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by飖今

作者:飖今  录入:08-28

这事本没什么要紧,待柳栐言把单钰送到她想去的地方,双方一拍两散分道扬镳,便是单钰在事后知道了他隐瞒的实情,对柳栐言来说也不会再引出任何纠葛。
可惜事与愿违,柳栐言万万没想到会被单铭扬以这种方式捅破窗户纸。对方放出来的谣言虽不可尽信,每个人的身份却指的清清楚楚,不论单钰敏不敏锐,但凡往里头细想一番,也该知道若原主真的只是个碌碌无名的普通大夫,单铭扬又怎么可能宁愿赔上她这个妹妹,也要强行和原主搭上关系。
要是柳栐言自己,一同随行的人刻意隐瞒身份不说,便多少会觉得不踏实,不过和他猜测的正好相反,单钰表现的像是完全不好奇柳栐言和他“兄长”的真实身份,除了玩笑似的打听了一些和极阁阁主相关的事情,其余就再没有逾越,对柳栐言曾经回避的话题闭口不谈。
或许正因为她于分寸的把握上极自觉,柳栐言才不会在她探询的距离拉的较近时感到不适,单钰专心替另外二人奉茶,对自己被雇主划为精通人情世故那类人的事情一无所知,而她奉茶奉到一半,突然想起还被卦阁送了一枚日后充当信物的玉牌,忙放下茶壶翻找出来,献宝一般呈给柳栐言,
“对啦公子,这是卦阁的人给的。”
那玉牌不大,边角打磨的格外圆润,选料也算上成,玉质晶莹剔透,瞧起来十分精巧。柳栐言从单钰手中接过此物仔细打量,他见那玉牌上刻有阏逢二字,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意思,单钰就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替卦阁转达赠玉牌时的说辞,
“这可是四合殿里甲等的牌子,不止是卦阁,连其它三阁也认,若哪日用得上了,必定极其方便。”
柳栐言想了一想,虽说江卿还欠他一个人情,真算起来不知比这牌子要有用多少倍,但若是能随身拿着个使唤得了整个四合殿的信物,等到真有那个必要的时候倒确实好用,便将玉牌先交由柳承午保管,用不用得上以后再说。
不过卦阁既然收到了江卿的回复,他们的正事就总算能顺利进行下去。柳栐言本以为事务繁杂,说不准还要在此地逗留几日,没成想单钰不过在当天下午出去商议了几个时辰,再回来便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处理妥当,已经可以继续赶路。
柳栐言半信半疑,次日上午准备启程前还向单钰询问了商讨的过程和结果,结果小姑娘却不肯直接说,单钰笑着躲到自己的马车上,边拉起缰绳边遥遥和柳栐言卖关子,
“您且耐心等等,过几天就知道啦。”
她都这般说了,柳栐言也不好再一味追问,只得把心里的好奇先放到一边,由柳承午驾着马车沿着街道前行。
柳先生从骨子里闲懒的紧,哪怕今日确定要动身,也照旧是日上三竿了才起,倒是单钰个小姑娘精力旺盛,天刚摸亮就醒了不说,还挺有兴致地去早市逛了几圈,买了些新采下的荷花跟莲蓬回来。
她虽在镖局舞刀弄剑地长大,但对花花草草一类却也打心底喜欢,瞧着那些瓣边带粉的和通体纯白的莲花都爱不释手,观赏了好一会才去摆弄还带有露水的新鲜的莲蓬。荷花对柳栐言来说没什么稀罕,但这莲蓬却不一样,单钰见公子好似也感兴趣,便在出发前甚是大方地分了几枝给他,还费心教了下怎样的吃法才最为可口。
柳栐言莲子吃过,莲花赏过,刚摘下的莲蓬倒真是第一次亲手碰,他坐在柳承午身边,将埋在里头的莲子挖了一颗出来,见外边还有层绿色的软壳,就新奇地小心剥开,露出其中嫩白滚圆的果实来。
