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里看着李大壮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上挂起忧心忡忡的表情,只觉不忍直视:“解释起来没完没了,先把他带上,到时你就知道了。”
“嗐,老大啊!”李大壮说,“我们不是去别的地方,我们是去茶棚啊,那是我们帮派的主要收入来源,若被那个安玉知道了,你不怕他将来告诉尹山吗?”
季明里不耐烦地说:“我又不是带他出去溜达,我是带他出去解决事情。”
“如何解决?”
“让他帮我们想想法子。”
“他想法子?!”李大壮噗嗤一笑,被季明里瞪上一眼后,立即收了笑声,但表情扭曲,脸颊一鼓一鼓,拼命忍笑的样子,“老大,你太抬举他了,依我看啊,他也不比我们聪明到哪儿去。”
季明里睨他:“此话怎讲?”
李大壮说:“那天我们下山,尹山都快把那院子搬空了,安玉一个大活人就算没得到任何消息也不至于听不见、看不见吧?可他连跑都没跑,只在屋里躲着,若聪明的话早跑得没影儿了,还会被我们抓住?”
季明里陷入沉思。
他也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可经过昨晚,他又觉得安玉可能在尹山身边被教训得很了,就像被折了翅膀的雀,一直被关在鸟笼子里,某天有人打开笼子,雀只会东瞅瞅、西看看,不会想着飞出去,因为鸟笼子就是它的天地。
“好了。”季明里不想在这件事上掰扯,很快做了决定,“倘若茶棚生意好不起来,我们留着还有何用?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让他过去看看,指不定能想到什么法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大壮也不好再说什么,焉头耸脑地应了一声。
季明里回到院里,看到安玉站在墙边,像在面壁思过一样,他走过去喊了一声:“安玉。”
安玉双肩一抖,仓皇转身。
季明里好笑地想胆子真是小啊,难怪那天李大壮他们都包进院里了,安玉还躲在屋里瑟瑟发抖,也没想过逃跑。
这会儿不是一样吗?让在哪儿呆着就在哪儿呆着。
“走了。”
安玉点了点头。
李大壮坐马车外面,里面还坐了周贵、陈六儿和张柱子,都是五大三粗的人,块头不比外面的李大壮小。
安玉上车看到他们,霎时脸色惨白,还未落座便直往季明里身旁躲。
季明里一头雾水。
其余三人尴尬地笑。
周贵挠挠头说:“看来他还记着我们。”
季明里这才明白过来,拍了拍安玉的肩安抚:“放心,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安玉没有说话,靠在季明里的肩膀上,双眼紧闭,浓密的眼睫不停地抖。
周贵还想说话,被季明里看了一眼,只好讪讪闭嘴。
季明里感觉安玉和自己贴得太近了,凌乱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上,和安玉有些凉的皮肤触感不同,吐出的气息十分灼热,让他痒得想挠。
他不自在地往另一边坐了些,谁知安玉立即跟了上来。
季明里硬着头皮想把安玉推开,可转头看到安玉双眼紧闭、额上溢满冷汗的模样,蓄好力的手还是没忍心推出去。
坐在对面的周贵等人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皆是一脸复杂。
颠簸了小半个时辰,马车停下。
季明里让周贵等人先下马车,他和安玉又在马车上坐了一会儿,才听见安玉的呼吸声逐渐平缓。
“下车吧。”季明里终于把自己的手从安玉怀里抽出来。
安玉垂眼看着自己抱了个空的双手,眼中有抹情绪一闪即逝,但被他的眼睫很好地遮挡。
抬起眼皮,他瑟缩又怯弱地点了点头。
季明里下车后抖了抖衣袖,一路上被安玉抱得太紧,手臂上都出汗了。
这时,周贵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老大,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季明里言简意赅:“有屁就放。”
周贵赶紧说道:“那个安玉可是尹山的媳妇。”
季明里抬眉,转头正视周贵:“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那个安玉是被人牙子拐进尹府,但是这么多年下来,那性子早被搬弯了。”周贵搓了搓手,犹犹豫豫地说,“那个安玉喜欢男人,老大你还是注意些好,别着了他的道。”
季明里愣了一下,他之前倒没想过这些。
在他心里,安玉是尹山的媳妇又如何?喜欢男人又如何?安玉不照样是个男人?他有的安玉都有,没什么好注意的。
