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有木质座椅,周霭将陈浔风的包和衣服放在座椅上,拧开了一瓶水,然后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浔风。
陈浔风的头颈间有些汗,汗在发丛中,将头发映成更深更纯粹的黑色,此刻的陈浔风额头露了出来,眉眼和头发的颜色极黑,他的轮廓在夜色里也极其清晰。
他抿抿唇,然后摊开双手摆在周霭面前。
周霭垂眼,倾倒矿泉水瓶,将水缓缓洒在陈浔风带着泥土的手掌心里。
水流经过陈浔风的掌心淅淅沥沥的落到地上,陈浔风在水流中搓着自己手上的污泥,差不多将手冲干净,周霭才抬起瓶口,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拆开递过去两张。
周霭看着陈浔风把自己的手擦干净,然后新开了那瓶水,递过去给陈浔风。
陈浔风微仰头喝水,但是视线却掠过矿泉水的塑料瓶身,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周霭的脸。
第28章
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商量,但都先没提立刻就走的事,他们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路灯的光和身后店铺里的光交相辉映洒在他们身上。
陈浔风弯腰在拍自己裤腿蹭上的灰,拍完他直起腰,周霭看着他的动作,又递给他两张纸巾,陈浔风拿着纸巾擦了擦手,对周霭说:“你等我两分钟。”
周霭转头,看见陈浔风推开身后的塑料门帘又进了店内,再出来时,他手上拎了个透明的口袋,陈浔风坐过来到他旁边,从袋子里将三明治和盒装豆奶拿给周霭,问他:“饿吗?”
周霭本来并不饿,但手上的豆奶和三明治都是热的,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食物甜香,在此刻深秋傍晚的路灯下,迟钝的勾起了他的食欲。
陈浔风也拆着三明治的包装袋,他微微垂着头,后颈的颈骨有些微凸起来的轮廓,在寂静里他突然开口说:“周霭,我有数。”
周霭手上的动作微顿。
陈浔风没抬头,他将手里三明治的包装袋拆完却没吃,他看着三明治,接着刚刚的话说:“那年刚到英国的时候,我看什么都不顺眼,我和我舅不熟、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也没有你的任何消息,那段时间,别人碰我一下,我都要还手。”
“我揍了些人,然后他们说我搞校园暴.力,我舅作为我的家长,就被起诉了,”陈浔风咬了口三明治,咽下后才继续说:“我舅那年读大二,过往履历和成绩都挺优秀,因为这件事,他被告上法庭,差点被遣返回国。”
“那件事情过后,我舅就给我找了俩私教,”陈浔风将手边的豆奶扭开递给周霭:“面包片有点干,喝点。”
周霭接过去,陈浔风才又接着刚刚的话题:“我舅说他气不过,因为我也一身伤、我也吃亏了,但最后却是他站在被告席。然后我舅就问我天天打架到底是想干什么?他问我是不是闲得发慌、是不是他们先欺负我先惹我、又问我是不是看不惯他们、还是我想成为我们那学校里的大哥大?”
