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旋律温柔缱绻。就像寂静的夜里,墙角里的小花开了,迎着照耀它的月亮,微微抖动起花瓣,诉说着羞涩的喜欢。
慢慢地,旋律渐渐变得高昂。花儿长出了藤蔓。它沿着墙壁一点点往上攀沿,往上、往上、不断往上,它到了很高很高的地方。只是再高的楼也有尽头。它沉寂下来,积蓄力量。
这一段音乐由高转低,压抑的低音令人心脏鼓鼓跳动。
终于。它破茧化成白鸽。它望着天上的月亮,飞到天上盘旋,想要靠近天上的月亮把它啄下。
但无论怎么飞月亮好像还是那么遥远。飓风掠过它单薄的翅膀,它往上冲刺又往下坠落,颠簸着,颠簸着,不断地颠簸着。
它颠簸的幅度越来越大,似乎马上要彻底坠落。
旋律激烈时,手风琴风箱拉开巨大的弧度,几乎要将臂膀伸直。少年抬头仰望乐园漆黑的夜空。
他的身体因操纵手风琴微微后仰,背后是漆黑无光的夜,下方是塔外无尽的黑色海洋。大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衫,他好像马上就要随风飞去。去做一只翱翔的追逐月亮的白鸽。
漆夜忽然走了上去,打断他的演奏。
黑色的大衣披到夏眠身上,压住过于单薄的衣衫,“风大,别着凉。”
夏眠瞧着他,脸颊还红扑扑的,似乎是因演奏太过激动所致。
“我还没有弹完呢,”他气呼呼地道,但很快又展露笑颜,从琴箱里拿出几张纸递给他,“好吧,这是我刚谱的曲子,送你的生日礼物,给。”
漆夜:“它叫什么名字?”
“它还没有名字。”夏眠道,“如果是让我取的话,大约会是仰望、追逐之类的名字,不过,现在它已经是你的啦,你来给它取个名字。”
漆夜拿着乐谱看了片刻,却沉默了。
“我想想。”
他说,在贴身口袋里摸到一支雪白的骨笛。
这支骨笛也是夏眠送给他的生日礼物。那时候他们还在罪渊。
罪渊里面资源极度缺乏,到处是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狂怪物和争斗厮杀,待久了连人都容易被感染得心智失常。
少年便用怪物的骨头雕琢出乐器吹奏,说是给他解闷。
一开始,他觉得对方有点吵。后来,就习惯了。
罪渊的晚上极冷。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把少年拥进大衣捂暖,让他早点睡。对方却眨着眼看他。钟表声滴答滴答,零点过去。少年从兜里取出一只光滑的骨笛,用衣袖摩挲了一下,递给了他。
“送给你。生日快乐啊,哥。”
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生日这种概念。
他把黑色大衣给少年仔仔细细地捂好,“继续弹吧。我听着。”
夏眠眨了眨眼,很乖地“嗯”了一声,继续拉响了手风琴。
白鸽的追逐已经到了尾声。它在不停的冲撞之中,翅膀受了太多的伤,终于支撑不住,被狂风折断。
琴声也因此戛然一断。
在曲谱里,紧接着应该是白鸽坠地,坠在那朵墙角的小花身前。之后是翅膀扑腾的声音。扑腾。扑腾。扑腾。
没人知道它们的结局。
或许又是新一轮的攀沿和追逐。
或许尸骨沉入泥土,永远不再相见。
漆夜将骨笛放到唇边。
比坠落更快,清亮的笛声响起,划破宁静的夜空。托住了即将下沉的琴声。
好像月亮奔赴而来,接住了折翼的白鸽。
舞台上。
绞弦琴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眠垂眸坐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什么。
下一刻,一道清亮的乐声骤然加入。
漆夜吹响了手中的乐器,一如当年时候,一如许多次他们合奏这首曲子时。
谢眠手指转动,琴声便与骤然加入的声音融合。他们紧密缠绕,不分彼此。
从前白鸽并不知道,它每一次仰望月亮的时候,月亮其实也在长久地凝望着它。
而现在它知道了。
背景的鼓点声开始敲击。是雨。是钟摆的滴答声。是命运在敲打窗沿。
谢眠已经想不起来作这首曲子时候的想法。
他就那么看着望远镜里的星空,随手记下来曲谱,就像他在虚妄之城的宫殿里,无数次所做过的一样。
漫长的时间让他很无聊。他摆弄过很多很多的乐器。泛黄的曲谱铺满了房间,这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几张。
