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里默念一遍这个题目,何似飞从跪坐改为盘膝,从书篮里拿了馒头开始啃。
因为这一场考试需要两日,知府大人特别宽限大家可以带小铁锅和食材煮饭。但何似飞没有什么生活情趣,就带了四个馒头。
如今气候比县试那会儿好得多,馒头放一早上不会冻住,只是稍微有点干。
何似飞就用馒头就水这么吃着。
一边吃一边想怎么写一首咏油菜花的诗文。
没错,‘黄花如散金’的主题并非是‘明日黄花’中的菊花,而是出自西晋时期诗人张翰的‘青条若总翠,黄花如散金’,其指代的是油菜花。
何似飞出身村户,八岁开始便跟着爷爷奶奶种田,只不过他们种的大都是粮食——经历过洪灾的百姓,最害怕的就是饥饿,即便大家的粮食够吃,但还是忍不住给地窖囤。
不过,邻村有种过油菜花的。
黄澄澄,一团团的花下面是青翠笔直的茎。
上河村位置较偏,去往邻村时得经过一道细窄崎岖的小路。那路鲜少有人走,偶尔便会有独狼出没,村民们为了安全,便在村口村尾处围了一圈篱笆,以起警戒作用。
不过近些年随着人口增多,狼已经不大敢出现了,这篱笆便荒废了起来。
何似飞吃完一个馒头,闭目回忆着自己当年看过的场景。
那应当是春天吧……
他背着一筐分量不轻的土豆,去邻村换油。他记得,通往邻村的小路尽头有一片散金似的油菜花田。
何似飞心中已经有了凝练的诗句——
「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
静态之景有了,接下来得动静结合,方可相得益彰。
「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1」
刚想到最后一个字,何似飞突然感觉那偶尔能轻打在面颊上的雨已经停了,抬头看去,只见碧空下挂着一轮耀眼的太阳。对面号房的瓦楞上有悬挂的水珠,正反射着刺目的亮光。
雨后初晴。
何似飞擦了擦桌板,这回连草稿都没打,径直先写下这首诗。
知府与学政大人见雨停了,正好出来查阅一下考生们的进度,见前两日都答得十分优秀的何似飞正在奋笔疾书,心里也来了兴致,凑过去看他。
《初晨赴章辛村》
「篱落疏疏一径……」
看何似飞写第一句,有种不分季节之感,知府大人甚至还在想这书生会不会写成菊花。
但第二句‘树头花落’,知府便立刻明白,树上的花落了,但‘未成阴’,叶子还没完全长出,这明显是春日之景。
油菜花开在春日是没错,可这场景,美是美矣,与油菜花有关吗?
知府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
经过审阅学生们前两日的答卷,所有考官一致同意定何似飞为府试案首,无他,他的答卷比起其他人来,出彩的不是一星半点。
按理说,他们都不求何似飞第三场答出与一二场同样的水准——只要他不出差错,那何似飞就能成为府试案首。
但……这个诗文,何似飞审题是审对了,他这写偏题了啊。
就在这时,何似飞的第三句已经呈现在答卷上——「儿童急走追黄蝶。」
知府感觉有什么灵光正在冒出。
随即最后一句出来,知府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好一首咏油菜花的诗作!
要不是这是在府试考场上,知府大人甚至能拍手叫好!
但即便他强力忍住了,那边的学政大人也看出他的激动,立刻走了两步过来。
待看完何似飞书写的内容后,学政大人同知府对视一眼,两人都很明确的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讯息——何似飞的府试案首之位,稳了。
一首诗文写得好与不好,身为创作者,何似飞对其也是有强烈感觉的。
——写得不好会不断想着如何推敲斟酌修改;而写得好则会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满足感。
何似飞现在的感觉就是后者,他趁热打铁,将自己策问的草稿检查两遍,开始誊抄。
待抄完刚准备交卷时,何似飞听到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高呼:“啊!我的考卷!”
