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丛影身后张开了一对漆黑的巨大羽翼,轻松惬意地飞在黑云之前,笑嘻嘻说道:“这个龙肉是我先看中的!你得让我!”
——都什么时候了,你特么还在小孩子吵架?!
龙七险些抓狂,勉强叫道:“快、快走!你不是他的对手!”
丛影说:“咦?还算你是个好人、不、好龙。”
他扇动着羽翼,从怀中掏出了一物,直接丢向了黑云,说道:“喏,龙归我了,这个九尾妖狐的内丹给你,当作交换。”
黑云中的怪物接过了内丹,爪子稍稍放松了龙七,却似乎还有迟疑。
丛影见状,嘟起嘴巴道:“喂,做妖不能这么贪心。我师父肯好好跟你说话,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应该不会想他老人家亲自出面吧?”
听到此话,怪物终于彻底松开了龙七,将九尾妖狐的内丹送入黑压压的羽毛之中,接着便驱使着黑云,向着远方遁去了。
龙七此时遍体鳞伤,刚刚逃过一劫的他心有余悸,睁大了双眼看着丛影:“你、你要吃我?”
丛影笑道:“师父还要你带路呢,我不吃你。”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继续磕着,一边叽叽歪歪地道:“回去了回去了,今天不趁机在外面玩了,不然师父又要说我‘撒手没’……”
“……”
龙七惊魂未定,心跳依旧砰砰猛烈,他稀里糊涂地跟着丛影,然而在飞回到山庙之前,心中陡然一个激灵。
他想起来了:坏了!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妖怪竟然就如此恐怖,能够逼退黑云中的怪物……那他怎么还有个“师父”?!!他师父得是什么级别的老妖怪!!我、我、我……我现在喊饶命还来得及吗?
害怕归害怕,龙七却是没有考虑过当场落荒而逃的做法。
原因其一是他已经明白,这一路走来的两个人大有来路,尤其是那个姓段的白发人,恐怕修为远在他之上。既然已经从黑色妖怪手下救了他,那应该不会大费周章地再来杀他。
其二则是龙七也有自己身为龙族的骄傲,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就落荒而逃的话,那背后的十多个兄弟姐妹、亲戚长辈,乃至于事迹如果传遍了四海龙族,岂不是颜面扫地。
龙七思来想去,最终还是乖乖跟在丛影屁股后面,回到山庙之中。
段折锋在炉上新沏了一壶茶,坐在雨声中,眉眼沉稳、气度不凡,别有一番文士的儒雅意趣。
但在龙七看来,却十足十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表面上越是温和平静,就越让人恐惧于他深不可测的真实意图。
龙七进了破庙,第一件事就是先鞠躬行礼:“晚辈东海龙宫敖绵,家中行七,见过前辈!请问前辈尊驾何方,来我龙门山所为何事,晚辈能否帮得上忙?”
段折锋还未回答,丛影却是先吸溜了下口水:“你叫敖绵?是绵羊的肉,哦不,绵羊的绵吗?”
“……呃。”龙七硬着头皮转开话题,“是取‘福祚绵长’之绵。”
“哦。”丛影不解其意,还以为自己又识错了字,生怕被师父段折锋责罚,垂头丧气地说,“不是啊。”
段折锋笑着摇了摇头,道:“老吓他做什么?过来看书。”
只见丛影全无刚才直面大妖时的意气风发,此刻乖如一只小鹌鹑,坐到了炉火旁,乖乖看起了一本《千字文》。
龙七眼见师徒两个好像都不太在意自己,就偷偷摸摸地挪动双脚,蹭出一丈远、二丈远……直到蹭到了山庙的另一个角落中,打算把自己变成一条隐形龙。
然而天不遂人愿,段折锋喝了茶,最终还是随意地看向他,道:“你来龙门山,也是为合浦龙君的寿宴而来?”
龙七低头称是。
合浦龙君敖濋就是龙七口中所说的“长辈”,乃是四海龙族中颇有威望的一位龙君——“合浦”二字说明合浦郡是其封地,由于龙族胜地龙门山就位于合浦郡中,因此这个封地正说明此龙地位崇高,是龙族中钦定的一位守护者。
事实也正是如此,合浦龙君敖濋已经守护了龙门山四百年之久,按律也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刻。
相比起人类而言,龙族确实寿命悠久,但始终仍有尽时。
寻常蛟龙寿五百岁,修炼有成的应龙寿二千岁,而唯有飞跃龙门、度过天劫的应龙方能成就神龙之位,寿数可与山川同岁——就如那守护不周山的烛九阴。
合浦龙君敖濋已经两千岁,寿诞就在三天之后。按照龙族古老的习俗之一,他广发请柬、宴邀群龙,为的是在众人见证之下,做出最后一次飞跃龙门的尝试……
若济,则飞升为神,与天地参;
不济,则身陨于是,埋骨龙门。
也不失为一场造化。
——也许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段先生”,是合浦龙君的朋友?