陈浔风想起当时皱眉站在自己面前的陈祯,那年的陈祯还是个尚且稚嫩的大学生,甚至他读书早,所以比周围的同级人都普遍小了两岁,陈祯自己都还是个小孩。
那时的陈祯叉腰站在他面前,跟他说:“我把楼下那层买下来了,一半给你装修成游戏厅,一半给你装修成体能训练房。”
他说:“你要是不能确保自己出手就可以把那些人打服、打的他们不敢再跟爹妈告状、打的他们叫你爸爸、然后你还能全身而退不受伤,你就给我规矩待着,闲得慌就搁楼下去消耗多余的精力。”
陈祯在他面前皱起秀气的眉毛,出口是与外表全然不同的气质:“草,昨天你鼻青脸肿挂着绑带吊着手臂,老子还他妈站在被告席,太丢脸了,那会我看都不想看你,更不想认你。”
陈祯要离开前,又顿住脚步转身,他垂眼瞪着陈浔风:“还有,那俩教练会教你,什么叫打架,你那不叫打架,你那叫干.命。你那打法,结果就两种,要么你出事、要么别人出事,但不管怎么样,你外公都会杀了我,我死了,你就没舅了,你就去跟你外公过。”
陈祯气不过,又瞪一眼陈浔风,眼里都是恨铁不成钢,他边走边说了最后一句话:“那俩教练都是中国人,还兼职外教,你就跟着他们学英语,反正学不学的老子都要给两份工资。”
陈浔风从回忆里抽身,他看向旁边的周霭:“第一个月月考时,考完数学你出去洗手间,我在你后面,所以我看见蒋文意当着你的面犯.贱,但当时…我没法走到你前面去阻拦。最后考英语前,我在厕所隔间里又听见姓蒋的声音,我没再忍,所以我当时,算是故意把他往狠了揍。”
陈浔风其实并不是个笑容很多的人,在周霭面前,他都是只是偶尔带笑,浅浅的笑,他更多的时候总是认真的去看着周霭,他的眼神是种剔透的黑,像是某种牢牢把住人的漩涡。
在陈浔风的视线下,周霭没有避开,他的手指轻轻滑着豆奶瓶的瓶身,等着对方的下一句话。
“今天我没有。”陈浔风像是解释:“那边倒着的人里面,连骨折的都没有。”
但陈浔风的解释也只到这里,更深层次的考量他并没有说,其实他今天极其生气,但他打的收敛,他连胡成都放过了,归根究底,一个原因是对面人多,他只能速战速决,另一个原因就是周霭就在旁边,如果真的出了点什么事,很有可能会把周霭牵扯进来。
陈浔风的话只说到一半,但周霭看着陈浔风的眼睛,像是从他的眼神里得到另一半的答案。
周霭站起来,将手上的塑料袋和空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回头时看见陈浔风轻蹙着眉,正举着手里的豆奶问他:“周霭,这个是不是坏了?”
周霭轻挑眉梢,走过去。
陈浔风举着瓶子朝他解释:“有股怪味。”
周霭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看了看瓶口的生产日期,然后他单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在新的备忘录里顶格打下一句话:没有过期,什么怪味?
“有点苦,有点涩,很奇怪的味道。”
周霭听着他的描述,再看手上瓶身上的字,突然反应过来,他在备忘录打第二句话:豆奶,里面有没处理好的豆腥味,你之前没吃过豆制品?
陈浔风摇摇头:“很少,好像我一直以为,我吃的总是坏了的豆腐。”
说着话,陈浔风突然凑近周霭的脸,他偏头观察周霭的眼睛,周霭的眼尾还有残留的柔软弧度,陈浔风突然轻声问:“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啊?”
周霭垂眸,将豆奶瓶重新递回陈浔风的手上,陈浔风空出来的那只手抬起来,阻挡周霭要转身的趋势,周霭停在原地,他轻轻摸了摸周霭的眼尾。
两个人照旧是停在周霭家别墅的院子外,晚间风大,吹得旁边的蔷薇花藤都开始飘摇,陈浔风在藤蔓下对周霭说:“冷了,回去吧,明天早上8点,我在这里等你。”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
陈浔风笑了下:“我先走啊?”
