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为模型的前期工作都做好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各方人员的配合了,要对一个人进行行为分析和预测,就要掌握这个人尽可能完整的资料,详细到他看到一只狗会有什么表现,看到一朵花是辣手摧花还是无视而过,这些细节都决定了这个模型的精准度,从审判者里的埃瑞艾莉兄妹俩到每一个佣兵成员,从跟了裴曦近二十年的潘戎到看着他长大的江徊昂,从小时候见过他的师之盛到和他仅仅见过几面的秦飞易绍游,辛宓甚至还去监狱里走访了四大帮中的三个龙头老大,收集他们眼中的裴曦的资料,几乎要把裴曦这个人三十年的人生每一分每一秒都记录下来,输入到行为模型里,模拟出他在任何情形下的任何合理反应。
说到对裴曦的了解,最核心的人无疑就是江上阳了,不仅是因为他们相处得太久,更因为裴曦从来不在意自己在江上阳面前袒露自己的卑鄙无耻,江上阳再次把旭跃集团的事物暂时交给了他爸江徊昂,和辛宓关在一个屋子里单独相处了三天三夜,什么都没做,只是一直在回忆一直在述说,讲述关于裴曦的点点滴滴,记不清楚的就让辛宓给他催眠,属于他们的那十几年的时光像是漫长无剪辑的电影一样在江上阳的面前徐徐铺开,很快他完全不记得的事物也被挖掘出来,就像是蒙尘的镜子被擦去了那层灰似的,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去看清楚裴曦这个人,看他的喜怒哀乐,看他的桀骜不羁,看他的无聊疯狂,看……他们之间纠错缠绕的人生。
三天之后,潘戎破开了那个房间的大门,看到的就是两个胡子拉碴形容狼狈的男人,他们之中一个是优雅有度的江氏总裁,一个是光彩照人的明星医生,但是潘戎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瞧见了两个街头行为艺术的流浪汉,吓得他急忙一手一个拽着他们去梳洗吃饭。
辛宓和江上阳的嗓子足足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说话,干脆就沉默着整理那些资料,潘戎守在不言不语不动不作的裴曦身边,觉得整个楼层都安静得有些可怕……像是一座寂静的坟墓。
气候渐渐转暖,变得越来越热,辛宓为裴曦构建的行为模型也慢慢到了尾声,这一天,艾莉终于结束她的电影宣传赶回了北9区看望裴曦,裴曦出事的第二天她就回来过,只是得到的结果太让人心碎,她以为江上阳会做出更让人痛苦的决定,干脆就避开了,把最后一段相处时光留给他们夫夫俩,但是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时间都已经迈过炎热的六月大关,马上就要跨进七月了,埃瑞却隐约透露出这边还不放弃折腾的消息,艾莉怕她“嫂子”会做什么傻事,忙不迭的就奔回来了。
冲回来的艾莉看到打扮整齐干净、除了瘦了很多之外看起来也和以前没有太大区别的裴曦,当即就愣了,再一看江上阳坐在裴曦身边低声地念着网络上的新闻头条,隔得远远的,艾莉都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暖得让人心醉,她站在原地没有再靠近,侧过头去想跟潘戎开玩笑地说一句“这口狗粮吃得猝不及防啊”,但是嘴一张开,眼泪就从那双蓝眼睛里掉了出来,啪嗒落在她的白裙子上。
沉浸在实验之中就快把自己变成山顶洞人的辛宓就是在这个时候冲出来的,他就跟几个月前的萨纽尔医生一样激动得手舞足蹈,几乎是蹦跳着冲到江上阳身边,大叫道:“我成功了!江上阳,我成功了!”
江上阳的手猛地一抖,手里的电子板砸在了地上,他收紧了腮帮子的肌肉,力图不让自己的声音也抖得太厉害,“成、成功了?”
“对,成功了!我分析出来了!”熬夜熬得双目通红的辛宓像是疯了一样大叫道:“他的感情相信你,身体也相信你,但是大脑不信,所以他才会失控!”
江上阳茫然地看着他,“……什么?”
“你还没听懂吗?”辛宓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塞进江上阳的脑子里,好让他们的思维同步,“我是说,BOSS喜欢你,从第一次发病的时候他就喜欢你了,可是他的大脑跟他说不可以,他不听,他一直喜欢你,然后爱上了你,他的大脑和身体、理智和感情被分裂了,一部分在折腾你,一部分在保护你,元伍逼他选择的时候他选了你,大脑彻底没办法运转,所以他才崩溃了!江上阳,你明白了么,他爱你,他自始至终都爱你!”
江上阳的茫然加剧,“我……该怎么做?”