龙七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颤声问道:“先生也是来参加龙君寿宴的吗?”
段折锋微微点头,但笑不语。
龙七长舒一口气:“既然是老寿星邀请的客人,当然也是我们龙族的客人,不如我们一同前往寿宴。今日幸逢段先生修为高深,救了我一命,等我返回家中一定以厚礼相谢!”
段折锋倒是很随意,道:“也好。”
龙七当即敛袖一拜:“那就承蒙先生照顾了。”
“你高兴的太早了。”丛影歪着头上下打量起龙七片刻,露出了笑容。
数日之后。
合浦龙君在龙门山中的一处龙宫进行寿宴,龙族上下共计数十名成员都受邀在场。
除此之外,与龙族交好的几大世家、宗门、四海水族,甚至于世俗中人都有参与。
可谓是群仙汇聚,盛况空前。
当日龙宫之中,几位地位较高的宗主自然是受龙君亲自接待,得以位列宴席上座;
而地位不够的其余人等,就只能与龙君说两句话、奉上寿礼后,等在宫殿之外,届时在广场上与其他众人分列宴席其他座位。
此时龙宫内外紫气氤氲,灵香环绕,水族中的各色美人来往奉迎,更有鲛人为之作歌,营造出一番仙家气派。
合浦龙君须发洁白,面容却依旧年轻,双眼之中深不见底,神光起伏不定,令人见之便立刻联想到深水。
他身着锦衣玉服,头戴镶珠玉冠,在龙宫正殿中迎接贵客。
此时,龙七——真名为敖绵的这头小龙,急匆匆来见过了合浦龙君:“老祖宗!”
合浦龙君眉开眼笑道:“哎,绵绵小乖乖来啦!快来让四太爷爷看看,胖了没有?”
他伸手捏捏龙七的手掌,就似在赏玩七八岁的小孩似的,看来还想抱起青年来。
龙七大囧:“没……没胖!”
合浦龙君捏着他,不太满意:“怎么还瘦了呢?”
这时,旁边探出了丛影的脑袋道:“确实该长得再胖些。”说着擦了擦口水,直勾勾盯着龙七通红的脸颊,“绵绵小乖乖。”
龙七心脏好一阵乱跳,害怕地默念:老祖宗就在边上,他不能吃我不能吃我别吃我啊QAQ!
合浦龙君双眼微眯,打量丛影片刻,一眼看出这是个血统高贵的大妖……而且年轻尚轻,说来应该比龙七还小几岁,怎么眼睛一直盯着自家乖孙孙看呢?乖孙孙怎么还这么害羞地低着头呢?
合浦龙君打量二人片刻,显然生出了误会:“哦,我们绵绵小乖乖也长大了,晓得带道侣一起来看太爷爷啦!”
丛影:“?”
龙七:“?”
龙七懵了片刻,解释道:“不是,他不是……我们就是一普通朋友,他叫丛影,他在路上……算是救了我一命……”
“哦。”合浦龙君心中一合计:还是英雄救美的戏码!得了,这帮小年轻还害羞着,不打趣了。
于是只见合浦龙君慈眉善目道:“普通朋友,也可以来吃饭的嘛,来来,你们就坐太爷爷身边吧。”
他刚想去拉丛影的手,突然只觉龙须微跳,一股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触动了龙族敏锐的战斗直觉。
合浦龙君定睛看去,只见丛影身后还站着一人,此人外貌只像是个俊美的凡人,然而气机却隐隐牵动自然之势——导致合浦龙君一直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光是这一点便能够断定,此人修为不在自己之下。
合浦龙君心中一凛。
场上沉默了一瞬。
龙七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段先生,是丛影的师父。四太爷爷,您见过他么?”
此时,龙君苍老的双目中神光涌动,抬眼看向这位段折锋。
——魔气。
深不见底的魔气,藏在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下。
袖口七道金纹,像龙七这样的年轻龙族或许还不知道,但合浦龙君却是认得的。数千年来,能够在妖魔之中获得如此殊荣的,恐怕仅此一位凡胎天魔……
无赦魔尊,段折锋。
合浦龙君手掌微拢,掌心中的灵力已蓄势待发,在他龙宫之中,数百阵图、上千水族精锐镇守于此,本该有自信能阻挡任何妖魔的侵袭,但是……
此刻他只觉背后渗出了些微冷汗。
“呵,段先生大驾光临,老朽真是有失远迎。不知尊驾白龙鱼服,来我龙宫有何贵干?”
