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同样走过来擦汗的书生听到沈勤益的话,忍不住搭茬:“老童生们自然不算什么,但还有些世家子呢。”
此话一出,何似飞都来了几分兴致。
说到底,他所处的木沧县,到底太小太偏,连一个能称得上‘世家’的门第都不存在。那行山府府城倒是有一个能与‘世家’擦上边的家族——花家。
花家如今的嫡长子花如锦便是连中小三元,且担任了行山诗社的副社长职务。
两月前府试放榜,花家管家还去专门看了的。
见何似飞看过来,那书生像是受到鼓舞一般,立刻打开话头:“罗织府的罗家……诸位可曾听说过?”
何似飞不知,沈勤益考过院试,对罗织府并不陌生,但对于罗家,他想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罗织府,紧邻着咱们行山府,但因其地域辽阔,且中间有运河通过,比咱们府城要富足不少。那罗家,好像是罗织府第一大家族。”
“岂是‘不少’二字可描述的?”书生比何似飞他们看起来大几岁,已经加冠,“罗织府府城可不仅仅是一府中心,还是咱们整个瑞林郡的中心呢!”
何似飞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现在身处绥州、瑞林郡、行山府、木沧县、牧高镇、上河村。
此前考县试,要从村子里到县城;考府试则要从县城去府城;那院试,自然得去郡城考。
朝廷为了方便管理,一向是相邻几个府城并称为‘郡’,其中最大的那个‘府’的府城便自动上升一级,称为郡城。
而罗织府、行山府,还有周围其他两个府城皆属于瑞林郡,罗织府作为周边几个府中最富庶的存在,其府城亦是瑞林郡的郡城。
书生说:“我弟弟、哎,我弟弟读书比我厉害,我还没考院试呢,他前年就先考过了。他说,他同窗考试的有一个罗家的旁系子弟,那学生很厉害,气度不凡,为人又谦逊,在他们那一批考生中有很大威望,是有望夺取案首之位的存在。”
周兰甫见他们仨围在这儿,自己也跟过来,听了这句立刻颔首:“是,我便是那年考的院试,那位罗兄,我也略有耳闻。不过那年从咱们行山府杀出一个花如锦,虽然考前名头不如罗兄响亮,却以完美的答卷,精妙的诗文夺得了院试案首。”
周兰甫虽然不常讲话,却是县城书生中难得的好脾气,旁人向他请教问题更是有问必答。书生一见到周兰甫,立刻拱了拱手:“兰甫兄。”
“函如兄。”周兰甫回礼。
函如兄继续说:“那年是咱们行山府的学子夺魁,但听罗织府的百姓说,那是因为罗家的嫡出小公子正在外游历,没来得及参加那一场院试。不然,夺魁的就是罗家嫡出公子了。”
周兰甫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对此一点也不知情。
沈勤益也有些纳闷:“函如兄,这是哪儿听来的,我今年二月去考院试,怎么都没听到这些——诶,等等,我想起来了,我在茶馆喝茶时,好像听有人说那罗家公子要游历归来了。”
不过这种零零散散的消息,沈勤益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可不是么!”函如兄道,“我弟在府学念书,知道的消息能多一些,他说那位罗公子两个月前就被家人叫回罗织府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准备恩科。而且,除了这个,郡城还有其他两个世家,好像都有嫡系和旁系的公子准备参加今年恩科呢。”
沈勤益听得头都大了。
这种世家培养出来的子弟可比县学还要强——县学一个学堂里有接近二三十人,世家呢?一般都不到十人。
即便夫子水平与县学相当,但世家公子的人数少,夫子给每个学生分到的关注就多些,更能有针对性的提高。
并且,世家子弟平日里除了学习外,骑马、射箭、琴艺、棋艺……基本上一个不落。他们呢?他们平日里最好玩就是蹴鞠了。琴艺棋艺县学倒是有教,但大家都谈得、下得马马虎虎,平日里也甚少练习。
此前沈勤益还觉得何似飞一定能在院试拔得头筹,听函如兄这么说完后,立刻劝他:“似飞,要不明年八月再下场考?反正就一年。”
连中小三元这名头多好听啊!何似飞已经中了俩案首,就差最后一个,可不能被别人给夺去了。
函如兄还想再说什么,蹴鞠场内有哨声传来,大家立刻站起,过去进行下一轮比拼。
这些话题倒被抛在脑后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罗织府的三大世家,还有其他府城的稍大些的家族,都有人在思考着要不要让自家嫡出子弟参加今年恩科院试。
“罗家那嫡出公子是其一。”
“行山府花家,小三元花如锦还有两个弟弟,也都是童生了,不晓得今年参不参加恩科。”
“罗织府的云家,虽说他们嫡出公子都考过了院试,但有几个旁系子弟也都声名在外啊。”
“……”
“别忘了,行山府还有位作诗奇才何似飞,今年四月刚过的府试。”
第87章
“推迟一年参加院试”,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如果真这么做了,其他科考——乡试、会试和殿试, 就得连推三年了。
这么算下来,就算何似飞能顺利考上去,那考中进士的日子得比今年参加恩科晚上足足四年。
且不说为了陈竹当周兰一正妻而答应周老爷的事情,不说若能早些考中进士, 便可以早些入新帝的眼,日后仕途也能攀爬地快些, 单单说他答应了知何兄要在两年内去京城寻他,那也是不能放弃今年恩科的。
蹴鞠结束后,不出意外何似飞身上又被远处围观的姑娘、哥儿们砸了一身荷包绣帕,沈勤益看得直冒酸水, 不住偷偷瞥那群姑娘哥儿们:“我家那位可没给你扔吧?没吧?”
