮她和姓林的和离。
且不只如此,他竟连妹子和离以后,改嫁的人家,都替她提前相看好了。
他这个哥哥,倒还是少年时那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惜汤夫人却早已不是当年闺中那个骄纵任性的少女了。
汤夫人听了哥哥提议,错愕之下哭笑不得,最后默然许久,没有答应。
汤大人对这个结果始料未及,他自觉对妹妹算得上掏心掏肺,整个江宁地界上,打着灯笼,怕是也找不到第二个似他这般的哥哥了,自然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妹妹不领自己的情?
问她缘由,汤夫人却说自己已嫁了林有道多年,只要林有道以后不再养外室,她也不愿与夫君和离,亦不肯嫁与二夫。
说来好笑,什么三从四德,从一而终,若是放在自己妻妾身上,汤大人便觉得不错,毕竟天下男人,哪个不想女人对自己痴心不二?
可若是自己妹妹竟然也信这些个狗屁倒灶的规矩长短,平白为此受苦,他却又觉得她实在是不可理喻了。
从前爽朗明快、乖巧听话的妹妹,如今变得不知好歹,还把自己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只怕在她心中,自己这哥哥早已不比那满嘴谎话的妹夫重要了。
汤云乘甚觉寒心,索性也不再管汤夫人在林府是锦衣玉食,还是水深火热了。
汤夫人哪能不知兄长在和自己赌气?
她不是不恼林有道薄情寡义,可却也从没想过和离,一来林汤两家唇齿相依,多年情分实难不顾,若因自己一人坏了,却要成为家族的罪人,二来林有道在外养女人,毕竟也是因为她自己的肚子不争气,留不住孩子,即便说出去了,汤家也不占理,兄长若为她强撑腰,只怕害的汤家被人指指点点,以后家中女儿再不好说亲。
她自觉是委曲求全,拒绝哥哥,实在合情合理、可对方却不理解,还要和自己赌气,心里不免也生出邪火来。
两兄妹就此生了嫌隙,往后再不复年少时亲昵。
只是汤云乘毕竟还没有不认这个妹妹。
忽然听闻她有了身孕,心中不免暗暗替妹妹高兴,又庆幸还好有那丫头来拦,否则万一害得妹妹肚子里孩子有失,岂不酿成错事?
神情不免缓和了许多,只是碍于面子,仍自梗着脖子,不肯说话。
汤夫人最了解哥哥性子,见状哪还能不明白他心思?
忍不住叹道:“哥哥气我不向着娘家,以为我是个白眼狼,却也不想想,我既是汤家的女儿,即便如今嫁与林家,旁人也都还叫我一声汤夫人,我岂能忘了爹娘与哥哥?娘家安危,我又岂能不顾?”
汤云乘闻言,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才闷声道:“你说得好听,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那信中言辞相逼?”
又气道:“你即便不写信来,我也知此番咱家没法置身事外,那七殿下眼见着查完了林家,便要来查咱家,我难道不急?这些日子,我早已低声下气四处求人,又叫人去了京城请王爷相帮了!”
汤夫人听他此言,心里咯噔一声:“什么,哥哥已叫人进京给王爷递信了?”
“这是自然。”汤云乘道,“这七皇子从前不显山不露水,又远在京城不与咱们相干,如今南下,却非要与咱们为难,京里从前也不是没来过人,哪个像他这般咄咄相逼?”
“我听闻此番除了他,圣上还吩咐了三王爷前往两淮,巡查盐务,只怕他是不肯输了哥哥,这才要拿咱们开刀,攒他的功劳,若不叫他知道,咱们背后有二王爷撑腰,他岂肯罢手?”
