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问过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Satan把盛了红酒的酒杯推给江上阳,而自己拿起了另一杯,他对江上阳举杯致意,很淡定,似乎并不担心审判者会在酒里面下毒,“有个人给我翻译说上阳这两个中文字的意思就是Sun/In/The/Sky,那很不巧,我和Wuotan就是Dark/In/The/Hell,就像是吸血鬼的标志是逆十字,但是他们变成蝙蝠的时候喜欢倒着注视着它。”
江上阳顿了一瞬,才拿起那杯红酒,和Satan的酒杯碰在一起,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血红的酒液晃悠着打了几个转,状似玩笑地道:“那吸血鬼也没有打算变回人类?”
“转化是不可逆的,就像只有吸血鬼咬人,没有人去咬吸血鬼,”Satan的表情微微古怪,像是笑容也像是站在地狱尽头的放肆嘲讽,“我只听过吸血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的故事,没听过有哪个吸血鬼变成人的。”
江上阳不说话了,和Satan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地喝完了手里的这杯红酒,大概是那句Sky和Hell的共鸣,让他们这一瞬间多少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当然,江上阳的共鸣在于他和裴曦的人生对比,也许人人都愿意相信他江上阳的胡说八道,也不会相信裴曦的实话实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有这种想法,不是么?
Satan放下杯子,笑叹道:“和Mr.江喝酒的滋味果然特别不错。”
江上阳保持微笑,“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喝两杯。”
“得了吧,不用说场面话,我就是个不受欢迎的混蛋,到哪儿都只有被人嫌弃的份儿,”Satan状似委屈地道,“连Wuotan都有人守着了,上帝还真是不公平啊,他明明应该和我一起做孤家寡人的……”他突然眉眼一转,露出几分狡黠之意,“说起来,我还真不能让他过得这么好,Mr.江你知道么,其实我身上没有带炸弹,你猜,我把炸弹放在哪里了?”
江上阳倒酒的动作一顿,“愿闻其详。”
Satan对他挤了挤眼睛,“你懂的,想要破坏手术的话,我何必自己跑来做人肉炸弹,只要把电源炸掉了不就行了么?”
江上阳稳稳地倒完了两杯酒,“这里有备用电源。”
Satan却说:“Wuotan的手术还在进行中,他需要仪器来维持生命不是吗?启动备用电源就表示仪器要重启,哪怕断了一秒钟……”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栋楼就“啪”的黑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术后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光亮却又在下一瞬间轰然而至,甚至能让人听到各种电器在刹那间停止又在刹那间启动的细微的嗡嗡声,在平时微不可闻,但在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得人耳膜生疼。
在Satan话音未落之时,灯光从一片漆黑到重新亮起也不过是眨眼之间,在主电源被切断的同时,备用电源迅速启动,果然在一秒之内迅速恢复工作,可是手术室里的情况又会在这一秒钟内变成怎么样呢?!
江上阳在断电的那一秒就豁然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瓶被他失手摔到桌子上,艳红的酒液咕噜咕噜地往外流,沾到了他白色的外套上,但他犹然未觉,怔怔然地盯着手术室那闪烁了两下之后才重新稳定下来的红灯,脑子都是空白的,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本应该是罪魁祸首的Satan却失声喊道:“Whathappened?!”
手术室和外界是隔音的,江上阳用力去听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最后只能作罢,目光移到了Satan身上,其实他的眼睛里并没有愤怒或者紧张之类特别的情绪,但Satan似乎吓到了,连忙摆手就道:“不是我做的,Mr.江,我和你在说话呢,哪里有空启动炸弹?”
江上阳淡淡地道:“但是,和Satan先生一起来的人没通知你什么时候会把电源炸了吗?”
Satan先是一愣,然后破口骂了一句脏话,很不爽地道:“我就知道那帮兔崽子不是什么好鸟!”
江上阳瞥了一眼已经全洒光了的红酒,语气还挺遗憾:“看来今天我和Satan先生的酒是喝不下去的了。”
Satan也颇觉没有面子,他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干坏事的,除了在裴曦手上栽过之外就没有吃过亏,这会儿一朝虎落平阳被犬欺,竟然在兴致勃勃装逼的时候直接一个大马趴丢了大脸,简直半张脸都被摔肿了,他立刻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捋袖子,一副马上就要去找人大干一场的架势,“下次再喝,我先去教训那几个不安分的兔崽子!”