可经过昨晚的事,他的想法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说的,我心里都清楚。”季明里拍周贵胸口,大大咧咧地说,“我喜欢女人,对和我有同样东西的男人不感兴趣,你就别在这上面操心了。”
周贵松了口气。
两人说完悄悄话,从马车后面绕出来,李大壮已经拴好马绳,正和陈六儿、张柱子站在一块儿,安玉孤零零地站在离他们有两三步之遥的另一头。
瞧见季明里的身影,安玉赶紧迎了过来。
周贵也朝李大壮等人走去,可没走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道冷冷的视线在盯着他,叫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转头看去,季明里正在喊茶棚里的人,只有安玉站在原地看他。
但安玉没什么表情,而且很快挪开了视线。
周贵:“……”
刚刚是他的错觉吗?可他明明感觉到了杀气。
第180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守茶棚的人依然是周贵妻女, 她们得知季明里的来意后,便将季明里和安玉一起领进小屋。
小姑娘动作利索,不一会儿倒了两碗茶进来。
安玉接过其中一碗茶, 对小姑娘笑笑:“有劳。”
小姑娘年纪不大, 却会看脸,面上一红, 躲到周贵媳妇身后。
也不怪人家对安玉这种斯文俊秀的长相有好感, 实在是他们帮派里的人都长得太一言难尽, 一个个活像要一拳抡倒一头熊似的, 小孩见了都害怕。
如今突然来了一个安玉,被一群五大三粗的人围着, 倒是显得颇为另类。
小姑娘从周贵媳妇身后探出一个脑袋, 时不时地偷瞄安玉。
安玉捧着茶碗, 安静地听周贵媳妇说话。
周贵媳妇把昨天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向安玉重复一遍,听说东边又新开了两家茶棚, 这下把他们茶棚生意全抢光了。
以前上午还能接待几个客人,今儿上午硬是一个进来落脚的人都没有,道路上马车匆匆而过, 都忙着赶路。
周贵媳妇说完,一时愁眉苦脸。
季明里也没说话, 目光落在安玉的侧脸上,见安玉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好几口, 他忍不住出声:“安玉。”
安玉扭头看他。
季明里问:“你可有何法子帮我们解决一下困境?”
安玉沉默片刻,反问:“你们这间茶棚叫什么名字?”
季明里说:“浪山茶棚。”
“哪个浪?哪个山?”
“浪山的浪,浪山的山。”季明里说到这里, 也琢磨出了不对,“怎么了?为何问这个?”
安玉放下茶碗, 起身往外走。
季明里和周贵妻女赶紧跟在后面。
李大壮等人大大咧咧地在外面坐着,即便穿着褂子,也被这天儿热出一身的汗,见人出来,他们忙不迭地跟着起身。
安玉径直走到茶棚外面,抬头看了一眼茶棚上面的牌匾,随即转头看向另外两间茶棚。
“你们这里的茶棚都叫浪山茶棚吗?”
“什么?”季明里惊奇地说,“我们才叫浪山茶棚。”
安玉说:“他们也叫浪山茶棚。”
季明里:“……”
安玉见季明里一脸才知道这件事的茫然表情,顿时发自内心地问:“你没发现那些茶棚牌匾上的字一模一样吗?”
“他们是一样,可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啊!”说话的人是李大壮,他往外走了几步,指着最边上的一个字说,“他们有三个点,我们只有两个点。”
安玉失语一瞬:“因为你们把浪山的浪字写错了。”
李大壮:“……”
安玉又说:“鹏字也写错了……罢了,这字复杂,不怪你们。”
季明里的表情变了又变,难看得活像吞了一只苍蝇,后面的周贵等人也是又尴尬又愤怒。
“娘的。”李大壮一脚踢开一张长凳,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用我们的名字也就罢了,明知道我们把字写错了还不知会我们一声,那些人当真可恶。”
周贵凶神恶煞地将袖子一撩:“去教训他们一顿!”
“对!”其他人附和,“这浪山可是我们浪浪帮派的地盘,他们用我们的名字,抢我们的生意,真以为我们好欺负不成?”
“走走走!”
“现在就去教训他们。”
几人风风火火地走到茶棚外面,结果被季明里一声吼住。
“站住。”季明里的声量不大,却仿佛在瞬间点中了所有人的穴道,“回来。”
他们浑身煞气一下子消失得一干二净,顶着几张苦瓜脸转身:“老大,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我们还要忍气吞声吗?”
