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的小二见有来客,连忙搭着笑脸热情相迎,因着一楼和二楼已经坐满,他们就径直登上三楼,由柳栐言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落座。
这会正是盛夏燥热的时候,柳栐言对油腻之物提不起什么味口,便在一连串菜名中挑着点了莼菜嫩豆腐汤和时令素三鲜,不过只有一道菜显然不够,柳栐言看了看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侧的柳承午,知道这个曾经在外风餐露宿惯了的,对任何吃食都不会挑嘴的原暗卫派不上什么用场,于是干脆不去惹他为难,转头让单钰帮忙接着点菜。
比起容易在主人面前失去阵脚,并且一直努力恪守本分的柳承午来,只是将柳栐言视作雇主的单钰自然没有这么多顾忌,听到这样的要求便毫不扭捏,随自己的喜好又点了芦笋虾球以及糖醋里脊,才抬起头接话似得去问尚未表态的柳承午,
“承午兄,你要点什么呀?”
他们在野外总是捕到什么吃什么,像这样坐在酒楼里挑选喜欢的菜式还是第一次,单钰不清楚柳承午在过去总是以“都听主人的”、“主人决定就好”的顺从来回应柳栐言,是以询问时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
然而她不知道,柳栐言却是知道的,他正准备开口替那人说话,却发觉对方与往常全然不同地露出了犹豫的神情,柳承午略微抿起嘴,颇有些不确定地注意主人的脸色,迟疑着低声道,
“那就...再加一道鱼吧?”
在过去,柳承午曾是必须压抑内心,仅依命令行事的影子,并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意愿,或是主动提出什么要求,柳栐言知晓他性格如此,又不舍得一味去强迫他改变,便给对方留足了时间,放任着让他去慢慢适应。
然而他作为主人是体贴入微,却不曾想在多了单钰这么个压力后,居然会令那人自己往外迈出一步,柳栐言又宽慰又好笑,在对上对方有些躲闪的目光后,更是打从心底翻涌起一股暖意。
不是柳栐言要自作多情,只是柳承午除了嗜甜以外,在食物的选取上没有什么特别的青睐,又在几日前才明明白白地列举过他的喜好,知他这个主人偏爱河鲜,现在好巧不巧地单独点上一道鱼,若说其中没有半点为他考虑的心思,柳栐言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他在心中有所定论,便忍不住眯起眼睛,一眨不眨地探究地看着柳承午,后见那人在注视中拘谨地垂下脑袋,不经意显露出的耳尖微微泛起红,就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差错。
因着这层缘故,等柳承午点的那盘鱼做好上桌了,下筷品尝的柳栐言就觉得这味道比往日里吃的都要细嫩鲜甜,连火候都把握的恰到好处。
单钰在边上见他初尝两口就一副满足的感慨模样,只当是这道菜做的足够出彩,而柳承午的心境则全然不同,他被轻抿着筷尖的主人笑晏晏地瞧过那么一眼,便开始担心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已经要被猜透,当即更加难为情起来,也不敢继续与主人对视,忙强装镇定地埋下头,让自己专心去夹摆在跟前的配菜。