衙役们不待他发出第二声,便开了号房门锁,将其带出考场。
何似飞不明所以,还是举手交了卷,府试第三场连考两日,只是规定考生不能出考棚,但却没有规定不可提前交卷。
何似飞交卷后,拎着自己的书篮,被衙役带入到一处有顶棚的长廊中。
衙役待他过来后,交代一声‘不得高声喧哗’便离开了。
何似飞环顾四周,发现这儿有两块还算干净的坐板正堆在墙角。他将其拎出一条,随便的铺在地上,擦了擦后便坐下了。
这儿虽然待遇与号房内一样,但比号房宽敞许多,没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何似飞抓紧时间补充精力——靠在墙上小憩。
不消片刻,又过来了几人。大家见何似飞在休息,一个个也不多言,放好板子也各自睡了片刻。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考生们陆续都出来了,陆英找到何似飞,挤在他身边,小声说:“你交卷前,有个考生把尿壶给踢倒了,把他放在地上的考卷全给淋湿了……哎,你说这府试要是没过,明年还得继续考县试,考完后才能再考府试,这得多难熬啊。”
陆英说话声音不大, 但敌不过周围学生颇多,他这句话还是被旁人给听了去。
有人嗤笑:“这有什么值得担忧的。考不过府试就再考一遍县试呗,县试那么简单, 有真才实学之人,哪还怕第二回就考不过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围人,就连听了陆英的话正在颔首的何似飞也看了过去。
那是一位身穿白袍, 约莫十六岁的少年,外表看上去风度翩翩, 气质儒雅。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噎人。
有人悄声嘀咕出此人来历——“原来是宁水县县试第二的孙公子。”
“听说他其实前两年就可以考县试了,但一直被夫子压着,据说想要一举夺魁,拿下案首的。没想到案首给了那神童吴参。”
说起宁水县案首, 何似飞就有印象了,正是号房在他对面的那十岁小少年。
此话一出, 那排名第二的孙公子面色当即难看起来。他似乎想说什么, 却也知在这学生云集的地方, 即便心中对自家县城县太爷的安排有意见, 那也是一句话都不能说的。不然这句对县太爷的腹诽传出去,他这辈子都得背负一个‘狂妄自大’的名声,而且很可能会连累家人。
但孙公子既然有‘案首之才’,在宁水县肯定是颇为出名的。因此, 他周身聚拢的同窗好友不在少数。
好友们见孙公子面色不虞,立刻把话题往原先的轨道上拉。
“孙兄说得对, 有真才实学之人, 哪会在这时就挂念府试没考过该当如何。”
“就是,要我说, 大家既然都是读书人,那都是奔着‘暮登天子堂’去的,现在就畏首畏尾,日后还有更多考试呢,那还怎么坚持得住?”
“所以说,还是得学的扎实啊,才能给自己信心。”
这些话一出,在场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尤其是那些本来县试就排名靠后的学生——府试考生共一百九十二名,只有前四十八位才算考中,成为童生。
这个比例让人想给自己自信都不太行。
朝廷规定,凡家中清白之男子,只要有村中德高望重之人推荐,有廪生做保,且与其他考生结为五人互保,皆可报名参加县试。
因为没有年龄限制,导致下到八岁蒙童,上到耄耋老人,只要感觉自己能行,都去参加过县试。
但县试容易参加,府试就没那么简单了。
府试的报名者必须为本年县试的考中者。也就是说,今年二月中了县试,才有资格参加府试;但若是府试未中,那么……来年得重新再考一回县试。
县试考卷确实不算难,但那考试环境,那寒冷程度……总之何似飞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相信有同感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一百九十二进四十八的考中比例,却冷冰冰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在场有多一半学子都是来‘陪考’的,且会喜提来年县试入场券一张。
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一般不会主动刻意的提出来,毕竟府试压力已经够大了,再说这个,心态容易把持不住。
孙公子和他的好友无端说起这个,且眉间满是洋洋得意,真让在场书生们气得牙痒痒却对他无可奈何。毕竟孙公子和他的那些好友都位列宁水县县试前六,府试不出意外是会通过的。
有人气性大,小声道:“不就是炫耀么,嘁,有本事考中了秀才、举人再去炫耀啊。”
陆英这会儿也满脸尴尬,他原本只想跟似飞兄说说那可怜的踢翻尿壶的考生,没想到却被此人借着这由头发挥一通。
正在众书生之间氛围凝滞时,一个拎着书篮的矮小考生被衙役带了来,他在周围环视一圈,目光定定的落在何似飞身上,腿脚一动,直奔他而去。
“何、何兄台,你答卷太好、太快了,呜呜,每次看到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一边看你答卷一边点头,然后你每次都在我写一半时就交卷了,我心好慌。”
陆英满目茫然的看着这半大小孩,迷迷瞪瞪的询问:“似飞兄,这、这是谁?”
在场书生已经很快替他解答了:“宁水县神童案首,吴参。”
场内一片安静后,紧接着是一阵议论:“何兄台……那少年难道就是写出‘一从梅粉褪残妆’的木沧县何似飞案首?”
