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川把最后行动的结果大概跟他复述了一下。
江裴遗:“在那种环境下的人,报复心都很强,要小心他暗中对付你们,不过按照你的说法,他短时间恐怕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不用太过担心了。”
林载川:“嗯。”
江裴遗打量他片刻,“你好像还有别的心事。”
印象里林载川一直是一个很通透豁达的人,对于发生在他身上的许多悲剧不幸,都能安然处之,他很擅长抚平一些伤痛,否则也不会养成这样温润的性格。
但这时候的林载川看起来不太好。
字面意义上的“不太好”。
他坐在那里,一股极重的疲倦与沉重几乎从他的眉眼间散开。
这样的负面情绪不能在信宿面前表露出来、不能在下属面前表露出来,见到多年交心的朋友,才不自觉泄露出分毫。
林载川像是有些不适,轻轻咳嗽了两声。
江裴遗倒了一杯水给他。
林载川沉默许久,而后低声问道:“裴遗,当时匪石的身份暴露,你怀疑过他吗?”
当年林匪石曾经在一个犯罪组织卧底,借着那个身份做了许多身不由己的事,后来身份暴露,所有警察都觉得他是打入公安内部的眼线。
江裴遗道:“没有。”
“我很清楚匪石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我了解他,信任他。”
“同时我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有时候耳听、眼见,乃至于所有人都认定的‘真相’,都不一定是真的。”
“你只要按照你认定的真相,做你认为正确的事。”
顿了顿,江裴遗轻声道:“但前提是那个人能够让你孤注一掷地交付信任,否则满盘皆输。”
林载川几不可闻喃喃道:“我也……”
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江裴遗看他的反应,隐约明白了什么。
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他不愿意轻易置评。
望了林载川片刻,他低声道:“身上有伤就早点回去休息。”
“我跟匪石可以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直到你的身体恢复、可以承担的了整个刑侦队的担子。”
林载川道:“匪石去哪里了?”
江裴遗的语气有些无奈:“去商场买零食了。”
上次他们来浮岫的时候,带回去的那只据说长不大的小香猪不出意外又长大了,林匪石把那只很大的宠物猪带了过来。
这段时间每天都去商场买食材,给家里的小猪做营养餐。
江裴遗道:“有时间的话就去我那里吃饭。”
林载川点点头:“明天吧,我跟小……信宿一起去。”
信宿给江裴遗的感觉其实一直不太好——他跟林匪石很不一样,那股阴郁冰冷的感觉几乎是从里到外散发出来的,骨头外面是冷的、骨头里也是冷的,好像整个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意,像六月天里一块兀自寒冷的冰。
但他相信林载川的判断。
而且,没有跟信宿接触过,江裴遗也不会轻易断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从办公室离开,在三楼横穿过一道天桥,另一边就是缉毒队的一把手办公室,罗修延正通宵达旦地加班。
林载川进去的时候,他差点被桌子上的各种文件埋了——
看起来这段时间缉毒队确实焦头烂额,罗队本来精壮结实的身体都瘦了一圈,脸上胡子拉碴的,一点不修边幅。
屋子里烟味很重,甚至有点呛人,罗修延抬起眼,看到来人稍微有些惊讶,站了起来,“老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载川道:“今天刚回,听说你这边似乎出了一点事故。”
“…………”罗修延哽了一下,重重唉了一声。
他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道:“都是长年并肩作战的战友,谁都不想相互猜忌怀疑,那孙子说的是假话耍我们玩儿就算了,万一是真的……”
林载川安静了片刻,语气平静地问,“罗队,他说的那个卧底,是安插在缉毒支队,还是在浮岫市局?”
罗修延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理所当然道:“霜降是个贩毒团伙,要安排眼线肯定是在我们缉毒队啊?”
他又想了想,皱起眉道:“但你要是这么说的话……”
“那个人说的确实是‘你们市局里有我们的人’,不是你们缉毒支队。”
突地反应过来什么,罗修延猛地抬头看着林载川,语气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你怀疑那个眼线在你们刑侦队里?!”
“咦?你这个小辫子是怎么回事啊?”
