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九罹同样不对他动手,却也不听劝阻,遍历地狱之后,茫然找不到人,就又寻一遍。
这时,地府一支阴兵终于赶到,直接与钟九罹交战。
钟九罹展开黑色纱衣法器,竟组成一张滔天幕布,其中阴鬼不计其数,与阴兵战成一团,一时间天昏地暗。
江辞月浓眉紧蹙,以剑指唤出生剑·无赦——虽然不能交战,但却组成一道金光璀璨的剑幕,宛如遮天蔽日的无穷金雨,将双方相互阻隔。
钟九罹的身影似一只黑色秃鹫,盘踞在其中,深沉不定的目光落在江辞月的一袭白衣上,低低说道:“我为了今天,已经足足等了一千六百年,今天谁也不能阻拦我。你不能,阎王不能,天道不能……”
说罢,长袖招展,化为无数道鬼影,向着四面八方散去。
就在江辞月和钟九罹隔空斗法之时,酆都城内却已经兵荒马乱。
阴吏们大惊失色:“不好!有一个天魔攻进了城内!城防告急了!”
远远望去,只见城中兵戈声四起,隐约可以看见是一头凶兽穷奇的身影,张开羽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寻常阴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夜游神、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早已纷纷出面,暂时将其攻势稳住。
然而,钟九罹趁此机会,突出包围圈,化为无数鬼影不知所踪。
江辞月看了一眼城内场景,冷静地请见阎罗王,建议道:“酆都内有钟九罹,外有罗刹隐等妖魔,可谓内忧外患。当今之计,最好先稳住钟九罹,再将妖魔击退之后,回头处理此事。”
阎王虽然是神职,然而论战斗力,却难以抵挡数量庞大的妖魔军队。
他沉吟片刻,最后问江辞月:“你是准备?”
“请借生死簿一观。”江辞月沉着道,“助钟九罹找到他失去之人。”
夜游神道:“但钟九罹是祸乱地府的罪人!假如先例一开,那就坏了自古以来的规矩,往后若是人人要来找人,就先大闹一通地府,这成何体统!”
阎王挥手阻拦了他继续说下去,果断道:“非常之时,就行非常之事。夜游神,你带生剑剑主去找到那一卷生死簿。”
夜游神只得低头领命,带江辞月去了。
地府生死簿有无穷卷数,每卷记载十万万人,唯有地府之神能够准确找到某年、某地、某一卷。
江辞月手捧生死簿,恍然间突然想起:曾经在灵犀山的生死幻境之中,他也在假地府里找过生死簿,找过一个自己失去的人……
没过多久,江辞月重回十八层地狱上。
只见漫天阴霾未散,钟九罹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这里。
身旁夜游神对着那片黑暗叫道:“钟九罹!阎王殿下对你网开一面,同意将生死簿借阅给你,找到尊夫人!你还不速速现身?!”
稍许,黑暗中并无动静,夜游神焦躁地问江辞月:“难道钟九罹担心这是陷阱,所以不敢现身?”
江辞月沉着道:“他会来的。这是他千百年来唯一的夙愿。”
果然,只用了片刻功夫,阴云中重新汇聚起了钟九罹苍白的脸庞,怨气正在他的袍袖中鼓噪不已,显然他即将失去耐心,重现厉鬼之王的本色。
江辞月轻轻抬手,金色生死簿悬空而起,化为无穷长卷延展而开,其中文字玄奥无比,每一段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灵魂复杂的一生。
“梓潼!”
钟九罹急切地上前,然而再次被生剑无欺阻拦。他怒视着江辞月:“让开!”
恐怖阴风近在眼前,撩动江辞月的白发。
然而江辞月的身影渊渟岳峙,神色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钟九罹,我助你达成夙愿,但条件是你不可再伤害无辜之人——先将那些锢魂珠还来。”
钟九罹心急如焚,根本不欲和他多说,直接扯下自己手臂上缠绕的黑线,将其上数百颗魂珠直接抛洒而出!
