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左侧有个大缸,每天一早都有小弟从井里挑水过来把缸里的水换掉并填满,缸口用一块沉重的大木盖遮挡。
季明里便是要去水缸那里打水。
虽然他伤在脚上,但是始终得腾出一只手来拿着手杖,因此行动不算方便,原本用双手轻松推开的木盖在单手的推动下颇为吃力。
推到一半,他想到什么,停下动作。
转头看向隔壁屋子。
那间屋子的门和窗都朝院内,门窗紧闭,但门缝里透出一条微弱的光。
季明里撑着手杖转了个身,扬声喊道:“安玉。”
连喊几声,门终于被人从里拉开一条缝,昏黄的光由窄到宽地洒出来,半个逆光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季明里看不清安玉的脸,不过通过安玉紧绷的身体状态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忐忑。
之前季明里对安玉没什么好感,后来安玉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一些关于尹山的消息,不管是真是假,季明里对安玉还是有所改观——他喜欢识趣的人。
“过来。”季明里吩咐。
安玉站在门后犹豫一会儿,半天才磨磨蹭蹭地开门迈出一步。
季明里在原地等着,眼睁睁看着安玉跟蜗牛似的往这边挪,撑着手杖的食指不耐烦地点了点。
“快些。”他催促道。
安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双肩明显一抖,随即加快速度,但也就快了那么一些。
季明里又等了一会儿,才等到安玉停住脚步。
安玉没敢站他面前,和他保持了几步之遥的距离,乌黑长发被一根细长的发簪盘起一半,剩余一半凌乱地披在肩后,没了黑发的遮挡,那张精致的脸展露无遗,一双桃花眼躲躲闪闪地朝他看来。
季明里的目光从安玉的头扫到脚。
“谁给你的衣服?”
“李二壮……”安玉手指搅着袖摆,紧张得仿佛随时都能昏厥过去。
“那小子倒是好心。”季明里没有深究,转而说道,“你在我们这里不是只住一两天,我们帮派不养闲人,也不养吃白饭的人,从今儿开始,你得干活。”
这话宛若给了安玉一个重击,他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干……干什么活……”
“先给我打水,早晚都要。”季明里拄着手杖往旁让开一些,并用脚将放于地上的盆子轻轻踢到安玉脚边,“如今天热,我不需用热水,但我沐浴时,你得烧够量的热水。”
安玉小心地问:“在哪儿烧?”
季明里指了一下小厨房:“厨房外面有个炉子,在那上面烧,当然你也可以要外面的人烧,但那样一来你得负责把热水提回来。”
安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好了,打水吧,打完水记得把木盖推回去。”
安玉应了一声,上前看了一眼,接着拿起盆子放到缸边,他捋起袖子,露出白得晃眼的两节手臂,双手掌心按在木盖边缘,拼命将木盖往已经推出一些的方向推去。
许久,木盖摩擦水缸发出轻微声响,总算被推出一尺宽的距离。
季明里:“……”
安玉一对眉都拧了起来,还在用力地推。
很突然的,木盖一下子就动了。
安玉脸色一喜,立马回头,却见季明里的一只手也撑在木盖边缘,方才和他一起推了木盖。
季明里表情复杂,欲言又止:“唉……你真是……算了……怪不得你……”
他把话都咽了下去,只道,“打水吧。”
安玉手脚利落地打了盆水,完后犹犹豫豫地说:“我可以把我的洗脸水也打上吗?”