这位Demon组织的老大显然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话音未落就转身欲走,江上阳却叫住了他,“Satan先生,能冒昧问你一个问题么,请问是谁请你来北联盟国的?”自从Demon组织上次入境兴风作浪绑架了一大堆商界名流之后,北联盟国完全把他们送进了黑名单,连全球的地下世界都不例外地再度兴起追杀魔鬼的热潮,Satan能这么顺利地进来,肯定是又有什么人贼心不死暗度陈仓了。
Satan停下脚步,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便道:“我没见过那群小喽啰的老大,但是听他们的口音,是你们北联盟国的人,而且他们提到一个名字,‘chenkun’。”
江上阳一愣,虽然Satan的读音不太准,但他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说的是陈昆,四大帮之一黑堂的龙头——巧合还是栽赃嫁祸?
“我就先走了啊,Mr.江,”Satan不知道怎么的就把走廊上一扇已经被智能锁住的窗户给打开了,半个人跨到了窗外,回头跟他挥手示意,“回见了,下回再一起喝酒啊,我们一起气死Wuotan,哈哈哈……”
他对杠上裴曦这件事还真是乐此不彼,江上阳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Satan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整个人往后一倒就不见踪影了,江上阳也没打算去追,回头去看走廊尽头,果然看到艾莉跟潘戎、辛宓他们正带着人着急地往回赶,瞧见他的时候都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艾莉直接扑了过来上下其手,悲愤地道:“嫂子,Satan那个混蛋对你做了什么?!”
江上阳一愣,在艾莉慌手慌脚拉着他来回检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白色外套上都是刚才失手摔了酒瓶的时候沾上的红酒,红彤彤的,冷不丁看上去就像是泼了一大片血液似的,江上阳拦住了艾莉的动作,对众人摇头,道:“只是红酒,他什么都没做。”
辛宓大松了一口气,他身上的外套破了个口,显然是跟人交过手了,“还好……”要是江上阳出了什么事,裴大BOSS非得弄死他们不可,与其让裴曦动手,他宁愿现在就去跟Satan拼命算了。
潘戎皱眉,有些不解于那条疯狗会这么好说话,“他就这么走了?”
江上阳打断他们的询问,压抑着声音道:“手术室里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之所以还能在Satan面前保持镇定,在辛宓他们面前也没有表现出急躁,完全是因为他现在没法儿得知手术室那边的情况,在潘戎他们跟他报告之前,他再急也没有用,自乱阵脚反而不好。
但是江上阳这么一问,潘戎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不说话了,江上阳心里一沉,然后就听到有人小跑着往这边靠近,江上阳回头看去,看到晚饭时见到的那个护士正冲着他小步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熟悉的单子,她歉意地道:“很抱歉,能再麻烦您签个名么……”她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刚才断电的时候手术室内部就自带了备用电源,三台仪器没有重启,但是有一台出了点问题,病人的心跳已经停了五分钟……我们会尽力抢救的,医学上也有很多心脏停跳超过抢救黄金时间还能被唤醒的例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被护士一脸抱歉盯着的江上阳也没吭声,在怔然一瞬后接过那张病危通知单和笔就签了字,潘戎想说什么,但是低头一看就看到江上阳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阳”字的最后一笔一下子就歪了一截,强迫症的人大概怎么看这个瑕疵都不顺眼,潘戎见状,能说的话全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江上阳看到这歪掉的一笔时停顿了一瞬,也没描补回去,直接就把东西递回给那个护士,轻声地道:“劳请你们……务必尽力了。”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得飘忽,几乎飘进空气里无法被捕捉。
那个护士离开之后,潘戎他们也不敢和江上阳多说什么了,他们心里也憋着火呢,确定Satan不会杀个回马枪之后就各自散去收拾刚才那一波攻击的首尾了,Satan的炸弹的确没有爆炸,还绑在电源箱那边呢,送Satan过来的那批人是费尽心思炸了供应这栋楼不远处的用于电力输送的高压电站,还好备用电源用的是自主发电,才能及时供应得上整栋楼的电力,差点一去不复返的潘戎和辛宓刚才则是被另一大批人缠住了,要不是艾莉过去帮忙,这会儿还脱身不了呢,看来这些人为了弄死裴曦都不惜联手合作了,在外面掌控局面的埃瑞接到他们的消息,跳着脚喊着要把来招惹他们的人全部干掉,明显是动了肝火了,好好的天然呆也禁不住暴走了。
Satan的临时倒戈也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好些个躲在暗地里的敌人都被心情不爽的他揪了出来暴揍的暴揍打死的打死,所以最后发泄完毕的Satan愉快地溜达着离开了,审判者众人追不上,但也睁只眼闭只眼地没使劲追了。