“告诉他,你也爱他,”辛宓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声嘶力竭而变得沙哑不堪,拽着江上阳把他推到裴曦面前,近乎期待地道:“他爱你,但是你没有回应,他的感情被理智压倒了,理智说你不爱他,所以他才会撑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稳住了自己发颤的声音,“江上阳,他需要你。”
江上阳停顿了半分钟,长久如一个世纪,“真的……可以吗?”
辛宓的眼神抖了一抖,“我不知道……但是我推算了上百次,65%出现的都是这个结果,概率过半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江上阳问:“如果错了呢?”
辛宓没说话了,只是难过地看着他,江上阳深吸了一口气,有点茫然地道:“我该怎么办?”
艾莉和潘戎目瞪口呆地听着他们的交谈,这个时候也终于回神,艾莉一咬牙一跺脚,跑过来大声道:“那就说!还能有什么结果比选择更糟糕的?”她推着江上阳又朝着裴曦的方向走了一步,裴曦的膝盖碰到了他的腿,艾莉喊道:“快说啊,嫂子,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哥的!你快告诉他啊!”
江上阳有些被动地站在裴曦面前,看着坐在轮椅上连轮廓都凹陷了的裴曦,看了许久,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伸出手去搭在他的肩膀上,俯下身,一个略显冰冷的吻落在了对方的眉心,然后退开,江上阳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是没笑出来,“你不是号称擅长琢磨人心么,怎么连我喜不喜欢你都看不出来?”
裴曦没有回应,沉默如同空气,江上阳目露挣扎,最终还是道:“那我说一次,你听不到的话就不作数了,”他弯下腰去看着裴曦,眼神渐渐哀伤起来,“裴曦,我……”他的喉头哽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道:“……我爱你。”
足足等了三分钟,裴曦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雕塑,原本激动的辛宓等人都愣住了,热烈的气氛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冷得惊人。
江上阳眼中的哀色更重,有些踉跄地站起来,看向辛宓,问:“……我是不是说得太迟了?”
辛宓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扭过头去看裴曦,他还是保持那样的姿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天荒地老。
第二百七十一章 我爱你
七月初,江上阳调动了一批资金,在G市附近的足鱼山上赶工修建了一条盘山小道,车都不能走,只能人力自己爬上去,可是想爬这座山的人都是冲着它的险峻去的,这条盘山小道鸡肋得很,可以说是只有成本没有盈利,北9区商圈的人都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但是江上阳还是力排众议,让施工队把这条盘山小道在几天之内修建完成,也不需要十分精致,只要确保能走人就行了。
江上阳也的确不是为了盈利,他是打算独自带着裴曦去爬足鱼山,辛宓的行为模型没有明显的成效,但是裴曦的情况也没有恶化,辛宓说可能是江上阳的情感表达得不够深,江上阳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去爬足鱼山,这一路他是背不动裴曦的,也没有足够的武力值来应对那座充满险峻的高山,只能通过修路这种方式来降低难度,期间无论是潘戎、辛宓还是埃瑞、艾莉他们都试图说服江上阳带他们一起去,不过江上阳始终没有点头,只说他自己应付得来。
他只是觉得,就算裴曦再也……他也要完成他们之间的足鱼山之约,十一年前,十一年后,两个人一起定下的近乎一模一样的约定,怎么可以至今都不实现呢?