季明里说:“你们想进衙门吃板子?”
几人赶紧摇头。
“那就收着点。”季明里说,“别到时候该抓尹山了,你们都在衙门里蹲着。”
几人被训得跟孙子似的,脑袋都快埋进衣领里了。
安玉在旁看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世上竟还有如此遵纪守法的土匪,靠着开茶棚挣钱,出来一趟真是开眼界了。
“这件事并非没有解决办法。”安玉缓缓开口,“若你们不想动武,便可多动动脑。”
李大壮一头雾水地问:“如何动脑?”
安玉:“……”
季明里看不下去了,将李大壮扯到身后,对安玉抬抬下巴:“你可是想到什么法子了?”
“依你们的意思,和那些茶棚比起来,你们的茶水不差、价格不高,只是没占到位置的便宜。”安玉说,“既然如此,便努力让来往路人知道你们茶棚的存在。”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要如何做呢?
总不能把茶棚挪个地儿吧?
李大壮正想嚷嚷,却被季明里回头瞪了一眼,他赶紧将嘴一闭,可怜兮兮地不再说话了。
季明里说:“继续。”
安玉说:“办法很多,比如你们可以安排人手去更前面的地方做宣传,又比如你们可以在那儿立个木牌子,把茶棚名字和每碗茶的价格都刻上去,用黑墨描好,对路人而言,山间的茶棚只有解渴和歇脚的用处,自然茶水越便宜越好,若是提前知晓价格,也可直奔这边而来。”
停顿了下,又说,“不过有个前提。”
季明里问:“什么前提?”
“你们需要更换一下茶棚名字。”安玉抬手往上一指,“把你们的茶棚和附近的茶棚区分开来,最好换一块更大、更显眼的牌匾。”
“这没问题!”李大壮听得激动,还是从后面窜了出来,他对安玉竖起大拇指,眼中全是敬佩之情,“安公子,你果真厉害,脑子一转便能想出如此好的法子,读书之人和我们这些大老粗就是不一样。”
安玉平静地说:“说再多都是纸上谈兵,得等做了才知道法子是否奏效,但这样也比安于现状好,你们说是吧?”
“是是是。”周贵等人点头如捣蒜,,“安公子说得是。”
季明里:“……”
昨天还是“那个男的”,方才还是“那个安玉”,这会儿就成“安公子”了,谁变脸也没有他们帮派成员变脸快。
不过话说回来,安玉确实有两把刷子,虽然季明里心里早有预料,但眼下还是小小地诧异了一下。
他们直接取消后面行程,整天都在茶棚里,茶棚没有生意,他们也就没有顾虑地围成一团。
茶棚名字得重想,牌匾得重做,茶水的价格单子得列出来,还得准备些吃食赠送……
总的来说,事情不少。
等安玉一样一样地安排完,外面的天也从日头高悬变为夕阳西下,火烧般的云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山头,将路上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行人摇摇晃晃地往回走。
来时周贵等人一言不发,回时左一句安公子、右一句安公子喊得亲热极了。
他们是土匪没错,但和许多人一样喜欢脑子聪明的人,何况今天安玉帮了他们帮派一个大忙。
把两人送到院门外面,安玉扶着季明里下了马车。
回到只有两人的院子,季明里终于说了一句:“多谢了。”
安玉说:“八字还没一撇,事成之后再道谢也不迟。”
“不管你的法子是否有用,总归是出了力的,还是得谢。”季明里咧嘴一笑,压在肩头的大山挪开一半,他是真的高兴。
安玉停下脚步,扭头看他:“你真想谢我的话,我今天可以不打扫院子吗?”
季明里把脸一垮,毫不犹豫地拒绝:“那不行。”
安玉:“……”
季明里振振有词:“我都让小鱼把活儿让出来给你了,若你不做,岂不没人做了?”