从信宿进门过去三十分钟,终于有人注意到了他脑袋后面绑在一起的头发——叙旧的太投入,都没意识到这人回来还换了一个发型。
信宿坦然道:“受了一点伤。”
他从进门开始一直是侧脸对着那些同事,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转了转头,露出了被挡住的另一半脸颊。
章斐看到他耳后的伤口,没忍住“卧槽”了一声,差点原地跳起来,“你的脸这是怎么了!耳朵后面怎么有一道这么长的伤!”
那道伤口恢复的很好,半个多月的时间已经结痂了,但是看起来视觉上还是挺吓人的,毕竟再稍微延长一点,就直接划到脸上去了。
“只是皮外伤,不太严重,现在已经恢复很多了。”
信宿有些无奈,稍微低了一下脑袋,“要不是我头发还算多,你们就能看到我的头发秃了一块,当时为了缝针,把伤口附近的头发都剃掉了。”
“还缝针了,得多疼啊。”
章斐小心翼翼上手握了握他的狼尾,然后哽咽了一下,更为悲痛道:“剃去了一块头发,剩下的头发都比我多,什么道理啊。”
信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其实天生毛发不旺盛,身上都看不到汗毛,皮肤很细,也看不见毛孔,但是只有睫毛和头发非常密,而且很容易长长。
贺争有个问题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试探道:“你跟林队今天一起回到市局,是一起去出任务了吗?”
“没有,”信宿面不改色微笑道:“只是路上刚好碰到了,然后一起回来。”
——这个解释在场大多数人都不信,干刑侦这一行的对这种言语的判断都非常灵敏。
但是就像他们无权知道林载川去做了什么一样,他们当然也无法要求信宿必须对他们说真话,即便心知肚明,也无权追问。
信宿拿出手机,在手里转了一圈,微微一笑道:“为了表达我不告而别的歉意,今天晚上请大家吃宵夜。”
“想吃什么都可以到我这里来点单,限时不限量供应。”
“好耶!!”
以章斐为首的年轻刑警们一瞬间蜂拥而上。
另一边的办公室,气氛就没有刑侦队那么热闹喜庆了,几乎是沉重到阴云密布的。
“不是,你怀疑那个内鬼是你手底下的人?”
跟他共事了那么多年,罗修延还算是了解林载川的性格,如果不是心里已经有了猜想,林载川不会在他的面前说这种话。
可能是因为刑侦队以前出过这种的事,第二次那就叫重蹈覆辙了,罗修延眉头紧紧皱着,神情极为严肃,“你们队里现在留下的那些刑警,不都是跟着你出死入生好几回的老人了。”
“哦对了,还有一个刚来没多久的信宿……”
罗修延想都没想,很快就否认了这个假设,“信宿也不可能啊,他本身就是个在咱们省里都数一数二的富二代,家里的钱富裕到下辈子都花不完,还用得着给那些傻逼毒贩卖命?”
罗修延说的其实没错。
那些毒贩子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张氏的家底深厚,信宿放着一个好端端的高枕无忧的张家独子不做,不混吃等死准备继承亿万家产,反而去做那些违法犯纪掉脑袋的营生。
这跟自寻死路没有区别,说出去简直没有人会相信。
林载川只是来问一个准确的说法,至于那个人是谁,他心里暂时也有一个猜想,还不能确定。
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绝对不可能是因为钱。
“我目前还没有清晰的头绪,再给我一点时间,”林载川轻声道,“如果确定了惊蛰是在我身边的人,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罗修延:“……我宁愿这个人是在我们缉毒队。”
林载川没有再说什么。
从罗修延的办公室离开,已经是将近晚上九点了,刑侦大楼的二楼整个都灯火通明,林载川刚走下楼梯,上了走廊,就闻到一股飘香浓郁的垃圾食品的味道。
这种散财的阵仗,也只有信宿能做出来了。
这段时间因为身上有伤,禁口了快一个月,信宿简直要饿坏了,趁着林载川没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他偷偷吃了很多垃圾食品,嘴巴都亮晶晶油乎乎的——然后就被抓了个现行。
看到林载川进来,信宿状若无事地快速抹了一把嘴唇,把他跟前的垃圾盒子都默默推到了贺争的旁边。
章斐从众多外卖盒里刨出来一个没开封的冰淇淋蛋糕,“林队,这是给你留的小蛋糕,动物奶油很健康的!”