由柳栐言点的素三鲜虽然名字如此,里头的菜式却不止三种,除去正值时令的各类新鲜蔬菜,还放入了腰果丰富口感,虽然一同经热油煸炒过,内里的甜味却也丝毫没有掩去,柳承午此前从未接触过干果,便没料到会在咸口的菜品中尝到这种滋味,柳栐言由余光瞥见那人略一停顿后仔细咀嚼的样子,一下就偏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道貌岸然地看向同样挑了颗腰果入口的单钰,故意拿她曾经中过的迷药说事,有板有眼地告诫她在短期内需对此类食物忌口。
单钰不明医理,又被他的大夫做派唬的一愣一愣的,还以为真是这么个道理,忙诚心诚意地点头道谢,再动筷时便谨遵医嘱乖乖绕开,果真没再对瓷盘里的腰果下过一次手。
由于才堪堪学了个入门,柳承午被如此偏袒也毫不自知,他与单钰一样,对主人的说辞深信不疑,甚至还依着过去背诵药理时的习惯,将这信口胡诌认认真真记下来了。
柳栐言可没想到自己在无形中教了莫须有的东西,他对单钰使过坏心也没有什么负担,只好奇观察着在最后端上来的,被店小二热情推荐过的小巧面点。
那面点不过比食指扣拇指的大小再多上一圈,做成初绽小荷的样式整齐摆放在竹编蒸笼里,花瓣尾部则分别点缀着浅杏和嫩粉两种颜色,虽然没能如实物一般惟妙惟肖,瞧起来也很是圆润可爱。
柳栐言兴致挺高地捏了一只,因着外层蓬松,面点捏起来软乎乎的,十分容易让人勾起食欲,而这等体型的点心不论再怎么斯文,左右两口也足以吃下去一个了,柳栐言吃完琢磨起内馅的味道,虽说增加了甜味,但应当就是最寻常的莲蓉馅,不过就算在用料上中规中矩,由莲子做成的里馅搭上莲花的造型,倒也有那么几分讨喜。
单钰喜欢各种好看的小玩意,见状便同样夹了一只盛在碗里,来回转动着细细赏玩,柳承午虽也有些在意,但到底觉得自己与蒸笼里这些精巧的小莲花不搭边,于是只看了两眼就默默移开视线。
柳栐言等半天都没等到他去碰那面点,心里的坏水就咕噜噜地翻起来了,他顾念那人面皮薄,便找理由支使开单钰,让她下楼去找掌柜要一壶茶。
第78章
单钰爽快应下, 步伐轻快地踩着楼梯下去了,柳栐言听得脚步声渐渐离远,才仗着这边位置偏僻不易被旁人注意,挑了只点心招呼那人,
“承午, 来。”
柳承午微微一愣,忙伸手想要去接, 结果他的主人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柳栐言不动如山地捏着那只荷花, 笑吟吟地提醒他道,
“张嘴。”
柳承午领会出主人的意思,热意便一路蔓延而上, 直将整只耳朵都烧透了, 他抿抿嘴唇,最终还是在主人的坚持下踌躇着凑近过去, 小心翼翼地轻咬住一边。
柳栐言心眼坏的不行,见他咬住点心后试图回撤, 手上的力道就一点都没松开, 柳承午因为意外微微睁大了眼睛, 但也不敢靠武力强行抢夺,只是他与主人离得那么近, 姿势又过于亲近暧昧, 不免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柳栐言近距离看他为难的模样,只觉得自己像被细软的羽毛轻轻挠过一样,他正准备继续逗逗这只不知所措的原暗卫, 却见对方突然往楼梯的方向瞟了一眼, 接着便在柳栐言反应过来之前施力咬下, 含着小半口面点迅速坐直回去。
在这之后不过几息的功夫,被派去跑腿的单钰就出现在了楼梯口,她快步回到座位旁边,发现柳栐言手里拿着半个面点,表情却像是略有些可惜似得,不免因此疑惑了一下,
“...公子?”
柳栐言没打算要说明方才的事情,便笑着糊弄过去,开口让她坐下,而柳承午在退开时果断的不行,等从本能般的行事中回过神来了,才反应到自己似乎忤逆了主人的意思。
他惴惴不安,含着点心坐在那一动都不敢动,满心忐忑地等待主人发作,结果柳栐言对此只是微微笑了笑,接着竟是当着柳承午的面,神色不变地将剩下的点心吃了下去。
柳承午这下彻底愣住了。
那分明是他咬过的东西,他的主人怎的会像这样...连丝毫的芥蒂都没有?