七月流火,江上阳选择登山的时间就在小暑之后,天气很热,潘戎恨不得把整一锅绿豆汤装起来给江上阳带上,在他看来江上阳从来都是“柔弱”的,而裴曦本来是打不死的小强,最近也变得一个不留神就怕他呼吸都没了,他担心得眉头都锁得紧紧的,比裴曦和江上阳还吃不下,辛宓本来也满腹担心,看着潘戎这个样子,辛宓就火急火燎地去安抚他了,倒是让江上阳暂时脱离了他们两个人的联手紧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把不太需要的装备拿开——不用说,东西太多的话潘戎肯定会找理由让人护送他和裴曦上山的,哪怕那只是几个小时的山路而已。
登山当天,就跟之前江上阳强行决定的那样,不让任何人跟着,江上阳在太阳初升的时刻独自推着裴曦和潘戎他们告别,然后默默地踏进了已经十几年都没有再靠近过的足鱼山。
因为赶时间,再加上不想破坏足鱼山所在的这片原始森林的原貌,江上阳要求赶工的盘山小道就真的是小道而已,宽度大约就是两人并排的样子,刚好够江上阳推着裴曦的轮椅上山,只是时刻要注意那些经过一夜就能肆意生长的野草或者飘飞的枝丫落叶会不会卷到轮椅的轮子里头去,江上阳不敢让裴曦的轮椅自动乱跑,只能自己亲力亲为地背着一些食物和装备推着裴曦往上爬,比起十一年前几乎由这只妖孽一手把这些事情包揽完毕的省心,江上阳觉得这大概才是他经历过的最真实的翻山越岭,哪怕脚下就是修建好的路,但是每走一步都让人无端端觉得沉重,江上阳恍惚地看着这片依旧原始不改的地貌,记得十一年前的他和裴曦是分开走的,可那时候明明单独一个人都不觉得孤独,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呆在一起,江上阳却觉得头顶的七月晨阳直愣愣地晒了下来,也晒不掉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裴少,”江上阳调整了一下背上的背包,然后握紧了轮椅的扶手,微微低下头对裴曦道:“这一次就不分胜负,一起往上走吧。”
裴曦并不意外地毫无回应,江上阳的心情不再那么激动了,平静地推着他继续走,额角有汗水渗了出来,很快就聚成汗珠往下滴,他也没管,只是时不时地调整着裴曦的轮椅,就算是修了一条小路,这段长长的山路也并不好走,江上阳肩负着两个人的东西,体力消耗得很快,基本上是走一段路休息一段时间,原本六七个小时的路程恐怕会被拖长一倍,但是江上阳并不急,就这么慢慢悠悠地推着裴曦往上走,整个世界都那么安静,只有时不时掠过的鸟叫声或者是小动物窜过的声音作为点缀,蓝天很蓝,白云很白,有风拂过,压得枝叶摇摆,天与地那么大,仿佛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踽踽前行。
中午最热的时分,江上阳在一片树荫下停下来休息,给裴曦扎完营养针之后就自己默默地吃潘戎的爱心便当,养尊处优的江氏总裁走了一早上,脚底都磨出了泡,只好默默地再给自己的鞋底多加一层垫子免得磨得更厉害,他搞定之后忍不住抬头看向裴曦,然后拍拍旁边的背包,抱怨道:“我这几年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哑铃了,按理来说这些都应该是你背的不是吗?”
沉默了一会儿,江上阳又轻声道:“好吧,你都快要把我宠坏了,但是你欺负我的时候也不手软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依稀之间嘴角带了笑,只是那笑容太浅,外面的阳光太灿烂,一下子就把它藏起来了。
就像是出门郊游一样,江上阳也不着急,休息了一个多小时才重新启程,汗水湿透了衣服又干了,然后再度湿了,他推着裴曦往上走,一步一步,沉重却又毫不犹豫。
这一走又是数个小时,等到江上阳真正踏上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太阳都完全不见踪影的时刻了,潘戎他们到底还是不放心,早早就让人在山顶上安置了营地供他们休息,江上阳并没有去看去亮堂堂的明亮又舒服的营地,而是用力把裴曦推上最后一个陡坡,把他推到了可以俯瞰下面那片原始森林的山崖边上,夏天的晚风从下至上呼啸而来,把裴曦的长发高高吹起,江上阳抬手拈住了一撮长长的发,望着天上的星辰,时光在这一瞬仿佛轮回倒转,十一年前的夏天,十一年前的夜空,和此时此刻相比又有什么差别?
江上阳松开了那撮发,把手搭在了裴曦的肩膀上,说:“裴少,我们爬上来了,”夏天山间的夜晚还是比较凉的,但是他额角的汗珠仍然没能干透,他加重了手里的力道,重复一遍:“我们爬上来了。”
长风呼啸,枝叶沙沙作响,营地那边燃烧着的篝火堆发出干柴燃烧的一声爆响,除此之外,四周近乎悄然无声,远方不知有什么野兽长长地尖啸一声,啸声平息之后,天地漆黑,万物俱寂。
江上阳忽然觉得累了,很累很累,累得他都直不起腰站不起来了,甚至好像连过度工作了一天的肺部都开始罢工了,他不得不弯下腰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脑袋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他有些艰难地用力呼吸着,觉得脚疼,腰疼,肺部疼,喉咙疼,头也被这夜风吹得疼,浑身哪儿都累,哪儿都疼,他养尊处优了小半辈子,好像从来都没有遭受过这样的罪,他难受,难受得委屈,委屈得蜷起了身子趴在裴曦的膝盖上,用力抓紧他的手,有些艰难地道:“裴曦,我疼……”
如果是十一年前的裴曦,一定会一边嘲笑他太弱一边把他背起来,数落他到底翘了多少锻炼身体的课。
如果是十一年后的裴曦,一定会抱紧了他一边装作心疼喊着宝贝儿一边抓紧一切机会吃他豆腐。
但是眼前这个呢?