哗然一声,锢魂珠如天女散花一般向四处飞散,分别坠入底下十八层地狱中。
江辞月眉头一皱,看钟九罹全部心神就放在生死簿上,决定向下追去。
他担心这些无辜的灵魂坠入地狱吼遭受折磨,便先赶去救人。
锢魂珠坠地之后,化为一个个神色茫然的无辜魂魄,其中就有那几个可怜被卷入的穿越者。
他们前一秒刚刚被吓坏,接着就魂魄离体,被钟九罹直接收走;下一秒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自己就踉踉跄跄地到了一处极为恐怖的地方。
——第十六层火山地狱,是为损公肥私、行贿受贿等罪人所设,同时也有犯戒的出家之人。
其间受刑者在火山之中被活活烧灼而不死,罹受烈火焚身之苦三亿二千七百六十八万年方能得出。
只见烈火之中,无数焦黑人形发出骇人的呻吟声。
穿越者们再次吓得魂不附体,尖叫着向火山外沿爬去。
好在他们还没有遭遇什么,江辞月已经及时赶来,直接抛出山海绘卷,将他们装入其中。
山海绘卷中,穿越者们心有余悸地抱成一团,像一群小鸡崽围着江辞月,瑟瑟发抖地问他:“掌门真人!!发生了什么!?”
江辞月没有什么时间与他们废话,暂且安抚道:“没事,钟九罹假扮狐王,闯入了阴曹地府,想要找到他的皇后。如今地府危急,我需得助他们一臂之力,晚了只怕世间伦常紊乱……”
“啊?!”
“这么快就到地府危急这一段了吗?”
惊魂未定的周颦脱口而出道:“那轮回天柱被段总推了没?”
“……”
话音刚落,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穿越者们个个呆如木鸡地看向周颦,而后者陡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充满惊恐之色,看向江辞月。
只见灵犀剑宗双目微眯,眉头皱起一道熟悉的峰纹,沉凝道:“‘轮回天柱’?‘段总’?你们将心中所知一一如实道来。”
“……”
穿越者们噤若寒蝉,像考试作弊被发现的学生们,都不敢说话。
唯有面壁者白济知道,他们在剑宗面前漏了破绽,那就已经没办法回头了。
他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和措辞工作,才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也最多只能知道三天内将要发生的剧情。但是地府这一段迫在眉睫,一看就是段总真的联合鬼王钟九罹,挑起地府与妖魔之战,要正面打下轮回天柱了!”
江辞月神色不变,然而四周气温都好像突然降低了下来。
他低头沉吟片刻,像是将这句话慢慢咀嚼过一遍,淡淡道:“段折锋……真是他在幕后主使?”
“段总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周颦哭丧着脸说,“鬼王脱困不就是他指使他徒弟丛影小哥干的嘛,我还很磕那一段来着。”
“咳咳,言归正传。”白济生怕泄露更多穿越的秘密,连忙转开话题道,“轮回天柱就是轮回台,就是地府里面掌管六道轮回的天道法则,段总和鬼王合作,为的就是这个天柱。如今他们都已经打进地府了,说明……掌门真人您已经和他恩断义绝了吧……”
他越说越小声,也不敢去看江辞月的表情。
而江辞月:“……”
昨天,混账师弟还在小师兄的榻上熟睡。
——恩断义绝?哼,是时候让段折锋刚立下的誓言应验了!
江辞月眸光冷然:“……我早晚会狠狠收拾他。”
——剑宗真的生气了!!果然老好人生起气来才是最吓人的!
穿越者们再次抱头蹲伏,白济小心翼翼地说道:“轮回天柱已经没救了,咱们赶紧跑吧……”
江辞月淡淡道:“事情未定,怎么临阵脱逃?我这就去轮回台前,好好看一看所谓的‘合作’,看看我这个胆大包天的混账师弟是如何瞒天过海、骗过所·有·人,悍然攻打地府的。”
说罢,他一拂袖,便将山海绘卷收起,也不再管里面安全无虞的穿越者们。
十八层地狱之中阴霾依旧,场景恐怖诡谲。
但江辞月气极反笑,化为一道流光,直奔着轮回台飞去。
经历酆都、阎罗十殿,就能顺着忘川沿岸的彼岸花海,找到其上奈何桥。
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的鬼混,就会在阴吏的引导下,按阎罗王的判决,跳下轮回台,重入六道轮回之中。
——轮回台,就是这样一个执掌六道轮回之所。
唯有修为精深之人才能看见,轮回台上华光万丈,仿佛从无穷碧霄中引来一道天光——那正是轮回天柱的表现。
此时此刻,江辞月飞往轮回台前,看见钟九罹已经先一步站上了奈何桥。
四周无穷阴兵将钟九罹团团包围住,但因为奈何桥易守难攻之事,他们一时间难以攻破眼前的结界。
而钟九罹手持金色生死簿,满眼血泪,顺着滚滚黑云流淌而下。
——他找到了梓潼的记载。