段折锋笑了笑,这才启唇答道:“老龙君的寿宴,我倒是无所谓来不来。不过,我的那位师兄,想必是免不了要来一趟的。”
合浦龙宫中已宾客云集,热闹非凡。
身为寿星公的合浦龙君位于大厅中央,以三杯水酒致敬天、地、人之后,便拉开了宴会的帷幕。
场中央,很快有一队身子妖娆的龙宫舞女开始美轮美奂的表演,靡靡乐声奏响之后,龙宫中腾起了飘然欲仙的氛围。
龙君礼数周到,在场的凡是尊贵客人,他都要亲自下桌去礼迎一番。
到了灵犀宗这一桌时,龙君笑道:“数年前到灵犀山时,老身还遗憾未能拜访到玄微真君。没想到这些年时移世易,江真人已摇身一变,成为了我修真界的顶梁柱,真是年少有成啊。”
掌门真人江辞月起身相迎,冰雪容颜也略微松融,点头道:“龙君客气了。”
二人互敬一杯水酒。
江辞月只是略略沾唇,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不苟言笑,颇为律己。
这时,龙君又注意到江辞月眉心剑痕已经很浅,猜测他与神剑无欺即将修炼至登峰造极之境,届时神剑就算不能轻易出鞘,以江辞月的元婴中蕴养的剑气也足以与天魔匹敌。
再看他腰上缀着的掌门玉牌,底下还挂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绘卷,想必这是传说中的《山海绘卷》,历经几番世事之后,外人更不知道威力几何,其中宿有多少听其号令的生灵。
“年少有成”这个形容实在是客气,江辞月如今可列为灵犀剑宗了。
合浦龙君心下稍微轻松了一些,向江辞月传音密语道:“真人稍等,我这里有一件棘手之事,需要你相助。”
江辞月不动声色,回道:“可是与龙门天柱有关?”
他果然是来观察龙门天柱情况的。
合浦龙君道:“算是有关吧。今日我寿宴上,出现了一位预想不到的人物,如今就在大殿之中,我不知其来意,不敢轻举妄动,只能——”
他还未说完,只听门外突然出现了大声喧哗之声。
什么人敢在龙君寿宴上这样喧哗?
宾客们几乎都停下了动作,回头望去,却见门外的天空突然由晴转阴,风声大作!
天空上徘徊巡逻的群龙都压制不住天气的异动,在云端显露出身形,大声呵斥道:“谁人在此造次?!”
只见浓云滚滚之中,突然赤红光芒大作,一辆织火狻猊牵着的马车横空而来,铁索横贯天际,化为结界将整个龙宫笼罩其中。
马车上很快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生有六臂,头生狮子般的鬃毛,浑身上下笼罩有惨叫的冤魂,活脱脱是天魔临世的乖张模样。
“北域魔君罗刹隐!”
龙君一口叫破了这名不速之客的身份!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面对这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不由得紧张戒备起来。龙宫中转瞬间亮起法术华光,一件件法宝隐隐将矛头对准了罗刹隐。
“哈哈哈,罗刹隐来了!”
魔君哈哈大笑,非但不以为意,甚至颇为自如地走下马车,信手一捞,便临空吸走了一把酒壶,将其中仙酿一饮而尽,这才砸吧着嘴笑道,“老龙王,你过个寿动静忒大,竟然引起了尊主的注意!”
他话音刚落,现场便有人抑制不住地惊叫:“是无赦魔尊!”
听到声音,罗刹隐忽然收敛笑容,斜睨了那人一眼,顿时令后者噤若寒蝉,再不敢放肆出声。
合浦龙君不得不走了出来,以上古龙威震慑场地,免得这魔头太过嚣张:“老朽自认与北域魔族无甚瓜葛,更无冤无仇,敢问魔君此为何来?”
龙威一出,这才将现场张狂魔气压制少许。
罗刹隐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拖了一张椅子,就和合浦龙君相对而坐,大咧咧道:“尊上觉得合浦老龙你活的够久、见识够多,算得上一个人才……龙才!所以让我亲自跑一趟,来送你一件寿礼!”
说罢,他一招手,便见狻猊马车上下来一对狼妖,恭敬地抬着一件一人多高、遮着幕布的事物,抬到了大殿正中央。
龙君脸色微变,看到这件东西遮着布,此刻他掀开也不是,不掀开也不是。
罗刹隐嘲讽道:“老龙!尊主送的东西,你看都不敢看么?”