林载川伸手接了过来,但没打开,微微垂眼看着就那么跟同事一起坐在地板上的信宿,“回家吧。”
信宿单手扶着地站起来,这会儿他也吃饱喝足了,完全没有异议地被林载川带着离开了办公室,一路上跟他的同事告别。
干将也被他们带回家里了,很久没有见到两个主人,它在车里撒欢打滚,嗓子里发出呼噜噜心情愉快的声音。
但很快,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不太对劲的气氛,干将慢慢地趴到了车后座上,眼巴巴地望着前面驾驶座的两个人。
家里三个月没有人住了,刚回来的时候房间客厅里都显得有些清冷,林载川先到浴室洗澡,哗啦啦的声响隔着一道雾面玻璃模模糊糊的响起。
信宿坐在卧室的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轻手轻脚来到书房,拉开了书柜的一个抽屉。
里面有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信宿从怀里摸出一枚银色的戒指。
那是他离开浮岫前带走的,本来以为不会再回来了……
信宿手指握着那枚被渡上温暖体温的银戒,垂眼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了片刻,神情似乎是有些恍惚的不舍,转瞬即逝,然后他把放回了盒子里。
信宿站起来,慢慢把一切都恢复原样,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
两人都洗漱完,给信宿小心吹干了头发,林载川将吹风机放回桌子上,一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信宿坐在床上,意识到他有话要对自己说。
以林载川的敏锐,他一定会察觉到什么,也差不多是时候跟他完全摊牌了。
警方内鬼。
如果说林载川能够允许信宿曾经的所作所为,那么今天得到的消息,这无疑已经是无法再置之不理的、不能僭越一分的底线。
霜降打入市局的眼线。
当时信宿以女巫的身份在特那瓦开疆扩土,甚至逼的本杰明节节败退,倚靠的就是组织霜降特有的毒品——蓝烟。
尽管在信宿的全力配合之下,流入市场的那些蓝烟,最后大多都被警方收缴回来,但这其中有一件事是无法解释的。
信宿从什么地方买到了那么多蓝烟,有些东西是巨额财富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获得的,他怎么可能会有原产地一般的庞大货源。
谢枫是国际上都出名的制毒师,而他又跟信宿渊源匪浅,所有蛛丝马迹最终都汇成一条清晰的脉络——信宿一定跟霜降、跟毒品有些某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信宿非常清楚,在林载川此时的视角里,他的确是一个可疑的不能再可疑的人。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彼此似乎都心照不宣的安静。
最后还是林载川率先开口,“小婵,你对惊蛰这个身份的了解有多少?”
很快,他又轻声地说:“只要你愿意对我说,我就会相信。”
他甚至没有问,你究竟是不是惊蛰。
信宿喉结微动,向下垂着眼,灯光在他的眼睫下扫出一片长长的阴影,看不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然后他笑了一下:“我说过的,回到浮岫后我会对你坦白一切,我不会食言。”
“……但是今天的时间有些仓促,我还没有准备好,有些话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信宿抬起眼,带着某种让人看着有些陌生的笑意,“明天晚上好吗?再给我一天的时间,到时候你想知道的所有内情,我都会知无不言地告诉你。”
今天确实不合适——刚下飞机就去了市局,舟车劳顿了一整天,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他们都非常疲惫了。
林载川等了他那么久,二十四小时也不算漫长,他点点头道:“裴遗说明天中午去他们那里吃饭。”
信宿答应了:“好。”
以后不知道还没有能跟他坐在一起像家人一样吃饭的机会了。
因为两个人身上的伤都没有彻底恢复,第二天上午还是江裴遗在市局代班,信宿早上睡到九点多才醒,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十点多了,林载川直接带着他一起去林匪石家里。
二人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林匪石正在厨房里跟试图爬出锅盖的活螃蟹斗智斗勇,实在没空给他们开门,只能匆匆忙忙从微信上把家里门锁的密码发给了林载川。
林载川输入密码打开门,信宿走进去,脚步突然就是一顿。
一只花花绿绿的猪从门口哼唧哼唧地拱了出来。
“………”
信宿跟那只花皮猪对视了一眼,浑身一僵,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
房间里面传来一道惊慌的男声,“尼尼!不要出门,快回来!”