季明里没有拒绝。
安玉跑回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木桶,看结构还是有盖儿的那种。
季明里挑了挑眉。
显然木桶也是李二壮给的,他很清楚那间屋子里连一个盆子都没有。
这李二壮对安玉够上心的。
安玉往木桶里打满水,吃力地提到地上,又在季明里的帮忙下把木盖推了回去。
装了大半水的木桶放在原地,安玉先把季明里洗脸的盆子端回屋里的木架子上。
等他放好,季明里摆手:“你也去洗脸吧,有事再叫你。”
安玉点头出去了。
季明里瞅着安玉清瘦的背影,倒不担心安玉偷偷逃走,一个是他这院落被屋子和墙壁围死了,要出去只能走院门,一个是李大壮安排了人轮流在他院落外面巡逻。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浪山地势险峻,虽然没有豺狼虎豹出没,但是野猪不少,在树林内横冲直撞,一年到头死于野猪冲撞的村民不在少数,安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在找不到道的情况下很难顺利下山。
第175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擦洗完后, 季明里便上床躺着了,不一会儿,他的呼吸声音放缓, 逐渐陷入睡梦当中。
隔壁屋子里, 安玉端坐在桌前,脸上不见之前的唯唯诺诺, 只有死一般的安静。
屋里只有一根蜡烛燃烧, 没有烛台托着, 李二壮随随便便地拿来一根蜡烛点上, 将蜡油往桌上一滴,蜡烛就粘了上去。
火光映入他黑沉的眸, 不安分地跳动, 他脚边放着方才打来的水, 一桶水原封原样。
安玉在等,等旁边的人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半时辰,他缓缓起身, 走到门口推开屋门。
这院子里没有其他看守他的人,正好方便他的行动。
他步伐很慢, 但悄无声息,仿佛脚下不是路, 而是柔软的绸缎,鞋底踏过发不出一点声响。
虽然两间屋子相邻,但是季明里住的屋子极为宽敞, 甚至分为里中外三间,因此两间屋子的门隔得并不算近。
安玉从紧闭的门前走过, 来到窗外。
窗户是纸糊的,和屋门一样处于紧闭状态。
安玉侧身将背贴在窗旁的墙壁上,屏住呼吸等待半晌,没听到屋里传来任何动静。
只有院落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在炎热的空气里交织。
好在这是山上,即便进入八月也没有热到汗流浃背的地步。
不过安玉脑子里的弦微微绷着,额上还是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抬手抽出脑后的发簪,柔顺的部分长发顺势落到肩头。
又等待片刻,他才有所动作,轻手轻脚地来到窗外,将发簪的一头捅入薄薄的窗户纸。
只放了一端进去。
发簪又长又细,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发簪是空心的,安玉捏着的食指和拇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粒小小的圆形物体,他将那枚物体嵌入发簪之中,双唇含住发簪的另一端,轻轻往里吹气。
很快,一缕轻薄得肉眼难见的白色烟雾从发簪那端飘出,并以极快的速度融入空气,变得无色无味。
安玉保持一个姿势许久,直到估摸着发簪里的药物挥散得差不多了,才迅速收起发簪。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光明正大地走到门外,里面的门栓已经落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极薄的匕首,将刀面竖着放入门缝之中,不出片刻,屋门有所松动。
安玉推门而入。
屋里的烛火并未全部熄掉,留了一盏在季明里床头。
安玉大步流星直奔季明里床前,微眯的眼里杀意尽显。
他手中的匕首薄归薄,却也削肉如削泥,虽然无法和刀剑匹敌,但是出其不意地将敌人一招毙命不在话下。
然而还未走近,床上的季明里竟然翻了个身,从背朝他的姿势改为面朝向他。
安玉脚步一顿,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迅速往旁撤去,躲到了将里屋和中屋隔绝开的墙后。
这样还是冒险了。
安玉心想。
在季明里身后方便偷袭,可若当着季明里的面过去,只要季明里睁开眼睛就会发现他的存在,到时季明里完全可以凭借自身体型优势将他压制。
他的迷香是管用,却也不是万无一失,他不敢赌那个可能性。
安玉恨自己这副身体,若非从小体弱多病,他便能将师傅教的内容学到极致,而非如今这般连面对一个强壮些的男人都需再三斟酌。
他背后也渗出一层汗水,额上的汗水凝结成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他不敢乱动,倘若惊醒了季明里,他的优势将会变为劣势。
一番犹豫过后,安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没入阴影之中,他将匕首藏于腰间,垂在宽袖中的手指微动,不多时,两只极小的爬虫从他指缝间钻出。
爬虫比半颗米粒还小,通体黑色,掉在地上用肉眼难以分辨,只有安玉能发现它们的存在。
安玉从墙后探出一只眼睛,看着他的两只爬虫代替他直奔季明里的床。
接着爬上床。
爬上季明里的身体。
那两只爬虫仍是他养的蛊虫,虽然威力比不上喂进李二壮嘴里的虫,但是数量有俩,只要找准位置钻进季明里的身体里面,作用不会比李二壮身体里的虫小太多。
安玉下意识地再次屏住呼吸。
此时此刻,他也看不清了两只爬虫的位置,只知道它们一定在季明里身上到处摸索。
只需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可上天没有给他一会儿的时间,安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响起嘎吱一声响,是床板发出来的声音——季明里起来了。
安玉心头猛跳,立马隐入深处,几乎把自己贴到墙壁上,呼吸放到最缓。
季明里没有直接起来,而是在床边坐了片刻,摸到放在一旁的手杖后,才勉勉强强地站起来。
安玉看不到墙后的画面,只能通过声音判断季明里的行动,他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季明里一瘸一拐地杵着手杖走到中屋的桌前,坐到凳子上,把手杖靠到一旁,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其实季明里没有起夜的习惯,他向来一觉睡到大天亮,可自从受伤以来,伤着的脚就不分时候地疼,这会儿又疼起来,骚痒难耐,加上身上似乎有什么在爬,他才坐起来,顺便过来倒杯水喝。
一杯水进肚,脚上的疼也缓解几分,季明里拿过手杖,回床上继续睡觉。
就在这时,那种有什么在爬的感觉又上来了。
季明里想也不想地一巴掌拍到自己脖子后面。
啪的一声清响。
季明里摊开手掌凑近一看,只看到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不知道是蚊子还是蜘蛛,蜡烛在床头,根本看不清。
季明里嘶了一声,自言自语地嘟囔:“这山里的蚊虫就是多,得让小鱼买些艾草回来熏。”
与此同时,藏在阴影里安玉用手捂住嘴巴,双肩猛地一抽,粘稠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溢出。
那边又是啪的一声。
季明里有些烦:“怎么还有?”