等到潘戎他们弄得差不多了,回来一看,发现江上阳坐在长凳上闭目养神,似乎是累了,身上那件沾了酒的外套还没有换掉,看起来触目惊心的,一点儿也不像是江上阳平时注重形象的模样,潘戎急忙在行李里翻出一件新的外套让江上阳换下来,江上阳这才注意到身上的污迹似的,“嗯”了一声之后从慢吞吞地把脏掉的外套脱下来,任由潘戎帮他套上。
刚才已经有护士出来通知他说裴曦在心脏停跳八分钟后又抢救回来了,但是江上阳没有急着松一口气,果不其然,他又陆陆续续签了三张病危通知书,一开始还觉得看到那张薄薄的纸就心惊胆战,后来都签得麻木了,要不是萨纽尔在手术室里一直没出来,他其实都特别想跟对方说一声不用这么敬业,是死是活,等彻底出结果了再直接通知他去看看就算了,这么一惊一乍的对大家的心脏都不好,可惜这个笑话有点不合时宜,江上阳也没真的吱出声,等到晨光熹微的时候,他才站起来走了几步放松僵硬的骨骼,然后去洗了把脸,靠近窗户边上的时候随意往下看了一眼,看到审判者的人正拿着高压喷水枪在冲洗空地上成摊的血迹,但不知道是被烟花爆竹声掩盖了还是他没留意,江上阳也不晓得他们是打了几个回合了,心道裴曦这条命还真的挺值钱,那么多人上赶着来拖着他垫背,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不算冤枉了。
这次裴曦可谓是布了一个大局,能惊动的人都被惊动了,审判者在他的筹谋下也经历了一夜血战,几乎算是来到北联盟国9区后的最大一场战斗了,潘戎站在走廊上的时候都一时没忍住靠着墙打起了瞌睡,靠近的话就会发现他身上都是散不尽的硝烟的味道,辛宓站在他旁边,盯着电子板上手术室内部的实时监控——这是裴曦照旧疑心病发作信不过那些医护人员所以安排的摄像头,不过场面有点血腥,除了监控人员之外也没什么人敢全程盯着,辛宓也是刚把权限骗到手的,也没敢明目张胆让江上阳看到——突然感觉侧边的肩膀一重,扭头便看到潘戎靠在那里,眼底的青黑明显得很,他的脸色一下子温柔下来,微微放松了身体,让潘戎倚着他休息片刻,有晨曦的阳光从走廊尽头漫步进来,尾巴尖儿踩在了他们的影子上,侧面看去,两个人的剪影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不可方物。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天晴万里,无雪。
裴曦的手术时间预定是二十三小时,九点钟的时候本来手术室的红灯就应该灭掉了,但是手术时间明显比预计的要长多了,埃瑞又匆匆地从外头赶了回来,他本来以为裴曦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结果没看到人,只能在走廊上心神不定地转悠了半个多钟头,大家的心思也有些不太安宁,谁也没开口管他,直到十点多一刻,那红灯突然熄掉了,辛宓是第一个注意到的,精神一振,对众人道:“出来了。”
所有人立刻往手术室的门口看过去,长长的玻璃通道像是管道一样移动着收了起来,把之前阻隔开来的手术室大门亮在了众人面前,就在潘戎低声地跟对讲机另一头的人吩咐谁都不能靠近这一层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辆担架车快步走出来,为首的护士喊了一声“家属请让开”,潘戎等人便纷纷散开,没敢阻拦,担架车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江上阳匆匆追了两步,只看到裴曦趴卧在上面,露出的半张脸都是雪白雪白的,看上去一点血气都没有,他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盯着那辆担架车被送进旁边的重症监护室之后才转过身来,迎向走在队伍最后头的主刀医生萨纽尔,另外三个脑科医生已经跟着担架车进重症监护室里去了。
萨纽尔看起来也非常疲惫,眼底都是红血丝,身上的防菌服都被汗水浸湿了,但他注意到江上阳,还是强打精神对他道:“脊椎神经手术和脑细胞再生手术基本上是成功了,但是术后二十四小时有可能会出现并发症,如果他明天这个时候能够醒过来,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了。”
江上阳顿了一瞬,才颔首表示明白,很冷静的模样,“辛苦诸位了。”
萨纽尔摇头表示没关系,和其他人一起去休息了,辛宓追上去抓紧时间问他一些手术细节的问题,江上阳这才微微松了一股绷紧的劲儿,顿时觉得有点头晕,但他没表现出来,只用手轻轻地扶了一下旁边的墙壁,埃瑞和艾莉没有注意到,同时大松了一口气,埃瑞道:“我就知道团长会没事的。”
艾莉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还要观察二十四小时呢……不过昨晚那么惊险都能熬过来,哥哥肯定会没事的,你说对吧,嫂子~”
江上阳慢了半拍才应道:“嗯。”