想他前世住在南边一座小城里,附近并没有大片种植莲花的水塘,于是只吃过经过处理拿来煲汤的干莲子,像这样趁着新鲜生食的经验还真没有。单钰教他把莲心去了之后再吃更甜,可惜柳栐言偏偏不爱听劝,就是想先试试什么都不做直接尝是怎样的滋味,转头还是将剥出来的莲子整颗放入口中。
这样的生莲子有种独特的清甜,吃起来又和煮汤时的绵软口感不同,柳栐言慢慢嚼了一会,确实从里头尝出了苦味,不过或许是莲蓬被摘下时还没完全长老,新鲜的莲心并不算太苦,像这样连着莲肉一起吃,尝起来还是甜味更明显一些,柳栐言咬了咬吞吃下去,但在剥第二颗的时候还是对半掰开挑出了莲心。
倒不是他尝不来那么点苦味,只不过莲心性寒,食之去热消暑,柳栐言想专门挑出来晒干泡水喝。而单钰总共分了他三朵莲蓬,本来不剥的时候看起来还挺少,可一旦决定了要剥,每朵就至少得有二十来颗莲子,更不要说是特意挑出莲心,柳栐言低头苦干了好半天,才独独聚了一小点出来。
莲心颜色翠绿,根端又透着点明亮的黄白,堆在一起倒有些像是茶叶,柳栐言剥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他不让还要驾车看路的柳承午沾手帮忙,柳承午就偶尔悄悄摸摸地瞧着主人动作,柳栐言看出这人隐在平静下的好奇,便想喂他吃几颗莲子尝味道,结果他的手一伸,却在中途突然转了方向,十分恶劣地从莲心里抓了几根出来,
“来,尝尝看。”
柳承午不疑有它,顺着主人的意思将莲心放入口中,他原先只觉得这东西的颜色好看,等真正尝到滋味后却忍不住愣了一愣,接着才垂着眼睛细细地含。
都说积少成多,这苦味的莲心单根吃和一小把吃自然不同,连着莲子一起吃和挑出来单独吃又不一样,柳栐言在这人的沉默中露出笑,还要坏心眼地追着问感想,
“怎么样,好吃吗?”
柳承午低着头轻轻抿了抿嘴,似在思考该如何回话才好,他犹豫片刻,到最后终究还是不敢撒谎,只对着柳栐言如实应道,
“回主人…有点苦。”
他回答的那么乖,便愈发显得柳栐言是在欺负人,柳先生使坏得逞后掩饰性地咳了咳,又抓了几瓣已经去好心的莲子,颇为体贴地递过去让这人吃下。
柳承午才吃过一次亏,但对主人的命令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执行,柳栐言等他听话地咬破脆甜的果肉,凑过去安抚地轻啄了下对方的嘴角,
“这次呢,好吃吗。”
柳承午就讷讷顿住,好半晌才埋下脑袋,声音低的快要听不清,
“…很…很甜……”
作者有话说:
一写互动不知不觉就会变成亲……啊,会不会好腻啊(抹泪)

“近日武林中有件事传的沸沸扬扬, 你们二人可有耳闻?”
酒楼的厅堂之中,零零散散坐着几桌食客,其中问话之人一身青白,随身佩剑放置于面前的木桌上, 他瞧起来二十出头, 样貌端正儒雅,虽同样算得上是年轻之辈, 举止中给人的感觉却颇为得体稳重, 也不知是哪个门派里出来的得意子弟。
而与他同桌而坐的, 则是一对着了同式衣裳的少年少女,二者面上无法遮掩地流露出一派稚涩单纯,皆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显见是初离师门历练的孩子, 他们听那位年长的青年如此提问,便一齐好奇地抬起头来, 接着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眼,由其中的女孩子娇娇软软地开了口,
“这传言倒是零星听过一些, 只是不知师兄所指何事?”
