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次见你戴一副很特别的手套,拇指、食指和中指露在外面,那种手套是画家专用的,可以防止画素描的时候弄脏手。而且你做的咖啡拉花比其他人做得都好看。”她莞尔一笑,“因此我推测你是诺雷利亚美院的学生,来这里打工赚点儿学费。我猜得对吗?”
一阵尖利的大笑打断了少女的话。
“小姐,您太高看这家伙了!‘会画画’跟‘美院学生’之间门的差距可是很大的呢!”
卢卡认得这个声音。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是他一辈子也不想见的,一个是害他爸爸丢掉手指的老板,另一个就是那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扎着马尾辫的青年大摇大摆走过来。他身材高大,穿着一身体面的礼服,背着画具,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与他年纪仿佛的男女。
他冲卢卡嘲讽一笑,可当他的目光转向少女时,瞬间门露出了介乎空灵和痴呆之间门的表情。他忽略了那些想坐在门口的朋友,径直走向少女,热切地捧起她的手献上一吻。
“美丽的小姐,您的光辉仿佛春之女神的甘露,让我久旱的心田得以滋润。”他说,“在下朱塞佩·蒙塔里。能请教您的芳名吗?”
“伊薇特·霍恩伯里。”少女抽回手,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好像那儿粘了一块看不见的脏东西。
“霍恩伯里?”朱塞佩品味着这个姓氏,“请问霍恩伯里元帅是您的……?”
伊薇特没有回答,只是端起咖啡杯遮挡自己的脸孔。朱塞佩并未追问,而是朝她鞠了一躬,问:“我能否有幸为您画一张速写?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将您的美丽永远凝固在纸上……”
“呃……随便你吧。”
朱塞佩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为人家带来了困扰,大大咧咧地在伊薇特附近的座位坐下。他的朋友们只好也挪到他身边。
“你们是诺雷利亚美院的学生?”伊薇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上几年级了?”
“您真敏锐!我们上二年级了。噢,我说‘我们’,是指我和我的朋友,不包括他。”朱塞佩瞥了卢卡一眼,唇边浮现出讥诮的弧度,“他不是我们的同学。他根本没考上我们学校。”
“落榜了两次呢!”其他学生咯咯直笑,像一群吵闹的母鸡。
尖锐的笑声让卢卡几乎抬不起头来。朱塞佩平时也常这么笑话他,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当着伊薇特小姐的面让他下不了台。
他攥紧拳头,很想往朱塞佩脸上来一拳,但他拼命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万一把人打伤了,他可赔不起钱。
卢卡不是本地人,甚至不是海岸王国的公民。他来自山地王国边境的一座小村庄,父亲是普通的锯木厂工人。父亲一直希望他长大后成为公务员或是学校老师,但卢卡从小就喜欢画画,做梦都想去学艺术。
小村庄里唯一和“艺术”有关的就是一座老旧的圣堂,穹顶和墙壁上绘制着许许多多的壁画。听说这是几百年前一位富有、虔诚且雅好艺术的领主花重金聘请画家画的。
卢卡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走进教堂的情形。他拉着爸爸妈妈的手。爸爸的手缺了一根手指,是伐木意外事故导致的。妈妈的掌心因为常年洗衣而粗糙不堪。可他们的手又大又温暖。当卢卡抬头望着教堂穹顶的壁画,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虽然那壁画斑驳老旧,腐蚀剥落,但依旧传神。他与画中的女神四目相对,那一刻就像有一把铁锤敲击他的心上,让他的灵魂迸射出夺目的火光。自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未来要走怎样的道路了。
爸爸把所有的钱都拿来给他买画具了。一开始只有粗糙的炭条,然后是粉笔、蜡笔、颜料……年幼的卢卡就趴在教堂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摹写壁画中的神、天使和勇者。一年又一年过去,他画得越来越好。到了十六岁那年,爸爸对他说:“你去学术之城吧。”
于是他背井离乡来到诺雷利亚,希望能进入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艺术殿堂学习。
和他抱着同样志向的少年不知凡几,而美院会以考试决定录取谁。卢卡自信满满地递交了自己的作品,然而他却从考官那里得到了一个极为残酷的评语。
“宗教画?你是哪儿来的?博物馆吗?如果你两百年前来考试,没准还能通过,但是现在?”