周霭依旧看着他,没有其他的动作。
陈浔风点点头,将搭在手臂上的校服外套穿好:“那我走了。”
周霭等在家门口,看陈浔风走出眼前的这条直路,他要开门进院子的时候,前面的陈浔风像是有所察觉,突然转回头向他看过来。
距离稍有些远,路灯的光朦胧,周霭看不清楚陈浔风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的肢体动作,陈浔风朝自己慢慢的打了句手语:明天见。
周霭推开家门时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家里的灯亮着,他下意识抬眼看过去,就发现了坐在餐桌边的陈驷流。
只一眼,周霭就冷漠的垂了眼眸,他的父母和周佑宝果然去了爷爷家,但陈驷流却来了。“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就等你吃饭呢。”陈驷流从餐桌边站起来,边向他走边朝他说。
周霭并没有例会陈驷流,他在门口换了鞋,就直接掠过往楼上走。
陈驷流自问自答的跟着他往楼上走:“也是,已经7点了,是你的上课时间了。”
晚上刚开始上课时,陈驷流还是在好好的给周霭讲,每次考后他都会给周霭上一节专门的总结课,他会总结周霭期中前半学期各科的知识点,替周霭巩固重难点,又会将后面即将学到的内容做框架体系。
这些形式主义般的总结,对于周霭来说其实是多余,但这也是陈驷流冠冕堂皇的上课内容,即使周霭不需要,他也只能从这些多余里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每天晚上家教课9点到10点的最后那一小时,是周霭固定的刷题时间,他写的要么是学校的试卷、要么是陈驷流出的题、要么就是质量高的教辅资料或真题,今天晚上周霭做的,就是陈驷流根据他的学习水平出的期中总结题。
做题之前,除却陈驷流总是停留在周霭脸上的眼神,其实其他的都还能算正常,等到9点钟书房安静下来,周霭垂头做题时,对面的陈驷流撑着下巴看他写,却突然开始说不相干的话。
陈驷流先是跟周霭解释:“这两天没来,是因为学校里有事走不开,那天是我冲动了。”
周霭笔下的动作没停,他在1班那样的环境里都能埋头只做自己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忽略面前的陈驷流。
陈驷流在对面,继续说自己的:“这两天都没看见你,其实…我挺想你的,”陈驷流笑了下,自我否定道:“不对,不是挺,是很想你,周霭,我很想你。”
陈驷流的目光一直停在对面周霭身上,周霭已经快速的做到了下一页,他顾自朝周霭倾诉自己的情感,但周霭却完全没有在意,陈驷流动了动腿,他慢慢说:“周霭,你知道吗,书房里的监控是你爸爸安装来防备你的。因为你说不了话,所以这个监控…根本就没有录音的功能,我背着镜头说话,不管我说什么,你爸爸都不会知道。”
“所以你以后,不用再把平板摆到桌子上来威胁我。”
周霭的心算能力很强,很多时候的某些计算大题,他也并不需要用稿纸演算,他望着卷面上的等式,大概三秒钟后,就填上了答案,然后转去下一题。
对面的陈驷流盯着他油盐不进的模样,皱了皱眉,他轻轻叹口气,但还是耐心的循循诱导:“周霭,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也许你之前不知道,但爱情不止存在于异性之间,男生和男生之间,也是可以有爱情的。男生和男生之间,也可以拥抱、可以接.吻、可以…”可能是考虑到周霭的年纪,陈驷流停在这里,没有把那个词说出来,他话锋一转,继续道:“周霭,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努力给你最好的恋爱体验。”
陈驷流需要回应似的叫对面周霭的名字:“周霭。”
对面的周霭坐在灯光下,眉眼沉静又清晰分明,他的鼻唇乃至肩颈的线条都像是最简单却最完美的简笔画,笔触稀少,但却刻画出最无暇的模样。
