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没底,也不等柳栐言费力叫唤, 自个就乖乖顺顺地快步返回了, 柳栐言随着那人的靠近笑意更深, 他分神看了眼还抱着树枝蹲在原地的单钰,因着懒散不想动弹, 就干脆坐在竹席上不动, 直接向身前的人伸出手去,
“怎么了?”
柳栐言本想去牵柳承午的手腕子,结果那人却领悟岔了路, 刚看到主人要费些劲地抬起手来, 就没做多想地弯了膝盖单膝跪下, 使得柳栐言失去目标的手不得不在半空停住,最后只能哭笑不得地抚上柳承午的头顶,
“都和单钰说什么了?还要突然跑回来。”
柳承午向来自觉,便一五一十地将单钰的问题复述一遍,一直说到最后才有些犹豫了语气,
“单小姐方才还问属下.....是否知道主人的喜好和避讳。”
“那你怎么说的?”
柳承午垂下脑袋没做声,柳栐言当他是真的不知,就微微叹息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回答不出来?”
这句话里掺杂的低落太过明显,柳承午心里猛然就是一紧,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想的直接反驳到,
“不是...”
柳承午仰起头,望着主人的眸子小声道,
“.....属下知道的。”
他的声音很轻,柳栐言却觉得自己连心尖都跟着颤了下,他抑不过因之生出的雀跃,一双眼睛便亮的像映着光似得,一瞬不瞬地瞧着柳承午,
“那你说说看,我都喜欢什么呢。”
虽是同样的问题,但这话由柳栐言来提,为难忽然就变成了难为情,何况柳承午先前回答的那般笃定,其实只是为了安慰主人才脱口而出,完全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自己是不是真的回答的上来,以及这个回答是不是能让主人感到满意。
柳承午微微抿住嘴,几乎不懂该怎么回应才好,然而就像他能对其他人的质问都置之不理,却唯独不会用相同的态度来对待主人那样,只要柳栐言问了,柳承午就根本没有回避的方法。
可他的主人喜欢什么.....柳承午犹豫着敛下视线,无意识地拿拇指摩挲起自个的食指指侧。
他的主人喜欢贪闲,早晨得彻底睡醒了才肯起,午后要找舒服的地方休息。
他的主人喜欢收集偏方和医书,即便是道听途说的土法子也要先保存起来,之后再把有用处的整理出来记下。
他的主人喜欢各种做法的海味与河鲜,哪怕是不过小指粗细的,带点甜味的腌渍的鱼干,也能在不知不觉间当作零嘴吃下去许多。
柳承午把自己能想到的一一归列,柳栐言就安静地听他说,他原先只是一时兴起,结果等柳承午真的开始回答了,才知道亲耳听这人仔细述说有多令人欢欣,柳栐言软着目光,一直到柳承午再找不出有什么能讲,沉默着皱起眉了才轻轻舒出一口气,
“没有了吗。”
柳承午虽已尽力而为,闻言也还是满心自责,他张开嘴想要请罪,却见主人根本不是诘问的样子,柳栐言缓缓将掌心贴上他的后颈,稍微施劲着将柳承午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些,
“分明还有个最要紧的,你怎么不知道说,”
柳承午顺着力道乖乖倾过身子,边努力思索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只是他把能说的都说了个遍,一时也就猜不出所以来,柳栐言观他反应便知他还是迟钝,只得失笑着指引他到,
“这昨日才告诉过你的事,难道现在又忘了不成?”
他这一句反问说的温声软语,眼里的缱绻情意更是掩都掩不住,柳承午终于反应过来主人指的是什么,他微微睁大眼睛,立刻控制不住地从脸上开始发起烫,柳栐言见他这幅模样就喜欢的紧,他满怀爱意,偏生又不想直白地倾述于口,于是干脆耍起赖来,用力捏了捏那人的脸,
“你可别想哄我再说一次。”
柳承午离开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等单钰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自然不好明目张胆地跟上去了,她离的略远,便听不清那两人都谈了些什么,只能看见柳承午单膝跪在柳栐言面前回话,单钰心不在焉地往怀里添细木,好不容易等到柳承午说完回来了,却见他的神情比起先前要显而易见地严肃了下去。
要说单钰押镖时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自认还算有那么两三分玲珑心在,而她方才所言虽说冒昧了些,但应当也不至于越过了分寸,惹的对方不悦才对,可是以柳承午眼下的神色,却又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单钰小心打量着自回来后就一言不发,用力抿着嘴角埋头捡树枝的柳承午,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她当自己已经不小心冒犯了对方,便在保持缄默不要多言和主动说破再直接道歉间摇摆不定,而这般的纠结到了最后,到底还是由性子里的直率做出决断,单钰咬咬牙定下主意,就朝柳承午那靠近几步,犹豫着试探道,
“.....可是我问的唐突了?”