汤夫人早知哥哥有小谋而无大智,若叫他细水长流经营一份家业,做个守成之主,或许倒还可称职,但每逢大事,却总出昏招。
也怪那日她得知丈夫被钦差捉拿,一时情急,六神无主之下第一反应便是给娘家递信,回过神来,立时心道大事不妙,恐怕贸然叫她兄长得知此事,反要坏事,这才不顾舟车劳顿,亲自赶回江宁,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汤夫人叹道:“哥哥,你坏事矣!”
汤云乘这会气头已然过去,心知这妹妹聪明胜自己百倍,听她这么说,隐隐觉得不妙,忙问道:“此话怎讲?”
汤夫人道:“咱们虽与二王爷交好,毕竟不足为外人道,这么多年来,王爷也都不许咱们向外张扬,虽说王爷不能明着庇护咱们两家,可也委实给了不少好处,哥哥想想,若非有王爷相助,前年广陵那三千顷桑田、还有当年徽州吴家被查抄后……”她顿了顿,“这些若没有王爷相助,咱们两家岂能那般容易拿到手吗?”
“自然,咱们也不是白拿的好处,这些年来该有的孝敬,也不曾少过,可哥哥想想,这些事王爷肯让外人知道吗?肯让皇上知道吗?”
“若此番来与我们为难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可来的是王爷的亲兄弟……疏不间亲,这个理儿,难道还要小妹教哥哥吗?”
“哥哥想想,王爷会帮咱们两家,还是见事败露,便干脆向七殿下把咱们都卖了,自己撇个一干二净,反讨七殿下一个好?你猜七殿下得了王爷的人情后,又是会替他遮掩,推咱们出去当替罪羊,他们兄弟二人,一个卖得人情、一个得抄灭咱们两家,填补亏空的功劳,还是非要为了护着咱们这些外人,和自己兄弟斗个两败俱伤?”
汤云乘先时还不明白,越听她说,越觉得遍体生寒,抖着嘴唇道:“咱们……咱们这些年来,对王爷尽心尽力,王爷不会……”
“不会?”汤夫人冷笑一声,“当年大王爷挪出永仁宫,他一人倒霉也就罢了,可哥哥难道不知,底下追随于他的,死了多少?多少人抄家灭族,他又可曾过问过一句?”
“天家最是无情,说到底,咱们不过是奴才罢了,若得力,主子才有好脸色给咱们,若不得力,还生事给主子惹来麻烦,哥哥猜猜,王爷会不会为了几个奴才和自己亲弟弟翻脸?”
汤云乘脸色逐渐失了血色,许久才跌坐在长椅上,茫然无措道:“可……可我已将人遣出去了,他们骑快马而去,眼下再去追,怕也来不及了,这可怎生是好?”
汤夫人道:“既是快马,如今去追也已晚了,既如此,为今只有两条路了……”
汤云乘急道:“好妹妹,有什么办法,快说来!”
汤夫人缄默许久,才道:“如今局面已不好收拾,二王爷、七殿下、咱们两家,总有一个要折损,咱们若不想栽进去,便只有两条路,要么,叫王爷没法卖了咱们……要么,叫七殿下这趟回不了京城。”
汤云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见妹妹面上隐有杀气,才知道她不是玩笑,骇然变色道:“你……你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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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智斗智取
汤云乘被妹妹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得不轻,赶忙左右环视,还好堂中只留了一个盈珠,立时对她厉声喝道:“今日我与你家夫人所言之事,若敢往外胡说半个字,我叫你全家上下都去阎王爷那报道!”
盈珠哪敢回答,连连点头。
汤夫人见哥哥吓成这副样子,虽然早有预料,心中却也不免觉得好笑,只是她养气功夫上乘,面上看着却仍是那副动了杀念的模样,淡淡道:“怎么,哥哥怕了?”
汤大人从前便知妹妹胆大,却不想她竟已胆大包天到了这种地步,苦着脸压低声音:“这是为兄怕与不怕的问题吗?你可休再胡言,咱们是什么身份,七殿下是什么身份,我听闻此次南下皇上特派了青牛卫的精锐随行护他周全,要动他,谈何容易?即便事成,你可知倘若此事败露,咱们两家会落得什么下场!”