考官看到他作品时那惊讶又轻蔑的表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理所当然的,他落榜了。之后他才知道,大多数学生来到诺雷利亚,要先去美院旁听,或是到本地的画室练习,熟悉学院当下最推崇的风格,拓展人脉,最后才是考试。
艺术圈说到底也是个圈,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丰厚的家底,没有名人的推荐信,想进入这个圈子难上加难。
更何况卢卡的画风一点儿也不符合当下的潮流。宗教画早就过时几百年了,现在谁还画女神、勇者,准会被人笑话是出土文物。
卢卡就是在考试时结识朱塞佩的。他来自首都,家里是开画廊的。和乡村出身、从未受过正规美术教育的卢卡不同,朱塞佩从小就有家庭教师传授他美术知识。来到诺雷利亚后,朱塞佩很快便凭借家里的关系结识了几位美院教师和本地颇负盛名的画家,顺顺利利通过了考试。
卢卡不肯放弃,决定下一年再战。他一边在咖啡馆打工,一边去旁听大师的讲座,去买那些贵得令人咋舌的书,去了解之前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各种流派。
第二年,当朱塞佩升上二年级的时候,卢卡却再度落榜了。
家里的经济条件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学画。年初一场虫灾给家乡的林业带来毁灭性打击,爸爸失业了,妈妈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弟弟读书需要钱,妹妹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需要攒一笔嫁妆,否则会被婆家人瞧不起的……
也许卢卡应该放弃自己的梦想,去找份稳定的工作,或是当兵。
就在他犹豫纠结的时候,他看到了报纸上的招聘启事。
魔力游戏最近风靡全城,卢卡也有所耳闻。店里曾来过一个拥有魔力石板的客人,那天整家店都像过节一样热闹。
地城娱乐应该很有钱吧?如果能被录用,至少能混口饭吃吧?
当然了,他肯定会遭到朱塞佩那伙人的鄙视——或者说,他会遭到全美院学生的鄙视。
诺雷利亚美院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培养未来艺术大师的摇篮!学生们来到这里求学,不是为了毕业后找一份糊口的工作,而是为了“追寻艺术的真谛”。
他们创作不是为了讨好大众,而是为了展示个性,抒发内心,探索世界的真理……
“商业美术”这东西在学院派眼里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那些遵照别人的指示绘制特定图画,赚取金钱的人,算不得“艺术家”,只能说是“画匠”“手艺人”“粉刷匠”。
卢卡不想被笑话。可是当一个人连面包都吃不起的时候,他是没有闲情逸致谈论高雅艺术的。
当然了,他的水平未必入得了人家老板的眼,但是去试试又没有什么损失。
他忍住怒气,转身走向厨房。
朱塞佩却不依不饶,一把拉住他。“欸,我刚才好像听你说,你要去什么地方应聘?”
他注意到了伊薇特桌上的报纸,于是伸长脖子,飞快地读了一遍招聘启事,发出促狭的笑声。
“倒是挺适合你的!反正你也考不上我们学校。不如早点找个厂子上班,也算为你爸妈省点儿钱了!”
他的朋友们跟着放声大笑。
“就是,反正这家公司只是招一个‘粉刷匠’,只要会拿画笔的人都干得来!”
“跟落榜生倒是很相配!你虽然考不上我们学校,但是去给这家公司画画图绰绰有余了吧?你不会连这个都干不来吧?”
卢卡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我和某些人可不一样。我懂得什么叫自力更生。不像某些人有个好爸爸,给他吃穿,给他零花钱,还给他找名人写推荐信……”
朱塞佩的笑容瞬间门消失。他一把揪住卢卡的衣领,卢卡不得不踮起脚,否则就会被自己的衣服勒到窒息。
“我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
朱塞佩的朋友们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两人的口角竟会演变成肢体冲突。从前马尔科对卢卡冷嘲热讽,后者是从来不敢还嘴的,今天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够了!”伊薇特看不下去了。她起身拉开朱塞佩,后者没想到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力气,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卢卡总算得到解放,跌坐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所有顾客的目光都被两人的冲突吸引了。店长匆匆跑过来,对朱塞佩点头哈腰地道歉,许诺免单,并将卢卡连拖带拽地推进后厨,以免冲突进一步升级。
伊薇特叫住他们:“不论怎么样,你去试试投简历吧!如果你真有实力,地城娱乐不会拒绝你的!”
卢卡摩挲着自己的脖子,递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被店长无情地推进后厨。
朱塞佩气鼓鼓地坐下,一把挥开店长送来赔罪的咖啡。朋友们又是给他扇风,又是给他倒茶,比仆人伺候主子还尽心尽力。
但这并不能打消朱塞佩的怒气。他平生最讨厌有人说他是凭借父亲的影响力才成名的。卢卡踩到他的雷区不说,还获得了伊薇特小姐的同情!他凭什么获得美女的青睐?凭他那庸俗的作品吗?