这个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似飞唇角还挂着赢了蹴鞠比赛而开心的笑容,难得耐心跟沈勤益瞎扯:“醋坛子翻了?”
今儿个这场蹴鞠比赛双方实力基本上没有差距。大家来回拉扯, 你赢一分我赢一分, 全程都十分紧张刺激。
能赢得这样的比赛, 何似飞自然开心。
似乎是看到何似飞在笑, 姑娘那边又发出一阵呼喊。
沈勤益凑近他:“咱打个商量,能不能别在姑娘面前笑了啊,上回我家那位让丫鬟给我递信,我满以为她思慕于我, 想我了,哪想到是她的好姐妹在打听你家到底给你订亲了没——打听你的婚事, 都打听到我这里了。似飞啊似飞, 我劝你早早从良嫁了吧,整日这么招蜂引蝶, 兄弟们得多羡慕啊!”
何似飞:“羡慕就帮我一起捡。”
沈勤益弯腰捡香囊,捡了一会儿他开心了:“确实没有我家那位的,嘿嘿。”
陆英笑他:“出息。”
何似飞捡这些绣帕的原因倒不是为了收——他们将地上香囊绣帕全都捡起,何似飞抬手请了一位丫鬟过来,让她将这些带回姑娘们坐的那边。
小丫鬟凑近了看着他就害羞,自然莫有不从。
沈勤益小声嘀咕:“这就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啊。”
何似飞的心思全在恩科上,运动过后,回去拉伸、沐浴,待头发晾干时,便铺开一张纸,开始写策问。
现在已至六月,距离八月初三的院试只余两月,他已经不再想着扩宽、延伸策问答案的广度与深度,而是就书写的规整程度和读起来是否朗朗上口的程度做‘专项训练’。
院试不同于县试和府试时策问只要求写到点子上即可,院试还对策问的书写格式有多方要求,虽不至于像后世的八股文一般严苛,却也差不太多。对于字数多少、音节协调、平仄对比等都有各项明文要求。
何似飞自打一开始学着写策问,便被老师按照科举的要求来,但总体来说,还是不如真正的乡试、会试那样严格,只是要求读起来平仄有对比,朗朗上口罢了。
现下何似飞自己却是朝着完美的骈文方向训练。
——为了能早日、顺利去往京城参加会试。
当晚,何似飞躺在床榻上,闭了眼睛,听着外面更夫的打锣声,正要陷入睡眠,忽然想起蹴鞠前赵麦掌柜前来找他商议的事情——
“何公子,京中那位贵客又来了,不过他自从第一年六月在这儿买了十二生肖木雕后,昨年六月就专程派人来了,这不,今年又来了。不过贵客今年提了要求……他想要一树海棠,价格您随便开。我想着试探一下价格,他最后也漏了口风,就算是您说上千两银子,都成!只要您能雕好。”
何似飞最近不想再费大劲雕刻大件儿的木雕。
毕竟他现在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院试,时间快不够用了。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花的都是陆英他们仨还给自己的十九两银子,再不雕刻赚钱,他去郡城的路费都不够了。
不过,去郡城的话,五十两银子肯定足够,他只要雕刻三个小件儿,基本上就够了。
所以何似飞并未一口答应赵掌柜,只是说自己会如实告诉背后那位大师,看他的考量。
赵麦掌柜显然看出了何似飞的拒意,担心何似飞不将此事说给那位大师,只好再三拜托,希望他能多劝劝木雕大师,毕竟这是一桩大生意。
何似飞原本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排在他心头第一位的只有恩科。
任何可能干扰恩科的事情,暂时都得靠后。
没想到临睡前想起了那要求的‘一树海棠’,他可没忘记自己在府城卖了一块海棠木雕。
难不成这也被京城那人给买到了?
