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异!
道里安有预感,如果被迪伦或者罗伯特知道了他的“变异”,那么他可能再也回不到那间病房,也再也不可能见到默尔曼了。
道里安静静地等待了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也许只过了几秒钟,但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是不是很可怕?”道里安忍不住开口询问,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真的变异成某种怪物,更害怕默尔曼尖叫着离开这间阴暗拥挤的小房间。
“疼吗?”不久后,道里安听见默尔曼这样问他。
道里安仔细感受了一下,正想说如果不挤压到后背的话其实并没有太多感觉,可突然,仿佛触电一般,当道里安感到有什么冰凉且柔软的东西触碰到自己脊背上那些凸起的骨棘时,他差点因为这过于酥麻的刺激感而险些摔倒,幸而默尔曼在他身后抱住了他,并扣着他的后颈用力将他压在了墙壁上。
“不……唔……默尔曼……默……”
道里安被迫趴在墙壁上,当他意识到默尔曼正在用嘴唇一点一点亲吻自己畸形的脊柱时,他的身体连同着灵魂都因这强烈的刺激而剧烈颤抖起来,甚至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一点都不可怕,道里安,很可爱。”
道里安在意识模糊的震颤中隐约从耳边捕捉到了这句话,他想反驳对方,至少质疑对方的审美,可他一个词也说不出来,仍旧沉浸在那种可怕刺激的余韵之中,短促地喘息,身体痉挛。
道里安感到自己在流泪,可他控制不住,也根本分不清让自己发疯的到底是身体奇怪的反应,还是获得来自默尔曼的认同后的释然和激动。
“根本不可爱,一点儿也不……我要变成怪物了……”
“别哭,道里安,你哭得叫我心碎。”默尔曼轻轻放下道里安的衣服,可他的双手仍旧圈着后者最近变得愈发纤细的腰,并轻轻抚摸,“我检查过了,你才不是怪物,你很正常。”
此时的道里安被恐惧控制了大脑,以至于他并没有意识到在这个小空间里拥挤着的暧昧氛围。
他不想叫默尔曼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只匆匆用手背擦掉眼泪,转过身面对着默尔曼,并再次求证:“真的吗?我没有发生什么变异吗?可是……那要怎么解释我的脊椎?”
道里安再也忍不住,他向默尔曼吐露出了自己对于这家疗养院的全部怀疑。
“你知道吗,他们告诉我住进这间疗养院是为了治疗什么见鬼的新型病毒,可我已经接受了一个多月的治疗,没有任何好转!”
道里安每天都要吃一大堆药丸和胶囊,经常性输液,治疗方案上写着它们能治疗肺炎和神经疼痛什么之类的病症,可道里安根本不相信这些鬼话,如果它们真的有效,道里安现在就不会躲在这里痛哭流涕。
默尔曼帮道里安抹掉眼角的水渍,他低哑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带着某种难以察觉的蛊惑感:“所以你的意思是,在你服下那些药物后,症状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道里安仰头看着默尔曼的眼睛,这个角度令他看上去无助极了:“是,他们太奇怪了,这间疗养院太奇怪了,我每天都被当做实验体似的观察,你知道的,他们每个人都要写工作日志……到底是怎样的病毒会让人产生变异?甚至需要每天观察患者的状态?一定哪里有问题!”
道里安越说越激动,他甚至要大声吼出来了,默尔曼揽着他的后颈轻声安抚他:“嘘——冷静,道里安,我想或许,我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件事,你失去了快五年的记忆不是吗?你根本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进入这家医院?”
道里安立刻点头,强忍着心底的愤怒和恐慌。
“所以是否有一种可能,”默尔曼顿了顿,“你根本没有生病?”
默尔曼的话音仿佛一个停止键,它截断了道里安急促的呼吸,令他在刹那间变成程序出错的机器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默尔曼。
这间小小的清洁工具间安静了下来,唯一发出声响的只有浮动的尘埃。
默尔曼贴近了道里安,打量着道里安的表情,他那仿佛咒语般的话语继续从口罩下传出。
“你早就想到这一点了不是吗?或许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生病,令你的症状不断加重的,不是什么所谓的新型病毒,而是——你吃下的那些不明药物?”