“没错了应该,你没听神童说知府大人看他答卷时颇为满意的神态么?”
“啧啧,我本以为我交卷已经够快了,但我来时这位兄台已经靠墙小憩了。”
何似飞身边很快围拢起一群不认识的书生,有的夸何似飞诗作写得好,有的说对他仰慕已久,还有的说希望日后还有机会再见……
就连原本挤在何似飞身边的陆英这会儿都掺和不进去。
陆英偶尔能听到何似飞对这些书生们礼貌又客气的回应,心中羡慕之余,又露出一个笑容——似飞兄真的很厉害,在县城时就备受他们这群蒙童敬佩,到了府城依然能熠熠生辉。
幸好世上也就这么一个何似飞,要是再多来几个,真不给他们这些普通人活路了。
陆英如是想着,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息。一不留神瞥到了方才炫耀的孙公子等人,只见这位公子正咬紧牙关,一脸的不忿却又不敢言。陆英心情大好,心说让你炫耀,炫耀那么久也没什么人去主动同你结识。
等所有考生交卷完,衙役挨个仔细检查了各自号房,发现没有涂抹、誊抄小抄之外,就让大家各回各的号房,休息一晚后等待明日下发考卷。
何似飞再次被锁在那小小的方寸之地,点燃蜡烛,将桌板与坐板一起平铺在地面上,寻思自己该怎么睡。
这号房宽三尺半,深二尺半,无论怎么都窝不下如今个儿高的何似飞。并且,何似飞还要注意自个儿不要碰到那瓦质尿盆,睡姿成了难上加难的事情。
此时年纪小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
他对面那吴参才刚过十岁,身量没怎么长,在这小小的号房里甚至还能蹬直了腿休息。
何似飞叹了口气,将自己外衣脱下来,反裹在身上——这样在睡着后更能长久的维持体温。
随后,将腿委屈的蜷缩起来,凑活着躺下了。
何似飞本以为自己估计只能这么躺一晚上,没想到自己这十四岁正在成长中的身体还是觉多,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待到他醒来时,周遭一片漆黑,但却并不那么安静,有梦呓的,有打呼噜的,还有……磨牙的声音。
这给原本肃穆的府试平添一份生活气息。
但在这种环境中再想睡着,那就有点难了。
何似飞觉得自己大概睡够了,只是腿麻得不行,他坐起身,背靠着墙壁,双腿平直的抻在木板上。
待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透过只有一半的号房门,何似飞能看到那残缺了一些的月亮,还有远处高耸的大行山。
不一会儿,有衙役巡逻的脚步声走近,他们没举火把,但有佩刀与腰牌碰撞发出的细碎声音。
何似飞数着他们巡逻的次数,大约在第三十七次时,府试第三场第二日考试,正式开始。
纵然昨儿个被那十岁神童案首给‘呜呜’的控诉一番,何似飞今儿个还是没有延缓自己交卷的时间,他写好检查完便上交答卷。
总归是急着回去沐浴和吃午饭的。
一出府试考棚大门,何似飞就看到那抱着个食盒,正偏头靠墙休息的少年。
似乎察觉到有人看自己,乔影立刻惊醒,那眼眸中的戒备在看到何似飞的瞬间便如云雾散开,露出清澈的笑意。
乔影两步跑到何似飞面前,压低声音问:“怎么这么早就出来,我还以为你会在午时过后才写完卷子,怕你饿,给你带了饭食。”
他们走离了考棚区域,才用正常声音说话。
乔影说:“我记得你去考试只带了馒头,吃一日半的馒头哪行,前面有个棚子,咱们进去吃些东西再回客栈。”
何似飞是那种对生活很有规划的人,且非必要之事,他鲜少会打乱自己的安排。
比如他在那狭小的号房里窝了一晚上,便想着回来赶紧沐浴,随后再吃饭。可这个想法却在看到知何兄手中食盒的瞬间就消弭了,此刻听到知何兄的安排,他没有不答应的。
他低着头吃饭,听到知何兄说:“府试……考得如何?”
何似飞莞尔:“尚可。”
“哦,我听说号房都很窄,很小,你这样的……怎么睡啊?”
这回轮到何似飞惊讶:“知何兄没考科举么?”
