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栐言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卯金是谁。
当初极阁阁主寻人治病, 曾派五名影卫擒他回四合殿,后来为了给医仙赔礼道歉,只能照着要求把那几个人都送给他,而柳栐言收了人, 又实在不擅长取名字, 就从自己的姓里拆出个卯字再直接加上五行,所以按照金木水火土的顺序来算, 卯金便该是这五人小队里的领头队长。
可卯金已经是归属于他的影卫, 若这封笺札当真出自他手, 那就着实有些说不过去,柳栐言抬起头,探究地看向一直安静等待的送信人,
“你刚才说的暗令, 是四合殿里用来传信的吗?”
传信使脸上一僵,这才发觉自己一时顺口, 竟不小心对外透露了阁中讯息,好在这位医仙手上有四合殿的信物, 听刚才的语气也似与江阁主熟识, 为他解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应当也不算什么, 于是便斟酌地答话道,
“确实如此, 四合殿上下皆有各自的暗令, 用其传信便能知晓送信人的职务和身份。”
至于拿到暗令该如何分辨,之后又要怎么对应,就是绝对不能往外详说的阁内秘辛了, 实际上这种传讯通常只存在于四阁的成员之间, 像这样需要送给阁外人的情况极少, 也就柳栐言在岐元城主动让人找上过卦阁,这才让他们得以掌握医仙行踪,能够不那么费劲地列出可能的路线,最终把信顺利交到他的手里。
传信使对这些弯绕隐而不谈,柳栐言也没有追问的兴趣,他将信札随手交给身旁的柳承午,因为得出的结论变得有些疑惑,
“所以让你们送信的人用的是极阁影卫的暗令?可这影卫易主,难道不会将他的暗令废弃掉吗。”
照理说以四合殿的势力,总不至于出现如此纰漏才对,柳栐言懒得管江卿到底是忘了这事还是故意给他们留条后路,但卯金一个更换了主人的影卫,怎么都该知道私下联系旧部乃是大忌,无论如何都不应去触犯才对,结果对方倒好,不仅违背身份擅自行动了,甚至还明目张胆地通过四合殿送信过来,好像生怕他这个主人不知道似的,着实让柳栐言对他的无畏感到惊叹。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柳栐言才忍不住担心起家里的状况,他在出山时留给卯五的任务也就只是看一看家,顺便再照料一下原主栽种的那棵树罢了,也不知道几名影卫究竟遇上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卯金在摸透新主人的脾气之前以下犯上,用寄信的方法催促他尽快返回。
柳栐言与柳承午相处的久了,也算熟悉长期在苛责下的影卫该是怎样的习性,因此越想越觉得对方此举莽撞,想来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他心里隐隐不安,便开始盘算着该怎么缩短之后行程,但余下的路途遥远,要让柳承午一个人赶路显然不可行,柳栐言目光微转,最后落在了传信使身上。
跟声名狼藉的四合殿不同,这位送信人长相清秀,眉目明朗,也不知是年龄小还是容貌嫩,看起来似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估摸着是出入江湖的经验不足,在听到医仙的要求后还愣了一下,
“您是说,想雇卦阁帮忙赶车?”
柳栐言这一路麻烦四合殿做过不少琐事,离开岐元时又将信物转送给单钰当做底牌,现在也不好意思再把江卿的人情拿出来抵用了,所以只反过来商量到,
“你们江阁主之前欠过我的人情,如果贵阁愿意帮这个忙,我也可以倒欠个人情给她。”
虽然对于他这个大夫来说,就算真的赊下了人情,也只有需要看诊治病的时候才派得上用场,但医仙给出的承诺毕竟金贵,这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份量极重,只是个小人物的传信使既没有接下这道委托的资格,也不敢自作主张随便推拒,应起话来就有些束手束脚的,
“先生勿怪…这事我做不了主,要不我先找上头请示一下?”