“让您看笑话了,伊薇特小姐。”朱塞佩挤出笑容,“您别听信那小子的胡言乱语。他就是嫉妒我的成就。我的作品可是得过奖的,不知多少艺术评论家说我是未来之星。那种败犬的吠叫,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就给您画速写!”
说着他从背包里掏出画具。
他的模特却不干了。
伊薇特小姐霍然起身,将魔力石板放回随身的包包中,朝桌上丢了一张钞票。“服务生,结账!不用找零了,全是小费!”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馆。
朱塞佩怔愣片刻,不明白自己那里招惹了这位小姐。她总不至于为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卢卡而跟他置气吧?
霍恩伯里这个姓氏可是如雷贯耳。海岸王国的陆军元帅就姓霍恩伯里。这位小姐说话带着首都口音,八成和元帅有什么亲缘关系。他得罪不起!
他丢下画具,快步跟上伊薇特。
“请等等!如果我有什么地方让您不愉快,我真诚地向您道歉……”
他试图挡住伊薇特的去路,但每一次伊薇特只需稍稍侧身或移步,就能轻易避开他,如同一位灵巧敏捷的舞者,然后继续大步流星地朝前走。
她边走边没好气地说:“先生,您是学画画的,眼神怎么这么不好呢?您没瞧见我在玩魔力游戏吗?魔力游戏是我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东西之一,参与制作魔力游戏的人都是我心目中值得尊敬的大师。他们用自己的勤劳和巧思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多少欢乐!
“可你却将地城娱乐贬低为一家平庸的工厂,连带将所有工作人员也一道贬低了。你还问哪里得罪我?是你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朱塞佩的脸涨成了酱紫色。他进店的时候只顾看伊薇特的脸和跟卢卡吵架,哪会留意什么魔力石板?
“伊薇特小姐,您误解我了,我……我只是单纯看不起那些考不上美院还赖着不走的人,就是那个卢卡!我的作品比他好一千倍!下次我举办个人画展的时候,您愿意屈尊驾临吗?就当是我向您赔罪了!”
朱塞佩·蒙塔里,这个名字似乎在哪儿见过……伊薇特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库。
对了,是蒙塔里画廊,首都知名的艺术品经销商。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伊薇特顿时更气愤了!
她的家族是军武世家,跟艺术家向来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人一旦腰包鼓起来,就喜欢追求精神上的富足。她家有不少美术品都是从蒙塔里画廊购买的。说实话,她觉得那些艺术品经销商完全把她爷爷当成有钱的冤大头,卖给他的东西总是高出市场价好几倍。
“我这种对艺术一窍不通的外行,怕是玷污了您高贵的画展。我只配玩魔力游戏。”伊薇特夹枪带棒地说。
“我绝没有贬低您心爱之物的意思!我是说,您这样美丽可爱的小姐所喜爱的东西,一定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东西!”朱塞佩挤出讨好的笑容,“这样吧,为了表示我对魔力游戏的尊敬,我也去向地城娱乐投简历好了!”
“你?”伊薇特停下脚步,狐疑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你不是美院的学生吗?难道你要退学去工作?”
“他们不是也招实习生吗?”
话是这么说的,但朱塞佩并不真想去实习。堂堂诺雷利亚美院的学生去那种地方工作,简直就是自贬身价!要不是为了博得伊薇特小姐的欢心,他就算砍掉自己的手也不可能去投简历。
卢卡肯定不可能被选上的,而他——不必说,对方肯定欢天喜地地给他发来offer,老板搞不好还会亲自上门邀请他。到时候卢卡和他孰优孰劣,不是一眼便知晓了吗?
“只要能博得小姐您的青睐,别说是一个游戏美术职位,就算让我去给巨龙画肖像,我也心甘情愿!”
“……那倒是大可不必。”
一周之后。
洛林坐在办公桌后,拿着邮差刚刚送到的两份特快专递,陷入沉默。
招聘启事刊登出去已经整整一周了,收到的简历却少得可怜,其中还有不少是好事者的恶作剧,比如寄来一张简笔画,要求聘用他。
其中更是一个科班出身的人都没有。洛林费解了,他在蓝星写过一模一样的招聘启事,来应聘的美院毕业生都快把公司门槛踏破了。怎么到了异世界,连愿意投简历的人都寥寥无几?是他开出的薪资待遇太低了吗?