安玉的身体险些脱力,掌在墙上的五指用力往里抠紧,他靠着墙的背往下滑了一截,指缝间不断有液体溢出,为了防止血液掉到地上,他不得不用双手将嘴捂紧。
季明里拍完就回床上躺着了,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他又睡了过去。
安玉痛苦地闭了闭眼,保持缓慢的步伐往外走。
季明里后面一觉睡到大天亮,若非听到敲门声,他还能接着睡下去。
睁开眼睛,床头的蜡烛已经燃完,金黄明亮的光线映在窗户上,也让屋内看着亮亮堂堂。
估计都快中午了。
季明里坐起身揉脑袋,第一次睡得如此之沉,以往他哪怕夜里起来再睡,天还未亮便会再被疼醒。
敲门声仍在持续。
“帮主。”是安玉的声音,“你起了吗?”
“起了。”季明里扬声说道,“稍等。”
话音未落,他匆忙套起一件外衣,拿起手杖一瘸一拐地过去开门。
外面站着端了盆水的安玉。
安玉穿的还是昨天那身衣服,但脸色煞白,乍看之下把季明里吓了一跳,脏字差点脱口而出。
“你、你怎么回事?”季明里震惊地问,“你这脸色仿佛大病未愈一样。”
安玉心想可不是吗?
昨晚季明里在他的迷香作用下居然还能醒来,拍死了他的两只蛊虫,让他遭到反噬,回去歇息过后还要偷偷摸摸过来处理烂摊子,忙到天边微亮才上床躺下。
蛊虫的死不会伤及安玉的性命,却会让他元气大伤,至少未来小半月的时间不能有所行动了。
安玉心里气急,可别无办法,不仅动不了季明里分毫,还要拖着孱弱的身体伺候季明里。
天知道水缸上面的木盖有多重,他边推边喘边休息,用了一个上午才将木盖推开,这会儿还未将木盖推回去,就等着季明里一起出力了。
安玉勉强压下胸腔里的狂风暴雨,面上唯唯诺诺地说:“昨儿没休息好。”
“我们又没对你如何,你何必如此惊慌害怕?”季明里皱了皱眉,实在是安玉的脸色太难看了,他让开了身,“你把盆子放进去,我让人来给你检查一下。”
安玉可不能出问题,目前安玉是他们帮派了解尹山的唯一渠道。
季明里还是很清楚安玉的重要性。
他杵着手杖出去逮了一个巡逻的小弟,让那个小弟把李大壮的媳妇喊来,回去过后,看到安玉还站在木架子旁,一脸犹豫的模样,想看他又不敢看他。
季明里说:“你出去等着吧,我先洗脸。”
“那个……”安玉小心开口,伸手指了下外面,“那个木盖……我合不上……”
季明里已经抓起帕子扔进盆里,闻言只好和安玉一起出去把木盖合上。
安玉如昨晚一般将双手抵在木盖边缘,他的手长得和脸一样漂亮,手指白皙细长,指骨分明,指尖圆润,连指甲盖都长得正好,就是皮肤太薄,底下的青筋看得一清二楚。
安玉没推一会儿就开始喘了,甚至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最后木盖被季明里单手合上。
季明里瞥了眼脸色迅速泛白的安玉,心想这家伙也太弱了,还好没安排太多人看守他,不然也是浪费人力,后面把外面的人也撤了吧。
刚忙完, 小弟便带着李大壮的媳妇来了。
李大壮的媳妇叫吴婉,前年父母去世,她上面有两个哥哥, 均已成家, 两个嫂子见她年过双十还拖着不肯嫁人,于是合计把她嫁给村东头的一个老瘸子, 甚至私底下把老瘸子的彩礼都收了, 吴婉得知此事, 当天夜里收拾细软跑了出来, 后来她和李大壮好上,又被李大壮带来帮派。
吴婉是帮派里唯一略懂医术的人, 大家有个大病小病都会找她。
吴婉能和李大壮走到一起, 其性子与她名里的“婉”截然相反, 她在帮派里是出了名的泼辣,敢惹她的人没有几个。