陈驷流望着周霭,又叫他的名字:“周霭。”与此同时,桌子下面,他的脚往前探,又像是催促、又像是暧昧似的轻轻碰了碰周霭的膝盖。
一直都没有反应,视他若无物的周霭突然后退两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周霭不发一言,连看都没有看对面的男人一眼,就开始收拾桌面上自己的东西。
陈驷流追到书房外,才敢探手去拉周霭的胳膊,周霭侧身抬臂避开,并没有让他拉到。
而陈驷流在收回手时却迟钝的感受到剧痛,他的掌心里突然出现个横贯左右的豁口,陈驷流后知后觉的看向周霭手里握着的圆规尖脚,圆规尖锐的利脚上染着自己手掌的血。
周霭的那一划划的极重,直接顺着陈驷流的掌纹划开掌心,剧痛猝然袭来,陈驷流痛的蹲下来,抱着手掌呻.吟:“…周霭。”
周霭手里还抱着书,他站在陈驷流面前,终于垂眸淡淡的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然后周霭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陈驷流手上血流不止,额头痛得满是冷汗,他恍惚要看不清楚面前周霭的神色,但当周霭拿着圆规向他刺过来的时候,他仍旧飞速的偏头避开,陈驷流嘶哑道:“…你疯了。”
陈驷流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但等他再回过神,周霭已经进了走廊尽头自己的房间,而那根尖锐的圆规,就插.在自己脸侧的墙壁上,圆规尖脚深深的穿透墙纸没入墙壁,尖脚的落点距离陈驷流的耳朵仅仅半厘之距。
陈驷流从蹲着软成坐.姿,大口的喘了许久的气。
周霭在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他将自己的手和脚冲了许久。
相比常人,他可能更爱干净,但他并没有洁癖,只不过他对有些人的靠近和碰触会觉得相当膈应和敏感,这大概是心理原因,比如今天的陈驷流,也比如那次的胡成,他们接触到的身体面积并不多,而且都隔着距离或是衣服,但周霭仍旧觉得反胃。
周霭在浴室待了许久,出去的时候月亮已经高高的悬在窗外,堵在胸口处的恶心窒闷不消,周霭单手拉开抽屉摸出来烟盒,他站在窗前将窗户推开,风瞬间汹涌的吹进来,将他的睡衣吹得漂浮,周霭在风里挡住打火机点燃烟。
烟尾燃起的瞬间,周霭想起那天在林中,陈浔风靠过来替他点烟时的模样。
当时的陈浔风身上像是只有黑色,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和黑色的衣服,他整个人都透着股冷冽和锋利,但他的动作是轻的、眼神是静的,他的冷冽并不割人。
陈浔风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怎么也不会产生恶心或者膈应的人,所以他总是拒绝不了陈浔风。
周霭抬手拿过旁边的手机,他看到1个小时之前陈浔风发过来的消息:明天晚上可能要在上面住,你只用带你的书,其他的我都装了两份。
周霭单手敲字回复:嗯。
对面的陈浔风很快回过来:睡。
周霭看着那条单字消息,眉心突然柔和一下,像是个没有成形的笑,他摘掉嘴里的烟,也回过去:睡。
第二天早上,周霭下楼时经过二楼走廊,路过书房外昨天陈驷流蹲着的地方,周霭看见墙壁上几滴溅.射状的红色血.点,还有旁边那个细看便能察觉到的圆规刺出来的洞。
周霭厌恶的皱了皱眉,陈驷流的血留在这里也让他膈应,他转身回房间拿了瓶墨水,出来后泼了半管墨水到墙壁上。
7:58,周霭下楼推开大门,就看见等在门外的陈浔风,陈浔风穿了件浅灰的连帽卫衣,下面是浅蓝色牛仔裤,他正靠在树上看手机,身上裹挟着秋日晨间的清冽凉意。
听见声音,他直起身体偏头朝周霭看过来:“下来了,车停在外面,走?”