一千七百年前,尹钟氏,殁于徐州城郊,入魔天劫之下,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不入轮回。
怪不得,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找了千百年的爱人,原来早已不存在于世间任何一处了。
江辞月一袭白衣,落在彼岸花海中,缓缓踏上奈何桥。
花海鲜红似血,忘川之中万千冤魂如泣,这一幕似乎也在江辞月的记忆中存在过。
他试着宽慰钟九罹道:“逝者已矣……”
钟九罹抬起头,双目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唯有血泪从中不停地涌出。他对江辞月说:“你不懂。”
这一次,江辞月沉默了很久,才低声答道:“我也曾经这样找过一个人。”
——万幸,他并没有失去他。
只是那种遍寻不得、苦等千年的感受,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习惯。
钟九罹踉跄后退一步,手中金色生死簿跌落在地,重新化为一道华光,飞回了不远处夜游神的手中。
因为鬼王的移动,四周阴兵都如临大敌,每一双眼睛都紧张至极地盯着他。
正在这时,酆都城中再次响起轰然之响——想必是妖魔又拔一寨。
局势更加紧张了。
而天际更是出现了妖魔的身影,一头背生双翼的穷奇趁机离开酆都,笔直飞进了包围圈,旁若无人地挤开重重阴兵,抬头看向奈何桥。
只听它咧开嘴,对钟九罹说:“师尊早就告诉过你了,假如是凡人入魔,一旦没能度过天劫,那就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的下场,连灵魂都不会有,所以也不可能还在地狱受苦了。”
而钟九罹却没有在乎这些人,他好像已经看不见周遭任何人,只是喃喃地喊了一声“梓潼”,好像并未意识到这一声没有任何意义。
奈何桥上,江辞月看了一眼这头穷奇,目光冷凝道:“丛影,你师父段折锋在哪里?”
“师尊还在打阎王啦……”穷奇抖了抖翅膀,随口回答道。
回答完了之后,他才突然察觉不妥,一对虎目陡然瞪大,看向江辞月:“诶?!你?江辞月?”
江辞月不答。
“哇,你怎么知道我叫丛影啊!而且你怎么知道我师尊……啊不不不,段折锋不是我师尊!这些事都不是师尊指使的!”穷奇说到一半,意识到越描越黑,突然像猫一般蹲伏下身子,发起抖来,“完蛋了,我怎么说漏嘴了,回头师尊会不会打烂我的屁股啊……”
江辞月仍然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
这头穷奇。
早在鬼王钟九罹从神霄宫脱困之际,据说就是他从旁协助;
再后来,在黎国王宫中,狐王组织的群妖盛宴里也有他的踪影;
现在想来,狐王逃离之后带着这头穷奇,想必也是他设法引狼入室,使得钟九罹暗算了狐王,并夺取了他的肉身,进而能够迷惑到江辞月等人,然后闯进鬼门关;
如今地府大乱,又是这穷奇领着一队妖魔,不,还有魔君罗刹隐等天魔率队,从各个鬼门关同时进攻,一看便知道是有人暗中筹谋已久……
真是好一副棋局。
好一个无赦魔尊,好一个段折锋!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与鬼王钟九罹合纵连横,又率大妖穷奇、天魔罗刹隐等妖魔攻城拔寨,将狐王容璟、黎王江虔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何等可怕的城府,真不敢相信,数年之前,他曾经也只是一个置身妖窟中长大的盲眼少年。
——倘若当年没有一个江辞月适逢路过,从枯井里救起了段折锋,世间岂不是少了这么多的阴谋诡计?
想到此处,
江辞月低声喃喃:“我还是低估了你,师弟……”
——这样一个魔头,他江辞月何德何能,自以为能够降服?
“坏了……”
穷奇眼见着江辞月真的瞬间明白了一切,惊恐之余,不免大为焦急。
他飞掠而起,跑向浑浑噩噩的钟九罹身边,大声叫喊道:“喂,钟九罹!醒醒!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师尊他助你报仇,不惜动用数十万妖魔大军,为你攻入地府,创造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你的回报呢啊?!”
钟九罹目光浑浊,沙哑地说道:“我钟九罹一言九鼎,既然做过承诺,就一定会完成……既然地府已经沦陷,那就也到了我复仇的时候……”
“不可!”
江辞月回过神来,微微动容,生剑无欺转瞬而出,想要阻拦钟九罹。
然而收到誓约的束缚,剑刃在钟九罹身前不足一寸之处,就无力地停滞住。
轰然一声巨响,竟是远处的阎罗殿在战火之中不堪重负地开始倒塌。
在数万阴兵惊恐的注视中。
只见钟九罹最后一次铺展开他无穷的怨意,如遮天蔽日的黑幕般笼罩向所有人!
