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主角受……”
他低垂着眼眸，沉默了几秒，不想再说了，只问系统：“做任务的时候，你没发现吗？”
系统顿了半秒，它才支支吾吾开口：【啊，是吗？我一点儿也没发现啊。】
888系统这话一出，显得周寄疆好像多疑敏感，只是多想了。
他抿唇，忽而觉得系统向来镇定自若，这次态度是不是太反常，也太可疑了？
888系统也似乎察觉，稍微冷静，沉下语气，劝他别多想。
但愿这只是多想。
周寄疆闭上眼睛忽略了系统的话，他平躺了会儿，半晌，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半起身，脚尖套着鞋，往外走去。
外面很热闹。
周寂疆走到外面才发现原来公司全部门都放假了，为了迎接新上任的领导。
会议室隐隐传出声音——
“今日我们很兴奋迎来了几位新上任领导……”
主神公司里重要的中上层人物都在会议室，说着“场面话”。
任务者们待在外面偶尔欢呼，鼓掌。
周寂疆刚刚结束任务，他还没缓过劲儿来，一个人待在炮灰部门的区域里假寐。
旁边人一刻不停说着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人力资源部的总监跟主神吵了一架，直接被排挤出公司了。”
“那该是多么大的矛盾，今天旧总监刚刚好来收拾东西呢，我们就开什么迎新活动，新总监一过来就那么大阵仗，不就是给旧总监看吗？”
“谁说不是呢？主神可真够狠。”
“我还真挺好奇到底是因为什么，总监敢直接跟主神吵架，据说好像是什么神秘项目，两人在理念上出了分歧……”
“别说了，这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事。”那人低下声音，“你看，旧总监路过，一直在看我们！”
同事太吵了，周寂疆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他睁眼那瞬间，有种被人监视的错觉。
下意识抬眼往那视线望去，他却只模糊望见一个红色影子，正往与所有人不同的方向，走廊深处走去。
那是人力资源部的旧总监？
周寂疆抿唇，他把椅子往旁边挪了下，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宿主你做什么？】888系统连忙叫他。
周寄疆罕见没有立刻回复，他只是穿过曲折蜿蜒的走廊，追着那道人影，一刻不停往前探。
灯坏了，眼前漆黑阴森，这短短走廊显得无比漫长，好像通往地狱，走啊走，望不到头。
周寄疆耳畔依稀是系统焦急呼喊声，他全数忽略，只去听走廊里回荡着的前方脚步声。
最终，他脚步没有停顿，在走廊尽头看到一处光亮，那是一扇窗，旁边是办公室。
是人力资源部。
888系统原先焦急喊他，现在到了这里，什么声也没发出来。
周寄疆站在门口，皱了皱眉。那道红色人影到这里来，就消失了。
思考半晌，他屈指，想要敲门。
888系统提前阻止了他：【里面没有人。】
“是吗？”周寂疆顿住。
这一切都太怪异了。
周寄疆也皱眉，没有转身立刻离去，他淡淡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那个人影去哪里了？”
888系统罕见拒绝了他的要求，反问:【你找他干嘛？】
周寂疆道:“问一些事。”
按理说只有任务者才会穿梭于小世界之中，甚至相遇。
如果周寄疆的直觉对了，那么，柳新绿跟殷天中是一个人，主角受也是一个人，这两个人都是任务者。
可是通常情况下，主神公司不允许多个任务者，在同一个小世界里出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寄疆难得坚持想要弄清楚一件事情，他想要直接来问人力资源部的旧总监，公司里到底有没有这两个人？
【别找了，他已经出公司了。】888系统斩钉截铁说。
周寂疆愣了愣。他追过来也就几分钟，主神公司那么大，这几分钟，哪怕乘坐电梯，那人绝对不可能出去啊。
所以，系统到底在拼命隐瞒什么？
为什么要阻止他去问？
周寂疆抿唇，屈指，还是决定敲门。
可是没想到敲响门的那瞬间，身后又笼罩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手按在门把手，将他困在了门与身后胸膛之间。
周寄疆鼻腔间溢来温暖的檀香木混杂着水汽氤氲，很淡，好像寺庙拜佛燃起的焚香，令人安心。
“嗅够了？”
周寄疆惊醒般回眸，他恍惚反应过来是身后人夹杂带来的味道。
他还没抬眼去看身后人的面貌，那人先松手，退了一步，刚刚好保持着与他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距离，刚刚好能看到彼此全部，也不会造成压迫感。
周寂疆也看到了对方，穿着红色小鹿卫衣，肤色白皙，高大清瘦，就是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