她说出口时,对可能受到的冷遇已有所准备,没成想柳承午却露了些疑惑,他似是不解,微皱着眉头略为迟疑地同单钰对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地悟然道,
“没有,主人并未介意。”
单钰得到这样的答复,在感到意外的同时,还从里边听出了点其它的东西,既然柳承午能对她说主人不介意,那就必定是将她所言如实告知给了柳栐言,虽说护卫忠于主家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会像这般巨细无遗向上禀告的,单钰还真是头一回遇见,更别提主家其实连问都还没问起,是护卫自己主动返回告知的。
单钰一言难尽地看着柳承午。
她将对方视为寻常的护卫,也就联想不到皇家豢养的暗卫究竟有多驯服,再加上柳承午本身性格如此,只要对上全心敬慕的主人就容易自乱阵脚,别说有意隐瞒了,但凡有一丝可能违逆主人意愿的苗头,都足以让他坐立不安,要像这般巴巴地倒回去向柳栐言坦白。
单钰不了解其中详实,便只能以自己的经验来做推断,她有亲哥哥的前车之鉴,自然不会仅凭方才的交谈就对柳栐言彻底放下心防,认定他是个好说话的随和的雇主。
何况对方现在对她客气,不代表对柳承午也是一样,她原先是觉得柳栐言性格温善,但在看过柳承午的表现之后,就又不得不怀疑对方可能御下极严,私底里端的都是雷霆手段,甚至让下属畏惧到完全不敢有所欺瞒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单钰:公子都喜欢什么呀?
柳栐言:喜欢承午
单钰:.....诶??
第75章
单钰回想起柳承午似在掩饰什么的凝重脸色, 越想越担心他是因为自己随意打探而被迁怒,她忧虑不已,出于对柳栐言的顾忌又不好再跟柳承午询问些什么,只能自个想七想八地瞎着急, 她在焦虑中不经意往柳栐言的位置看了一眼, 却发现对方起身拍了拍衣摆,大概是觉得无趣地往这边过来了。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的笑面虎, 光是同样注意到这一幕的柳承午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的举动来看, 就足以让已经生出戒心的单钰跟着紧张起来, 她紧盯着缓步走近的柳栐言,而对方在停下后朝她礼节性地笑了笑,接着便转开视线温声问到,
“你躲什么?”
他问的心平气和, 说出的话听起来却像是在威胁似得,硬是让身为局外人的单钰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单钰有心想要帮忙,但她的处境类似于寄人篱下, 这会实在没什么立场去多说什么, 她担心地看向柳承午, 结果却发现这个寡言的护卫根本不像是畏惧的样子,柳承午略为窘迫地避开主人的目光, 倒在不经意间让单钰瞥见了他红透的耳尖。
...?
单钰这下彻底弄不明白了。
她看看柳栐言又看看柳承午, 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忽然出现了某种令人难以涉足的氛围,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退开一些,柳栐言因为柳承午的反应莞尔, 他往前走了几步, 在准备伸手之前反应过来, 再次朝单钰露了个无声而温润的笑。
柳栐言什么都没说,却让单钰莫名领悟出了里边的意思,她最后偷瞄了眼默不作声的柳承午,到底还是决定在弄清两人的关系前先观望看看,便装作若无其事地回了个笑颜,提起裙摆主动回避去了。
只是她口头不问不代表不在意,单钰躲在一边不让自己去看,注意力其实还是全放在柳栐言和柳承午身上,她听那边压的很低的说话声和笑声,越听越觉得他们不像是寻常的主从,而等重新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时,这种感觉则更甚。
毕竟柳栐言从不觉得自己喜欢谁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再加上他初坠爱河,现在根本是控制不住想要亲昵的时候,在单钰面前就半点有意的掩饰都没有,亲近起柳承午来一副旁若无人似得坦坦荡荡,愣是让边上安静咬糕点的单钰还没吃进去多少就觉得要饱了。
单钰默默把剩下的糕点收起来,准备留着等会再吃,她撑着下巴,一边在心里再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其实她在中午就察觉出了不对,只不过没有往里边深想罢了,现在特地留意起二人之间的往来,又哪里会看不明白他们是何关系,因此从头到尾都没好意思出声打扰,等入夜该就寝了更是很有自觉,也不跟柳栐言多加推却马车的事,抱拳道过谢后就迅速钻入车厢之中,很快就安静的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柳栐言看着像是没人在里面的车厢哑然失笑,对她这般的避让倒有些忍俊不禁,单钰表现的太过明显了,让人想也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虽然觉得自己的举动没什么问题,柳栐言还是忍不住反省了一下,毕竟就算他再怎么不在意旁人目光,在这之前也确实没问过柳承午的意思,他捏了捏温驯坐在自己身边的原暗卫,
“方才单钰在的时候,你会不会觉着别扭?”