刹那之间,天地只余黑暗,人人都在恐惧地呐喊,人人都以为钟九罹将要向自己复仇,将要捣毁这座地府……
可钟九罹行过奈何桥,步向轮回台。
在转瞬即逝的寂静之中,钟九罹轻声道:“六道轮回……唯梓潼没有轮回,那我钟九罹是人、是神、是鬼、是魔、还是畜生,又有何趣……天道不辩善恶,又有何用?哈、哈……”
他陡然张狂大笑起来,浑身怨气化为黑色的火,滔滔指向那无尽苍穹。
“哈哈哈哈哈哈哈!世人皆悲哀!天道,我钟九罹向你复仇来了!”
在场之人大多万万没有料到,钟九罹最终选择向天道复仇。
只见他的身形扩大成黑色巨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轮回台,以顶天立地之势,头触轮回天柱而死。
其后天宇横倾,阴气四散,整个地府之中燃起了紫色的阴火,几欲将一切尽数吞没。
地府中万千魂灵都抬头仰望着这一幕,神灵们摇头叹息,却无可挽回。
江辞月已经知道,天柱倾覆之际,已经非人力所能企及,只有尽可能地远离危险,事后再来清点损失。
他抓紧时机,将自己救下的无辜之人送入山海绘卷,紧接着就听见天地间一声巨响。
……轮回台已四分五裂。
没有灵气外泄,只有无数魂魄。
——数以万计的魂灵,犹如飞星一般轰然而散,翩跹成漫天星火。
这一刻所有人都在抬头仰望,看见宏伟而辉煌的场面。
轮回湮灭,十八重地狱次第而动,无数受苦的魂魄冲天而起,华光飞散。
江辞月站在酆都破败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喃喃道:“轮回天柱倾覆,会发生什么?”
身后有低沉的声音答道:“地府自古以来执掌生死轮回,所有死者魂魄经阎罗殿审判过后,入六道轮回,转世重生。如今轮回不存,地府秩序就此毁灭,谁也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只有一件事能够肯定……”
江辞月回头看去,见到是戴着面具的秦广王踱步而上。
只听阎王道:“吾等阎王,本是奉天道规则,赏善罚恶,为诸多灵魂指导轮回。现在地府已死,善恶之道不存,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江辞月沉默不语。
从此种意义上来说,钟九罹的复仇终于得偿所愿——他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覆灭了天道轮回之所。
江辞月问道:“夜游神去了哪里?此事过后,你们将往何方?”
“轮回不存,又要阎王做什么?”阎王却是洒脱一笑道,“吾忝居高位已一万余载,也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会去见一见老朋友——我听说,烛九阴也逝世啦,该去不周山祭奠一番。”
说罢,他就如一个最平凡不过的灵魂那样,一步步走下了城墙,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而这场天崩持续了不知多久,天地摇撼,日月无光。
十八层地狱为之一空,只余熊熊烈焰仍在燃烧着。
江辞月主持众人收拾残局,只见当时入侵地府的数万妖魔都已退去,令行禁止,宛如人类军队一般,让人感到啧啧称奇。
江辞月却不奇怪,而是向一个俘虏问道:“你们的无赦魔尊在哪里?”
妖怪抱头答道:“小的不知道!真的不敢知道!”
江辞月便问:“罗刹隐呢?”
“应该是往东方去了吧!”妖怪回答,“我听说,天魔们要去东方无尽海,至于要做什么,小人就不知道了……”
罪魁祸首之一的钟九罹已魂飞魄散,另一个无赦魔尊却不知所踪。以他的行事风格来看,恐怕还有一系列庞大的计划正要展开。
修士们为此胆战心惊,不由地再次进行长时间的商讨。
有人问江辞月:“如今令师弟已经确认与妖魔勾结,甚至贵为无赦魔尊……江真人,您身为灵犀宗掌门,准备如何处置?”
江辞月淡淡道:“既然是我的师弟,自然由我亲自将他捉拿……”
“捉拿之后呢?灵犀山并无法阵,那就还是关押在神霄宫的天牢?”有人质疑道,“可无赦魔尊是有本事将鬼王从天牢里挖出来的人物,谁也不知道他还有多大能耐……”
“我的师弟,我对他……足够了解。”江辞月望向了桌上的神陆沙盘,目光停留在东方无尽海中,“如今天之八柱已失西方半数,灵犀、不周、瑶池、乃至轮回台都在他掌下化为灰飞。想必他下一步的目标就是东方的龙门、扶桑、建木,和最神秘莫测的归墟。我欲亲自往归墟,将他捉拿,然后将他锁在归墟之中。”
“归墟中空无一物,传说是世界之底,真能关押住如此魔头吗?”