“他们在观察你,观察你的变化,记录你的痛苦,他们对你毫无怜悯,即便你们是同类。”
默尔曼捧着道里安的脸颊,捧着那两汪灰蓝色的大海,在那里,他看见希望在褪色,理智在崩溃,灵魂在碎裂,但他不打算停下。
“这不是你的错,道里安,是那群魔鬼,他们在欺骗你,利用你,你是无辜的,你本可以不用受到这些伤害。”
“但是我又能怎么做?”道里安绝望地呢喃出声,“马格门迪,我的继父,只要有他存在,我就不可能逃离这里……”
“不要害怕,道里安。”默尔曼轻声安抚他。
不知道是不是道里安的错觉,他似乎在默尔曼的眼睛里看到淡淡的荧光,那种猎食者才会有的饥饿的目光。
他听见默尔曼对他许诺——
“我带你离开这里。”
道里安的理智在这一刻短暂回笼:“不行,我不可能让你冒险,你根本不知道马格门迪的势力到底深入到了哪一步,我会害死你的。”
“我不在乎。”默尔曼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开口,道里安,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道里安困惑地看着默尔曼,他几乎不敢开口问这个问题:“但是为什么?你没有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默尔曼纤长浓密的睫毛动了动,他伸出手,缓缓扯掉了自己的口罩,说:“‘为什么’?我认为你知道。”
这是默尔曼第一次在道里安面前摘下口罩,正如道里安预料的那样,在口罩之下的是一张无比英俊的面容,神圣,皎洁,如海上的银月般不可侵犯,但同时它又是迷人的,诱惑的,你注视他的每一秒都会堕入更深的海底。
莫名的,当这张面孔进入道里安的视线时,他听见自己在心底小声地认同:
是的,就该是这样一张脸。
可明明他们才认识一个月,明明道里安从未见过默尔曼的长相。
这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当他们对视着靠近彼此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道里安被勾走了魂魄一般,难以自持地主动仰头啄上那淡色的嘴唇。
这根本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初吻,这是一个热辣的,交缠的,充满欲望的深吻。
道里安用力攀着身上人的肩背,他喘息着,颤抖着,灵魂在对方的抚摸下发出痛快的战栗。
他们紧紧拥抱着彼此,在唇舌厮磨间组成一块补全的圆。
恍惚中,道里安似乎又产生了幻听,不过这一次,他只听见了一个人的声音,一个男人低沉动人的悲鸣。
【道里安,不要再抛下我了。】
当一个人始终无法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某种目标时,便会感到无助。
即便道里安强迫自己不要掉入消极情绪的陷阱,然而事实就是他在这间医院里的所有诉求都没有得到解决。
他想知道自己感染了什么病毒,在接受怎样的治疗,为什么病情没有任何好转,身体的奇怪变化却越来越多……
因为在海上漂浮了几天因此感染了不明病毒?
哈,朝大海里排放核废料时不以为意,现在他们倒是肯承认大海变成了肮脏的病原体了?
而那些裹在白色医用护具里的医生们,他们在固定的时间一窝蜂地进入道里安的病房,冷漠地记下道里安所说的每一个字,观察他的每一个反应,再一窝蜂地离开,仿佛一群只具有记录程序的机器。
他们给出的所谓的“解释”和“治疗方案”道里安一个字也不信。
默尔曼说得没错,道里安早就开始怀疑这间医院在他身上进行的“治疗”。
更准确地说,他怀疑一切,如果不是默尔曼,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疯了。
从他在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闪烁着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医生是白色机器,继父眼神里锈色的仇恨,母亲异常的热情是突出的亮黄色,丢失在海蓝色里的记忆,看不见的透明人在耳边尖叫,绿色的药丸灌进胃里,肺部和双腿在黑夜里刺痛,再挠出血色的抓痕……
道里安掉进这混杂的彩色中,他即将被侵染,即将被同化,最终完全失去自己的底色。
直到默尔曼朝他伸出手。
“不要害怕,道里安,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在那间满是霉味的狭窄清洁工具间里,默尔曼在道里安的耳边低声承诺。
是否应该相信他?