何似飞眉尖皱了皱,显然不想被麻烦缠上。
他自己雕刻的木件儿自己明白,从第一批十二生肖镂空木雕开始,他就一直在更换走刀手法。毕竟起初他雕刻时,自己年纪小,骨头还未完全长好,手腕受不得大力,都是借着巧劲儿雕刻的。
后来他开始把雕刻当作磨砺浮躁性子的手段,练得多了,走刀便愈发熟练,颇有几分上辈子的风范。
任何事情都是熟能生巧。
就雕刻而言,纵然何似飞有上辈子的记忆,但依然是后来雕刻的比早期的要好很多。
因此,卖给那京中贵客的‘十二生肖’和‘东阳木雕’,摆在一起,就算说是两个人雕刻的,估计都有大把人相信。
这两份木雕唯一的相同处,恐怕就是那隐蔽之处刀线勾勒出的翅膀图案了。
何似飞所不解的是——难不成真有人就凭借着这翅膀图案,认定他了?
夜半总是适合思考的,何似飞甚至思维发散到这翅膀图案难不成与京中那位贵客所钟爱木雕师傅的标识相同,所以对方把自己的木雕当成了那位师傅的,这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买他的木雕。
这可能性也太微乎其微了。
何似飞心道,不仅这点,还有一点奇怪之处,对方怎么会要求‘一树海棠’,难不成他真的又买到自己在当铺当掉的海棠木雕?
按理说,在这么一个交通不便的时代,京城到行山府,快马加鞭要走二十来天,坐马车更是得两个月之久,对方当真不大可能买到这海棠木雕。
这个问题绕来绕去,关键点在于对方怎会如此神通广大,且对方为何就要认定他了。
实在思考不出结果。
即便如此,何似飞依然不打算雕刻那一树海棠——太费时间了,这么大件儿的东西,少说也得雕刻七八日。他不能为此耽误恩科。
翌日,午间,何似飞独自在余府偏厅里按照老师要求做完算学题,写了一篇策问,吃完饭后回家去拿了一块去年九月雕刻的大件儿。
麦家木雕二楼。
“赵掌柜,我家先生说最近疲累,不接大件儿,不过京中贵客远道而来,这件牡丹图是他耗费极大心力雕刻而成的,且看贵客是否满意。”何似飞说得委婉。
赵掌柜只当那位大师可能年纪大,操不动刀了,不然何小公子昨儿个也不会把拒意表露在明面上。此刻,看着何小公子拿出的这用东阳木雕手法雕刻的牡丹图,心中感动与感慨俱存——定然是何小公子念旧情,担心自己被那京中贵客记恨,所以才拜托大师拿出了这么一件藏品。
他连忙说:“公子照拂,赵某人心领!您放心,今儿下午我定跟那贵客好好说说。”
见何似飞要走,他又赶紧叫住,说:“公子,您还没开价呢!”
这块牡丹图比昨年卖出去二百八十两银子的木雕还要精致三分,且牡丹纹路细腻,盛开的极为漂亮……
赵掌柜想,就是四百两银子,也是当得起的。
何似飞:“与昨年同价吧。”
说完,就下楼出了店铺。
可能是由于上辈子生活物资紧缺,金钱无用,何似飞对金钱一向不怎么看重,也没多少攒钱的意识,够花就行,不够了再赚。
当晚,赵麦掌柜来到何似飞的小院,还没进门,透过门缝便看到少年在院中一个一个的做着俯卧撑。双腿颀长,脊背线条流畅,可能是因为太热,再加上院里只有他一人,便将袖子捋到手肘处,露出紧实的小臂和劲瘦的手腕。
随着他的动作,能清楚看到小臂那不甚突出但却仍极具力量感的肌肉紧绷、收缩、紧绷、收缩……
年逾不惑的赵掌柜心头不禁泛起羡慕,想着县城流传的那什么——“要嫁就嫁何家郎”,感觉当真颇有道理。
赵麦赶紧咳嗽一声,然后敲了敲门。
何似飞开门时,衣衫已经放下去,遮住了小臂,只是额头的汗水还来不及擦去,眼睛里映着天边橙色的火烧云,少年气尽显。
赵麦开门见山:“公子,那人说他们不能立刻给出答复,得再等等。”
何似飞问:“此前找掌柜买木雕的,可是此人?”