柳栐言自认知错能改,又总是想多知道些柳承午心里真正的想法,便脾气很好地和他打商量,
“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多注意点,不在旁人跟前做这些了,怎么样?”
柳承午因为主人的话微微睁大眼睛,他错愣片刻,第一反应却是摇头。
和柳栐言所以为的不同,柳承午其实欣喜于主人的态度,哪怕有其他人在场也毫不避讳,一点遮掩都没有的同他亲近,这种表态对柳承午来说如同一种无言的鼓励,让他能够确认主人是真的对他心存爱意的同时,又因此生出一些错觉。
仿佛主人是独属于他的......
柳承午猛然断开思绪,在对上主人的视线后更是打了个哆嗦,连忙慌里慌张地打消掉这个大胆过头的想法,他狼狈吞咽了一下,想要掩盖的结结巴巴地回答起来,
“您...您不必顾及什么.....属下不在意的。”
柳栐言自然不知道他方才都想了些什么,只是纯粹因为他说出的话而勾起嘴角,他牵住柳承午的两节手指,用拇指有规律地缓慢地来回抚摩,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你就是喜欢了?”
这种非黑即白的问法根本是在欺负人,倒使柳承午的紧张立马跟着换了一个原因,而他在主人温情脉脉的轻蹭下慢慢烧烫了耳尖,后来见主人在得到答复前真的没有停手的意思,终于还是低头乖乖应了声是。
哪怕已经知道那人的态度,在听到柳承午的回答时,柳栐言还是不由自主地对此感到动容。
“你呀...”
他弯了个笑颜,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那人鬓角,而若说以前为了迁就柳承午做忍耐时还不觉得什么,那现在既已明白对方心思,原本晴朗深沉的夜幕又因他的动作染上了些旖旎的味道,一时间便格外容易让人不愿去克制,想要顺着这氛围再往下做些什么。
柳栐言在高低起伏的虫鸣里凝视柳承午,如同受到了蛊惑一般微微眯起眼睛,他前世清心寡欲惯了,突然像这样因为某个人压不住翻涌的燥热之意,便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理性。
偏偏他的承午乖顺而驯服,光是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一点,就几乎要将柳医生现在仅剩不多的坚持给燃烧殆尽。
意料外的失控让柳栐言暗自咋舌,他深深吐息,又将马车里的单钰搬出来做借口,才总算让自己冷静下来,拿手臂掩住眼睛地仰面倒在凉席上。
他自诩是个还算温柔的恋人,即使昨晚并未弄伤柳承午,也体谅他在下位时承受的辛苦,因此早在入睡前就信誓旦旦地做下过决定,绝不会在最近几日再对那人下手的。
结果这才过去一天,他就已经动摇至此,若非还有个单钰在场,柳栐言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刹不下来,会压着柳承午好好欺负一番地做到最后。
柳栐言在心里发出哀嚎,像方才那样完全没顾及过后果地冒出冲动,柳栐言实在没法不对自己感到恼怒,他自暴自弃地躺在那里不肯动弹,倒让柳承午因为主人的反常紧张起来,
“主人?”
柳栐言把自己笼在阴影里,从胳膊下边小声嘟囔了几句,柳承午见主人没有回应自己,便越发惴惴不安,犹豫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柳栐言,
“...主人?”