道里安不知道,也许他应该更理智,更谨慎,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不收取报酬地帮助另一个人,更何况道里安很可能是这家“疗养院”的实验体,带他逃跑只会给默尔曼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跟所谓的“爱情”没关系,由荷尔蒙所引起的生理冲动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默尔曼应该清楚这一点。
可每当道里安产生动摇时,他就会想起那个疯狂的吻。
道里安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初吻,他从没爱上过任何人——至少在他的记忆里是如此,也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和另一个人交换体液,道里安以为自己会排斥,会觉得恶心,可事实却是他完全沉浸其中,陶醉得要命。跟随着对方的节奏,道里安很快就知道该怎么运用自己的舌头,他们配合得相当不错,道里安几乎要为自己的“天赋异禀”而感到得意了。
有时候道里安会遗憾地想,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儿遇见对方,比如在大学的时候,他们说不准会是最契合的伴侣,但是现在,道里安不知道……
或许最好的方案是道里安自己想办法逃出去,不给默尔曼添麻烦,也减少道里安陷入麻烦的可能性,然而这条路很难走通。
道里安之前就曾多次尝试离开这间疗养院,但他的行踪似乎正被监视着,只要他迈出病房, 迪伦,罗伯特,或是其他的医护便会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看似关心他的情绪和状态,其实一直在试图把他引导回病房。
道里安也曾对罗伯特提出过出院,可对方忧虑地告诉他:“我们不确定你身体内的病毒是否具有传播性,为了保证其他市民的生命安全,请原谅我不能放你离开。”
而如果道里安要强行离开,一些穿着黑西装带着墨镜的大块头就会突然出现把他送回病房,如果道里安过度挣扎,他还会被捆上束缚带。
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被人在病情症状一栏上加上几个“暴躁”或“行为危险”的字样。
因此,跟着默尔曼离开这里便成了道里安唯一的选择。
道里安只能安慰自己,虽然他对默尔曼的了解并不比他对这间“疗养院”更多,他更不愿意在绝望和痛苦中异化成一只怪物。
总归事情已经不会变得更糟糕。
“耐心等待,道里安,等时机成熟后,我会带你离开这儿。”
那天他们分别前,默尔曼这样对道里安说。
“要等多久?”道里安问,“我们怎么联系?”
“很快。我们不需要联系,当那一刻来临时,你自然会知道。”
默尔曼像在同道里安打哑谜,但他神色淡然,语气笃定,道里安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然而等待是漫长的,焦急和忧虑把一段时间复制成等长的三段,就像你盯着闹钟的指针时,它永远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慢悠悠的步子龟速前行。
在等待默尔曼的这几天里,道里安都表现得很规矩,他知道自己不能打草惊蛇,因此咬牙干等了整整五天。
在这五天里,道里安按照往日的生活作息起床睡觉,在下午去小花园坐上几小时,哪怕默尔曼一直没有出现。为了不被怀疑,他也继续装作对治疗不满,向护士和迪伦抱怨上几句,并偶尔在疗养院里转悠。
顺便一提,他还给伊万诺娃发出了几次通讯请求,并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只是觉得在自己突然消失前应该这么做,可惜的是对方并没有接听。
道里安不清楚是因为每天的止疼药药效还是因为他对即将到来的逃跑倍感兴奋,他感到身体上的不适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肺部涩痛,但只会引起偶尔的咳嗽;他双腿骨骼刺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之上,但他也能正常行走;皮肤的干痒被药膏缓解,脊椎的骨棘不被触碰就没有感觉,而幻听也只是幻听,道里安没有因此而丧失理智。
一切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承受的地步,而更重要的是——
道里安有了期待。
希望的洪水泛滥,灌溉他皲裂干涸的心田,留下沃土,带来盎然生机。
道里安活了过来。
虽然道里安有意克制,叫自己不要总是想起某个名字。可当夜晚来临,道里安将自己蜷缩在被子和床榻形成的安全空间里时,浓稠的思念就会代替黑暗占领头顶的天花板,他终于在极度纠结的自我剖白里承认——他爱上了一个叫“默尔曼”的男人。
智者不入爱河?
也许他从来不是一个聪明人。
道里安在被梦境裹住意识之前这样想。
“海神降临!天罚降临!死亡降临!”
“妈妈,你在哪儿?妈妈,我害怕……”
“这么做会死的!我们都会死在海里!”
“救救我,好疼啊,好疼啊……”
“祂来了!祂来了——!!!”