很意外，总监竟然那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
这种情况下要么这位青年能力过人，要么就是有后台。
显然，这位青年被逐出主神公司，不像是有后台，只能说能力出众了。
“我叫江听潮。”开口也是声音清冽，如清风徐来。
周寂疆下意识也要自我介绍，谁知道江听潮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周寂疆。”
周寂疆愣了愣，心下一凛。
他在炮灰部门是中等水平，不声不响，最容易被人忽视。江听潮怎么会注意到他？
“你在炮灰部门是出了名的脾气好。”江听潮笑着解释，又补充了一句，“何苦你长得很好看呢，有些人在偷看你，你自己不知道吗？”
周寂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抿唇，觉得眼前人不愧是人力资源部的总监，可以说是社交技能点满了。
客套话简直一摞又一摞。
如果站在江听潮面前的人不是周寂疆可能早被夸得七荤八素了。
“他们说我脾气好吗？”周寂疆忽略后半句话，不自然笑了下，“其实你可以直白点，我不会在意。我知道他们在背后都说我老好人，说我傻……”
江听潮闻言微怔，他垂眸，眼下灰黑，疲态还未褪去，温柔却一层层蔓延开来。
“你，老好人？傻？”江听潮好像被逗笑了，而且还是地狱级笑话那种，口罩都快笑着撑掉了。
周寂疆:……
江听潮笑了好久，脸都浮上层薄红。
周寂疆也是难得遇见一个这么奇怪的人，就站在那里看江听潮笑完，然后直起身来重新与他对视。
“我却不这么觉得。”他轻轻道，“你只是无法拒绝。”
是啊，周寂疆总是无法拒绝那些人的求助，哪怕他知道是戏弄，哪怕心里再怎么抗拒，也无法违背身体意愿。
心理跟身体原来是可以分开的吗？
“简直就像是被人控制住了，对不对？”
闻言，周寂疆蓦然抬眸，愕然。
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江听潮弯起眼，抽出名片递给他:“我知道你追过来想问我什么。但在这里，我不能多说。”
周寂疆低眸，那张名片上写着电话号码，以及公寓住址。
还未来得及多看两眼，江听潮便推开办公室门要进去收拾东西了。
逼不得已，周寂疆也到了要做任务修补世界bug的时间点，他欲转身离去，身后人忽而叫住了他。
“周周。”
周寂疆下意识回头，满脸疑惑。
这……自来熟吗？喊那么亲切做什么？
江听潮却仿佛无知无觉，站在窗帘紧闭的办公室里，光亮照在他脸上，半明半昧。
“你还记得你曾经是个医生吗？”
周寂疆答:“当然。”入职报告就写了他曾经的职业。
可江听潮下一句就让他愣住了:“那你还有那时候的记忆吗？”
周寂疆半天儿没答出来，他做了太多炮灰任务，年复一年，竟然把“自己”忘记了。
他现在对以前的“自己”一无所知，是什么身份地位，性格开朗还是内向，是好人还是恶人……
最可怕的是，他把主体“自己”抛弃了，竟然还无知无觉。
888系统火急火燎:【别聊了宿主，要开始传送任务了，快闭眼。】
做任务要心无旁骛，不能再胡思乱想。
周寂疆还想再跟江听潮说什么，可刺目白光闪过，为了不眼盲，他闭上了眼。
耳边提示音同时响起:【正在传送，下一个修补小世界是——】
【仙侠世界，你的身份是主角受的龙族挚友。】
话音刚落，周寂疆睁开眼，触目漆□□仄，身体虚弱无力，他遍体鳞伤，直接浸泡在冰冷的泉水里。
每一寸皮肉都传开钻心蚀骨的疼痛。
周寂疆后知后觉感到寒冷，与呼吸困难。
很幸运，他刚穿进小世界的这具身体，被推入锁龙井，在潮湿阴冷又漆黑的环境里，不吃不喝，经过万年囚禁，就只剩下了一口气。
至于龙族挚友？
落人笑柄罢了。
◎作者有话说：
我鬼混回来啦宝子们！
◎最新评论：
旧主管是那个，主神是主角受？
主角受和陪周周到老的两个人是切片关系吗
不是，能不能给个准话唉，文案上说是周周x疯子受，很显然原文主角受就是疯子受，那么世界里的和周周在一起友人以上，爱人未满的人是谁啊，难不成是一体双魂？和周周有感情戏的都是同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
好心疼攻宝呜呜呜呜，任务世界就算了，反正也没投入那么多感情，现实世界不要虐攻宝好不好呜呜呜呜呜
是主神搞得鬼吗
马的，周周被人利用了？这一切都他妈是无妄之灾吗啊啊我的宝贝
太太的文笔真的是越来越好！！
作者，作者，快让我来看看你是哪里的，嘿嘿(滑稽)
所以cp受是哪个啊
等了一天怎么还没有出现本章的内容啊可恶
总觉得这个主管喊周叫周周会是知情人士。但看着不像主角受的样子？（我乱猜的问就是直觉）888明显也很有来头 加上主角明显是记忆缺失，世界bug和他还有主角受之间应该有更深的联系。线索还是太少，买定离手我觉得这些穿红衣的男二和主角受说不准是切片的关系（胡乱无营养发言）
-完-?