安玉垂下眼皮,没再吭声,走了几步后,默默回自个儿屋子了。
季明里杵着手杖回到卧榻上躺下,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着方才的事。
他不觉得自己让安玉干活有何不对,安玉本就是一个人质,在他这里白吃白喝,多干点活实属正常。
放眼其他帮派,哪个人质能有如此好的待遇?那些人质不是被五花大绑地扔在柴房里就是被折磨、被鞭打、被逼着做牛做马。
相较而言,安玉仿佛是来他们帮派做客的。
这么想着,萦绕在季明里心头的一丝微妙情绪烟消云散,他换了个姿势,将受伤的脚搭在另一只脚上,单手支着脑袋,拿起一旁的画本子继续看。
看了几页却没看进心里,他烦躁不已,把画本子一扔,撑着卧榻坐了起来。
犹豫了下,他拄起手杖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
安玉换了身利落的衣服,拿着笤帚正在打扫院里的落叶,听到他手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头也没抬,只是默默加快打扫的速度。
季明里站在安玉面前,将人上下一个打量,没忍住问:“你哪来这么多衣服?”
安玉低垂着头:“李二壮给的。”
“他对你倒是上心。”季明里都不记得自己第几次说这句话了,他心里奇怪极了。
李二壮怎么回事?
以前也没见李二壮对谁这么上心过。
季明里想完,见安玉从头到尾都在专注打扫,也没抬头看他一眼,扫着扫着,扫到前面去了,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安玉。”季明里的嘴巴快过意识,“院里还有其他笤帚吗?给我一把。”
第181章 山里恶匪x被抢男媳妇
季明里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 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一个人质一起打扫自个儿住处的院子。
准确来说,自从他当上这个帮主以来,就没亲自在这种小事上动手过。
他的动作颇为生疏, 又只能用一只手, 速度比安玉慢许久,后面逐渐熟练了, 才快起来。
两人一人一边, 把院里的落叶和尘土扫完, 安玉拿来一个簸箕, 将脏东西都扫了进去。
季明里不便弯腰,于是在旁站着, 单手拎着两把笤帚。
“还有我的衣服。”季明里看着安玉勾下的背影, 黑发散落下去, 露出白皙的脖颈,“我的衣服也该洗了。”
安玉动作一顿, 抬起头来。
季明里和他对视,不知怎的,竟有片刻的心虚, 想来是他很少使唤人的缘故,小鱼来这帮忙也是在他受伤后, 他受伤前向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可他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季明里又理直气壮了几分:“之前这些活是小鱼在干, 以后都交给你了。”
“好。”安玉慢吞吞地回了一下,“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在屋里。”
“今儿好晚了,我明儿再洗行吗?”
“行。”季明里说, “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也可以问小鱼。”
“嗯。”
见安玉未表现出过多的排斥, 季明里若有似无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又有些唾弃自己。
怕什么?
把安玉当成小鱼使唤不就行了?
然而也就想想,安玉和小鱼终归不同,虽然安玉和尹山关系匪浅,但也是尹山手下的一个受害者,他把对尹山的仇恨转移到安玉身上的做法和尹山有何不同?
可话说回来,安玉和尹山的夫妻关系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季明里被如此矛盾的心理左拉右扯,在两种观念之间反复横跳。
想到后面,困意袭来,他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季明里的睡眠状态一向很好,几乎每宿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但自受伤后,他经常半夜被脚伤痛醒,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的意识并未完全醒来,仿佛浸在一片湖里,沉沉浮浮,时梦时醒。
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间看到一道人影坐在床边。
为了方便起夜,他床头的蜡烛从未熄过,空气缓慢流动,烛火轻微地晃,光线映在那人脸上。
可惜看不清那人的长相。
季明里只知道那人皮肤雪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那人将手覆于他的脚上,手指捏他的脚,力道不小,几次下来,疼得他脑门上冒了一层虚汗。
他想坐起来,可身体上宛若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手脚都被束缚,他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承受着脚上蚀骨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缓和,他受伤的脚被一股水流般温和的暖意包裹。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那人的脸。
安玉?!
季明里心头巨震,只觉安玉的名字像两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在他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眼睁睁看着安玉低头,脸上全然不见了白日的瑟缩和胆怯,他面无表情地和季明里对视,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可黑眸望不见底。
很快,安玉那只从脚上爬上来的手指在季明里脸上游走。
该如何形容安玉的眼神呢?