道里安猛地睁开双眼,他扭头朝门口看去——病房的大门被打开了,昏暗的廊灯挤进了屋子,一道白影一闪而过。
道里安轻盈地翻身下床,追着那道白影跟了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道里安清楚地认定,此刻,就是默尔曼说的“那一刻”。
同一时间,监控室里,麦克思和同伴正在打瞌睡,他们根据上头的命令,连续监视了一名叫“道里安”的男人一个多月,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刚开始麦克思跟同伴还会轮流睡觉,严密监视16个监控画面,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没有必要,更重要的是,上头开出的工资可不值得他们每晚都牺牲掉睡眠。
“阿嚏……”
麦克思打了个寒颤从浅眠中惊醒,他怀疑房间里的气温调节系统出了问题,否则不会这样寒冷,也许换气系统也有故障,因为空气里还弥漫着奇怪的海腥味。
不过这些问题在监控故障面前都不值一提——麦克思震惊地发现面前的监控墙,总共16块监控显示屏,全部闪烁着黑白条纹,一个也不能用了。
“真他妈见鬼!”
麦克思像往常那样敲打起手边的操作台,希望这些该死的机器能识相一点儿,像往常那样迅速恢复正常,可惜这是徒劳的,几分钟后,监控依旧一片花白,无论麦克思怎么操作都像死了一般毫无反应。
“嘿!醒醒!快点给上面通报,我们可能遇上麻烦了。”
麦克思慌乱起来,他预感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如果因为他们的失误而弄丢了重要的“实验体”,那后果可不只是被开除那么简单了。
“喂!巴特!醒醒!你这头蠢猪,都什么时候了?!”
麦克思放弃了修理监控,他狠狠推向身边仍在沉睡的同伴,试图叫醒他,然而——
砰——!
那名叫做巴特的男人就这样从椅子上滚了下去,重重摔在地上,脖子呈现出一个扭曲的弯折弧度。
几秒钟后,暗红色的血液涌出了他的口鼻。
“!!!”
麦克思竭力压制住喉咙里的尖叫,恐惧摄住了他的四肢,他想要逃跑,但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麦克思坐在地上,他颤抖着低下头,茫然地看向自己腿边的“障碍物”。
那是一条尾巴,一条粗壮的银灰色鱼尾。
第84章
为了不发出任何声响,道里安没有穿鞋,他赤着脚走在深夜疗养院冰冷的地板上,跟着前方幽灵似的白影。
那白影个头不高,看身形像是迪伦,可就像道里安被幻听折磨着跑出房间的那晚一样,无论道里安怎么加快脚步,始终追不上他,他总是比道里安快一步绕过拐角,却又不会叫道里安完全跟丢。
道里安没有随身携带任何东西,他甚至把个人终端丢在了床头,他只带着他自己,朝着默尔曼和未知的一切奔去。
因为过于紧张,细小的汗珠沁湿了他的手掌,他只顾着追“迪伦”,并没有注意对方将他引去了哪里,因此当那扇多次出现在梦境中的金属门伫立在他面前时,道里安愣在了门口,他怀疑自己仍旧在做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扇金属门在道里安靠近时突然启动了。
那两扇巨兽獠牙似的金属铁板上下分了开来,朝道里安露出了自己的腹腔。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在道里安耳边催促,他根本来不及细想这怪异的一幕,在茫然和惶恐中迈进了那个神秘的空间。
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实验室,左右两侧是亮着蓝色荧光的观察水箱,里面游动着不少鱼类,而如果你细心一点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鱼类都是变异鱼,它们有些长出了两栖动物的四肢,有些长出了两颗脑袋,有些尾巴很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物种……
道里安在这里获得了一些熟悉感,因为费迪南海洋研究所的E区也有类似的观察水箱,道里安下一步的研究对象就是变异天使鱼。
迪伦完全失去了踪迹,道里安不知道自己该继续朝前走,还是停留在某处等着默尔曼来接他,因此他放慢了脚步,靠近那些观察水箱欣赏里面色彩斑斓的鱼群。
很快,道里安看到了一条长着虎鲸尾巴的短鳍圆头鲸。
这是一条很奇特的变异鱼,它的尾巴从下腹部的位置开始突然变成了虎鲸的纹路,形成了一道圆弧状接口——不是特别明显,因为圆头鲸的皮肤是黑色的,而虎鲸背部也是黑色的。
因为庞大的体型,这条变异短鳍圆头鲸独自享有一块水箱,此刻它正躺在箱底,一动不动,也许在睡觉,道里安小心翼翼地靠近,好奇地打量它的尾巴。
然而就在此时,那条圆头鲸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它突然挣扎起来,猛地摆动着身躯,疯狂地将脑袋砸向道里安所在的那面玻璃。
道里安小声地说了句“抱歉”,在惊慌中连连后退,他正打算就此离开,突然发现这条鲸鱼的肚子在渗血,浓稠的血丝从变异尾巴的接口处源源不断地流出,像是要从中间断裂开来。
刹那间,一个无比恐怖的想法令道里安手脚发冷——
这根本不是一条天然形成的变异鱼,这是一条人为缝合上虎鲸尾巴的鲸鱼实验体!