那男声又道:“载川你们直接进来,一定把门关好!我的猪!猪要跑出去了!”
林载川把那只憨态可掬的大香猪赶回了房间,关上门走了进去。
信宿盯着那只猪的运动轨迹,然后坐在了它相反方向沙发的最角落里,双方领土互不干涉。
林载川走到厨房,“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
林匪石拿着夹子把越狱的螃蟹夹回锅子里,“不用,我来就好——尼尼回来了吗?”
“嗯。”
“说起来,这还是我去年从你们这里带回去的那只小香猪,”林匪石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他叹了一口气,“它以前叫米尼,小时候很可爱的。”
这个名字承载了林匪石对小香猪不要长大的美好愿望单,可惜事与愿违……
尼尼现在已经跟信宿差不多一个重量了。
“现在它已经不能叫这个名字了。”
林匪石终于把最后一只逃跑的螃蟹也塞回了锅里,随口跟他闲聊道,“我在网上看到,说它以后可能还会长,可能有两百多斤的样子,到时候就养不了它了,因为裴遗说它是杂食动物,长大以后有可能会咬人的。”
林载川轻轻点头。
以前农村里的猪都咬死过小孩子,确实是有一定危险性的。
林匪石扣上锅盖,跟客厅里的信宿打了一声招呼,从冰箱里拿出了两个沉甸甸的大袋子,“我记得小信宿好像喜欢吃海鲜,我早上去超市买了很多回来,虾和螃蟹还有海螺都是活的,这个袋子里是一条大黄鱼,我拜托商家帮我处理好的了,可以直接下锅。”
他又小声询问道:“听裴遗说,这次行动你们两个人都受伤了,现在还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林载川摇头:“没有,不是太辣就可以。”
林匪石笑起来,“那刚好,我也不能吃辣,就用豆腐煮一下吧!”
把耗费时间长的材料都先上锅,林匪石终于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在信宿的身边坐下,主动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呀,小信宿。”
信宿稍微犹豫了一下,“嗯”了一声。
信宿这个人——他比较擅长虚与委蛇,跟那些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能聊的有来有回丝毫不落下风,但是遇到林匪石这样的,天生热情赤诚的,他反而没什么话说。
“听裴遗说你们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林匪石一双桃花眼弯弯地看他,“怎么样,行动还顺利吗?”
这些事没有必要隐瞒,林载川总是会告诉他们的,信宿道:“有一个目标坠崖后生死不明,有可能还活着,不能算是任务成功吧。”
林匪石皱皱眉,低声道:“最忌惮这种藏匿起来的影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在背后突然捅我们一刀,让人防不胜防。”
他又放轻了声音问:“这次行动是你跟林队一起配合完成的。你说,要是有一天你们不在一起了,那个人将来复仇的对象是你,还是林队?”
听到他的话,信宿稍微怔了一下。
他感觉这个问题的内容似乎不是表面上那么纯粹,而且这个假设……
信宿很清楚,年纪轻轻能在省厅里身居高位,林匪石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傻白甜”,但这个人的嗅觉似乎有些敏锐地过头了。
浮岫市局有“内鬼”的消息,早在一个月之前就传开了。
该怀疑的人,也一定早就被怀疑过很多遍了。
他们都是聪明至极的人,有些话完全没有必要说的那么清楚。
信宿还没有来得及变脸,很快林匪石的眉眼又舒展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起,玩笑道:“哎呀,浮岫真是比我们那里忙多了,不愧是一线城市,我们在省厅里都没有这几个月忙碌,还好你们回来及时,我跟裴遗就可以早早‘退休’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江裴遗从市局回来的时候,林匪石刚刚把午饭做好,江裴遗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脱下外套走进厨房,把蒸好的海鲜都端到了客厅的饭桌上。
信宿坐在桌子的最角落里,低下头,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道刚刚林匪石跟他聊了什么,信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眼睛漠然垂着,薄薄的眼皮显得格外锋利,脸上就连在人前虚情假意的微笑都没有了,以他为中心四周一米之内的空间都冷冰冰阴沉沉的。
信宿很少把情绪外露的这么明显,还是在别人家里做客,林载川看到他这幅样子,稍微蹙了下眉。
林匪石说话向来很有分寸,不知道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
他想了想,走到信宿的身旁,“小婵,去洗手吗?”