青年放在桌面上的食指轻轻敲了敲, 他被两个小孩直直盯着,便也不卖关子, 正经道,
“听闻在宣鹿一带,有个世代行镖的单家,上一任镖头离世之后, 这镖局便由他膝下长子单铭扬接手掌管, ”
他话才刚起了个头, 本来还饶有兴趣的少年却突然咦了一声,没什么正形地伏靠于自己交叠放在桌上的臂弯之中,拧着眉头嫌弃到,
“子承父业乃天经地义之事,哪有什么稀奇的地方,还值得您特意拿出来讲。”
青年性格宽和,被这般中途打断也没有丝毫不悦,只好声好气地让少年起身坐好,反倒是一旁的小姑娘才听到一半不太高兴,在桌子底下拿手肘顶了顶少年的侧腰,仰着张秀气的小脸蛋愠恼道,
“你急什么,倒是让师兄说完。”
少年左右受制,只得悻悻直起身子,故作恭敬地拱手让师兄继续,青年见惯了这孩子撒娇耍赖的模样,现在也不过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对此多做训教,顺着他的意接下去道,
“子承父业确实没什么好讲,只是那新镖头恃强凌弱,居然强行在镖局里拘禁了一位大夫,若非有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蹊跷,仗义出手将其救出,也不知那名医者还要被困多久。”
听闻竟还有人被囚,再连想到武林中的种种爱恨情仇,两个小家伙立马就又精神起来,少年一改先前沮丧,兴冲冲地疑问到,
“可他一个镖师,何故要跟大夫过不去,就算有什么过节,行走江湖者快意恩仇,总不至于还要长期囚禁着不放才对,莫非里头有什么隐情?”
“…这倒不是,”
青年迟疑地否认过之后一阵沉默。虽说是他最先开的头,但对自己接下来需要做的解释却有些难以启齿,青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只因那单铭扬…身有隐疾,无法如常人一般娶亲成家,后得大夫妙手医治,这才得以恢复康健,结果单铭扬不知感恩不说,竟还觊觎对方上佳的容貌,靠武力将其约束在镖局之中,当真是,”
青年皱一皱眉,说到最后倒让自己义愤填膺,压了微薄怒意低声斥责,
“令人不齿。”
他这脾性大抵鲜少生气,但因着自身教养,选词用字还是多为隐晦,令另外两个小孩呆愣片刻,才慢慢理解师兄藏在话里的意思。
即是说单家的新镖头单铭扬不能人道,在一名大夫的高超医术下才得以痊愈。不成想那人心术不正,并不顾念恩情,只因看上大夫的出众样貌,便做了背信弃义的小人,凭自己会武强行掠夺去对方自由。
至于那大夫在被□□后都经历了什么,就实在让人无法乐观猜测。两个小家伙涉世未深,在师门里被上头一圈长辈周全保护着,心思便不谙世事的厉害,结果这会却突然接触到如此龌蹉的人心,一时之间不敢置信,对视时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和诧然。
少女在桌上用力拍下一击,由于自幼被娇惯的喜怒形于色的性子,开口时连声音都因激动变得有些颤抖,
“怎,怎会有这般忘恩负义之人!别人好心好意医治他,结果他竟然如此…!”