场上沉寂了片刻,龙七忍不住上前提醒:“四太爷爷,这些魔头向来嚣张跋扈又阴险狡诈,说不定这里面是什么阴谋诡计,千万不要中他们的激将法……”
合浦龙君示意这位后辈退后,随后还是维持着得体笑意,看向罗刹隐道:“无赦魔尊亲自备礼,老朽却是消受不起,这件礼物我确实不敢收,请回吧!”
台下听见合浦龙君断然拒绝,都是略微松了一口气。
但罗刹隐却很不满:“老龙!!你什么意思?尊上送的东西,我罗刹隐亲自来送,你敢不收?信不信我今日就把你这龙宫搅个天翻地覆!”
他瞬间翻脸,合浦龙君也是不惧,凛然正色道:“你等送礼,是你们的事。但要我和你们天魔同流合污,那是万万不能。”
眼看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罗刹隐的魔气因怒气而翻腾不休,几乎笼盖整个龙宫,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正在此时,大殿中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澈冷冽的声音:
“他送了什么东西,我身为师兄,也该有资格一看。”
鸦雀无声。
宾客席位之中,走出来一道雪色身影,正是灵犀宗主江辞月。
他眉目平静却隐含着威严,看向了正在发怒的罗刹隐。
不知为何,罗刹隐却没有继续挑衅,反而又坐了回去,哼了一声道:“看哪!本来就没让你们不看!”
这时,众人都是后退一步,以仰赖的眼神看向江辞月。
江辞月以不负众望,抬手将山海绘卷唤出,化为一道虚幻而巍峨的城墙,隐隐将自己、魔君和众人分隔开来,以免到时出现什么异动,从而殃及到所有人。
在城墙之内,江辞月右手凌空拂动,渐渐将“寿礼”上的幕布掀开。
众人躲在城墙后,都是屏气凝神地仔细看去。
只见幕布底下,是一道略显黯淡的金色转轮,似乎已经有些年岁,其上玄奥天数罗列,一眼看去就令人头晕目眩。
没人注意到,江辞月神色微变,动作突然停住了。
“——大衍天数金轮?不好,神器已经被魔化!”
合浦龙君忽然色变,发出昂然一声龙吼:“都转过头去!不能再看!”
说罢,他赫然化身为一条威武壮丽的五爪金龙,腾身而起,以无边云彩将整个龙宫覆盖其中,将每个人都隔绝开来。
原来那件幕布下的寿礼,正是灵犀宗曾经的神器“大衍天数金轮”。
金轮之中能预知未来的天鬼已经死去,然而其剩下的残骸被段折锋带走,在魔域之中交由数头梦貘大妖祭炼多年,此时已经不算是“金轮”,更堪称“魔轮”了。
此刻,梦貘大妖所编制出的梦境,已经如海市蜃楼般扩散开来,影响了所有人的神智!
若不是合浦龙君经验老到,及时将所有人隔绝开来,恐怕他们此时已经开始了自相残杀!
而在这场大梦之中,每个人都孤零零地经受着不同的遭遇。
有的人梦见了少年之事;
有的人梦见了被魔族围攻的幻象;
龙七梦见了自己被丛影生吞活剥的景象;
合浦龙君梦见了世界末日般的惨状……
而江辞月,却“梦见”了一处世外桃源,和一个命中注定之人。
桃源绘卷,沃土千里。
杏花灿烂地盛放,恍似无忧仙境。
“小师兄,好久不见。”
段折锋推开了清净小院的大门,带着他玩味的笑意,一如往常地看向江辞月。
江辞月却站定在原地,眉峰微微蹙起,说:“这是梦境,你只是一段幻象罢了。”
“既然是幻象,那岂不是正好可以为所欲为?”段折锋一挑眉,不怀好意地看向江辞月道,“我是不是很早就与你说过,你在梦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忘了——我也可以在梦里对你做更过分的事?”
江辞月的唇瓣微微一动,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梦境委实太过逼真了,几乎让他以为牵起眼前的小师弟,他们就能走回灵犀宗门里,一起再听一次早课。
回忆如白驹过隙,瞬息而没。
江辞月只是一恍神的时间,已见到梦中的段折锋向着自己走来,带着深沉笑意的双唇开合,吐出魔头蛊惑的话语:“既然只是梦境而已,何不重温旧梦?”
江辞月面色无波,只是长睫微颤,淡淡道:“此乃龙君寿宴,你身为魔尊,不该在此。”
段折锋笑道:“所以我是假的。”
江辞月却道:“但你行事……自幼乖张,破坏规矩不在话下,从来都敢兵行险招,所以就算亲身出现在寿宴上,也不是不可能。”
段折锋挑眉:“所以我又是真的?”