柳栐言当然不会介意。
在他看来,柳承午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恋人,平日里不论怎么温存都不为过,更何况他们连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现在不过是同食一只点心而已,又有什么要不要紧的说法好讲。
然而他没往心里去,柳承午却显然不是如此,柳栐言见他微微圆睁着眼睛,一副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愕模样,便忍不住笑地伸手在这人面前晃了两下,
“怎么了?”
柳承午因为这动作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将口中面点囫囵咽下,他前倾过身子靠近主人,压低了声音急急问道,
“属下吃剩的东西,主人,主人怎可...”
他惊慌起来一时口无遮拦,连吃剩这种不知轻重的糊涂话都径直说出来了,柳栐言从这人神情中瞧出明晃晃的担忧和无措,才发觉他的傻木头竟然是对这等小事在意至此。
可这又有什么好去计较,要是他们调换过立场,由柳栐言先行咬过了再分予柳承午,难道对方就会觉得别扭吗。
柳栐言知道这人自律的厉害,在面对自己时更是克己守礼,但若成为恋人了都还要遵循主从有别那一套,就实在是过于生分了,他不喜欢这样,便假装没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语调慢悠悠地有意曲解到,
“这么小气?”
柳承午闻言一愣,停在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接着就听他的主人带了些情绪地继续道,
“不过吃了你半块点心而已,这就舍不得了?”
他这诘问突如其来,硬是把听他说话的原暗卫给打懵了,柳承午下意识呢喃了一句没有,等慢上半拍回过味来,便比之前还要紧张的,努力而急切地想要自证,
“求,求主人明鉴,属下绝无这种念头。”
柳承午言辞恳切,其间的诚然坚定一览无余,奈何柳栐言天生坏心,又是有意要引他移开注意,面上便并未显露出端倪,甚至还有模有样地作出了几分不悦和委屈,
“那你为何要拦我?怎么,你拿我的东西可以,我拿你的就不行了?”
这项罪责若细究起来着实严重,柳承午果然惊惶,结结巴巴应着不是,自回来后就小口喝着汤的单钰实在没能忍住,从碗后边略微抬起眼睛,颇为隐蔽地偷偷瞄了柳栐言一眼。
她其实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或许是旁观者清的缘故,柳栐言的此番问责在她听来不仅毫无严厉之意,反而还透着股说不出的戏谑味道,她心中猜疑,又不好贸然出声打断,便只能嘬着碗沿做壁上观,待柳承午在主人的哄骗下句句应承,转眼连“那你吃过的东西我是碰得还是碰不得?”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都回避着视线支吾答下了,这才确认柳栐言只是在故意捉弄柳承午。
单钰微微咋舌,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重新埋下头去,她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这位新雇主哪里是偶尔坏心,分明是对欺负人乐在其中,偏生柳承午瞧着像是处事不惊的性子,实际则被主人拿捏的死死的,随便戳上一戳就分寸大乱,让她这个局外人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当真是什么壶配什么盖,单钰一点都不想参与其中。
于是等三人用完午饭,柳栐言已然心满意足,单钰与他约好之后会面的地点和大致时辰,便自己一人先出了酒楼,准备去购置合适的马车。
这事他们在路上就讨论好了,毕竟男女有别,只有一辆马车确实不够方便,而单钰作为平添麻烦的一方,也不好意思一直占着马车,让雇主自己夜宿野外,对此自然十分赞成。
不过赞成归赞成,这其中的费用,单钰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柳栐言承担的,只是她现在身无分文,实在没法兀自逞强,便与柳栐言打了个商量,将这钱算作是向他借的。
其实被原主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习惯熏陶久了,柳栐言早已经把钱财这种身外物看的非常轻淡,并不在意为了舒适多费那么一点银两,但是单钰如此介怀,咬着这点怎么都不愿妥协,柳栐言也就决定随了她的意,免得这人情一时欠的多了,反而让对方感到不自在。