还没迈入屋子, 她那大嗓门就传入了季明里的耳朵里。
“帮主,不是让你多休息少走路吗?你偏不听,看吧, 又得找我了。”
随着话音的落下,一道微胖的身形闪入季明里的视线里。
季明里躺在卧榻上, 抬手往旁一指:“不是我找你,是他。”
在季明里开口前, 吴婉就注意到了那个看上去苍白乏力的男人,眼中抑制不住地爬上一抹惊艳,那个男人长得相当好看, 就是没精打采的样子,垂着眼帘, 似是在走神。
吴婉收敛表情,走过去问:“帮主,这位公子是客人吗?”
“半个客人。”季明里说,“他叫安玉。”
吴婉恍然。
她和李大壮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然听李大壮提过“安玉”的名字,是被人牙子拐到尹府卖了的那个可怜人。
“他脸色不好,也不知是何缘由。”季明里吩咐吴婉,“你给他看看,顺便看看昨儿你男人他们是否伤到他哪里。”
吴婉道了声好。
她走到安玉面前,拿了张凳子坐下,才见安玉慢吞吞地抬起眼皮。
其实安玉内心颇为紧张。
他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医术如何,他和真正的安玉不是一人,真正的安玉从小长在乡下,遇到过最大的事便是那次洪灾,而他经历不少,从小遭过的毒用两只手都数不过来,有些毒深入体内,导致本就体弱多病的他长大后更比同龄人虚弱一大截。
若女人医术高明,定会在他身上发现端倪。
最好和最坏的结果同时涌入安玉脑海,最好的结果是女人略懂皮毛,一切相安无事,最坏的结果是女人发现什么……
到时候他只能出手,在女人揭发他之前让她永远闭上嘴巴。
藏在衣袍里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一只同昨晚一样的小小爬虫被他轻轻夹在指缝之中。
就在这时,等得百无聊赖的季明里开口:“吴婉,你们那儿有艾草吗?”
“有。”吴婉正闭着眼给安玉把脉,“帮主要艾草吗?”
“等会儿你让小鱼拿些过来熏着。”季明里搓了搓脖子,烦闷地说,“夜里蚊虫太多,咬得我难受。”
吴婉睁开眼睛:“山里的蚊虫就是多,夜里睡觉关好门窗没有?”
“关得好好的。”
“哪天叫人给你弄个帐子。”
“好。”季明里想起什么,看向安玉,“你屋里要艾草吗?”
安玉立即将手指一收,故作胆怯地摇头:“不了,我屋里没有蚊虫。”
季明里好笑地说:“敢情这院里的蚊虫只逮着我一人咬。”
吴婉睁开眼睛调侃:“谁叫帮主你皮糙肉厚?”
“我还皮糙肉厚?”季明里指着自个儿脖子说,“我方才照着铜镜瞧过了,我脖子后被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点。”
安玉:“……”
这还不叫皮糙肉厚?!
换做常人,早被两只爬虫钻了个洞。
难怪昨儿他等如此久都没见季明里有所动静,原来是生得皮糙肉厚叫他的虫子钻不进去。
安玉真是怄死了。
失策啊失策。
说话间,吴婉收回把脉的手,对季明里说:“他脉搏虚弱,应是气血不足。”
说着又问安玉,“可有觉得胸闷气短、四肢乏力?”
安玉点了点头。
“那就是了。”吴婉又检查了一番别的,最后收拾工具说,“气虚体弱罢了,属正常也属不正常,该歇着便歇着、该养养便养养,总会好的。”
季明里见吴婉动作麻利,不多时就把工具全收拾进了手提的小木箱里,不由得问:“不开几服药吗?”