第52章
没有人可以习惯疼痛。周寂疆浸泡在井水里，满目漆黑，他身躯微微颤抖着，水波层层漾开。
很安静，安静到能听到细微水声。
最后还是周寂疆先缓慢启唇，声音又低又哑，像是拉满的弓随时要断了。
“888系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头一次在小世界里提及了任务之外的事情，带着茫然，些许恍然。
888系统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你想问我，主角受跟男配到底是谁，那么很抱歉，主神规定系统不能透露个人信息，我无法告知。】
周寂疆闻言愣了愣，手指不自觉收紧，他笑了下。
一开始还不确定，可是888系统这态度……
“看来主角受跟男配，确实另有身份，”周寂疆顿了半秒，淡淡道，“这两人都是主神公司里的吧，两个人，都来到这个世界？”
他之前只不过猜想，系统便那么大的反应，大概率是说中了。
主角受跟“男配”是主神公司的两个人。
至于是不是任务者，周寂疆暂时还不能下定论，他也希望不是。
毕竟，如果他们两个人真是任务者，那么掺杂的东西就复杂了，首先就是主神公司为什么要默认三个任务者在一个世界纠缠，那位不染世间愁苦的主神到底在想什么?
周寂疆不想把这份“深情炮灰”的任务往坏处想，他闭了闭眼，重新道：“系统，放心，我只是想问几个关于我自己的事。”
话是这么说，88系统轻轻“嗯”了声，电子音掺着怀疑。
他不知道自家宿主到底要问什么刁钻的问题。
可周寂疆确实问了一个很纯粹简单，甚至显得很幼稚的问题。
“888系统，我以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这样一个简单问题又给888系统问沉默了，良久才回：【你是个医生。】
是啊，递交给主神公司的入职报告写了他的前职业，医生。
关于他以往也就短短几字概述，当过医生。
想起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周寂疆自嘲自己“老好人”，江听潮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他，闻言微妙怔愣，随即笑得直不起腰。
于是周寂疆问：“我以前算是好人吗？”
888系统是他的第一个系统，从他进主神公司就转了部门，跟着他。所以周寂疆想知道，以前作为主体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样。
他应该是好人的吧。炮灰部门谁会反驳呢？一米九几的青年人，给人第一感官便是温和纯粹，眼神平柔，眉目微微垂下，似乎一点儿也没有攻击性。
哪知道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系统竟然迟疑了。
【人复杂多样，不能用‘好坏’去定性。】半响才复杂吐出了这句话。
周寂疆愣了愣，闭上了眼，系统的一字一句好像锣鼓砸在了他耳膜，惹得他心烦意乱。
好像有什么固有认知崩塌了。
他不是老好人，也不知道怎么来到主神公司，也不知道任务的意义，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过了这么些年……
888系统见宿主状态不对，怕他只剩下一口气给没了，连忙扯开话题道：【别胡思乱想了，现在是做任务的时候。】
周寂疆沉默。
888系统咬牙豁出去了。
周寂疆会无法承受。
他想要去弄明白，可是绝不是现在。
【做完这个任务，回到主神公司，我可以告诉你。】系统又补充，【当然，关于其他事情，有保密协议，我不能说。】
能得到系统让步已经是意外之喜。其他，周寂疆会自己去弄清楚。
“好。”他应了声。
系统这才呼出一口气，又憋屈。跟哄孩子似的，哪家系统能像它这样好脾气？
【别胡思乱想了。】想着，它忧愁叹气，还是选择劝自家宿主。