小姑娘紧拧着自己细细的秀眉,气的一张小脸通红,情急之下几乎要透出泪来,惹得她一大一小两个师兄都连忙围过去,一个拍背一个倒茶,手忙脚乱地哄她缓和情绪,少年不想再在师妹面前提起单铭扬,便将话题转向另一人身上,
“那师兄可知那大夫是何身份?既然被人救出,之后又如何了。”
青年就一边安抚少女后背,一边轻轻摇头,语气有些遗憾,
“我虽听到过只言片语,但在时间上经不起推敲,无法断定其是真是假,并不清楚那名医者现下如何。至于他的身份同样没有详实,只知其医术确实高明,连天生带出来的顽疾都能医治,因此在流传中还有一种猜测,说他可能是隐居山林的医仙柳栐延,”
青年说到这一顿,却是呼了一口气,在师弟师妹追问之前自己先反驳了这一点,
“但是柳栐延的名号谁人不知,擅医的同时还极擅使毒,胆敢触他霉头的人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住,又怎么可能在单铭扬这种不入流的镖师手里栽跟斗,想来不过是旁人随口胡说罢了。”
此番言论有理有据,少年便跟着信服地点了点头,与师兄一样认为那个无端落难之人不可能是医仙柳栐延。青年看他一副难得的乖巧模样,才恍然想起自己说起此事的初衷,他分别揉了揉这两个小孩的脑袋,郑而重之地开口告诫道,
“你们二人皆是初次离开师门,哪怕有我跟着,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我之所以将这事讲予你们听,便是要让你们谨记这江湖之中并非全是磊落洒脱,同样也会有叵测居心,因此便是瞧起来再和善、再亲切之人,也切莫向其轻易交托信任。”
被他仔细叮嘱的二人见平素里温和非常的师兄一脸严肃,再加上方才亲耳听闻之事,自然乖乖板正了神色,一齐认认真真应承下来。
正巧坐在他们旁桌的客人全程听完这些对话,才将原先慢慢摩拭着杯沿的指尖收回,而盛在里边的半盏清茶更是早已从温热变得冰凉,并不适合再入口,柳栐言默不作声地将茶盏往外推开半寸,忍不住对这在他看来格外离谱的故事叹了一口气。
他们三人的目的地是岐元,光在路上就耗去了大半个月,而这期间卦阁尽心尽力,使谣言越传越远,倒让柳栐言充分见识了一下若有心编排,一个话本到底能颠倒黑白到什么地步。
从单铭扬不幸重伤,好不容易在医仙救治下捡回一条命,为了报答竟不顾血缘,把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当做礼物送给对方。
到他禽兽不如,长期虐待打骂下头仅剩的一个妹妹,到最后甚至还见色起意,欲对其行不轨,在对方剧烈的反抗中被她踢断了命根。
柳栐言一路听来,可以说每过几天就能听到一个新版本,而这其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在不同人之间口口相传,再由处于暗处推波助澜的卦阁根据这些反应进行修正,慢慢就会演变成最让众人以为真实的说法。
只要结论一经定下,那就是公认的板上钉钉的“事实”,就算单铭扬想要出面辩驳,也不会再有多少人信他。
至于出现其中的人物,若说最初还有柳栐延的踪迹,到后来他就已经被完全摘出去,只剩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大夫在里头。
于是相比起顶着医仙名号的柳栐言,反倒是单钰被殃及的脏水更多,柳栐言曾因此担心过她的名节,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却表现的不以为然,还向他坦言是自己让卦阁不必对如此行事的后果有所顾忌。
毕竟最初单铭扬放出的流言就与她这个妹妹有关,若乍然将柳栐延和单钰的影子一并抹去,于之后的承接上反而有所不妥,而在二者之中做取舍,单钰自然要先将身为恩人的柳栐言撇干净,小姑娘解释时笑的没心没肺,对自己将来的设想却十分理智大胆,
“公子您就别操心了,若我的名节真因此毁于一旦,那从今往后,我便将单钰这个名字偷偷藏起来,改用母亲的姓来闯荡江湖。”
哪怕是活过两世的柳栐言,也不确定自己在遇到这种情况时是否能够如此果决,对已经用惯了的名姓说舍弃就舍弃,更不要提这个时代的人还活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之中,彼时单钰能说出这番话来,不论她心里是否真的像面上表露出的那般云淡风轻,都让柳栐言感到惊讶和敬佩。
也正因单钰性格如此,柳栐言才总是对这个看起来咋咋呼呼的小姑娘另眼相待,即便与她之间的关系不过算是同行的熟识,也打从心底希望这人能寻得圆满,柳栐言思及此处,便又幽幽叹出一口气来,柳承午见主人再三叹息,终于按耐不住心中担忧,犹豫地开口询问,
“…主人可是有何烦恼?”