单钰得他应允,心里还真不再有什么多余的负担,对于要挑选自己使用的马车甚至还变得干劲满满起来,与二人分开没一会就步履轻快地跑没影了。
柳栐言坐在三楼遥遥瞧着她离远,才百无聊赖似得托着下巴,慢慢考虑在这段时间内该做些什么才好。
他游历在外已有好几个月,对于古时的市集城镇早就没了最初的新奇,并不乐意在这等燥热的天气里漫无目的地到处乱逛,但若让他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干等单钰回来,却又觉得过于无趣了一些,因此颇有些犹豫不决。
柳栐言想了一会拿不定主意,干脆转头去问默默坐在他身边,因为窘迫仍旧低垂着眼睛的柳承午,
“你说,我们该去哪儿打发时间好呢。”
他说的漫不经心,连点疑问的语调都没往里边用,柳承午闻言却蓦然一顿,登时显而易见地郑重起来,略微皱起眉间地偏了脑袋认真思索。
柳栐言不再出声,一边由单手半撑着脸颊,一边等待柳承午的回答,他凝视这人专心致志的严肃模样,在自己意识到之前轻轻勾起了嘴角。
这是他的承午。
无论先前陷在什么样的情绪里,只要他想,就能轻易左右这人注意。
哪怕所说不过是他脱口而出的戏言,也足以引得对方万分的重视。
而万分重视的柳承午反复思量,还真替主人寻了个不同的去处,他抬头望向柳栐言,一双黑漆的眸子沉敛敛的,
“主人可还对弓箭存有兴趣?”
柳栐言茫然地眨眼,迟疑过片刻了才反应到柳承午为何会这样问?
因为他曾一时兴起,在树林子里模仿过拉弓射箭的姿势。
柳栐言掩住嘴,低低笑了两声。
他随口提起、随手比划,连自己都已经快忘记了的东西,普天之下大抵也就只有柳承午,会像这样珍而重之地记在心间。
虽然对弓箭不是非常热忱,但这是柳承午难得主动给出的提议,柳栐言自然不会选择驳回,他扣住柳承午的手腕,稍微往上施了点力,
“当然有,我们走吧。”
柳承午被如此示意,忙顺着主人的力道起身,结果跟着走了两步,才发现主人根本不打算放开,反倒改扣为牵,温温柔柔地握住了他的指节。
他们身处闹市,算得上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柳承午下意识环顾左右,生怕因自己害主人平遭非议,柳栐言觉他脚步迟疑,渐渐都落到自己后边去了,便将其拉至身侧,让柳承午与自己并肩而行,
“在想什么呢,路都不好好走。”
护卫随侍本就天经地义,柳承午先前总是与主人错开半步,一是为主人警戒周围异动,二则是出于身份主从有别,可他现在看着主人熟悉的笑颜,转到嘴边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的主人正牵着他,一派坦荡,正大光明。
仿佛任何事,任何人,那些世俗中的看法指点,身份上的云泥之差,全都无法影响和动摇他分毫。
柳承午微微一窒,紧张和欢喜这才后知后觉地漫进胸膛,他心如鼓振,而在反复的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试探性地微微回握了主人。
柳承午不善表达,又是沉默内敛的性子,因此但凡有一点举止上的主动,在柳栐言看来都是弥足珍贵的进步,更何况他这一下捏的那么轻,生怕被厌恶似得小心翼翼的,便将柳栐言的一颗心戳的又甜又软,带有鼓励意味地跟着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他们踩着屋檐的阴影走,一路避开头顶炎热的日头,柳栐言像被人灌了蜜水一样,哪怕只是牵个手也极不安分,一会勾人指尖一会蹭人掌心,硬是把青涩非常的柳承午作弄地面红耳赤,连平时偏低的体温都略略发起烫来了。
柳承午听得自己心声激越,只好在这难以抗拒的亲密中艰难辨识,最后总算带主人找到了一处铁器铺子,强装镇定地指引主人进入其中。
由于受到朝廷管制,这种民间售卖的弓箭在长度和重量上皆有限制,好在柳栐言只是打算拿来消遣,并不在意自己射出的箭矢能有多大的杀伤力,而弓箭的选材多为木和竹,其中可选用的种类又有许多,这家铁器铺里虽非应有尽有,但弓箭的数量也算有那么四五件,柳栐言对其中机巧一概不通,便忽略掉是自己想要射箭玩的事实,理直气壮地全盘交与柳承午,让他替自己去斟酌决断。
柳栐言得了空闲,就在这铺子里背着手转来转去,此处想来时常会有习武之人光顾,除去农具,还陈列着种类各式的利器兵刃,柳栐言一样样仔细看过去,他在靠角落的位置发现几把短刀,忽然想起柳承午也有在身上收些暗器,便不做他想地出声招那人过来。
柳承午本低头比较手中弓箭,闻言自是不做耽搁,放下东西快步归于主人身侧,柳栐言随手挑起一把匕首,满怀兴致地拿给他看,
“你放起来的那些可有需要替换的?”