江上阳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就能避开这残酷的现实似的,近乎失神地呢喃着道:“裴曦,我为什么就这么疼呢……”
话到最后,已经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音来,江上阳困难地深呼吸了几下,但还是没忍住眼中的酸涩,他趴在裴曦的膝盖上,像是十一年前在火场里看着裴劲英的尸体被火烧毁的那一瞬间一样,眼泪刷拉就掉了下来,他咬着牙,一开始还在忍着,忍着忍着就忍不住了,断断续续的,痛苦地哭了起来,滚烫的眼泪掉进了裴曦的掌心里……
他忽然意识到,他也许就会像是失去裴劲英一样,再一次失去裴曦了。
江上阳决定带着裴曦在足鱼山上住下来,除了供给物质之外,他依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里,他就这么放下一切事务,孤独地陪着没动没静的裴曦住在足鱼山上,晨看朝阳,暮落见星。
只不过现实总会有那么点不浪漫的不美好,第一天的时候,江上阳尝试自己做饭,他的手艺仅限于做个速食面和在厨师打下手的情况下给他爸弄个凉拌菜,所以毫无悬念地把整个锅都烧糊了,他盯着锅里变成一团焦炭的米饭,然后看向裴曦,说:“十一年前也是在这里,你煮的饭很好吃,原来经常出远门打架也要学会做饭……裴少,你什么时候再做一次给我吃?”
裴曦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二天,江上阳成功煮了一碗鸡蛋面,没有糊,他瞄了一眼,干脆舀了一勺面汤喂给裴曦,后者无知无觉地喝下去了,江上阳一脸认真地问:“怎么样?”
裴曦不吭声,江上阳就自己尝了一口,然后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把糖当成盐倒进去了……
第三天,江上阳终于研究出了怎么样用放大镜生火,结果夏天的干柴易烧着,差点儿把火势蔓延到了林子里去了,江上阳急急忙忙找出灭火器把篝火灭掉了,灭完之后他一脸纠结地道:“裴少,我们今晚可能要吃压缩饼干了。”
裴曦没有回应,继续一动不动。
第四天……
第五天……
第十天,热辣辣的天气终于结束了,这天是阴天,到了午后的时候就开始下起了雨,江上阳把裴曦推回了坚固的帐篷里,这个时代的帐篷几乎能当随身小房子来用,江上阳也不担心雨势太大会有什么危险,只是想到下雨天的时候裴曦的脚肯定会酸痛,便坐在地上给他按摩,不能自主进行复健的裴曦只能靠着外部力量来保证肌肉不会萎缩,江上阳早就跟着潘戎学会了那一手按摩技术,不算很好,但至少是熟练工了。
江上阳替他按摩着,心不在焉地转向小窗户的方向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忽然道:“裴少,一百年之后,我们的骨灰不如就洒在这里吧,这一带都是签了不开发协议的原始森林,我们在这里呆着也挺好的。”
裴曦当然是不出声的,江上阳也不介意,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自言自语着,说着说着,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定睛一看,赫然发现自己中指上是光秃秃的,他和裴曦的订婚戒指没了!
江上阳惊得登时就开始在四周摸索,但是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急得不行的时候猛地想起下雨之前他一直在营地外面捡枯枝来生火,戒指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掉的……
江上阳也顾不得外面在下大雨了,穿上雨衣之后跑到裴曦面前亲了他一口,好像他能跑能动似的对他说:“乖,裴少,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一下,你千万不要乱跑!”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帐篷。
夏天的雨总是又大又刮风,江上阳一出去就被雨水扑得几乎睁不开眼,他适应了一下,这才艰难地顶着风雨跑到他刚才收集枯枝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杂草、灌木甚至是雨水汇聚而成的水洼,小小的戒指如果掉在这里的话根本连看都看不到,江上阳只能凭着自己的记忆在曾经走过的地方开始找,既然眼睛看不到,那就直接趴在地面上用自己的两只手来摸索,一边摸一边找,雨衣也遮挡不住这肆虐的风雨,他的衣服全都湿透了,水珠顺着脸颊往下滴,风一刮的时候骨骼都在本能地战栗,但是江上阳毫无所察,只是认真地、仔细地把每一寸土地都摸索了一遍,找寻那枚小小的戒指。
就好像丢掉了它……就丢掉了那份和裴曦仅有的维系似的。
在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天气中找东西真的很难,但是江上阳一点儿都不着急,他一次又一次地抹开模糊了眼睛的水珠,耐心地翻开杂草,搜寻积水的水洼,泥土沾在了狼狈的他身上,很快又被雨水冲刷而去,大概是太冷了,江上阳反而整个人都很清醒,在这些天里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甚至已经在回忆戒指的纹路,如果找不到,那就去订做一个一模一样的……