信宿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他,然后起身跟他一起走到了洗手间。
稍带凉意的清水从二人白皙的指尖划过。
林载川抽了张干纸巾递过去,轻声问他:“怎么了?匪石跟你说什么了吗?看你好像不太高兴。”
信宿抿了下唇,沉默了几秒钟,轻声道:“没什么。”
他郁郁寡欢,不是因为林匪石对他说了什么。
是他意识到他现在还无法与自己早就做出的某个决定和解。
从跟林载川在一起后,信宿就很逃避这件事,有意的、无意的。
可这一天还是有如被命运裹挟的滚滚洪流,无可避免地到来了,铺天盖地而下,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但到别人家里做客也没有冷脸的道理,信宿笑了一下,弹了弹手上的水珠,又重新摆出了女团级别的表情管理,“吃饭啦!”
客厅里很热闹,基本上是林匪石在说、其他三个人在听——此人滔滔不绝地从这顿聚餐开始,到江裴遗把盘子都收拾进厨房,叭叭的一分钟都没停下。
旁边还有一只小香猪在跟着哼哼唧唧的附和。
直到林载川信宿二人起身准备告辞,林匪石才恋恋不舍跟他们挥手,“有时间下次再来玩!”
林载川微微颔首:“会的。”
离开江裴遗的家,林载川跟信宿直接去了市局,结果他们前脚刚踏进门,魏局后脚就火急火燎找人把林载川叫走了。
信宿在办公室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拿着车钥匙一个人离开了公安局,不告而别。
今天的天气很热,信宿出来的时候把外套脱了,只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袖衬衫,版型有些宽松,露出半片苍白凹陷的锁骨,头发被一根皮筋低低扎在一起,有几缕发丝凌乱散落下来——脱离了“警察”这个角色,他看起来甚至是有些出离邪性的。
信宿打着方向盘单手倒车,把车子停在酒吧门口的车库里,脚下刹车一踩到底。
工作日的下午酒吧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往,秦齐在吧台里面无聊地晃着一杯橙汁,单手戳着下巴。
房门被推开,一人逆光走了进来,秦齐下意识道:“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那人没说话,只是一步一步走近了。
“我妈耶!?”看清来人的脸,秦齐吓得连家乡话都喷出来了,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绕出了吧台,“信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信宿神情懒倦道:“昨天晚上刚回——给我拿瓶红酒。”
“你这还喝什么酒!”秦齐盯着他的脸,“这么长一道口子!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你在那地方不幸挂了,剩下这一地烂摊子我可给你收拾不了!”
信宿“啧”了一声,单手捂了下耳朵,“不要大惊小怪,我的耳朵刚能听到声音,受不了你这个分贝。”
他又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手脚齐全地回来了。”
信宿没跟他说周风物的事,那会儿秦齐还没到霜降里卧底,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关于那次行动,秦齐也只是知道一点点,还是软磨硬泡从上级那边打听到的,两个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但好在没有危及性命。
信宿这个时候到他这里来,当然不可能是因为叙旧……
秦齐低声道:“前段时间你让我传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现在整个市局的人都知道,在市局内部有我们霜降的卧底,代号惊蛰。”
信宿把吧台上的新鲜橙汁拿了过来:“嗯,听说了。”
跟信宿的漫不经心比起来,秦齐的脸色简直是忧心忡忡,似乎最后还想再劝他一把,“信宿,你真的想好了吗?现在还有机会把这件事圆起来,一旦你的身份暴露,就再也没有办法收手了。”
“我也没有打算收手。”
信宿的声音低而坚决,没有丝毫动容,坚冰似的冷漠,一双瞳孔无机质的深黑。
秦齐:“但是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寻求市局警方的帮助,跟那个人一起并肩作战。
信宿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从计划这件事开始,我就没有打算把市局的人牵扯进来。”
秦齐一阵沉默。
他当然知道。
霜降,沙蝎,这两个在浮岫市深埋几十年、根深蒂固的两个组织,规模庞大到难以想象,是几乎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来抗衡的,就算有警方的帮助,也一定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牺牲。
可信宿竟然妄想着只付出他一个人的代价。
……在设计这盘局的时候,信宿甚至就没有打算从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里活着抽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