柳栐言这次总算有了点反应,他怏怏移开手臂,正瞧见那人踌躇半举着手挨近过来的模样,柳承午本就半是担忧半是心虚,这会猝不及防对上主人视线,被那冷清清的目光吓了一跳,忙讪讪地收回手来。
而柳承午一旦因为局促变得畏手畏脚,就容易令他的主人觉得自己是在看一只可怜兮兮的大犬,柳栐言一时没绷住笑,倒从那些自怨自艾中脱身而出,他往边上挪了挪,颇为贴心地给柳承午腾出个位置,
“来,过来。”
nan风dui佳
第76章
如常的命令让柳承午稍稍放松了些, 他顺从地在柳栐言身边躺下,接着却被主人寻到手心慢慢扣紧了十指。
柳承午就因为这个完全超出预料的举动愣住了,他心中颤动,连呼吸都不由轻了几分, 因着不愿惊扰这份亲昵, 原暗卫在被牵住时连分毫都未曾敢移动过,他偷偷攥紧放在身侧的手, 转头小心打量柳栐言神色, 而这天幕星辰浩浩, 总让人觉得周围所见不算真切,更别提他的主人望着他的眉眼温柔,光是触着里头盈满的笑意, 就要令柳承午觉得自己是踩在醉梦之中。
毕竟不论扪心自问多少次, 柳承午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入了主人的眼,作为曾经被称作暗卫的上不得台面的刀和剑, 他早在长年累月的规矩和责罚下变得木讷寡言,而这双手也在接连不断的任务中染上了不知多少人命, 留存着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血污。
既是这般不堪的自己, 又到底凭什么能被主人像这样贴着掌心给予温暖。
柳栐言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只瞧见这人一副直愣愣的正在晃神的模样,他略微收紧与柳承午相握的指节, 转而看向头顶辽阔无际的苍穹。
比起城市中被灯火遮挡去光芒的黯淡的星子, 在柳栐言的记忆里,还有一片由漫长岁月模糊和美化过的,于幼年时印入眼帘的浩瀚星空。
然而就算是回忆里的那幅景象, 也比不过柳栐言眼下所见, 那就像是位于夜色中的真正的河流, 璀璨的星辰在里边流淌,由于照耀出的光芒过于绚烂,它们就仿佛触手可及一般令人心怀敬畏,同时又无法控制地沉迷其中。
柳栐言轻声喟叹,他浑身懒洋洋的,连说出口的句子都带着一股子恬适,
“承午,你会认星宿吗。”
柳承午闻言猛地清醒过来,他见主人专注于满天辰星,下意识便回应道,
“会一点。”
于是被凝视的对象就又换回了柳承午,他从主人饶有兴趣的视线里看出期待,因为担心自己的回答会让主人失望,这名原暗卫突然就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从前...从前出任务在外,有时会靠它来辨识方向,”
他说着顿了顿,声音忽的又弱了几分下去,
“...而在王府轮夜值的时候,若四周无事...属下也常分神看上一会的.....”
虽说绝没有向主人隐瞒的道理,但要当着主人的面承认自己曾在值守中分心懈怠,还是让柳承午羞愧的无以复加,不过柳栐言显然对这一点毫不在意,他在听过柳承午的说辞后所联想到的,是这人栖身于屋檐或树影之中,披星戴月,平静无澜的眸子里倒映着繁星的清晖。
明明只是勾勒出个画面而已,柳栐言却发觉自己忽然有些乱了呼吸,情不自禁地想要去亲吻躺在身边的柳承午,可惜有了刚才的经历,谨慎起来的柳栐言实在不敢再轻易越界,他略微蹭蹭那人的手背作为给自己的抚慰,闭上眼睛哑声到,
“你都识得哪些,和我说说看。”
柳承午听得主人示意,自不再去计较曾经是否算是失职,忙静默片刻定下心神,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他刚开口还带了点迟疑,后来发现主人没有要打断的意思,也就慢慢放下负担,还在主人的询问中说了不少执行任务时遇上的琐事,柳承午音色沉稳,再加上夏夜舒凉,愣是在不知不觉间让柳栐言萌生出睡意,应起声来一句懒过一句,到最后便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而柳栐言在这夜得了默许,又仗着单钰多少已经算是知情,待到第二日天明后,行事间就仍旧没有委屈自己做收敛的意思,但凡有个明眼人在这儿,都能从他的言行中轻易感觉出对待柳承午时的不同来。
作为目前唯一的旁观者,单钰自然是首当其冲,不过柳栐言同自己的护卫亲密是亲密,会让柳承午感到难堪的亵狎之举却也从来没有做过,单钰有意无意地回避过几次,后来见他们相处实在妥帖,一副理应如此的和睦淡然,倒让她觉得是避开的自己太过于小题大做。
单钰琢磨出别扭,干脆让自己试着坦然应对,她本就不是扭捏的性子,等调整过相处的方式了,反而还感到轻松不少,找到相处之道的单钰豁然开朗,她与另外两人融融恰恰地吃过早饭,便主动请缨要去驾驶马车。