细说起来,裴曦和江上阳的订婚戒指都是裴曦一对一对亲手挑出来的,江上阳除了最后过目之外,前期也没有帮任何的忙,他有些分心地想,结婚的时候……也许他应该提前选好结婚戒指?可是婚礼筹备起来真麻烦,裴曦有经验,应该还是他包办了才对……
当他终于在一个凹陷的水坑里摸出那枚银色指环的时候,江上阳已经在雨里泡了近半个小时,手指被泡得浮肿,甚至因为一直在地面上摩挲而被刮出了无数的细小伤口,但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辛苦,反而一边打着冷战一边珍惜地抹掉戒指上的泥土,看到上面的划痕时露出了心疼的神色,江上阳决定要把戒指拿回去做一遍保养,于是紧紧把它握在手心里,爬起来往回走,可刚一爬起来他就扑通一声被绊倒了,整个人都狼狈地摔在泥坑里,手背和膝盖都被擦出了大片的血丝,江上阳皱了皱眉,握着戒指的手一直没松开,就这么攥着拳头再度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营地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江上阳突然发现他已经离开营地很久了,这就代表他留下裴曦单独一个人在屋子里也很久了,他顿时比刚才找不到戒指的时候更急了,几乎带着伤小跑起来,气喘吁吁地冲回温暖的帐篷里,当他拉开那扇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裴曦整个人都跌在地上,当即吓得几乎心脏停跳,江上阳下意识就想冲过去把人抱起来,可是脚下刚一动,他就顿住了。
摔倒在地的男人在江上阳愕然的注视下迟缓地、僵硬地坐了起来,黑发披散在肩膀上,被大开的门刮进来的风吹得飘摇不定,他瘦削苍白的轮廓像是电影里的吸血鬼,漆黑的眼睛装进了一个浑身湿透浑身狼狈的人的倒影,他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江上阳,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在地面上,磕磕巴巴,如同稚童初学,却也掩饰不住其中喷涌的怒火:“江……上阳!”
江上阳整个人都傻了,“你……”
裴曦恶狠狠地蹬着他,干哑的嗓子几乎破音:“暴……雨……你他妈……跑出去……找死……么?!”
伴随着那干涩而愤怒的质问落地的,是一枚银色的戒指“叮”地落在帐篷内干燥的地面上的声音,江上阳怔怔然地定在那里,背后是还在肆虐的暴风雨,面前是温暖的室内空间和一个正在生气的男人,可是此时此刻,江上阳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累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了,他只是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同样声音沙哑地道:“好久不见……裴曦。”
话音落地,他的眼泪也猛地砸了下来,江上阳再也按捺不住,扶住帐篷的门柱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红了眼眶,“还有,一直忘记告诉你,我——”他笑了笑,笑容里都是眼泪,“我爱你。”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结婚吧
八月,立秋刚过,旭跃集团的大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下午五点多的太阳仍然炙热得很,晒得路上的人都在打蔫儿,连飞行器都飞得有些费力,在半空中有气无力地掠过,所以当有一辆悍马咆哮着拐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彪悍又精准地冲进临时停车位时,整个懒洋洋的世界都仿佛被车声撕碎,凝滞的空气一下子流动起来,世界都开始变得鲜活了。
旭跃大厦门口的保安们似乎知道来者是谁,原本有些微微松懈的脊背一下子就挺直了起来,随着他们的视线转移过去,悍马车的车门也被推开了,驾驶座上踏出一条修长的腿,稳稳当当地踩在了滚烫的地面上,然后一个俊美英气的男人轻轻松松地走了出来,高高绑起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气之中打了个半圆的摆子,车门被关上,男人站直,有些过分白皙的皮肤在金黄色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但也无法给他的相貌增加一分瑕疵,男人的容貌就像是天生被造物主青睐,英俊而典雅的轮廓把他衬得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呃,如果是不知情的人恐怕会这么形容这个男人,可假如是知情人,大概只会苦笑了。
男人从车上下来之后站在原地停留了三五秒钟,抬着头望着旭跃大厦的顶层,折射的阳光迫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但他就像是能千里眼看清楚上面的事物似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暧昧不明,随即他就抬起脚往大厦一楼大厅走去,步伐并不快,有些慢悠悠的意思,经过那些保安身边的时候还很好心情地对他们笑了笑,保安们受宠若惊,其中一个人大着胆子道:“裴先生,江总十分钟前刚回来呢,您上去的话应该刚好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