汤夫人道:“既如此,只要此事不败露,不就行了。”
汤大人道:“不败露?你说的容易,钦差南下,为得便是查咱们两地织造府的亏空,眼下你那好官人被拿了,七殿下便出事,谁猜不到此事和咱们有关系?”
他说到此处,却忽然一愣,心道妹妹如此聪明,这道理自己尚且能想到,她岂能不懂?立时转目去看她,果然见她眼含三分笑意,正望着自己,当下哪还能不明白她这是在激自己?
汤大人不忿道:“你这坏丫头,有什么主意,直说便是了,难道我还能不听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戏弄于我……”
汤夫人无奈的笑了笑,摇头道:“哥哥方才还嫌弃我是白眼狼,眼下又说信我,也不知哪句是真的。”
汤大人一哽,汤夫人没等他嘴硬,正色道:“其实,我却也不是故意激哥哥,咱们眼下的确只这两条路了,咱们若想动七殿下,恐怕万万不能,即便成了也后患无穷,这条路行不通,便只剩下一条路……”
二王爷。
汤云乘脸色晦暗,沉默良久,才涩声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咱们把王爷卖了?”
汤夫人一愣,随即笑了笑:“哥哥若这么说,也没错。”
汤云乘心中却大为不愿。
当年林家起势,九分皆仰赖先帝与林老太爷的少年情谊,汤家结了门好姻亲,自然背靠大树好乘凉,但自先帝驾崩,今上继位后,却不似父亲对林家有诸多容忍优待,两府好容易攀上个二王爷,这些年来才好过了些,如今这条大腿还没捂热乎,便要他舍弃这几年在宁王身上下的功夫,且搞不好还要得罪了王爷,汤云乘自然老大不情愿。
但方才妹妹那么一激,眼下他也明白,若还在宁王府这艘船上不肯下来,只怕接下来就要替他背亏空的黑锅,林汤两家经营织造局多年,若丢了这差事,无异于败了祖业,比杀了他们还叫人难以接受……
“难道咱们就不能取个折衷些的法子,既不得罪了王爷,又能叫七殿下放咱们一马……”
他说到这里,自己也知绝不可能,说不下去了。
放过他们?
汤云乘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这些年来亏空的真实数目,仅江宁织造府一处,就是个能叫人瞠目骇然的天文数字,再加上杭州那边……只怕即便他们肯担这罪责,天子盛怒之下,满府上下的脑袋也不够砍的,放过了他们,这罪责谁来担?
汤夫人没有说话。
汤云乘面色灰败,良久终于闭了闭目:“……好罢,即便如此,可咱们如何确保,卖了二王爷,七殿下就能放过咱们?万一他仍不肯手下留情,咄咄相逼,咱们岂不再无退路……”
汤夫人道:“哥哥人在江宁,先前王知府是如何从这位殿下手底被饶过的,您该比我清楚,我看这七殿下,倒未必真如面上那样铁面无私,未见得就是个迂腐不化之人。”
汤云乘一愣,道:“此事我自然知晓,可听闻是他身边的内官相胁,并非王兄的意思,你是说……”
汤夫人嗤笑一声道:“内官?说得好听,不过是个阉奴罢了,兄长当真以为,什么奴婢能有这样大的胆子?”
汤云乘踱了两步,犹豫了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好,那就依你的,要怎么办,妹妹说就是了。”
汤夫人没立时回答,心里的大石却终于放下了一半——
她倒不是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性,只是不管那内侍背后的人究竟是七殿下还是……他们都没有别条路可选,若他身后之人真是那位,那能靠上这颗大树,失了二王爷,又算得了什么?