不过这一次,它被当做诱导猎物上钩的礼物送了出去。
他自己也收过礼物。
比如那台天文望远镜,就是乐园之主送他的礼物。
乐园的天空只有永恒的黑夜。
唯一一次群星亮起,是他在乐园庆典上,为对方的献舞的时候。
他花费了许多的心思,将庆典构建得足够宏大,完美地做好了大祭司的职责,包括那场祭神之舞。
而那次神似乎格外满意。于是,神明挥手招来繁星,乐园天空第一次有了光。
他喜欢那星空。看了一夜过后,犹不满足。赖着对方讨要,想要星空长久地留驻。
对方给了他这台望远镜。
“只要你想,就能看到。”
漆夜转过身。
那双无与伦比的美丽眼睛注视着他,就好像已经这样凝望着他,很久很久。
如果神能够化为人身降临人间。谢眠忽然想。
或许眼睛就是这般模样。
第134章 灵魂侵袭
【是谁刚才说喻影帝队里闹矛盾了的!谁说的!这配合!这默契!这眼神交流!说他们曾经是一对恋人我也信!】
【他们之前真的没有合作过吗?】
【回前面,确实没有。谢眠出道的时候,喻影帝就已经在国外发展了,这档节目之前,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没有过交点。】
【所以是两条多年的平行线终于交汇了吗!太浪漫了,就像这首曲子一样,本来我以为刚才d组的钢琴协奏曲改编就已经是今天舞台的巅峰了,没想到居然还有更加震撼的表演。】
【虽然鼓点的节奏有时候不太搭调,不过瑕不掩瑜,太出色了!!无论演出还是作曲。我现在就是很好奇作曲人究竟是谁,居然能够拿出这样大师级别的曲谱——要知道这只是一个综艺节目啊!!!】
音乐的尾声结束在一段缱绻的音符中。
琴声与管乐交缠在一起,已经听不出究竟是月光携着白鸽,还是白鸽乘着月光在飞翔。它们一起飞入承载漫天繁星的黑色深空里,空旷天际中余音盘旋,最后归于宁静。
漆夜低头凝视着谢眠,对方也正抬头看着他。
这样专注的仰望的目光,就好像……就好像正在等待着谁的救赎。
这怪物浑身以谎言和鲜血构筑,就算身在地狱里恐怕也能张狂大笑,还会期待谁的救赎吗?
他不信。
可是为什么,即便已经被欺骗到这等境地,自己却依然会为对方一个眼神而感到动心。
漆夜抬起手,虚虚在谢眠头上,停顿了一下,将人按入了怀里。
就如在很多年前在黑塔塔顶那样。
——“哥,你想好这首曲子的名字了么?”少年朝他眨眼,“我猜猜……是叫仰望还是追逐?或者其他类似的词语?”
——“不。都不是。”他低头凝视着怀中的少年,结冰的眼眸第一次出现堪称温柔的神色,“它叫《凝望》。”
舞台的灯光也在此时暗下。
表演结束。
【!!!刚才发生了什么???是我看错了吗,喻影帝把眠眠抱进怀里了??抱、进、怀、里了??!】
【快告诉我这只是节目组安排!!!我不信喻哥这么主动!!】
【虽然但是,喻哥出道以来一直是绯闻绝缘体,除了拍摄需要,好像从来没有在采访和综艺里和其他人有过这么亲密的互动哎……】
【所以说,这不是节目安排,喻影帝是情不自禁??我的妈呀,这可真是万年铁树开花枯木逢春红杏出墙头一遭啊!恭喜恭喜!】
【楼上别瞎凑热闹!!成语乱用就算了,喻影帝也只是抱了眠眠一下而已,没那么夸张。】
【咳咳,抱一下对别人来说是正常,对喻哥来说那可是非常非常大的突破了。十年老粉了,喻哥今晚直接公布出柜我都不会惊讶。】
表演的最后一幕很快被截图上传到了微博,浏览量飞快上涨,不一会儿就冲到了热搜榜上,话题里面是两个并排的名字。
#喻斯年谢眠拥抱#
但相比于微博上的热闹,另一个直播间气氛却有点沉默。
【L神怎么感觉有点低气压,都不回弹幕了呜呜呜。】
【他从眠眠上台之后就没怎么说话了,估计是在认真看演出吧。】
【不过刚才喻影帝抱住眠眠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一声响……担心L神的杯子。】
直播画面里的凌俞两手交叠在眼睛前,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他屏幕里的画面还停在《遥远回声》节目频道,记者正挤在后台通道拦住回来的喻斯年采访。
记者笑道:“喻老师,这次你们组表演特别出色,直播间观众们到现在还在疯狂打call呢。我听说之前节目里你们练习时间不够,是怎么完成这样一场出色的演出的?”