吴婉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季明里:“按理说是该开几服药补补身子,不过开与不开都是帮主你说了算。”
言外之意很清楚。
如今大家都知道帮派里是个什么情况,一服补身子的药放县上少说半两银子,一服肯定不够,哪怕一服煎上七八次煎成渣了,也要三四服打底,若是帮派里的人自然无所谓,可安玉连帮派里的客人都不是。
季明里知道吴婉的意思,一时陷入沉思。
半晌,就在吴婉以为季明里会就此作罢时,却见他杵着手杖站了起来,随即一瘸一拐地走进里屋,再出来时,他将手里的一锭银子抛向吴婉。
吴婉连忙双手接住:“帮主,这是?”
季明里说:“我来出钱,等会儿让小鱼拿艾草时顺便把药拿来。”
吴婉惊讶不已,表情复杂地看了眼安玉。
安玉本来垂着眼帘,闻言也看向了季明里,他的眼眸很黑,宛若望不到底的深潭,看不清里面的水流涌动。
吴婉走到门口,季明里又喊住了她。
“对了。”季明里说,“我这儿没有煎药的锅子,你再让小鱼带一个锅子来。”
“……好。”
吴婉走后,季明里也叫安玉回屋呆着。
安玉愣愣看他,叫了几次才回神。
“昨天你见过那个穿黑衣服的,他叫小鱼,今后他来负责你的一日三餐,你有事找他就行。”季明里说,“明白了吗?”
两人一站一坐,四目相对。
片刻,安玉的眼神仿佛被烫着一般,忙不迭地往下垂去,他小声回答:“明白了。”
“下午我要出去一趟,你把外面的院子扫了,还有你住那间在内的所有屋子,厨房也要打扫,我这间就不用了,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季明里说,“听懂了吗?”
安玉点头:“听懂了。”
季明里说了半天,口干舌燥,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后看到安玉还在凳子上坐着,便摆了摆手:“去吧。”
安玉慢慢起身,似是一直在思索什么,好不容易将步子挪到门口,他又突然转了回来。
“你为何帮我?”
季明里将茶杯放回原处,一头雾水地反问:“我帮你什么了?”
“帮我出钱拿药。”安玉没有之前的瑟缩,一双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季明里,“一两银子不少,你可以不出,让我自个儿休养。”
季明里简直被问得摸不着头脑,心想有人替你出钱还不好吗?以前他伤得严重,连普通草药都买不起,若有人能在那个时候替他出钱,他会记上一辈子。
不过他出钱并非纯粹为安玉着想,一是安玉脸色着实难看,不久前在院子里仿佛风一刮就倒,二是他想利用安玉把尹山引出来,安玉不能有事,至少在他们抓到尹山之前不能有事。
弯弯绕绕的想法挤满季明里的脑海,他嫌麻烦,便掐头去尾地说:“你好歹住在我这院里,我可不想死在我这院里。”
安玉说:“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不会死。”季明里不想和他掰扯这个话题,继续摆手,“去吧去吧,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安玉半天没有动静,杵在门口,表情晦涩难辨。
季明里皱起眉头,只觉安玉看来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好像被什么盯上一般,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他正要开口赶人,安玉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季明里:“?”
他挠挠脑袋。
真是奇怪的人。
晌午,小鱼送饭过来,和昨天一样的两菜一汤,也和昨天一样少油寡盐。
季明里叹息一声,端起碗筷干了三碗米饭。
在小鱼收拾碗筷时,他想到了隔壁的安玉,便吩咐小鱼:“隔壁那个身体虚着,你别跟往常一样扔几个冷馒头打发人家,上点热菜热饭,让他好生养养身子。”
小鱼说:“帮主,隔壁那人不归我管。”
季明里一愣:“那归谁管?”
“二壮说他来管。”小鱼说,“大壮哥想从那人嘴里获取一些消息,但大壮哥忙不过来,就让二壮多来转转。”
“原来如此。”
若季明里和小鱼去问上李大壮一嘴,便会得知事实并非如此,李大壮压根没说过这种话。
但他们哪儿想到李二壮会撒谎?
吃过饭后,季明里休息了小半个时辰,然后让小鱼喊上李大壮等人一起往山下走。
他们的浪山茶棚开在山脚和山腰之间的一条官道上,那条官道与他们帮派通往丰阳县的山路相交,从遥远的余永县过来,途径二十多个县城,跨越七八座叫得上名儿的大山峰,最终抵达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