柳承午随着主人的动作看去,见那利器在主人的比划下寒光闪烁,忙伸手接过,以防主人在不注意间弄伤了自己。那把匕首并非什么极物佳品,握在手中的质感颇为一般,与柳承午先前做暗卫时分配下来的武器没有多大差别,使用起来十分容易损坏。
柳承午记得自己曾经因此在任务中受过伤,也不知多少次地更换掉那些经过使用破裂残缺的暗器,但他现下探了探内襟,暗暗压过那里边藏有的一柄短刀,由于跟随新主人后不再需要时时搏命,没有多少用得上它的地方,竟到现在仍是完好无损。
而暗卫低微,身家性命不值一提,被主家一批批地派出去填剑口,与这用完即丢的器物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偏生他的主人也是这般细细呵护,对待珍宝似的稳当安置,于是至今同样安然无恙、刀封鞘中。
柳承午满怀感慨,他垂下眼眸,将手里的匕首放回原处,
“回主人,暂无这个必要。”
他说没必要,柳栐言作为一个外行,自然不会再去多问什么,最后就只由柳承午谨慎挑选了弓和数十支箭矢,以及相应的皮革护具便作罢离开。
而这弓箭是弄好了,他们站在街口瞧了瞧天上的日头,虽离约定好的时辰还有些远,但左右没有别的消遣可做,干脆直接向与单钰接头的地点走去,准备在那里坐着慢慢等人。
他们到的早,如柳栐言所料的那样没有发现单钰的身影,于是便在边上找了家茶馆。由于柳承午拿着弓和箭,看起来实在有些显眼,两人又要随时注意单钰回来了没有,就没打算往里进入的太深,只在门口附近选了位置坐下,一边悠悠哉哉地喝茶,一边听馆内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
他讲的大多都是江湖中的逸闻轶事,从门派争端到花前月下,一路滔滔不绝地说下来,可谓是出口成章、巧舌如簧,再配上手边的一方醒木,明明只有一人,却愣是将故事的气氛渲染的一波三折,引得馆中众人皆凝神细听,待说到热切最高处时,还会颇具默契地一同称奇叫好,柳栐言吃着酥壳的小点心融入其中,虽未出声附和,但也觉出了一些趣味。
只是他凑热闹凑的正起劲,却听那说书先生话头一转,竟从嘴里蹦出了医仙柳栐延几个字,柳栐言吃点心过甜了刚准备喝两口茶解解腻,听到这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吐出来。他伸手捂着强行咽下,接着才低下头连续咳了好几声,柳承午受了一惊,连忙倾身替主人轻拍起后背,他担忧的不得了,好不容易见主人逐渐和缓,这才得以分出多余的精力,再看向堂中说书人的目光已明显变得不善,竟隐隐有了些动怒的意思。
柳栐言没察觉出柳承午的情绪异常,他从听故事却听到自己头上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尚不知该作何反应,便只顺着柳承午的动作虚扣住这人的腕子,借他的手喝了点水去润因为咳嗽有些疼的嗓子。
他们弄出的动静不大,因此并未引起旁人多少注意,柳栐言心情复杂,但到底还是没有冒然出声打断,硬是皱着眉头听那说书先生滔滔不绝了一大通。