门口停了辆好爬山的黑色SUV,宋明毅困倦的坐在副驾,看见他们懒洋洋的探出手来招了招,陈浔风和周霭坐上后排。
“要开三个小时,上去再吃午饭,现在睡会吗?”车启动了,陈浔风侧头跟周霭说。
周霭早已习惯晚睡早起的作息,他并不困,所以对陈浔风摇了摇头。
“那你想干什么啊?”陈浔风胳膊抵着下巴撑着脸,偏头轻声问周霭,语调中带点笑。
周霭拉开旁边的书包拉链告诉他答案。
陈浔风收起手,扶着周霭的肩膀将他从椅背上撑起来,在他的后腰处垫了个枕头:“你的护腰带刚拆,先别用腰给力。”
陈浔风靠过来时,身上有凉丝丝的秋意,周霭的后腰抵着枕头,慢慢垂下了眼睛。
司机师傅技术娴熟,出城连同上山的一路都开得相当平稳,宋明毅一直躺在副驾上睡,陈浔风坐在旁边抱着胳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插.在座椅靠背上平板里的电影,周霭则在自己的平板上刷题。
越往山上开,四际越暗,直到旁边的陈浔风突然靠过来,低声跟周霭说:“下雨了。”
周霭抬头,看旁边的窗玻璃上朵朵炸开的水花,两个人都看向窗外,后面的陈浔风慢慢收回视线,将目光停在周霭的耳垂和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后颈上。
“周霭。”他叫眼前男生的名字,声音像是被外面的雨淋湿,带着潮湿的气息。
周霭转头,看见陈浔风单手抽了自己卫衣的帽绳,手上的动作不停,目光却放在他身上:“我们来翻绳。”
周霭望着近在眼前英俊逼人的年轻男生,想起很久之前的那些雨天,那时他们共撑一把不大的雨伞躲在学校门口的保安室外,漫长的等待让人又冷又饿,陈浔风总会抽出自己衣服的帽绳,给周霭翻出各种花样,然后在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就度过了那些大雨。
也像是眼前的现在,帽绳在陈浔风的手指间快速变化,然后陈浔风碰了碰周霭的手,说:“到你了。”
车继续往山上走,外面的雨似乎越来越大,浅灰色的帽绳在陈浔风和周霭的手指间来回交替,慢慢编织形成一张蛛网。
“手怎么了?”陈浔风摊开周霭的掌心,看着他手掌中央那道红色的划痕问。
周霭也垂眸看过去,圆规不止笔头尖锐,它的转轴和支腿相比普通的中性笔也更加锋利,昨天晚上周霭用力划向陈驷流时,紧攥着圆规的手掌心也被拉出了显眼的红痕。
周霭收回手,淡淡摇了摇头,然后便侧过头去,将视线转向车窗外模糊的雨幕,这是个抗拒追问的姿态。
陈浔风坐在周霭侧边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周霭的半边后颈和秀气的耳朵,陈浔风的视线凝在周霭耳后,他很轻易就将周霭上次的摔伤和这次掌心的伤联系起来。
陈浔风从来不会将事情往什么轻松或凑巧的意外上想,上次周霭解释自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这次周霭没有解释,而这两次,都是在他家里发生的。
周霭不怎么会使用谎言,他想解释的事他就直接解释,他不想解释的他就避开或者忽略了,若是因为什么不小心而受伤,依照周霭的性格,他会直接表明,而不是现在这种抗拒的冷淡姿态,他明显是不想提这件事。
陈浔风看了周霭偏瘦的背影半晌,轻轻抬手贴在周霭侧着的半边肩膀上,周霭察觉到他的触碰似乎顿了顿,但他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头。
陈浔风他们这辆车是整个队伍里最后一辆上山的,到地方的时候,江川他们都已经在酒店里摆开午饭。
车停在停车场,推开车门,迎面袭来的就是山上的冷空气和大雨。
宋明毅从前面和他们同时下来,刚阖上车门他就叫了声:“我去,怎么这么冷?”他转头去看后面两个人,那两人共撑一把深蓝色的大伞,陈浔风是个不怕冷的,而周霭站在伞下,也并没有任何瑟缩发抖的意思,两个人都是平静又放松的。
他们停在后备箱处,正往外拿东西,宋明毅穿着短袖,瑟瑟发抖的撑伞凑过去:“这山上怎么这么冷,这得零下了吧?我没拿衣服。”
陈浔风正把自己的包拎出来,宋明毅看一眼站在旁边举着伞的周霭,试探性的戳戳他肩膀与他商量:“嘿!学霸,你冷不冷,我们等会去租两件羽绒服?”