即使洛林将条件放得很低,比如不看学历,只看作品,也找不到一个可用的人才。
他一面怀疑人生,一面拆开今天邮差送到的两个信封,取出两位求职者的简历和个人作品。
第一位求职者的个人风格极其明显,这种画风是叫作表现主义还是超现实主义来着?又或者是野兽派?反正就是艺术评论家很喜欢,但普通人看了会萌生“这啥玩意儿”想法的那种风格。
而第二位求职者寄来的作品……
当塞丽娜端来咖啡的时候,发现魔王大人正伏在桌上默默流泪。
“洛林大人您怎么了?”魅魔尖叫起来,“谁让您不开心了!请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要让他后悔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
洛林抹去眼角的泪花,朝她按按手。“没什么,我就是……太感动了……等了这么久,总算等来一个可塑之才……”
塞丽娜好奇地望向桌上的简历和作品。能让魔王大人如此赞许,究竟是怎样一位艺术大师?
“朱塞佩·蒙塔里……”她念出简历上的自我介绍,“诺雷利亚美术学院学生,曾获得‘安布雷拉纪念奖’,作品被誉为是……噢,挺厉害的嘛!”
虽然塞丽娜认为聘用人类实乃多此一举(毕竟有什么事是人类能做但魔物做不来的?除了去圣水里洗澡之外),但她无法违逆洛林,也不愿意让洛林觉得她在妒忌新来的员工。
“恭喜您,洛林大人,又获得了一员人才。”
“什么?”洛林抬起泪眼,“噢,我说的不是这个人。这个不符合要求。”
塞丽娜转向另一份简历。
“卢卡·麦斯韦尔……山地王国,小学肄业?!”
魅魔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你觉得这个叫朱塞佩的比较好吗?”洛林问。
“至少他受过专业的训练。”虽然塞丽娜对人类所谓的“艺术学院”很不以为然,但受过训的总归比野路子要强吧?
“塞丽娜,你觉得一个合格的商业美术画师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呃,创意?”塞丽娜不确定,“个性?前卫?潮流?”
从洛林的表情判断,她说的一个也不对。
“……还请您赐教。”
“商业美术画师最重要的品质,”洛林语重心长,“是满足甲方爸爸的要求啊!”
商业美术之所以叫商业美术,当然就是奔着赚钱去的!
甲方爸爸叫你把LOGO放大,你就不要缩小!甲方爸爸叫你用五彩斑斓的黑,你就不要用流光溢彩的白!
哪怕设计出来的东西一派“×树×汁”风,但只要甲方爸爸满意,那就是好作品!
这位卢卡寄来的画作以素描和水彩为主,大多数都是宗教题材的人像。和朱塞佩相比,他的确很不“艺术”,很没“个性”。
但洛林要的不是流芳千古的艺术大师,而是能配合团队,画出符合要求的图画的人。
即使一个画师的艺术性再前卫、再高超、再有个性,可画出的东西不符合要求,甲方不买账,那也不能聘用此人。
因此相比画风“时髦前卫”的朱塞佩,这位功底扎实但不怎么“艺术”的卢卡,或许更能胜任游戏美术的职位。
况且卢卡非常擅长宗教题材,女神天使骑士勇者之类的,这不是和《勇者传说2》的主题不谋而合吗!只要将画风稍稍改造,更加“二次元”一些,那完全可以胜任原画工作!
洛林擤了擤鼻子,旋即开始撰写回信。
【敬爱的求职者:
【您的简历与作品,鄙公司已经收到。首先对您的作品表示衷心的赞美与肯定……】
“……但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您的风格与鄙公司的需求不甚符合。在此退回您的个人作品,还望另谋高就……”
咖啡馆“云上之城”,朱塞佩将地城娱乐公司的来信反复读了三四遍,以确定自己没看错。每读一遍,他的脸就涨红一分,到最后双手颤抖得连信纸都拿不住了。
“不可能!”他将信狠狠揉成一团,“不过是区区一个商业公司,竟然敢看不起我的作品?!”
围坐在他身边的同学们大眼瞪小眼。
今天他们一如往常聚在咖啡馆里消磨时光。朱塞佩拿出了他早晨刚收到的信,邀请大家共赏。
大家认为这封信一定将他夸得天花乱坠,并诚恳地邀请他去就职。朱塞佩甚至连拒绝的措辞都想好了,就说自己“准备在艺术之路上继续探索,不打算就职”。可没想到的是,地城娱乐竟然将他的作品全退了回来!