虽说之前介绍自己时晏知何未说过他有科举名次,但看着晏知何的字,还有他对四书五经的了解,何似飞便下意识觉得他至少也是一等的秀才,就是廪膳生之列。运气好点,可能还是个举人。但何似飞觉得以知何兄这等见识,至少得沉积一年半载,去考去那解元之位,而非考个普通名次的举人。
乔影眨了眨眼睛,他深知何似飞直截了当问出来的缘由——这代表他们的关系已非普通朋友了。
要是放在以前,似飞贤弟会轻描淡写的略过科举这件事,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毕竟别人不说的事情,大概都有什么隐情,多问会讨嫌。
但对于关系亲近的人,却可以更进一步的问询。
乔影想要告诉似飞贤弟自己是哥儿的话都到了嘴边,又生生卡住。
告诉了之后,似飞贤弟就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了。他还会这样和自己同桌交流么?他还会簪花赠诗给自己么?他、他还会把仅有的一碗粥分自己一半么?
最终, 乔影斟酌着说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自身原因,不适合考科举。”
这句话可以有多方面的理解。
可以是晏知何身体有某些隐疾, 不适合参加科举;亦或者是他曾经犯下过什么错,被科举考试永不招录;最后,有一个非常离奇,却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是猜晏知何不是男子。
乔影说完后,抬眸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何似飞。
此刻, 他真是希望何似飞猜出来,又不希望他猜出来。
何似飞被知何兄这么看着,心中有了一瞬间的紧张感,他搁下早已停了的筷子, 同样看着知何兄,认真说:“那小弟便少了一位能分享其高中喜悦的兄长。”
他果然没猜出来, 乔影想。
毕竟, 在有足够的证据之前, 没人会把自己认为是‘兄长’的存在猜为哥儿。
但何似飞这句话太温暖了, 温暖到有那么一瞬间,乔影想哭。
——作为一个自小就被教育说“你现在造作可以,但等你十五岁,等你到了年纪, 你就要嫁人,到时你就要相夫教子, 安于内宅, 当你相公的贤内助”的哥儿,作为一个从小就叛逆无比的哥儿, 作为一个君子道义诗文歌赋学得比大多数男子还出彩的哥儿,乔影不甘心当一个居于内宅的贤内助。
一点也不甘心。
乔影偏了头,不着痕迹的眨去蕴藏在内心十多年的悲哀。再回过头来又是此前那副对科举很好奇的模样:“贤弟,你可还没说,那么窄小的号房,夜里到底怎么休息的?”
何似飞快速扒了饭,一边把碗筷收拾进食盒,一边说:“先把书篮里的东西都收拾好,放在头向的这一侧,然后脱了外袍反裹在身上,把膝盖蜷缩到肋骨附近,就能窝起来睡了。”
乔影:“……”
这句话真的很有画面感了。可看着站在他面前拎着食盒的似飞贤弟,看着他这身高腿长、俊朗矜贵的样子,乔影依然很难想象他是那么委屈的蜷缩睡觉的。
那样睡觉恐怕都不能翻身吧?
何似飞没讲的是,确实不能翻身,毕竟一翻身,动作一大,可能就不小心踢到尿盆,那要是倒了,睡不了就算了,第二日肯定会无心答卷。
当时何似飞睡着前就在想,自己这姿势,今儿个肯定是睡不着的,也就不担心踢不踢的问题。没想到他居然就着那姿势给睡着了,并且一夜都没怎么动过。
两人回了客栈,何似飞先回去沐浴一番,下午乔影问他要不要同去大行山脚下的文庙。
何似飞当时正在用帕子绞头发,失笑:“拜文庙不都得考前去么,现在都考完了。”
乔影没考过科举,也并不知道这些只有科考书生们才会在乎的事情。
还是这几日他听到客栈里有人说前些日子考生们都去拜了文庙后,才想起那些日子似飞贤弟一直同自己辩论策问问题,别说去文庙了,就连客栈都没出过几回。
乔影听到何似飞的话,说:“那些书生考前都是一个人拜,一个人求自己能考中;你虽是考后才拜,但我陪你一道,我祝愿你能考中,高中案首!我们有两份愿望,虽说时间晚了些,但怎么着也比那一份愿望跑得快,文曲星老爷能先听到我们的愿望。”
何似飞绞头发的手顿了顿,转头去看晏知何。
初识那日,少年指尖银针翻转仿佛还在眼前,何似飞本以为这会是一位有热血肝胆、嫉恶如仇的侠客,后来有了交情,知何兄确实颇有大侠风范——他的侠气不仅表现在出手救人,还表现在不吝惜学识,毫不藏私的同自己辩论、分析。
得一知交如此,实乃人生之幸。
只是,何似飞万万没想到,侠客亦有柔情之时。
他答应道:“小弟却之不恭。”
两人脚程不慢,赶在傍晚考生离开之际便回到了客栈。
何似飞是因为此前经常跑步,走路速度才不慢;乔影身为哥儿,走路从不像世俗管教下的哥儿那样注意仪态,是因为他自小习武,即便力量方面天生弱于男子,他还是在敏捷和技巧方面下了狠功夫,因此在加快速度时不会显得忸怩。
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行为处事,都看不出一点哥儿姿态的乔影,任谁一眼都难以猜出他的哥儿身份。
府试结束后的悦来客栈可以说是热闹非凡。
这客栈虽然贵,位置却距离学道街尤其近,再加上饭食好吃,服务周到,还是有不少外来学子喜欢住在这里的。
何似飞同乔影刚踏入悦来客栈,便有人眼尖的认出了何似飞——
“何兄!”