明明演出效果非常爆炸,男人表情却很淡,跟以往在镜头里的温和不太相同。他似乎急着去做什么事,因而有点不耐烦地对镜头瞥了过来,那一眼竟然带着点戾气横生的味道,淡淡道:“时间还好,我们私下也有做过练习。”
而“私下”是哪个“私下”法,他没说。
记者咽了口唾沫,不敢追问了,换了个话题,“刚才你们的演出拥有非常优秀的编曲和艺术感染力,网友们都很好奇作曲者究竟是谁,喻老师能为我们解答这个问题吗?”
“是谢眠。”男人回答。
【卧槽真的假的!!这曲子是谢眠谱的?我记得谢眠从来没有自己作过曲啊。】
【不但没有自己作过曲,唯一唱过的歌还是电音disco,业内调音师还放出过话来,再也不想接谢眠的单了。】
【咳咳,虽然眠眠唱歌是不太行,但这也不代表他作曲能力不行啊……】
【可这也太夸张了,有这种作曲能力,怎么从来没有自己写过歌?】
一片似信非信的讨论声中,男人淡淡补充道:“这首曲子,是谢眠曾经送我的礼物。”
他刻意地强调了乐曲的占有权,直播间里又是一大片弹幕涌过。
记者直觉捕捉到什么,连忙追问道:“我们看到演出的最后喻老师还情不自禁拥抱了你的队友一下,请问喻老师……”
电脑屏幕里的节目画面忽然关闭了。
弹幕里一排问号飘过,凌俞终于开口道:“今天直播先到这儿吧。大家晚安。”
不管弹幕里一片哀嚎,凌俞关直播的速度比他游戏里开镜甩狙爆头还要快。
点了一根烟在手上,缭绕的烟雾缠住指尖。凌俞深深吸了一口,苦涩的烟味和刺激的气流将胸腔充斥。
他打开了手机,翻开通讯录,指尖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请问喻老师当时是怎么想的?你说这曲子是谢眠送你的礼物,你们现在是很要好的朋友吗?能方便说说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吗?”
好朋友?
一个轮回者和怪物是好朋友,简直是地狱笑话。
漆夜视线看着消失在远处的谢眠背影,面对记者的不耐更浓厚了点,他淡淡道:“我还有事,这个问题暂时回答不了。”
他抬手阻止了记者的继续提问,快步追着那个背影过去。
走到道具室,他看到谢眠正站在长桌旁,正在把绞弦琴整理好收入琴箱,动作轻柔,小心细致。
对方在对待乐器的时候流露的温柔,似乎远比对人的时候要多得多。
“谢眠。”漆夜开口。
谢眠继续手中的动作,没有转身,“喻影帝不好好回答记者们的提问,追着我来做什么。”
漆夜发现,自从谎言被揭开,他要求对方不要再这么亲近地称呼他之后,谢眠就真的没有再叫过他一声“哥”——
比任何人都要干脆,也比任何人都要无情。
刚才,在观众看不到的黑暗里,被他按入怀里的谢眠只是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将他推开——冰凉得像死人的温度从他胸膛传来,怪物的声音也凉凉的,没有温度。
“喻影帝,抱够了的话就该走了。”
他说完就站起身,走得干脆利落,仿佛作曲的人不是他,刚才弹琴的人不是他,被拥抱的人也不是他。
人设可以作假,经历能够伪造,音乐里的深情也可以虚构模拟出来吗?
漆夜想起乐曲结束时候谢眠看向他时,那仰望的专注的目光,似乎甘愿把自己的全世界都当做礼物捧来给他——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男人,看到这样的目光能够不为之心折。
他也不能。
可是,谢眠看的,真的是自己吗?
——“喻影帝,我有没有说过,你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谢眠的话掠过脑海。
漆夜垂下眼眸,沉默片刻,道:“你说过,表演结束会告诉我你曾经是不是人类。”
谢眠将琴箱的盖子轻轻盖上,转过身来,懒懒道:“是或者不是,很重要吗?”
他歪头看着漆夜越来越黑沉的瞳色,忽然轻笑出了声,“好吧,我告诉你答案。”
他迈步走到漆夜面前,打了个响指,道:“Bingo,恭喜你你猜对了,不愧是当初乐园里排名第一的轮回者,出乎我意料地聪明。”
他甚至还鼓了鼓掌以示赞赏,又道:“好了,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又打算怎么做呢?”