潘戎跟着担架车跟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才回来的,一眼就看出江上阳这是累了,便小声让他先去睡一会儿,他们会轮流盯着在重症监护室的裴曦的,能来捣乱的人昨晚都来得差不多了,只要Satan那个大杀器不杀个回马枪,他们基本上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江上阳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潘戎他们那么好,可以熬得住一天一夜不睡觉都能打个瞌睡之后就精神饱满了,表示他待会儿就睡之后,便先去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遥遥看了还在麻醉状态的裴曦一眼,大概是打麻醉让他觉得不安,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江上阳静静地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后在玻璃上有规律地轻轻敲了五下,一短一长又三短,那是他们小时候一起做坏事时提醒对方警报解除可以捣乱了的信号,多年之后他再次做出来,熟悉犹如昨日。
重症监护室里,裴曦也许是感觉到了,紧皱的眉头缓缓地松开了,沉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江上阳这才离开重症监护室,再给还在北9区G市的江徊昂报个平安,最后便胡乱洗漱了一下,栽到昨晚休息的那个病房的病床上就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觉一睡就是十几个小时,等到江上阳饥肠辘辘地醒过来时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可能是白天睡得太多,他整个都有点混混沌沌的,脑子乱糟糟的嗡嗡响,在病床上坐着醒觉了好几分钟,才想到自己应该爬起来看看那只妖孽的情况怎么样了,正好潘戎在这时推门进来,准备喊他去吃晚饭,江上阳问他裴曦怎么样了,潘戎说还好,就是中午的时候因为心跳不太正常又进了一趟手术室,再送出来之后的情况就好多了,到现在也没发现身体数据有出现大的问题。
江上阳点了点头,吃完晚饭之后就换上防菌服进了重症监护室里陪着裴曦坐了一会儿,麻醉的效果依旧没过去,裴曦还是那副趴在床上的姿势沉沉睡着,漆黑的长发被高高挽起,只能看到后脑靠近颈椎的部位有个细小的手术刀口,是做微创手术的时候留下的,如果脊椎神经手术失败要做开颅手术的话,估计他这头长发就保不住了,也不知道他醒来之后会不会觉得挺庆幸的。
江上阳又掀开被子看了看,看到裴曦的后背上包裹着一层层雪白的纱布,从纱布缝隙可以隐约看到尾椎骨到脊椎中段的位置是一段圆滑的刀口,虽然很快就会收拢于无形,但在刚做完手术不到二十四小时、随时有可能再次剖开刀口的情况下,这么一看还是很触目惊心的,江上阳轻轻放下被子,特别想指着裴曦的脑袋问他下次还敢不敢这么作死了,但又想到腿上的残疾是当年的三帮四派留给他的,不完全算是他折腾的,便只好作罢。
裴曦的脸色还是没有恢复,白得像是纸一样,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吓人,但是他这么沉睡着,没有了睁开眼睛时眼里的漆黑幽冷,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英武俊雅的轮廓都变得有些柔软了,竟是难得的脆弱迷人,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他,大概都要被迷得荤素不知了,江上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好半晌,才帮他掖好被脚,起身出去了。
比起前一天晚上的惊心动魄,腊月二十九的晚上算得上是风平浪静了,裴曦一直没有再出了什么问题需要重返手术室,虽然也有一些小老鼠试图钻进来,但是比起Satan那种大BOSS来说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他们还没靠近就被外围的审判者佣兵们收拾了,众人倒是难得睡了个好觉——当然,除了江上阳不用值班之外,其他人都是轮流睡的。
次日,腊月三十,除夕,又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
江上阳一大早就因为接到江徊昂的通讯而醒来了,江徊昂的意思是直接去他们这边看看裴曦,顺便一家人一起过个年,江上阳见他坚持,只好让潘戎去安排人把江徊昂接过来,不过江徊昂还没到,萨纽尔就表示可以把裴曦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普通病房了。
这栋楼都是裴曦的,病房自然也是他布置的,除了里面有各种医疗设备之外,各种摆设看起来就跟酒店豪华套房没什么差别,把裴曦送进去之后,在暖黄色的被子的映衬下,起码他的脸色看起来不会白得那么厉害了,萨纽尔说他随时会醒来,江上阳便直接坐在床边等着了,埃瑞他们非常识趣把空间留给了他们——从某方面来说也算是在避难,掌控欲强盛的裴曦在刚做完手术的虚弱状态中,一定是多疑敏感靠近必死的,他们还是不要随便去踩地雷尝试BOSS的怒气值在不在巅峰上了——期间潘戎还送了早餐来给江上阳,等他吃完了,已经是快十一点了,江上阳正想着江徊昂可能快到了,便起身站在窗边往外看看有没有飞行器飞过来,忽然就听到背后有轻微响动的声音。
江上阳一愣,然后猛地回头,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冬日正午的阳光泼洒在大地上,整个暖色调的病房都被那折射的日光弄得暖融融的,裴曦的双眼也在这样的暖色中洋溢着一种不真实的色彩,梦幻得动人心魄,哪怕知道那是假的,江上阳还是怔神了片刻。
但是很快,江上阳就反应过来裴曦这是醒了,来不及高兴,双脚就不由自主地大步跨过去,他紧紧盯着裴曦,几乎错不开眼,好片刻才调整好自己的声音,问道:“裴少,感觉怎么样?”