柳栐言便通过酒楼敞开的大门,看一眼隔着街道靠近街尾的宅院,那宅院门口一左一右立着两只威严的石狮,悬挂在门上的匾额则势如游龙地写有沈字,柳栐言撑着下巴,忧虑道,
“你说,单钰不会哭着出来吧?”
今日未过晌午,他们便进了岐元的城门,寻着了那个经商的沈家,于是柳栐言和柳承午之所以会在这里歇息便并非偶然,而是选了个离沈府较近的地方等单钰回来。
许是多少有些脸皮薄,单钰并不愿由另外二人陪着她进去,不过她在还没踏入岐元地界时就与柳栐言说过,若对方已有家室,已订婚约,或是已存心仪之人,那单钰必定立马道贺,解去自己和那人幼时定下的口头婚约,从此相忘江湖,与其各自珍重。
可她嘴上说的毫无眷恋,进入沈府后却耽搁良久,使柳栐言茶都不知喝了多少盏下去,越等越觉得不踏实。柳栐言逐渐焦躁,正准备拉着柳承午一起进去看看,却见早该出来的人到了这会才姗姗来迟,满脸恍惚地回到他们身边。
柳栐言看她神色不对,还当对方是在里头被谁撂了狠话,便微微不悦地皱了眉间,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旁敲侧听一番,单钰自个儿倒先说开了,小姑娘端坐在椅子上边,愣愣问到,
“公子您说……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人怎会既未成家,也心无所属?”
单钰想不明白似的眨了眨眼睛,她缓慢着捂住嘴,微微蜷缩在那里,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
“……甚至问我当年定下的那场娃娃亲,是否还可以作数。”
作者有话说:
没啥剧情的过渡章写的咱头秃……(挠)
以及接下来就要开始洒狗血了,希望咱不会写的太蠢吧(抹泪)

柳栐言在单钰离开之后, 其实大概打听了一下沈家。
沈家世代经商,如单钰所说的那样,家底确实不错,在岐元城内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 虽说有两个兄弟, 但只要提到沈家,众人最先想到的还是现任的当家沈傅珉。
毕竟沈傅珉这人, 其前半段人生的经历在外人看来, 多少都能称一句曲折坎坷。
本是含着金汤匙出生, 在富贵人家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少爷,由于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还早早地被当作沈家下一任继承人来培养, 自幼便得父亲和夫子的悉心教导。
且他自己的性子又谦逊上进的厉害, 于是不过才半大点的时候便已经被教养的进退有度,对比起其他家族里差不多年龄的贪玩淘气的小孩, 就完完全全是传言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当初的岐元城可以说是名声远扬, 只要提起就一片赞声, 给他的父母长辈撑够了脸面。
若如此顺风顺水, 长大成人后慢慢接手家业,再在长亲的安排下娶一名贤德温柔的妻子, 与其生下几个乖巧可爱的子嗣, 大概便是足以令人艳慕的圆满的一生。
偏偏事不如人愿,沈傅珉不过十三的时候,家中却突然遭遇了一场惊天变故, 除了底下年仅八岁的弟弟沈傅年, 其余与他直系的亲缘竟一个都没能剩下。
偌大的沈家一朝巨变, 不论是当初那些和蔼摸着沈傅珉的头顶夸他聪明、和沈家有生意往来的叔叔伯伯,还是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家剩下那些家产的旁系亲戚,都纷纷暴露出本性里的贪婪和无情,巴不得从骤然失去依靠的沈傅珉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就在所有人都唏嘘感叹,觉得沈家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漩涡中凄凄败落,最后彻底消失不见的时候,沈傅珉却一个人扛起重担,凭借父亲传授的所有知识,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所有东西,谈判博弈、咬牙周旋,竟也真的一边拉扯起少不知事的弟弟,一边在这茫茫的岐元城中撕出一片天地,重新让沈家站稳了脚跟。
其中艰辛可想而知,这人的能力手段也可见一斑。而在沈傅珉最困难的时期里,曾经和他们家有过口头亲事的单家不仅没有帮忙的打算,还选择划清界限,由单父单方面打消了这个约定,那么时至今日,沈家都已经重新发达了,再由单钰自己找过来提起这事,按柳栐言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沈傅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心无芥蒂,甚至还要巴巴地问他们之间婚约还能不能作数的。