周霭闻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但并没有明显表态。
这是宋明毅第一次和周霭对视,只有一眼,他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周霭的眼睛太干净,上下眼睑的线条简单,眼珠黑得澄澈。和那张一直挂在楼下的照片相比,动起来的周霭却比静态的照片更沉、更冷。
宋明毅正有些犹疑的尴尬,陈浔风就拿出他的包扔到了他手上,东西拿完,陈浔风阖上后备箱的门,收手时顺手就接过了周霭手里的伞,然后他看一眼宋明毅,皱眉问:“什么品种的二百五?穿羽绒服泡温泉?”
宋明毅拎着包发着抖跟他们往酒店里走:“我又不可能就住在温泉池子里,我冷的时候穿啊!现在我就冷得要死。”
陈浔风和周霭踏过淅淅沥沥的地面,同步迈上酒店大门的台阶:“那你自己去租,周霭不用。”
话落,陈浔风侧头看向周霭:“酒店里面有空调,我还带了件厚衣服,如果冷你就穿我的。”
宋明毅听见陈浔风的声音,从后方凑上来:“我马上就要被冻死了,你先拿出来给我穿穿呗哥?浔浔哥?”
陈浔风有些不耐烦,他给宋明毅示意前台的方向:“自己去那租,我给你拿钱。”
“草,区别对待的这么明显?”宋明毅搓着胳膊:“那你现在就给我转钱!我还要买个游戏皮肤,你一并都给我报销了,我爸这两天把我卡给停了,我穷得慌,就等你这句话呢。”
陈浔风一手拿伞一手拿包,两手不空,周霭看他一眼,要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但陈浔风抬手稍微避了避,转而将卫衣的前兜侧向周霭:“手机在里面。”
周霭看他一眼,伸手从他的兜里拿出来手机,陈浔风的手机没有锁屏密码,周霭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主页面就自动打开。
陈浔风靠在周霭耳边,低声提示着说:“微信。”
周霭点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宋明毅的名字,然后他偏头看向陈浔风,陈浔风将下巴搁在他肩膀上,额发沾了点雨水的湿气,正低头看着他手上的手机屏幕,陈浔风说:“给他转250过去。”
确认转账时需要指纹,陈浔风提前跟周霭说:“我手上有水,就输密码,密码是293297。”
页面跳出来转账成功的通知,陈浔风的下巴依旧搁在周霭肩头,他视线微转问周霭:“你对293、297还有印象吗?”
周霭关上陈浔风的手机,听见陈浔风轻轻笑了下,因为离得近,那笑声就靠在耳边,带着雨水的湿气似的,陈浔风没有等周霭的回答,自己就告知他答案:“你第一次月考,史政地加起来总分293,物化生加起来总分297。”
陈浔风说:“好厉害的分数。”
周霭的成绩突出,在校内他就已经听了许多老师或学生的夸赞,或真心、或羡艳、或重视,他早就已经对这些浮于表面的夸奖变得麻木,但陈浔风此刻在他耳边的微叹,还是轻轻拨了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
小学的时候,他每每考试也能在年级里夺得第一,那时的陈浔风会看着他的试卷说“周霭你最厉害”,会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说“周霭你又是第一”,周霭的快乐总是很少,但看见陈浔风朝他笑的时候,周霭会感到与他相同的快乐。
现在的陈浔风早已褪去幼时的稚嫩,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已经带上了趋近于成熟男人的漫不经心,他的声音跨过变声期形成了沉冷的质感,陈浔风不再是小孩,但他依旧是那个他开心时,也能带动起周霭情绪的人。
周霭看一眼陈浔风带笑的眼睛,把手机放回他的卫衣口袋里,收回手时轻拍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停在门口继续往前走。
饭店在9楼,他们乘电梯直达,走过铺着地毯的走廊,路过第一个转角,宋明毅抬头看一眼包间的号码牌,直接抬腿踢开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