“……说到医仙柳栐延,那可是生死人肉白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想让他救命的人呀,多的像那江中鲤、林中叶,只可惜柳医仙神龙见首不见尾,看病的规矩还多,前去求医的人里,十个得有八个无功而返……”
“……再说宣鹿以南,有个单姓的行镖世家,如今的当家也是青年才俊,前途可期……”
“……他那妹妹一见柳医仙神采,便对他暗许了芳心,每每与他相会,就娇俏的犹如二月花……”
“……二人佳偶天成,可谓是羡煞了旁人,怎料命运多舛,红颜薄命,这好好的一对有情人,竟落得阴阳相隔的结局……”
“……单铭扬不忍好友终日哀痛,遂为其引见自己另一个妹妹,说来也巧,单家这两朵姐妹花,乃是一胎带出来的孪生子,相貌是十成十的相似……”
“……而这姐妹同缘,确是一段少有的佳话……”
柳栐言强忍羞耻听完说书先生对柳医仙天花乱坠的一番马屁,本以为已经经受了极限,没成想接下来居然还跟着原主和单锦的爱情故事,柳栐言目瞪口呆,一时甚至没想出以原主惜字如金的性子,旁人又是如何得知这些经历的。
虽然其间描述与事实存在不少出入。
柳栐言觉出端倪,不由对此郑重了一些,而等他继续往下,听到单钰和原主竟也情投意合,最后作为姐姐替亡妹再续情缘时,心情便毫无意外地变得阴沉。
他从未研究此道,并不清楚在这古时,亲姐妹与同一人结缘是否会被称为佳话,但撇去这点不谈,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从一开始,就已经完全被歪曲,修饰上了不少你情我愿的伪装。
何况他救下单钰带在身边不过才几日,除去那时在场的几个当事人,不可能还有谁知道其中秘辛,更别提是被说书人拿来当故事本了,因此分明是有谁在故意散播,要让世人都按这流传以为发生了什么,给自己搏一个不错的靠山和名声。
可柳栐言实在想不明白,先是下药设计,把自己妹妹的清白当做筹码利用,之后又颠倒黑白,让世人以为单钰是心甘情愿,而他和柳栐延已经结成了亲家,试图用谣言逼医仙妥协,柳栐言无法理解单铭扬在做了这么多糟心事后,怎么会觉得柳神医柳栐延就肯忍气吞声,真的按他的意愿乖乖就范?
柳栐言被气的不轻,但至少表现的还算冷静,反倒是柳承午见主人被如此编排心中不悦,凑近主人身侧低声请示,
“此人胡说八道,属下去让他闭嘴。”
他难得带着情绪显露出锋芒,便让柳栐言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制止住这人,他轻轻抚摸柳承午的后颈,如同安抚一只为了主人露出獠牙示威的犬,柳承午顺从地低下头,在主人的动作中逐渐平静下来,柳栐言就笑着打趣他,
“你和人家说书先生较真有个什么用,这事又不是靠他传出来的。”
柳承午抿着嘴,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句是,惹得柳栐言乐的更厉害,哪里还记得方才烦闷,直按着这人就是好一顿搓揉。
他们正闹的起劲,忽听得有人脆朗朗地叫了声公子,抬头才知是单钰找了过来,不止如此,她还换了身易于行动的窄袖骑装,在手里握着一柄新买的长剑,瞧起来英姿飒爽,处处都透着江湖侠女的利落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