“第一回确实是他,不过第二回,是他家一位侍卫,带着这位的信过来买的。”赵麦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了。
何似飞心道,那前两次买木雕,都是这位主使的,可第三回……这位居然也要请教上头的意思。
那句“再等等”,可不就是等上面给出意见么?
只是这京城一来一回,得数月吧。
那着笔生意是做不成了。
何似飞颔首表示知晓,打算下回换几个当铺去当掉一些小木雕,换取去郡城的路费。
结果,不料七日那边就给了答复,确认买下这块牡丹图,给银子时极为爽快。
何似飞囊中再次多出二百八十两银子,便不用去当铺,只需要专心读书。
很快就到了七月中旬,老师那边来了封信,说还有月余便会回到木沧县,但这月余何似飞也是等不起的。
在七月十六这日,何似飞给老师书房镇纸下压了厚厚一封信,翌日便背起行囊,同三两同窗,一道启程前去罗织府。
这回,他们选择先坐船,到了行山府后再改换马车。
按理说下了船,在行山府渡口就能坐车出发,何似飞在问过马车还有半个时辰再启程后,脚步不停的去了趟悦来客栈,却得知知何兄在他离去的那日也离开了。
客栈掌柜还记得何似飞案首,对他是知无不言:“不过,我也不晓得那位晏公子是去其他客栈还是离开府城了,晏公子周身都是贵气,当时离开时身边还跟着几个看着就很……很厉害的侍卫,我也不敢多问啊。”
客栈伙计倒是机灵,说:“我当时在旁边扫地,我听到了,听到一个仆从说他们要去罗织府?罗织府不就是咱们郡城么!是吧,掌柜?”
第88章
何似飞谢别悦来客栈掌柜和伙计后, 又一刻不停的回码头,院试在即,不可因为私事耽搁行程。
所幸行山府府城同罗织府府城紧挨着, 坐马车的话,一日半便可抵达。
一行人七月二十未时自行山渡口搭乘马车,当晚宿眠于路边农户之家,翌日傍晚便抵达了罗织府府城门外。
“嘎吱——”
马车稳稳停在一座巍峨的城墙之外。
何似飞背着书箱, 抬指撩起马车帘子,天色微暗, 他能看到硕大的橘红色太阳正在那城墙垛口上盘着,一副老态龙钟,快要滑下去的模样。
城墙垛口两边各守卫着一位执戟士兵,看起来肃穆又庄严。
在此之下, 则是匾额上铁画银钩的‘瑞林郡’三字。
确实,自从罗织府成为瑞林郡首府后, 这匾额便从罗织府换成了瑞林郡, 府城也扶摇上升一级, 成了郡城。
何似飞想起沈勤益不知哪儿打听来的说法——
“那瑞林郡牌匾的另一面, 写着罗织府呢!太守大人爱民如子,不爱在排场上下功夫,就这么改了匾额。”
不知此事真假,不过周遭往来百姓面上皆无愁苦之容, 即使有挑着沉重担子的,也会前后呼朋引伴, 嘴里哼着陌生的腔调, 唱唱笑笑的往外城走去。
何似飞忽然想起一句“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 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1」
单是这民风,看起来就比行山府要轻松热闹。
“各位老爷,酉时还未过呢,没到宵禁,还能进城。”车夫在行山府赶马多年,自是晓得书生老爷们来郡城是为了考院试——院试考中后,那不就是见到县官都不用下跪的秀才老爷了么?