江辞月沉吟片刻,又沉稳道:“你麾下豢有数头梦貘大妖,对于梦境之事知之甚详……”
“究竟是真是假,掌门真人也说不准了?”段折锋笑着走近,宛如一头正在蛊惑人心的梦貘般,向江辞月说道:“小师兄,我回来了。你可曾想我?”
迎接向段折锋的,是一截雪亮的剑光。
这是他未曾设想到的回应,这时再抽身激退也有些来不及了,只见江辞月的这道剑光贴面而过,削下了一缕银白的发丝。
“我们都已经变了。”江辞月静静看着这缕发丝飘落而下,淡淡答道,“无论你是真是假,我只需要——一并斩断!”
随着话音落下,如练剑光刹那间铺展开来,宛如云破月出,光华瞬间照彻了一切迷雾。
段折锋未曾出招,反被江辞月截截逼退。
他的小师兄这一次毫无留手,上来便是凌厉的剑诀,就像在斩妖除魔。
不,他就是魔。
段折锋一路推到清净小院之内,终于退无可退。
眼看江辞月咄咄逼人的剑光近在眼前,段折锋眉峰一凝,若有似无的魔气就要从身后袭出,但就是这一瞬间罢了,到底还是收了回去。
他拔出了杀剑无赦,抵挡住了生剑无欺的进攻。
双剑在多年之后的首次聚首,便发出了无比欢悦的鸣叫。
一触即分。
而师兄弟两人的这场决斗,竟然就如当年在灵犀山门上,在灵犀真君的见证之下,那场青涩的对决一般。
一招一式,乃至于错身而过的衣袂都十分熟悉。
而这一切也终于停留在熟悉的那一幕上——
段折锋的剑没入了江辞月腰封之中,剑尖堪堪停留在那枚龙印的残痕上——早在多年之前,段折锋就已经为江辞月解除了龙印的盟誓。
而江辞月的那一剑,也留在了段折锋肩上的龙印处。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留手,他让段折锋流了血。
魔血很快沁出了玄服,血腥味令段折锋的眼瞳中有赤色魔气一闪而逝。
他缓缓道:“师兄,你果然变了。”
“我曾在天道之下发誓,要除魔卫道。”江辞月答道,“你曾经是唯一的例外。”
说罢,生剑无欺缓缓向前刺出。
江辞月问:“为何不躲?”
段折锋已经不是当年初上灵犀山的那个段折锋,假如他要对江辞月动手,只需引发魔气,化身天魔,便可以再战三天三夜。
到时赢的人就不一定是江辞月了。
但他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淡淡道:“求仁得仁,为何要躲?”
他叹了口气,又道:“时移世易,一切都会变。我曾经以为你是唯一的例外,江辞月,但是我好像错了。”
闻言,江辞月的剑又前进了一分,他冷冷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师弟,拔剑。你若是顾虑自己身上的龙印,不能对我出手,也可以现在就解除龙印,我不会多加干涉——”
“没那个必要。”段折锋没有理会肩上的伤口,只专注看了江辞月一会儿,便笑着张开双臂,说:“要杀便杀,江辞月,你从来不是那个多话的人。”
江辞月唇线紧抿,眼中杀意一闪而逝。
段折锋倒是闭上眼,悠然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刻他只觉得释然,因为想到很多事,包括前世他们的结局,也包括灵犀真君做过的一切,包括他们身上彼此誓约的龙印,也包括终于卸下重担之时……
踏上修行之路,逆天而行;
做一个恣意桀骜的大魔头;
然后死在江辞月手里。
人生三大快事,夫复何求?
“倒也……不错。”
段折锋笑了笑,接着便感觉到江辞月的气息突然逼近,在自己唇角印上一吻。
段折锋颇为讶然地睁开双眼,便看到江辞月欺身而上,一对琥珀色的眼眸中,倒映出清净小院内外的漫天花雨。
江辞月喃喃道:“你骗我,师弟。”
他伸手拔下发髻上的玉簪,任由满头白发披散而下,于朦胧天光中染上玉色。
——江辞月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幕突然使得段折锋沉寂已久的心声再次跳动,他想问:“你——”
却被江辞月打断:“不准动。”
段折锋刚想伸手,却被江辞月按了回去,右肩上的伤口未曾处理,但那种撕裂的痛感却渐渐化为了另一种酥麻。
巫山春色,朝云暮雨。
江辞月身上的灵虚香气近在咫尺,彼此的喘息声亦清晰可闻。
段折锋只想问:“莫非你还以为这是梦境?”
而江辞月竟然哼笑了一声,反问:“段折锋,你觉得我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