“何案首!”
“真的是何兄,何兄交答卷好快啊,我等心中佩服至极。”
“何兄昨日那首诗文做得如何?”
书生们都是好意,何似飞回头看了晏知何一眼,见他也跟上来,便同他一起加入众人的讨论。
这时候的讨论主题无非是‘对答案’和相约去喝酒游玩两种。
何似飞以自己年纪尚小,不易沾酒婉拒了大家的好意。有人笑着起哄:“何兄,十四岁不小啦,明年就该相看媳妇了。不会喝酒怎么成?”
在场大部分书生都比何似飞要大个两三岁,基本上是属于已经定亲或者是成亲的状态,对这些话题颇为感兴趣。
“就是啊,何兄,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定亲了,现在就等我考中府试成亲呢。这年纪不小了,可以喝酒的。”
何似飞心想这个年纪身体还未发育完成,过早沾酒精可能会影响发育,他自然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大家既然同考了府试,便算作同窗,更别提现在又同住一间客栈,关系自然紧密了一些。考前他们不能把何似飞这个名字与长相对上,现下好不容易混了个脸熟,自然要多说几句话。
“只是喝酒,咱们都还没成亲,不去那些腌臢地方,只是找个巷子里的小酒馆,尝尝这行山府的佳酿。何兄,一道去呗?”
“何兄诗文写得那么好,喝了酒指不定更有灵感了!”
说到兴奋处,有人甚至自来熟的上前拦住何似飞的肩膀。
乔影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眼神中带着自己未曾察觉的……忿忿。他作为似飞贤弟的兄长,还没这么搭过何似飞的肩膀呢!
似乎是察觉到知何兄的视线,何似飞不着痕迹的转开这人的手,转而一把揽住了晏知何。
乔影:“!”他肩膀当即紧绷起来。
幸而何似飞虽说揽住了他,却动作很轻,也就是说,他只要随便动动肩膀,何似飞的手就下去了,不会继续搭在他肩膀上。
这是把选择权给了乔影。
乔影这么聪明,当然能感觉到似飞贤弟的想法。
可他……不想避开。
乔影只感觉自己脊椎到肩膀处,只要接触到似飞贤弟的位置,都正在逐步发烫。
但发烫之余,乔影还在听周围人劝酒,他其实不明白这些人方才还好好地讨论那‘黄花如散金’到底是菊花还是油菜花,怎地话题就突然转到了喝酒上。
他心里一点也不想何似飞去喝酒。
虽说文人的风流基本上离不开酒,但似飞贤弟年纪还小,现在天色又晚了,喝酒容易出问题。
可,他到底不能替似飞贤弟做决定。
乔影抿了抿唇,心想,被这么劝说,少年人一般是抹不开面子的啊。哎,到时他就厚脸皮跟在旁边,如果似飞贤弟喝醉了,他就背似飞回来。
总归不能让那些看起来臭烘烘的人背了似飞。
就在此时,乔影听似飞笑着说:“既然在下已经到了相看姑娘的年纪,那在下人生中喝得第一杯酒,可得是同娘子的定亲酒了。这样,等在下定亲后再豪饮三千杯,兄台们如今莫要劝了。”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是那种真正的开怀大笑,没有一点嘲弄的意思。
“果然,还是何兄够风流。”
“这话要是传出去,满府城的姑娘都该心悦何兄了。”
“可不是么!”
唯独乔影在听到‘定亲酒’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怔愣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