因此,他点头哈腰的管一车十来岁的少年喊老爷,神色里不见一星半点难堪。
世道如此。
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向来是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
何似飞等人结了车钱,卡在最后一刻通过城门,进入郡城。
城门口的士卒们见他们年纪小,全背着书箱,身边却连一个照顾的大人或者伺候的小厮都没有,想他们也是穷苦家庭出身,拼了命地读书来改善门庭,心中对这群半大小子们顿生好感,提点道:“你们来得有些晚了,今年恩科来考者众多,午间我换岗时便听说城内大小客栈被选订一空,只有那最贵的悦来客栈还剩余一两间空房,你们要想住在城内,估计只能去悦来客栈了。”
另一个士卒说:“我看悦来客栈都悬,半个时辰前不是还进城了几位童生么?我估计他们若找不到价格合适的空房,只能选悦来了。”
“几位小公子们还是赶紧进去吧,实在找不到客房你们再出来,外城空下的客栈还有不少。咱们知府大人下令了,遇到傍晚进城却找不到地方打尖的童生,皆可便宜放行。”
何似飞几人双手指端交叠于身前,与胸齐平,同时微微垂首,用标准的书生礼道谢。
守城的士卒同样抱拳颔首回礼。
三位同窗连同何似飞穿过城墙下长长的廊道,进入郡城。
一位同窗小声赞叹:“乖乖,郡城的守卫也太和气了,还给咱们说快没空房了。”
“这不是快到宵禁了么,可能是担心咱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郡城里瞎转,大半夜被巡逻的士兵逮住。”有人应声。
“那怎么办,咱们直接去悦来客栈么?我还没住过悦来客栈,听说光是咱们县城的悦来客栈都死贵的。”最后说话的这位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有十九岁,姓郑,去年刚得了一个大胖小子,养小孩比较费钱,因此现在囊中羞涩,听到‘悦来’这俩字就打了退堂鼓。
第一个说话的少年道:“我觉得士卒不大可能说谎,路上那么多赶来郡城的马车,估计有一大半都是来参加恩科的,内城客栈确实不好订了。但若是订在外城,光是在城外审查身份,再赶往考棚,路上就得耽搁大半个时辰,太耗费精力了。”
“咱们还是赶紧去悦来客栈吧,我可不想住在外城,上一场府试我就贪便宜住在外城,我滴个乖乖,清晨要进城,还得跟其他百姓一起排队,差点就迟到了我。”第二个叫王栈的少年径直提了建议。
何似飞没参与他们的讨论,趁这个时间已经询问了两个店家,得到了悦来客栈的准确位置。他背着书箱走回来,说:“悦来客栈在郡城主街上,距离此处稍微有些远,估摸着得走两刻钟,但好处是距离考棚近。听店家的意思,现在也只有悦来客栈还会空余些上等客房了。”
事情紧急,何似飞甚至没有用商量的语气,淡声道:“时间紧迫,客房售罄,不能再继续耽搁,现下应一道去悦来客栈询问是否有余下客房。那里虽价格贵,房间却不小,若只余一两间,咱们四个便凑活住一起,分摊房费。”
王栈当即响应,他吃了上回府试住外城的亏,这回就算是露宿街头都得留在内城,闻言立刻道:“何兄说得有理!咱们可以分摊房费,这样,郑兄所担忧的价格便不再是问题了。”
四人即刻举步出发。
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风度气度,有房子住才是要紧事!
期间他们遇到好几波找不到客栈打算出城的童生,一个个咬紧牙关,铆足劲儿了赶路。
两刻钟的路程被他们硬生生缩短一半,看到悦来客栈几个字后,一个个都抚腰喘气——背着这么沉一个书箱,还走这么快,当真累得慌。
唯有何似飞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因为天气炎热,额上鼻尖皆出了汗。
其他三人喘个不停,那么同掌柜询问订房事宜自然落在了何似飞头上。
伙计热情的给他们端来热茶,三人喝的期间,何似飞已经询问过了情况,转身过来同他们交流:“客栈还余下三间上等客房,一日价格在二两银子又一百文,里面有一张可供双人入睡的拔步床和一张小榻,可供三人就寝。”
伙计补充:“此外,咱们客栈还提供餐食、适量的笔墨、沐浴热水和浣衣服务嘞。”
年纪最大的陈康听到这价格,目光还是暗了一瞬,但想到不住这里就得去外城,他小声问:“一间房只可以供三人就寝吗?我们有四个人……不用床,自己打地铺可以吗?”
伙计摇了摇头:“因为热水、笔墨、浣衣等服务,人多了咱们店就……这,您这边四位老爷,要不两两住一间,还能一人睡一张榻?”
院试要考算科,大家伙儿基本的算术能力都有。
这客房一日二两银子又一百文,三个人住一人是七百文,两个人住一人是一两银子又五十文。
陈康苦着脸:“这七百文是我最大能承受的价格了,再多、再多……”
不比其他几位未曾成亲的少年,他年近弱冠,有妻有子,自然得承担起养家重担,即便有爹娘帮持,也不敢大手大脚。
何似飞道:“我可以一人一间,你们仨可凑一间?”
其余三人愕然的看向何似飞。
事情就这么拍板钉钉。
趁着伙计给他房内送热水的时间,何似飞询问了掌柜是否有一位名叫‘晏知何’的男子在此打尖落脚。
为了帮助掌柜的记忆,何似飞还添加了时间细节。
掌柜实在和气,还仔细查了四月和五月的住宿记录,少顷,对何似飞抱歉的摇了摇头:“公子,着实没有这位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