朱塞佩从没受过这种侮辱!他可是被父母、师长、同窗和艺评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这个地城娱乐什么来头,竟然看不上他?!
“说不定,是他们眼界太高了呢?”一个同学唯唯诺诺地说,“大概只有弗雷德里克那样的大师才能入得了他们的眼吧?”
朱塞佩怒气稍平。他虽然对自己很自信,但与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师相比,还是有些距离的。
“大师怎么可能去给他们画画?真是不自量力。活该雇不到人。”
他将回信丢进垃圾桶里,大喊:“卢卡!我们的咖啡呢?”
一名面生的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
“卢卡已经辞职了,先生们。”他客客气气地说。
“哦,他终于回老家砍树啦?”朱塞佩惬意地往后一靠。碍眼的家伙消失了,今天总算有个好消息。
“不。”服务生放下咖啡,“他跳槽了。他去魔力游戏那家公司当什么游戏美术了。”
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并未留意到那一桌客人陷入了怪异的沉默。
朱塞佩脸色发白,手指深深陷入沙发里,几乎要将沙发抠出五个洞来。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紧紧闭着嘴,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朱塞佩的爸爸是首都知名的艺术品经销商,他们将来若想在圈子里打出名气,就得跟朱塞佩保持良好的关系。毕竟谁敢得罪圈内大佬的儿子?
良久,朱塞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没准是那公司把我们俩的信弄反了!”
“对,肯定是这样!”其他人急忙点头附和。
“我要去问个清楚!”朱塞佩披上衣服,指着一个同学说,“你去把信给我拿来!”
同学看着垃圾桶里揉成一团的信纸,苦哈哈地赔笑点头。
日暮大道。
魔力游戏体验店今天也是宾客盈门。虽然听说过它的盛况,但亲眼看到店里大排长龙的人群,朱塞佩还是免不了瞠目结舌。
“这生意也太好了……魔力游戏真这么有趣吗?”
环顾店面,只有那个柜台后的小白脸看上去像工作人员。于是朱塞佩粗暴地推开人群,挤到队伍最前方,用力一拍柜台。
“我要见你们老板!”
小白脸心不在焉地说:“请您排队。”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要见你们老板!”
话音刚落,朱塞佩突然飞起来了。他摇晃着双腿,发现自己即使绷紧脚尖也够不到地面。
不对,不是他飞起来了,而是有人攥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到了半空中。
“这位客人,您再胡搅蛮缠,我就要踢您的屁股了。”
背后传来一个雄厚低沉的声音。
——这家伙是巨人吗?!
冷汗瞬间门浸湿了朱塞佩的衣服。
见他怂了,背后的巨人松开了手。朱塞佩“扑通”一声落地,双腿被震得发麻。他龇牙咧嘴,恶狠狠剜了那肌肉巨人一眼,在其他人起哄的驱赶声中灰头土脸地挪动到店铺一角,揉着刺痛的双腿。
这时,一名银发红眼的男子走下楼梯,对那小白脸招招手。“塞拉斯,你上来一下……”
朱塞佩在报纸上见过那个男子。他不就是这家店的老板洛林·地城吗?
“地城先生!”他忍住痛楚,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我叫朱塞佩·蒙塔里,我曾给你们投过简历……”
“啊,蒙塔里先生,我对您印象深刻。”洛林双手拢在袖中,疑惑地瞄了眼朱塞佩的腿,“您这是……”
朱塞佩打断他:“为什么不聘用我?!”
“我想我已经在回信中说得很清楚了,您很出色,但您的风格与我司的需求不符。”
“我的画风可是当下诺雷利亚画派最推崇的风格!”
“……那可真了不起。”洛林有些言不由衷,“但是,恐怕大众对这种画风接受起来有些困难。如果您愿意创作一些更符合大众审美趣味的作品,我倒是很乐意为您提供一个职位……”
“你当我是什么?”朱塞佩咬牙切齿,“我是艺术家!你竟然要我自降身价,去迎合那些俗人……”
“但是蒙塔里先生,我们公司的游戏就是面向大众的,不迎合他们迎合谁?”
洛林奇怪地看着他。
“其实绝大多数民众也不懂你口中的‘艺术’。他们分不清超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不知道抽象派和野兽派的区别,叫他们评价一幅画的技法,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只是喜欢漂亮的女人,英俊的男人,美丽的风景,可爱的动物,并且愿意为其花钱。您愿意坚持自我,不染世俗,那是您的选择,我表示尊重。但世界上也有很多人画着大众喜欢的画,并因此赚到了钱,养活了家人。您看不起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