蚀骨真的是人类。
夏眠虽是虚构,可是谢眠……确实存在过。
复杂难言的情绪压在心口沉甸甸地疼,已经辨不出爱恨。
漆夜一双黑沉的眼死死盯着谢眠,仿佛忍了又忍,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来沙哑一句话,“我又能怎么做?”
谢眠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又不是你,又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
漆夜沉默了一下,忽然道:“你送我的那首曲子,当年真的是为我而作的吗?”
“喻影帝,很多东西其实不必追根究底,我该提醒过你的。”谢眠微笑着道,下一秒却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我心情好。所以很遗憾地告诉你,不是。”
下一秒,他的衣领被漆夜猛然拽住。
男人咬牙,一字一顿道:“那、人、是、谁。”
谢眠不回答,只是抬手抚上漆夜的脸颊,看着对方那双美丽绝伦的眼睛因他而愤怒激狂,轻声低柔道:“你想要知道的太多了。可跟怪物做交易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能够付出什么代价呢?”
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如果能挖下来收藏的话,或许也很不错。
漆夜却似乎因为他这个举动又受了什么刺激,攥着他衣领的骨节用力得泛白,声音沙哑,“又是这样的眼神……谢眠,你究竟有多喜欢我的这双眼睛。”
“你当初接近我,就是因为这双眼睛和你心里面喜欢的那个人相像,是么?”
谢眠微微一愣。
漆夜却不放过他,一步步将他逼住后退,一直到谢眠的腰磕到桌沿,发出砰的一声响。
他恶狠狠道。
“告诉我,这双眼睛到底有多么相似,才会让乐园最强大的怪物愿意放下身段,这样处心积虑地靠近我?”
“——你究竟一直透过我在看着谁?”
腰上传来被桌沿碰撞的疼痛,谢眠微微皱眉,意识到漆夜似乎误会了什么。
他只是一个因为人类怨恨而生的怪物。喜欢和爱,本来对他都遥不可及。漆夜这么聪明,为什么还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犯错。
就在他不理解的时候,唇却已经被男人咬住。
——带着满腔的恨意,还有至死的疯狂。
他尝到硝烟和鲜血的滋味,腰被压弯到桌子的琴箱上,里面的琴被撞出一声闷响。男人的呼吸沉沉喷在他的脸上。
似乎有什么被压制了太久的东西骤然冲脱束缚,从对方的灵魂中侵袭而来。犹如火山喷发一般,让人避无可避,只是一瞬之间,人就已经被淹没在了滚烫至极的火焰熔岩里。
那混乱的可怕的凝聚着无数激烈情绪的阳气横冲直撞冲入灵魂,将所有空缺填补还犹不满足,还拼命想把他挤成一个人形。
可他本是忘川之下的恶鬼,尸体都已经被浸泡得发白变形,肢体扭曲丑陋,习惯隔着水幕去遥望人间。却有人想要把他这样的东西拉起来。不管他的尸身接触到空气是会感觉刺痛还是会腐败,固执地要把他拉起来。
谢眠被吻得几乎喘不过气了,手脚也发软。他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
玩脱了。
他不该以为已经变质过一次的食物……不会再变质第二次……
可恶……
念头划过只一瞬。心脏已彻底被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充斥。他无法再清晰地思考了。
对于怪物而言,感情大概就像一种恶性病毒,影响思考,摧残灵魂。而这一次病毒的侵袭比以往无数次都要来势汹汹,不留给他拒绝的时间和机会。
他被这汹涌的情感激荡得想要想干呕。手却控制不住地抬起穿过漆夜后脑的黑发,按住了对方的头。
他迷醉地凝望着男人那双美丽的眼睛,一手撑着桌沿支撑起身,另一只手覆着男人的后脑,终究无法克制地迎了上去,与对方辗转地亲吻。
漆夜感觉到了谢眠的回应,吻啄的动作慢了一瞬,旋即吻得更深更疯。
他毫不留情地咬破了青年的唇,血腥的滋味在两人口中蔓延,硝烟和玫瑰的气息交杂在一起,难分难舍。
许久,两人的唇才短暂分开。
漆夜问:“谢眠,你现在看着的人是谁?”
谢眠脸颊绯红,瞳孔湿润得像能被揉出水来,闻言吃吃笑起来,“当年是您啊……”
漆夜闻言,低头又去用力咬他的唇,吮去他唇瓣上的鲜红,又沉沉问:“我是谁?”