周寂疆倒也没深思那些事情了，只是气若游丝说：“可是似乎除了胡思乱想，我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系统连忙打开上帝视角去看，锁龙井里，青年人泡在井底，脸色苍白，清瘦的上身□□，伤痕遍布，密密麻麻交错纵横，血水染红了翻腾的井水。
仔细看那些伤其实都是锁链所致，苍白瘦削的黑袍龙族，纤细四肢都被一根粗硕的锁链束缚住，只要稍微一动，锁链上附着的雷电便会降下惩罚，劈下。
这锁链有很明显的神力，是属于仙族纯质而干净的气息。
远处看，黑袍龙族形容枯槁，骨瘦如柴，一堆堆锁链缠着，好像只是绑着几把骨头。
宿主现在这情况确实做不了任务，系统连忙给他找事情分散注意力，把世界剧本给他传送过去——
周寄疆对这个世界有个模糊的印象。
这好像是他进主神公司后，接的第一个任务，如同莽撞青涩又带点新奇的幼鹿，跌跌撞撞想要去完成，但其实连任务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要追着主角受跑。
他也就那样做了，只是回到主神公司的休息室时，前所未有的浓烈窒息感在心头旋绕，经久未散。
没什么，周寂疆第一个任务，死法就格外惨烈。
被掐死、手脚断裂躺在雪地里等死，都显得格外轻了。
至少长痛不如短痛。
在这个小世界里周寂疆是真真切切受了万年折磨囚禁，时间在他这里似乎格外漫长，静止了。
从年方十八的鲜衣怒马少年郎，到了衣不蔽体，消瘦而憔悴，眼神麻木，他就这样闭着眼，在锁龙井冰冷刺骨的井水里一点点腐烂，有了尸斑。死后连个坟也没有，更别提有没有人给他烧纸了。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周寂疆细数他在这个小世界的一桩桩事。
他在南海里与一群蛟龙作伴、长大。
那时候南海很混乱，人间洪水肆虐，三界都将近覆灭。逐渐，作为海中帝王的龙族莫名越来越稀少，最后甚至消失……
没有人记得龙了。
南海变成偏僻恶劣之地，暴戾易怒的蛟龙逐渐掌握了权势，领着小鱼小虾作威作福。
周寂疆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爹娘，没有灵石付吃食，他在这种恶劣条件下怎么活过来可想而知。
蛟龙孩童天真无邪，以戏弄他为乐，嘲笑他是个没爹没娘的乞儿，也笑他丑陋粗鄙。
周寂疆是蛟龙里的异类。蛟龙尾巴光秃秃，全部是黑色，只有一对爪子，可周寂疆有两对爪子，尾巴尖而锋利能随时取人性命，他甚至脑袋还有一对龙角，冰蓝色，拨开凌乱黑发就能看见。
跟他的尾巴是一个颜色，鳞片受惊时收紧，漆黑中泛着蓝色莹光。
蛟龙们喜欢攥着周寂疆的尾巴，凉丝丝跟玉石一样。他们手上又揉又搓，又骂他“丑陋的怪物”。
但这一切在周寂疆心里其实还好，他当时也灵魂年龄也就二十出头，那些孩童跟他闹，跟玩似的。
想到这里，周寂疆忽而问：“系统，当时的‘我’也是闷不做声，任由他们那样对我吗？”
888系统沉默几秒：“不是。”
第一个任务可以说是最原本真实的“周寂疆”了，性子没有被磨平。
“这样吗？”周寂疆愣了愣，然后笑了，“我挺好奇原来的那个‘我’怎么做了。
888系统沉默，在自家宿主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注视着他。
周寂疆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老好人”。他想要突破任务者的身份去改变世界走向、改变故事结局，888系统却一次次提醒他，任务也一次次框住了他，也把他打回深情炮灰的悲惨结局。
周寂疆被迫成为了“老好人”。
就好像游戏里的人已经被人设置好了一生。哪怕他再怎么想要去改变，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反而，还会惹一身伤痛。
人力资源部总监江听潮，其实说对了。
“简直像是被人控制住了，对不对？”
888系统想着想着，忽而惊觉一身冷汗，它居然开始顺着去思考：
周寂疆做了一个又一个深情炮灰任务，变成了这副模样。