柳栐言担心对方是有什么图谋,让单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刚逃出狼窝就又入了虎口,便开口追问到,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要是才吃过亏的小丫头这么没戒心,一骨碌就把头给点了,柳栐言才是真的恨铁不成钢,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自觉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柳先生一时关心,倒忘了单钰并非那种性格绵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欺负的主,别说沈傅珉只是她母亲那边的一个表哥,就算是单铭扬这个亲哥,在对他彻底失望了之后,单钰也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直接默许了卦阁的所有动作,让他在流言中成为一个天生不举还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单钰还是那副回不过魂的失神模样,回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的,
“我…我不知道,我说那时还小不算数……现在,现在怎么也得先相处几个月看看……”
在古代,婚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夫妻在那方红盖头掀起来之前,甚至可能根本没见过对方,因此会从单钰嘴里听到相处几个月这种话,着实让柳栐言惊讶了一下,不过单钰显然不是在存有理性的情况下对沈傅珉说这话的,她对公子重复过一遍后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音量蓦然就拔高了,
“可您猜他怎么回的?他居然说可以!?”
小姑娘因为这些接连的意外完全失了阵脚,她像只受到刺激的陀螺,不知所措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哆哆嗦嗦地咬着自己的指尖,在柳栐言身边转来转去,
“他怎么会同意呢,他不应该同意啊,我这几日连往后闯荡江湖要用的新名字都想好了!”
单钰之所以来这里,确实就和她对柳栐言说的理由一样,不过是想再看看小时候曾见过一面的、让她怀有一点好感的小表哥,然后对自己因为过长的时光变得十分美好的回忆告个别而已,根本没想过对方是不是还记得她,更不要说是不是在等着她。
她根本没想过沈傅珉会提起他们之间已经被作废过一次的娃娃亲。
柳栐言就坐在那看单钰来回转悠,直转的他头都晕了,柳先生心里无奈,他看了眼神态平静,但同样在看着这人打转的柳承午,刚准备开口让单钰停下,小姑娘却自己一咯噔顿住脚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盯着柳栐言不动,接着忽然道,
“那个……公子……要不您看在我的面上,去帮他诊一诊脉?我担心表哥是受了什么刺激,神智不太清醒……”
柳栐言本来还挺担心单钰会受骗,结果听到这么个结论,当即哭笑不得地撇她一眼,
“你就这么不指望他好?连神志不清都跑出来了。”
单钰被他这样一说也有些尴尬,她慢慢恢复冷静,便又重新在柳栐言身边坐下,唉声叹气地发愁,柳栐言失笑,忍不住打趣她,
“你要是觉得累赘,直接回绝不就好了。”
单钰就捏捏自己的耳朵,有些羞赧的样子,
“倒也不是觉得累赘…我就是没有料到……”
想她平日里行事何等干脆利索,这会毫无准备地遇上懵懂间朦胧萌芽的情爱了,竟也会流露出这般欲言又止,少女怀春的青涩可爱来,柳栐言微微勾起嘴角,他心中了然,便直接替单钰做了决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在此地逗留一段时日。”
虽说在最初答应送人的时候,柳栐言只当这是在云游途中绕个远路,等把单钰平安带到了岐元,便可与她分道扬镳。然而经过这一路上的了解,柳栐言已经知晓单钰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拥有庇护之所,若是要踏足江湖也就罢了,若是停留于此,在弄清楚沈傅珉的真实企图之前,柳栐言并不怎么放心单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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