裴曦一时并没出声,两三秒后才轻微地皱了皱眉头,江上阳意识到他可能是不舒服说不出话来,急忙按了床边的呼叫铃,然后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葡萄糖水,插了根吸管在杯子里,举到裴曦面前示意他喝几口润润嗓子,裴曦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动,江上阳不解:“裴少?”
裴曦又停顿了片刻,才慢慢地咬住吸管喝了两口,江上阳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裴曦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
没等江上阳想个明白,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然后萨纽尔带着那几个脑科医生一起走进来,江上阳正准备放下水杯跟他们打招呼,忽然听到裴曦低声问:“你是谁?”
裴曦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太对劲。
甫一睁开眼,他就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像是硬盘一样被格式化清空了,只剩下一片空白,可他消失的只是那些对人、对事的记忆,他自我检查了一下,对时间没印象,但看得懂周围的东西是什么,知道什么是四大联盟国什么是阳光世界地下世界,常识还在,理智还在,能够精准地判断周围的情况,只是这发展似乎有点对不上套路——他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失忆的事实,居然没有人趁机跑出来骗他说他是谁谁谁,为什么?
裴曦默默地看着那个穿着浅色外套的男人指挥着几个医生七手八脚地给他做检查,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疑惑重重的,虽然身体不太能够承受过于高强度的动作,但是拿起旁边推车上的医疗剪刀插进一个医生的喉咙里威慑他们滚远点还是做得到的,可惜裴曦的心神都被那个男人吸引走了,以至于他难得任由那些陌生人靠近而没有暴怒嫌恶。
这个男人有着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面孔,那是一种低调奢华的轩昂俊逸,但是裴曦觉得失忆的自己应该不认识他,却又觉得对他这个人很是熟悉,比如男人只是抱着手站在那里,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裴曦便能从他的眼角眉梢中读出一抹隐隐的紧张和担心,只是他并不表现出来,甚至显得有些风轻云淡的漠然,像是想在他面前强撑着很淡然,裴曦心想,一个口是心非的人,挺可爱的……
然后裴曦就注意到又有好几个人鬼鬼祟祟地从外面走进来,先是看了他一眼,他挑眉,回看过去,结果好几个人都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蹦,像是担心会中暗器似的,他们很怕他?正常,那个男人毫无防备地站在他一米范围内才奇怪,裴曦在自己的脑袋里看着空荡荡的记忆,虽然找不到佐证,但是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善良大方的人。
那几个人走到那个男人身边,其中一个有着东方人面孔的修眉凤目的男人叫了一声“江总”,随即两个人就小小声地说起话来,裴曦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个新来的男人长得跟小白脸似的,他们之间有什么话好交流的?看起来并不太像是上下属的关系……而且那个江总还叫他“裴少”,难道他是他的上司?不像啊……
就是他们谈话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商量了两句,突然,一个表情很严肃、脸上有刀疤的男人突然走到裴曦面前——当然,他非常识趣地停在了一米开外的地方,不知道是熟悉他的习惯还是无意识的——他看着裴曦,尝试性问:“裴少,你还记得我吗?”
裴曦面无表情地摇头——看来这个是他的下属,眼神瞧起来很忠诚,有事的话可以考虑驱使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