这条圆头鲸被迫“嫁接”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尾巴,它被关在这间玻璃水箱里,这间金属监狱里,在痛苦和绝望里挣扎,只有死亡能叫它安息。
道里安愣愣地站在这间实验室里,将目光投向周围所有的观察水箱,以及水箱里不停游动的各种变异鱼。
他在一种难言的恐惧里发问:
这里所有的变异鱼,都是人为造成的吗?
头顶突然响起了吵杂的警报声,道里安知道自己被发现了,而就在此时,位于正前方的又一扇金属门被打开了,道里安别无选择,只能朝它跑去。
但当他以为自己逃离了那间畸形的“海洋馆”时,道里安发现自己又踏入了一间恐怖的展示屋里。
在这里,到处都是人和鱼类的残肢标本。
不不不,不是那种泡在福尔马林里,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保存完整的器官标本。
这里只有下肢。
各种鱼类的尾巴和人类的双腿混杂在一起,漂浮在绿色的液体中,腥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活像个拥有收集癖的变态杀人犯所钟爱的地下室。
这种强烈邪恶的暗示叫道里安产生了生理性的反胃,他的神经在尖叫。
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为什么疗养院里会有这种实验室?!
那些腿都来自于什么人?
他们还活着吗?
很快道里安就知道了。
第三扇门被打开了,道里安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人能够在活着的时候踏进地狱吗?
道里安在此刻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他要如何描述眼前的景象?
他如何能够剥离情绪,冷静又客观地告诉观众们,是的,这是又一间实验室,不过这一次实验对象从鱼变成了人类?
那些实验体,他们昏迷不醒,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被放置在一架奇特的倾斜状的维生机器里,这让他们的上半身能舒适地躺在病床上,而下半身则能够浸泡在水中。
你问这机器的必要性?
如果他们的下半身全是鱼尾呢?
道里安几乎不能顺畅地呼吸,他强迫自己挨个数过去,一共十个人,十个实验对象,有男有女,年龄大小不一,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孩子!
每一个人的腰部都缠满了纱布,而在那些纱布之下,是各种不同的鱼尾,有鲸鱼,鲨鱼,鲟鱼,鲶鱼……还有些道里安一时无法辨认的鱼尾巴。
道里安茫然地在他们之中穿行,他感到自己的躯壳被狠狠砸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他的灵魂溢了出去,飘在半空中。他不知所措地在这座庞大灰暗的金属地狱里徘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突然间,道里安的脚尖踢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看见了一只玩具熊,道里安捡起它,看向一旁的维生器。
透过玻璃,道里安看见了一个有着漂亮金发的小姑娘,如果她笑着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认为她是遗落在人间的天使,但是现在,那些残忍的恶魔,他们截掉了她的双腿,强行给她安上了一条丑陋的鲶鱼尾巴,而她原本娇嫩的上半身也因为插满各种管线而变得浮肿青紫。
“滴——”
刺耳的警报声把道里安的灵魂骤然从半空中扯进身体,他感到天花板在旋转,世界在震颤。
“不可饶恕……”
“为什么要这么做?”
“救我……”
“妈妈……”
“放我出去!”
道里安又一次听见了那些哀嚎,可他已经不敢判断,那些声音到底是他想象中的幻觉,还是某些痛苦灵魂的求救信号。
身后已经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人在朝这里逼近。
第四扇大门已经朝他开启,道里安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但有什么东西勾住了他内在的衣角,道里安的双手在发抖,他猛地回头看向那些维生器,看着那些受折磨的灵魂,两秒钟后,道里安动了起来,他冲了过去,将那只玩具熊轻轻地放在小姑娘维生器的玻璃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