柳栐言无意为难这人,便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提议,与他一起掉头返回刚刚踏出的郡县,在城门口等着传信使去找人转达情况。
柳栐言其实都没能等待多久,小信使就急匆匆地带着接头人来找他,告诉他这笔买卖被拍板定案了,于是柳栐言那对中规中矩的马匹让四合殿换成了擅骋的良驹,原先驾车的柳承午也同他一起坐进了车厢里,转而由卦阁指派马夫代为接手。
虽说初衷是为了让柳承午轻松一些,但有四合殿帮忙打点上下,之后的路程倒真的加快了许多,柳栐言见他们在出发前放飞过一羽信鸽,最开始还没想到是做什么用的,直到抵达下一个驻点,眼睁睁看着他们更换掉赶了几个时辰路的车夫和马匹,衔接顺畅地继续驾着马车疾驰前行时,才意识到四合殿早已让后边做好了接应的准备,根本没想让柳栐言一行有机会再碰到缰绳。
他们能够如此上道,柳栐言自然也乐得让柳承午歇着,由于确实着急赶路,去看望小家伙的计划就只能暂且搁置,四合殿的人做好安排后请示过医仙的看法,确认他对此并没有意见,也不介意往崎岖的野径小道抄近路,当即放弃了舒适只图快捷,使这一路变得日夜兼程起来。
经过马不停蹄的奔波,等柳栐言终于靠着软垫熬过颠簸,好不容易回到自家山头,离收到信竟只过去了两日时间,车夫在山脚的路口令马停住,他跳下车舆,转身向柳栐言禀报,
“柳先生,我们到了。”
柳栐言闻言钻出马车,松了松因为长途跋涉僵硬的筋骨,车夫看柳承午自觉接替过他的位置掌控住马绳,便抬起手朗声行礼,
“柳先生,在下职责已尽,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交代,就先行告辞了。”
他们先前的约定就是到山底,之后的山路确实不归四合殿负责,柳栐言有样学样地伸出手,与这位轮替了好几手的车夫回礼告别之后,柳承午便用劲一抖缰绳,朝着山中那间阔别已久的小屋继续行进。
深秋叶落,虽天气已入寒凉,但林间仍有无忧的鸟雀在婉转鸣叫,彰显出一派充满生机的闲适宁和。
而在这声声啁啾之中,有一名黑衣青年正悄无声息地隐伏在深僻的树影里头,他目光冷凝,神色专注,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条被杂草枯叶半掩住的狭窄山路。
静默间有羽妃头小雀停落在树梢,睁着乌圆的小眼睛左右张望,它离青年不过短短数寸,但却完全没有发觉身侧还有旁的活物,只惬意地在枝头停留了一会,就又抖擞着欣长光亮的尾羽飞走了。
卯金全程屏息凝神,没有被它引开分毫注意。
他在此地呆了将近八个月,从春到夏,从夏至秋,足以将这片属于新主人的地界摸得一清二楚,因此很轻易就能找到最合适的位置躲藏起身形,尽职把守着通往主屋的唯一路口。
这般日复一日,枯燥乏味,若是换作常人,怕是只会觉得难以忍受。
但对卯金而言,这活半点都不算辛苦。
其实何止是不辛苦,能像这样既没有任务也不受刑罚,每日只需要看守屋子照顾花木,实在是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安闲日子。
更不要说主人在出门前几乎没有下达命令,反倒嘱咐他们打理好平日所需的住所餐食,最后甚至连那四合殿用来控制影卫的,本该每月一赐的解药都尽数交到他这个领头手里了,于是慢慢便让五人像被卸去了枷锁一般,哪怕值守时未曾散逸懈慢,心境上也不由松快了不少。
可惜最近几日,这种平静却被骤然打破,卯金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来处动静,双手则在不知不觉间略微收紧。
卯金当然知道自己所为其实希望渺茫。
虽然他的暗令不知为何没有作废,能够如愿通过四合殿送出信件,可要在偌大的江湖找到主人并非易事,卯金第一次用这种方法往阁外联络,自然也就没法确定需要多少时间。
更何况这信就算真的送到了主人手里,对方也未必会在看过内容后选择返回,毕竟从来都只有主人支使下属来去,何曾有下属反过来左右主人行程的道理,卯金对此心知肚明,也已经为结果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当远处出现奔急的马蹄声,听着似有人正驱车向着这里逼近时,这名影卫甚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卯金呼吸微顿,很快又在控制下放得轻缓,让自己与四周融为一体,他耐心隐匿于暗处,仔细聆听着由远及近的声响,直到那驾马车碾压过落叶闯进视野,能够看清赶车人是当初跟着下山的暗卫,而坐在他身边的正是主人之后,卯金才终于收敛起戒备,转而从隐蔽的藏身处一跃而下,垂首跪在道路一侧。
他的武功在柳承午之上,埋伏时又竭力消去自身的存在感,因此在主动现身之前,都不曾让专心赶路的原暗卫察觉出异常,柳承午从余光捕捉到动作时徒然一惊,忙用力拉拽缰绳令马车停住,他下意识伸手去护主人,但被他当作敌人提防的青年只是压低脊背,朝马车的位置调整了一下方向,对着柳栐言恭谨行礼,
“属下卯金,拜见先生。”
而就这么一个照面的功夫,柳承午已经认出了这人是谁,只是他尚未排除对方威胁,也就没有立马放下警惕,倒是柳栐言记不住人,还没能给卯五对上名号,他瞧这青年委实脸生,便一边打量一边确认,
“你就是卯金?那封信是你写的?”