直勾勾、赤裸裸、像是正在追捕猎物的猎人。
季明里讨厌那种眼神,这让他有了危机,有种自己成了瓮中之鳖的糟糕感觉。
最后,安玉冰凉的唇贴到了季明里的嘴唇上。
季明里猛地睁眼。
呼吸还没喘匀,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快得仿佛在耳边打鼓。
“怦怦——”
“咚咚——”
和心跳一同响的是敲门声。
敲门声持续半天,凝聚在思绪上的浓雾慢慢散开,季明里抹了把头上的汗,发现天已亮了,黄灿灿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洒到屋里的地上,细尘在空气中飞舞。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季明里顾不得回忆那个荒诞的梦,拿起手杖下床开门,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受伤的脚踩在地上似乎没昨天那般疼了。
打开屋门,外面站着端了盆水的安玉。
“时候不早了,收拾一下出发吧。”安玉说,“今儿还有很多事要做。”
季明里侧身让人进去。
安玉把盆子放到木架子上,这才两天,他已能熟门熟路地拿过季明里的帕子放进盆里。
看着帕子打湿了水,身后的人却迟迟没有动静,安玉扭头。
只见季明里表情呆滞,目光怔怔地望着自己。
“怎么了?”安玉抬手摸到自己的脸,“我脸上的东西吗?”
季明里蓦地回神,表情因失态而略显仓皇,他撇开目光走到木架之前,一边捞水里的帕子一边说:“昨晚睡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安玉实话实说,“我认床。”
季明里哦了一声:“睡久就习惯了。”
安玉说:“希望吧。”
话题结束,安玉回屋去了。
季明里一边洗脸一边整理零碎的记忆。
昨晚的梦说虚幻也虚幻、说真实也真实,虚幻的是他的视线始终笼着一层朦胧的光,感受被分为无数片段,被打散又重组,真实的是安玉捏他脚的力道以及嘴唇贴下来的触感。
湿湿软软,仿佛在吃酒楼里的糕点。
季明里无不惊恐,别看他面上无波无澜,实在心里早已掀起巨浪。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梦到和人亲嘴也就罢了,亲嘴的对象不仅是一个男人,还是安玉!
老天爷啊!
这什么鬼梦!
季明里单脚使劲儿地站在木架子前,把脸埋进盆里,凉水没过他的五官,窒息感随时间的加长而加深。
他耳边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冒泡声,这声音如他脑子一般混乱。
可能是这两天他和安玉形影不离的缘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日看到的都是安玉的脸,才会在夜里梦到安玉。
如此一想,也算正常。
季明里不断安慰自己,拧干帕子擦了擦脸,顶着半湿的头发坐到凳子上。
吃过午饭,李大壮又来接人了。
这次周贵等人没去,只有一个赶车的李大壮,车厢里面坐着季明里和安玉,两人面对着面,都很沉默。
茶棚里除了周贵妻女外,还有五六个临时安排过来的人,男女老少都有,都是帮派成员的亲眷家属,来搭把手。
虽然安玉把计划列得一清二楚,但是帮派预算有限,很多事他们只能亲身上阵,连牌匾都是自个儿在山里砍树打磨,能不花钱就尽量不花钱。
一群人挤满茶棚,除了被拥簇在中间的安玉,其余人全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连浪山的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安玉无奈,只好承担起写牌匾和木牌的任务。
他们这边砰砰哐哐,声音不小,吸引了附近几家茶棚的注意。
有家茶棚特意派人过来打探情况,那人是个弯腰驼背的中年男人,身材瘦小,长得跟猴似的,两眼冒着精光,他先在外面晃了一圈,才慢慢往里挪。
“你们这是在干啥呢?重修茶棚吗?”男人扯着嗓子问。
本在忙活的大家闻言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倒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不想被男人看到自己在忙什么。
男人的眼神瞟来瞟去,惊讶地说:“你们在重做牌匾啊?上面那个牌匾好端端的怎么想要重做了?”
大家还是没有吭声,默契地把目光投向坐在一边喝茶的安玉,才半天不到,他们对安玉已经有了依赖心理。
安玉:“……”
他只得起身走了过去。
男人不认识安玉,但猜到安玉也是浪浪帮派的人,说来神奇,浪浪帮派的人一个个状得跟熊似的,外观毫无美感可言,居然也能挑出一个外貌好看得不是凡人的男人。
男人有些看入了神,目光上下打量安玉。
安玉在男人面前站定,表情不变,淡淡地说:“有何贵干?”
“我瞎转转。”男人嘿嘿一笑,脸上褶子堆起来,怎么看都很猥琐,“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