少女笑起来神采飞扬的,让柳栐言的考虑不过在脑中转了一瞬,就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既然昨日已经应承下对方要给他做护卫的请求,那单钰身为镖师,又如柳承午所言有武艺傍身,柳栐言自然没道理对这些视而不见,要将单钰当做柔花弱叶地一直放在马车之中。
他仔细嘱咐过这位新旅伴,让她在劳累时务必要主动告知,单钰对此爽朗应下,她待主从两人先后入了马车,才兀自坐在车头,抖落缰绳驱使拉车的马匹向前行进。
这野径小道上碎石甚多,车轮滚过时不免微微颠簸,单钰令马慢行换得平稳,边又一茬没一茬地听着车厢里的谈话。
他们交谈时的音量并不高,再隔着竹帘与轮轴咕噜转动的声响,传到单钰耳边便已是断断续续,单钰无意打探其中内容,权当是在途中用来解闷地听个响儿,只是后来车内的动静听起来像在念诵什么篇章,单钰囫囵听了几段,隐约从里边辨出个名来,才意识到柳承午是在背药材。
经过之前的交流,单钰知道柳栐言是正在云游的大夫,而柳承午虽是习武的护卫,看样子倒也在跟主人学习岐黄之术,只是这药名背着背着,却被柳栐言出声打断,接着两人淅淅索索地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柳栐言低低笑了几声,柳承午似是被他笑的窘迫,压着声音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主人出来。
坐在外头的单钰就搭起手中的马鞭,不自觉地跟着弯起嘴角。
她其实很庆幸能与这两人同行,从旁观摩他们各自的耐心爱惜和全心敬慕,毕竟单钰自己刚经受过兄长的背弃,正是情绪苦闷之际,若再不遇见些并未沾染上算计的柔情软意,怕是连这颗心都要变寒变冷,稍不留神就会拐进死胡同里去。
单钰靠在车架上,慢悠悠地晃荡双腿,她将细而软的鞭子打在空中,如同要打断那些过往的愁绪一样,干脆利落地带出一声啸响。
喧闹繁华的街道上, 缓缓地行驶过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瞧起来极不起眼,不说在前拉引的并非什么百里挑一的骏马良驹,便是车身也十分质朴,除去一只悬挂的银色镂空小球, 其余没有任何用来装饰的物品。
然而就算如此, 也常有路人在其悠然经过时打量上那么几眼,究其缘由, 却是因为坐在车头充当马夫的, 是名正值华年的娇俏少女。
落落大方的姑娘家手执马鞭, 有一下没一下地将鞭尾轻点在马匹身上,她并未做出什么与众不同的举动,但看起来就是有一种普通人家所没有的, 属于江湖儿女的自在和随性。
女子环顾左右, 对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以为然,等路过一家装潢气派的热闹酒楼时, 那双灵动的眸子倒是蓦地变亮几分,她拉紧缰绳令马匹停下, 接着动作轻快地跳下车头, 向车厢内部朗声问到,
“公子,这最大的酒楼里成不成呀?”
少女的音色脆亮亮的, 又透着点说不出的孩子般的狡黠, 惹的不少人要侧目去看,而随着她的发问,很快就有人从车中越身下来了。
那是个身形挺拔的青年, 落地时踩下的脚步却轻的像是没有重量似得, 显然是经过常年习练的武者, 因着他神情平静,身上着的又是深色的墨青衣物,给人的感觉就格外沉稳。
青年站定后沉默地抬高视线,待另一人从车厢里翻掀起竹帘探出身子了,便向上伸出臂肘供其借力,
“主人。”
不论是作为侍从还是护卫,他的举止都与寻常府里的规矩不符,然而在最后才露面的,被称为主人的那位却对此不以为然,他朝青年温和笑笑,并未有所异议地握上那只递到自己跟前的手腕,在对方的借力下从容下了马车。
他们一个称公子一个称主人,一行人中谁的身份最高便不言而喻,应当是护卫的青年自觉侍立在其身后,而被他看顾着的主人则微微抬起头,饶有兴趣地观望起牌匾上大气洒脱的醉仙二字。
这里虽非少女口中戏说的最大的酒楼,但来此的食客却也络绎不绝,光是在堂前驻足片刻,都能听出里边确实是热闹非凡,瞧着清隽温雅的公子略一颔首,没对少女的自作主张表露出半分不悦,反倒很好脾气地抿起笑来,
“你既然喜欢,那就进吧。”
单钰猜得他会同意,闻言自是笑眯眯地应下,将缰绳交给酒楼门口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让他帮忙安置好马车。
毕竟他们虽然才入城中,但因为之前没能遇上村落人家,其实已经在野外相处了近三天,而单钰身为镖师,需要打交道的人有那般许多,撇去单铭扬这个例外不说,其余的总是接触上一小段时日,便能让她摸出对方大概的脾性。
单钰最初担心柳栐言是颇具城府的上位者,后来跟的久了,就发现这人除了在面对自己的护卫时会不经意地露出坏心,其余时候是真的心态平和性子温吞,想来只要不去踩着他的底线故意冒犯,通常来说都是极好说话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