卯金这几日特意更改过轮值安排,就是担心主人会因为信件感到不悦,在回来之后迁怒到最先遇见的影卫身上,他对自己会被问责一点都不意外,闻言只低伏下身子,肃然应道,
“是,属下僭越,请先生责罚。”
他表现的十分驯顺,然而柳栐言只是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显然已经对影卫请罪这一套习以为常了,
“无妨,起来说话吧。”
这过于宽和的,与预想完全不同的态度让卯金有些错愕,从未站着回过话的影卫略微迟疑,但很快就压下不必要的顾虑,沉默地听从了主人的命令。
或许是他照做的太过顺当,本以为要拉扯一番的柳栐言眉梢轻挑,几乎都快佩服起这人的胆量了,
“说说看,这么急着让我回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回先生的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栐言总觉得对方似乎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几日前有人擅闯主宅,被属下擒住后自称瑞宁王,并且说是您的熟识。”
“…啊?谁?”
柳栐言微愣,根本没想过回山后需要面对的是这种展开。
他猛然听到自己的下属抓了个人,就已经觉得这事可能不太妙了,何况对方还是位王爷,并且自称和他相识,柳栐言心里一沉,瞬间有了个糟糕的猜想,
“瑞宁王…顾睿?”
卯金规规矩矩地垂着视线,说出的话却和柳栐言所希望的完全相反,
“是,他报出的名讳确实是顾睿。”
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让柳栐言感到棘手。
虽说他不怎么待见顾睿,和这个小王爷的相处也不算愉快,但按对方之前找来的缘由来看,这次进山十有八九也是为了求医,结果倒被他新收的影卫给摁住了,柳栐言揉揉额角,对现状有些无奈,
“所以你把他擒住之后呢…”
“回先生,属下将他关押在偏房,至今已有九日。”
柳栐言惊呆了。
他在四合殿刚接手的时候问过信使,知道他们光是为了找到自己就用去了五日,再算上返程花费掉的时间,他这个影首竟是还耽搁了两日才决定传信给他。
可顾睿再怎么说也是来求医的,治病不成反被囚禁,柳栐言想起那几大箱作为药费坑来的,还存在钱庄里的金银就忍不住心虚,他轻咳两声,开始思考该怎么补救,
“在哪个房间,带我过去见他。”
柳栐言等着对方给自己带路,结果却见青年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才低头应是,虽说这点停顿微不足道,但比起在命令下起身回话时的果断毅然,现在的卯金明显更为犹豫,察觉出异常的柳栐言倒吸了一口气,十分担心对方会再爆出什么雷来,
“你这什么反应…”
为了出门游历,柳栐言都没来得及和这五人磨合,自然不清楚他们平日里的行事作风,更别提遇到闯入者都会怎么处理,他胆战心惊,回想着四合殿的风传悚然道,
“你不会还对他动了刑吧!?”