江辞月轻描淡写道:“我亲身镇压,从此与他一起与世隔绝,再不入世。”
众人一时沉默下来,感叹于灵犀宗这位新任掌门人的刚正不阿。
却没有人知道,江辞月此时微微闭目,眼前出现的都是段折锋斜倚在窗前向自己看来的身影……
他曾经向师弟承诺过: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被魔气所影响、性情大变,那我就带你去东海深渊底的归墟,在那里造一座真正的桃源乡,没有出口也没有入口。我们两个就这样锁在一起生活,我会看守你、监视你、保护你、照料你……直到我们锁在一起化为枯骨,永沉归墟。
如果师弟与生俱来、命中注定要做一个大魔头,那么这样的结局,是他能为他设想的最好的退路。
江辞月重新睁开双眼时,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人知道他内心做下了怎样的决定。
而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就要继续为众人奔走,解决轮回天柱倾覆之后的事故。
——有阴吏惊惶地向众人禀报道:“不好了,十八层地狱里的魂魄都已经出走了,魂归天地,不知所踪……”
“这我们已经知道了。”
阴吏又叫道:“但是在火山炼狱里,还留了一个魂魄不肯走!他说是自愿在这里赎罪的……”
“什么,还有人自愿入地狱?他是什么身份?”
阴吏道:“此鬼非同寻常,身上有修道的法光,有功德的金光,却还有魔道的魔气,小的们都不敢接近他呀……还请各位神通广大的修士帮忙去看一看吧!地狱都要塌了,何必还在这里遭罪?”
因为江辞月曾经在火山炼狱中救出几名弟子,算是有了经验,所以这次还是他领人去一看究竟。
只见在这片烈火熊熊的焦土之中,受苦的魂魄都已经四散而去,只有一道漆黑的人影依旧停留在正中。
此鬼盘腿端坐,双手掌心相对、结成法印,闭目不言,浑身沐浴在烈火之中,一边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烧灼之苦,一边却低低默念着超度的经文。
阴吏所言不虚,江辞月一眼就能看出:此鬼生前法力不俗,至少有化神期的修为,甚至可能距离飞升只差最后一步。
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大能自愿留在地狱之中?
一行人布置了大量的护身法术才敢踏入火山中,即便如此,也不敢停留太久,此时身上都还有微微的灼热感。
江辞月上前一步,身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上前问道:“敢问前辈是何方神圣?缘何留在这地狱之中?”
鬼魂不答。
又有人劝道:“如今六道轮回都被那魔头给湮灭了,地府整个空虚,地狱即将塌陷,你赶紧也走吧……”
依旧不答。
江辞月于是越众而出,礼貌问道:“在下灵犀宗江辞月,请问前辈贵姓?”
就在他声音传出的下一刻,忽然间,鬼魂睁开了双眼。
他有着一对金色的眼睛,是江辞月熟悉的法眼——
玄微天目。
就在这一刹那,江辞月微微失神。
从这鬼魂身上忽而迸发出极强的法力,将他拉入了结界之中,现在整个火海里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江辞月听见了玄微真君的声音,他说:“徒儿,我等你多时了。”
霎时间,江辞月的脑海中涌现出浩如烟海的回忆。
那是最初之时,他被母亲从黎国王宫送走,辗转来到灵犀山,踏过寂静而漫长的玉阙宫,跪倒在玄微真君的面前,向和蔼可亲的老人行拜师大礼;
那是在年幼之时,玄微真君忽然有一日不再考校他的功课,而是赐下桃源绘卷,告知他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那是在成年之后,玄微真君日渐疏远,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师尊,安排他接引新人、迎奉生剑、刺下龙印……一步步行来,仿佛一张盖天的罗网,将他重重束缚在宿命之中。
“……师尊。”
江辞月低声呼唤道。
如今他已是灵犀宗的掌门真人,身量高过玄微真君,定力也今非昔比。他已能平静地观察着眼前的师尊,问他:“你为何在此?”
玄微真君沐浴火中,以沙哑的声音答道:“我在此为一人赎罪。”
“那人姓甚名谁?来自何处?犯下何罪?”
“一概不知。”
“为何要为他赎罪?”
“因为我为他指明天道末路,要他披荆斩棘,忍受众叛亲离之苦;要他举世皆敌,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我要他颠覆此世,为世间恨他之人而犯下滔天杀孽。”玄微真君缓缓答道,“故而我在此为他赎罪3亿2768万年,以偿清其杀孽,唯留其功德,许他转世重生,重获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