很压抑吧？
也难怪，周寂疆想要辞职。
周寂疆继续看世界剧情。
888系统忽而道：【或许是我错了。】它居然还想劝周寂疆不要辞职，留在主神公司，继续……
“什么意思？”周寂疆偏头。
【没什么。】只是它要做出一个决定，对主神公司，也对主神，系统叹气，【就是江听潮想要逼停的那个项目，看来我也要去争一争了……】
系统首次温和喊他名字：【周周宿主，以后不会让你这样的“老好人”再出现了，非得把炮灰部门整顿了不可。】
“……”云里雾里看不清楚。
周寂疆垂下眼眸，抿起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系统说过这个小世界结束就告诉他所有，周寂疆暂时抛开那些，继续翻看着世界剧情。
其实比起蛟龙孩童的恶意，饥饿更折磨人。
周寂疆十五岁那年，有次饿得不行了。
南海有座龙宫，因常年没有住龙，已经成了供奉龙王的庙宇。
庙宇是仙族人建起来纪念龙族的，在三界之中仙族是公认最正派，仙风道骨，乐善好施。
有些仙族人会专门来南海这龙宫庙宇祭奠龙族，那时一堆蛟龙都会围着他们阿谀奉承，孩童也一年年长成俊朗少年郎模样，他们以见到仙族人为荣。
周寂疆从来没有进过龙宫庙宇。那些同龄少年郎总是不屑看向周寂疆说：“龙宫庙宇里的仙族人，白衣飘飘，仙姿玉貌，款款而来……你这丑东西可别脏了仙人眼。”
可太饿了。
在龙宫庙宇，仙族人祭奠，必有贡品。
周寂疆在夜深蹑手蹑脚，进庙里偷贡品米糕吃，很干，他大口吃，抬眼望着那座张牙舞爪的龙族石像，边吃边叩首。他莫名觉得很亲切。
龙族石像也有两对爪子，一对龙角，尾巴锋利，尾巴也是荧光，不是黑色，是银色，如湖面波光粼粼。
意外之余，周寂疆忽而记起那些蛟龙的话，一下子就垂了脑袋。
…可是龙族也这样“丑陋粗鄙”，幼时会不会也被欺负？
又很快联想到他们长大了，强大了，才逐渐被人供奉进庙宇，奉上神坛。
他逐渐看入迷了。
直到背后龙宫庙宇的守门人发现了他，一群年轻力壮的蛟龙，推向他肩膀，周寂疆一时不察直接前扑摔倒在地。
“你这丑陋不堪的东西，来这儿作甚！”
周寂疆其实习惯了那些污言秽语，他想爬起身，可是膝盖磕中了石块，又麻又疼，他只能半撑着，也就是这时他视线忽而上移，望到了很远很远。
那是仙人为了获得愉悦，而设下的幻境。
海底深处，浮瓜沉李绿树成荫的夏日，那白衣身影坐在龙宫庙宇前，坐在树荫下煮酒。
幻境就如同梦一场，美轮美奂。
周寂疆生活在黑暗海底，从未见过岸上那样美的事物，一时之间忘记呼吸。
那人也蓦然望来，缓慢起身，玉立长身，白袍微拂，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面容清冷，动作神情当真是烟霞色相，引得蛟龙们直接怔愣。
可那人只是注视着狼狈不堪的周寂疆，眼神一瞬寒凉，有探究。
周寂疆回过神来，缓慢把脑袋低下，黑发凌乱，他恨不得将那对冰蓝色龙角跟尾巴都埋进淤泥里。他忽而明白了那些蛟龙少年郎的话了。
“别脏了仙人眼。”
周寂疆想要退后，藏住自己。
可是蛟龙们缓慢喊着“长离仙君”恭恭敬敬跪下，那仙人居然俯身按住他肩膀，勾起他鬓边凌乱黑发，去瞧他完整面容，与那露出黑发的龙角尖尖，蓝光微闪。
周寂疆慌了心神，连忙抬手去遮，指尖不小心弄脏了那仙人一尘不染的。
蛟龙们怒骂：“这可是池长离仙君！你这丑陋……”
“嘘。”仙人食指抵唇，望向四周，立刻噤声。
那双毫无温度的黑眸，目光重新回到周寂疆身上。
周寂疆仍然埋着头，他听过少年郎们聚在一起讨论池长离仙君的名号，仙君出世已有数百年，天资卓越，长居昆仑山，但其实在九重天之上池长离可以只手遮天，不做天帝也只是性子惫懒。
池长离是众人心目中厉害的仙人，清冷，惫懒，又无法捉摸，神秘冰冷。
这样的仙人，缓慢托起周寂疆的下颚，缓慢端详，然后微微一笑。
少年郎的面容渐渐清晰，青涩，面容清俊，在他掌心，冰蓝色龙角如玉石，触手冰凉。
周寂疆不自觉缩紧尾巴。
他很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