卯金一愣,虽不明白这个结论从何而来,但还是屈膝跪下,对主人的控诉矢口否认,柳栐言听这人未用私刑稍微放松了些,不过仍笃定里头藏有什么隐情,他不敢掉以轻心,便皱着眉继续追问,卯金实在想不通主人为何会如此敏锐,连这种细枝末节都能发觉,他咬咬牙,终是忍不住开口,
“属下请罪,”
卯金知道在处理好王爷的事情之前,自己其实不该在主人面前多言。
可他冒犯来客,还令其遭受此等奇耻大辱,为了平息怒火,不论是由主人动手还是交给王爷出气,想必之后都会动用重刑,若是他现在不说,等罪责落实下来,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属下懈怠,任守期间管束不严,致使卯火卯土应敌不力,于交战中负伤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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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殿中, 象阁是训练影子的炼狱。
未出阁的影卫连趁手的兵器都算不得,为了锻其锋芒便日日敲打,若是耐不过磋磨被折断了,自会有新的填补上。
由于影卫轻贱, 所以就算阁里有坐堂的大夫, 通常也轮不到给他们诊治,若是出任务时不幸中了毒, 那就更是无药可医, 只能靠他们自己硬抗。
然而毒物凶险, 一旦中招便九死一生,卯金在象阁呆了二十多年,都不曾见到一个能撑着活下来的。
若只是如此, 倒也算不得什么, 毕竟他们身份卑微,命如草芥, 运气不好死在半途的不计其数,同僚更替更是司空见惯, 又哪有那个余力替旁人悲凉。
可偏偏象阁里的影卫身缚铁律, 除了出任务时失手被擒, 为了不暴露身份需自我了结外,其余情况皆不许自裁, 即便身中剧毒, 明知自己必死无疑,也得硬生生煎熬上十天半个月,等到最后身体实在撑不住了, 才能有个咽气的机会。
所以在发现卯火和卯土中毒, 并且靠内力只能勉强压制, 实际上仍然在往心肺侵蚀之时,卯金甚至动过趁着主人不在替他们解脱的念头。
比起受尽折磨再无望死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给个痛快,就算事后主人怪罪下来,卯金也愿意认罪领罚。
但是他不甘心。
柳栐言在远行前既没有故意威慑,也不曾立下规矩,未知的行事准则虽然会令人难以把握,但同时也意味着象阁那些禁令未必会在新主人这里触上逆鳞。
比如走投无路时擅自寻死。
又比如孤注一掷下冒昧求情。
更何况他们的新主人还是医仙,赫赫传言中妙手回春的人物,如果真能求得他心软救治,卯火卯土未必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卯金暗自纠结了两日,到底还是没法看着部下行将末路,便下山联络了四合殿的信使。
可当柳栐言真的因为信上的内容回来,并且还问他出现了什么变故时,卯金却在回答前心生动摇。
当然不是担心会被主人责罚——自从卯金私下联系了四合殿,他的罪名就已经板上钉钉,一顿刑罚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只是当他重新面对主人,由于先前的日子太过恬静而略微松懈下来的神经骤然绷紧,卯金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若是求情不成惹恼了主人,别说是解毒了,他的部下说不定连被赐死都会成为奢望。
卯金左右两难,一时陷入了挣扎之中,不过他的主人倒没有给他决定的时间,柳栐言听见有人中毒吓了一跳,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暂时失去自由但仍安然无恙的小王爷,他又惊又气,语气听起来便有些不好,
“中毒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柳栐言救人心切,当即火急火燎地钻进车厢,对着层层暗柜一通翻找,他在仓促间瞥见卯金还愕然跪在原地,顿时如鲠在喉,对他有些恨铁不成钢,
“你还在那里磨蹭什么呢?赶紧上来,带我去找他们两个。”
卯金听到主人的命令微微顿住,竟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他见主人一边吩咐一边忙碌,不像是在说反话嘲讽的样子,忙强迫自己克制住心中讶然,听话且迅速地坐上了车辕,柳栐言在车厢内翻箱倒柜,很快又高声求助道,
“承午,你记得我把医针收到哪去了吗?”
柳承午闻言就把缰绳往卯金手里一塞,留对方一个人直愣愣地坐在车架上,自己转身进去帮主人收拾,卯金紧攥麻绳,转动手臂甩出长鞭,几乎是靠本能在驱使马车前进,他听着车厢里边浩浩荡荡的动静,不禁萌生出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恍惚感。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为了两名微不足道的影卫,他们的主人正争分夺秒,在医治前尽自己所能地做着准备,卯金深深呼出一口气,及时制止住这个荒谬的念头,而不过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就已经驾着马车来到了简易的矮房前边。