闻楚青岩一行人到了江宁,本来并没有打算立马去和汤家为难。
一则青岩有心等汤家派去京城给闻远通风报信的信使回来,被他们拿个正着,届时有这天大的把柄在手,不怕汤家不肯低头,二来有这些日子的了解,早看出林有道不是沉得住气之人,便有心要逼他吐口,再对汤家徐徐图之。
蔓郎聪明,猜出青岩所想,他少年心性,又只想着要在七殿下面前出头露脸,报答谢掌事赎身之恩,哪里会和林有道先礼后兵?不过一两日功夫,便给众侍卫们支了不少损招,磋磨的那林大人吃也不好,睡也不好,还没到江宁,便已经吃尽了苦头。
青岩察觉蔓郎在路上对林大人使坏后,哭笑不得,只是还未等他教训这少年,却被闻楚拦住了。
青岩有些意外,毕竟闻楚虽然聪明,行事却磊落,一贯不屑于使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招,倒的确没想到他会如此放任蔓郎,忍不住颇觉意外。
闻楚看他一眼,却道:“林家胡作非为,报应不爽,蔓郎不过小惩大诫,何错之有?咱们又何必阻拦。”
青岩有些愕然,只觉得七殿下这副行侠仗义的模样,倒与数年前,前徽殿里那个聪明早慧,却一副诸事漠不关己模样的小孩大相径庭。
看来这一路上的见闻,的确叫闻楚颇有感悟。
思及此处,不禁又打量了对方一眼,却见他不知想起什么,勒马回转,低头和后头押送林有道的青牛卫们吩咐着什么,早春的阳光穿透林梢叶隙,落在闻楚挺拔的鼻翼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斑,勾勒出线条凌厉的俊美侧脸。
闻楚的身板极其漂亮。
寻常人若如他一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暑不辍,虽然也能磋磨出一身精悍肌肉,可却绝难如他一般,全身上下恰到好处,该饱满处绝不干瘪,该精瘦处绝不臃肿,勃发的力量感在这副躯体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却又偏偏没让人觉出半点原始的野蛮。
此刻人跨在马上,便尤其将这份漂亮放大,宽肩、窄腰,修长的腿,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和那副漂亮的灰色眼眸。
青岩没忍住让自己多看了两眼。
闻楚的母亲燕嫔,想必也是位非比寻常的绝代佳人,否则恐怕也难生出这样一个儿子,赤魈族果然出美人,也无怪罕沙草原上其他七部,肯认他们是月神后裔了。
他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闻楚,不知怎的,脑海里电光火石的,忽然想起当年王爷教自己骑术时,他也曾这般跟在王爷身后,亦步亦趋的望着王爷的背影,到最后……满心满眼再看不见别人,只装着王爷一人。
是啊,他的心中,原只有王爷一人。
不知怎么,那夜在汪府的回忆忽然潮水一般涌来——
闻楚的喘|息声,闻楚的五指紧紧攥住自己腰部的力度,还有身体内部来源于另一人的触感,都在觉醒过来袭击着他,青岩蓦地呼吸急促起来,猛然挪开目光,逼自己不去回忆,心中一遍遍的想:他不过是个奴才,闻楚却是主子,闻楚要什么,自己如何能左右?
他不过是随波逐流……顺水推舟,闻楚是他看着长大的,若非对方死缠烂打,他对闻楚绝没有半分非分之想。
闻楚与王爷是不同的,他们如何能相提并论?
青岩平复了许久,脑子才平静下来,然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却见纹路纵横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濡湿一片。
闻楚方吩咐完了押送的青牛卫,叫他们看着蔓郎,只不许闹得太过,其余的皆不过问,一回来便见青岩正在马背上发呆,哪知他在想什么?
只以为青岩是在为了到江宁后汤家的事琢磨,并不曾多心。
其实那日在汪府二人有了一夜露水情缘后,闻楚后头回过味儿,颇觉后悔,只是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吃,他既拉不下脸来问青岩如今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鬼使神差的不知为何也不愿和青岩保证,那日是意乱情迷一时失控,以后不会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