“您是……”
正在他要脱口而出一个不容说出口的称呼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清脆响亮的铃声打破了一室旖旎,谢眠眼中忽然划过一丝清醒,用力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拉回了几分理智。
他使劲将压制着他的男人用力推开,弯下腰来大口喘气。
漆夜被推得后退了两步。他目光沉沉,还想上前,一张纸牌却在电光火石之间射到他前方,深深地插入他面前地面的地板上。
——如果他再上前一步,这张纸牌切开的恐怕就不是地板,而是他的身体。
“别过来。”
谢眠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了,面色从未有过的阴冷。他额头满是汗水,正一滴滴顺着脸颊往下淌,也不知道是被亲出的热汗还是因为咬舌剧痛而生出的冷汗。苍白和晕红同时交织在他脸上,他被隐形镜片掩盖的瞳孔还在不断地发着抖,就如同此刻体内还在颤抖的灵魂。
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谢眠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兜里的手机,看着显示屏上的来电显示。
是凌俞。
一个变质的食物已经足够让他烦心,两个加在一起不得头疼欲裂。
想要挂断,却听漆夜开口:“谁的电话?”
那刚刚被疼痛压下去的情感又开始在灵魂里汹涌反复,谢眠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继续被影响和转移注意力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轻轻吐出一口烟,轻微的气流声吹过耳畔,片刻,凌俞低沉沙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小朋友。别来无恙啊。”
“……别来无恙。”
谢眠声音有点僵,身体还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电话上,想忽略还在紧盯着他的漆夜的视线和灵魂的异样。
凌俞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了。在发生那件事情之后。”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谢眠就想起那天晚上,凌俞在窗沿月光下抬起脸,望向他时沾着污浊的唇。
或许是此刻被过量的情绪所感染,谢眠有些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
他想起对方那双手。那双修长完美、值得被全世界膜拜赞叹的手。还有吻上对方指尖时候,烈酒般炙热迷醉的香。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声音颤抖地问。
凌俞叹了一口气,“世界赛冠军的奖杯我已经捧回来了,你还不愿意来见我一面吗?眠眠。”
谢眠从不会花费时间和已经变质的食物耗着,可此时此刻,心脏被浓烈复杂的情绪充斥,跳动时候血液流淌过人类的身体和四肢百骸。鬼使神差地,他低声开口道:“那你定个时间。”
凌俞似乎又深深的吐出一口烟,传来声音带上一点笑意:“你今天晚饭吃了吗?”
谢眠:“……没有。”
“那么等节目结束,我来接你。”
谢眠的回答还没有说出口,忽然背脊感觉汗毛直立,他蓦然抬眼,前方已经没有了漆夜的身影,只有那张纸牌孤零零地插在地板上。
光滑的地表倒映出他的影子,还有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在他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漆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他想转身后退,却被对方扣住了身体。
“你……”
轮回者有力的手臂横过他的脖颈,力道极大,将他死死压到了对方的胸膛。
混乱而疯狂的阳气从整个后背一直侵袭到灵魂,谢眠身体颤抖起来,腿脚发软,因为姿势的不利,一时间竟挣脱不开。
漆夜咬住他耳朵,湿热的呼吸喷在他耳廓,令手机屏幕蒙上一层薄雾。
“谢眠,”轮回者的语气危险又亲密,问他,“现在跟你打电话的人身上,也有像那个人的地方吗?”
轮回者的听力绝佳,刚才的对话明显已经被他一丝不漏地听了去。
电话那头,凌俞沉默了一会,道:“眠眠,有人在你身边?”
谢眠却已说不出话来。灵魂里滚烫的热度令他想要大口大口地喘息,可是压着他脖颈的手臂却沉重而有力,让他连呼吸都异常地艰难。
汗水一滴滴顺着他脸颊淌下,他眼尾泛红,只觉四周硝烟弥漫,世界的光和影都不甚清晰了,所有缤纷远去,意识中感知中只有身后人的存在。从亘古到如今。
漆夜低声道:“你怎么忽然这么乖了,是不是又在装模作样,逼我欺负你?小骗子。”
谢眠想挣开他的手,指尖却颤抖得根本抬不起来,反而被他握住了下巴,强制转过了脸,被迫吃下男人又一个湿漉漉的吻。
“唔嗯……”
更强烈的情绪侵袭而来,谢眠的手无力地垂落松开。
手机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里面好像还在传来什么嘈杂的声音。但他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