为了在突发状况下方便同僚之间接应,能够时刻把守通往主屋的必经之路,他们选定住所位置时多有考虑,不仅挑了个地形较为隐蔽的角落,与暗哨之间的距离也十分近,一旦外头遇袭交起手来了,就算不发信号也能引起屋里人的注意。
因此在发现马车停住时,这段没走几步的路程还让柳栐言有些意外,所幸他已经借柳承午之力收拾好了用具,倒不至于在卯金禀报时手忙脚乱,柳栐言让柳承午帮忙拎着药箱,下了马车就要进屋,可当他抬起目光,却被映入眼帘的房屋给震惊到了。
毕竟那真的是非常简陋的土屋子,虽有两间紧邻,但都又小又矮,要供五个人居住显然非常局促,看起来就像是他这个主人在刻意虐待下属似的,柳栐言目瞪口呆,伸手颤颤巍巍地指了指,
“你们这…怎么回事……”
他的神情太过难以置信,以至于让卯金产生了误解,这名因为主人决定医治而心绪飘忽的影卫霎时清醒,接着就为自己的疏忽背后一凉。
影卫不得享乐,不得索求,所以就算建屋是柳栐言示意,卯五也只会把它当作稍作休息的落脚地,哪敢和宽敞舒适之类沾上干系。
可这等粗鄙之所,他们几个人将就住着也就算了,又如何能让主人屈尊降贵地踏足其中,卯金深知这屋子脏了主人的眼,忙准备跪下请罪揽责,没成想他的主人翻篇的更快,柳栐言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总算还记得目前最需要处理的是什么,
“算了,这事之后再说,先进去吧。”
他亲自发话,卯金就算再困惑不解,也只能老实点头,上前几步将房门推开,而屋内除去两名中毒的影卫,还有五人中排行第三的卯水负责看护,他一早就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只不过职责在身不敢轻举妄动,卯水敏捷地摸到门后,在对方进来的瞬间发动袭击,结果却见开门人赫然是他们的队长,这才猛然收住动作,和出手格挡的卯金面面相觑。
其实按照多年的配合,卯水是能够分辨出队长的声音的,然而前段时间无端出现的闯入者加重了他的戒备,全然陌生的脚步和气息又影响了他的判断,更不要说柳栐言急着诊治,使得卯金几乎没有开口的时机,于是在听见有人向屋内靠近时,卯水下意识就将这当作是另一场敌袭。
可理由再多,都不该在主人面前失仪,更别提还是刀剑相向,卯金心里微沉,当即对部下冷了脸色,低声呵斥道,
“卯水!先生面前怎可如此放肆,还不跪下。”
卯水在提醒下一愣,惊诧地看向卯金身后,果然就见温雅的医者站在门口,俨然是他们宣誓效忠过的新主人,他慌忙屈膝,冷汗立时便下来了,
“见,见过先生,属下冒犯,请先生降罪。”
柳栐言有柳承午寸步不离地守着,倒没留意到他们还在电光石火间过了一招,他仔细看了两眼跪着请罚的青年,暗暗将对方和名字对照起来,
“卯水是吧?别跪着了,往边上让让路。”
卯水本以为自己在主人面前不敬,接下来定是逃不过一顿重责的,结果不仅刑罚没有,还被主人准许起身,一时之间反倒僵滞着不敢乱动,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命令。
而他没有反应,便让卯金微微皱起眉间,他担心部下的迟疑会招惹主人不耐,只得行礼道一声“先生见谅”,眼疾手快地拎着卯水的领口往后一带,将进屋的入口让了出来。
柳栐言轻轻撇过一眼,倒没有对卯金的举动多说什么,他径直越过二人走进屋内,待看清里边的陈设之后,哪怕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有些崩溃地闭了闭眼睛。
虽说在外头就能猜到些许,但站在屋内的感观实在是太过逼仄,他这几名影卫大概是受惯了艰苦,在准备住所时便连一点不必要的空隙都没有多留,这么小一间房不仅容纳了三张木板床,榻上的铺盖更是粗糙单薄,看起来连一点棉都没有,若是柳栐言回来得再迟一些,等到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他都觉得这几个下属会被冻死。
柳栐言心中郁闷,但也记得眼下的当务之急是给人解毒,于是只能先将这事按下不提,快走几步来到了床边。
就如卯金所言,这两名影卫面色煞白,唇色乌青,确实是中毒至深的症状,或许是担心他们会因熬不住剧痛自伤自残,床头侧边还放着用来束缚的麻绳和口塞,即便这会并未捆绑,撩开袖口也能在手腕处看见一圈圈瘀紫的勒痕,想来毒发时应当挣扎的十分激烈,也不知这几日遭受了多少折磨。
柳栐言眼眸低垂,沉默地伸出手替人把脉,自从有了柳承午这个误诊的先例,柳栐言就是诊断出结果了也得再复诊一遍,他沉下心来仔细确认,如此过了一会才直起身,转而搭上另一人的寸口,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承午,替我把银针清出来。”
柳承午听到命令颔首应是,接着便从医箱里拿出主人惯用的一套银针,用事先备好的烈酒浇淋处理。
医针刺穴,毕竟得将针身扎入体内,因此每次施完针都需用沸水浸煮上一刻钟,在下次使用前还得再用烈酒进行消毒清洗,柳承午初学岐黄便得主人言传身教,是以这些行事习惯皆被培养的很好,他对该做的流程轻车熟路,等柳栐言这边诊完脉象,柳承午已在主人用着顺手的位置铺好了干净的缎布,并将擦拭过的银针整整齐齐地摆在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