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齐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咬了咬牙,还是不死心,“万一……万一林队想要跟你一起走,你们两个人……”
两个人一起面对,总好过单刀赴会。
信宿淡淡道:“我不愿意他跟我一路。载川应该在阳光照耀的地方,而不是阴暗肮脏的淤泥里。”
一直以来信宿面对的,是市局十年都没有能够拔除的顽固势力,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极端犯罪分子,无论沙蝎还是霜降,能够在这两方势力的注视下走到这一步,信宿不知道多少跟死亡擦肩而过多少次。
信宿非常明白,那是在深渊里屠龙——即便是有市局的帮助,都无比危险。
信宿很早就做好了打算,他将是这盘棋局的最后一枚棋子。
假如他一去不回,林载川没有必要因为他牵扯其中。
从布下这盘棋局的开始,他就没有打算把任何人牵扯进来。
在林载川身边的这段时间,已经是命运对他鲜有的馈赠。
信宿当然是贪恋的。
甚至不知满足。
可但凡他贪求什么,就失去什么。
……他不敢了。
秦齐半晌没说话,事实上跟阎王认识了那么久,他没有改变过阎王的任何决定,甚至信宿自己都不能。
信宿空洞的目光望着吧台上的杯子,怔怔许久没有动弹,他轻声喃喃道:“只不过,我好像要辜负他的信任了。”
他的眼眶微红,拢了一层不甚清晰的潮湿雾气,像是难过极了,但片刻后他又笑了一声。
信宿轻笑着说:“我骗了他这么多,不知道他以后还愿不愿意原谅我。”
“不原谅……那就不原谅吧。”
秦齐看到那团雾气逐渐氤氲了,汇成了某种更加湿润的东西,一滴泪沿着信宿的脸庞落下来。
如玻璃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魏局,您找我。”
林载川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看到了坐在椅子里的魏平良。
他本来也想今天下午过来跟魏平良汇报工作的,昨天回来的时间太晚了,那会儿魏平良已经不在市局。
“回来了。”
魏平良冲他一点头,破天荒地没有跟林载川寒暄、问长问短,反而开门见山道:“过来坐,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看。”
看到他的态度,林载川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神色稍微变了变,抬步走了过去。
“我听说信宿跟你一起回来的——我不管他这段时间离开市局是去干什么了,那是他的事。”
魏平良抬眼看着林载川:“载川,你知道信宿当时跟我请假用的是什么理由吗?”
这个他倒是听信宿说起过,林载川迟疑道:“嗯,病假。”
但看魏平良的反应,好像不止是病假那么简单。
魏平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以形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
上面白纸黑字的几段话。
右下角盖着一个精神认定机构的鲜红公章。
“这是信宿当时跟我请长假的时候给我的……他说自己有精神病。”
魏平良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把这句话说出来,只能是嘴角抽动了一下,“我没想到他是真的有病!”
这不是骂人,而是一句客观评价。
林载川接过那张纸,看着诊断报告上面的诊断报告。
——“边缘性人格障碍”。
林载川常年接触各种犯罪分子,当然知道这个病意味着什么。
对于这种精神疾病来说,严重抑郁症只是伴生症状之一。
在边缘性人格障碍患者的脑海里,负面情绪可以无限向内堆叠,直到形成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疯狂吞噬掉所有正面的、向上的、乐观的情绪,他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极致冷漠,乃至于爱好自伤自毁。
有许多罪犯都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
而这种病的起因,大都来自幼年的精神创伤。
一个伤疤的溃烂蔓延。
“这种人……这种病就是心理极度不健康!”魏局语气匪夷所思,“他当初是怎么通过咱们市局心理考核的?!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怎么还能继续当刑警为人民服务?!”
林载川望着手中的诊断报告,望着上面的一行文字,他心想:……很多事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信宿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他的同理心约等于零,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喜怒哀乐,对许多悲剧都能做到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
在其他刑警处理案子身处其境感到极度悲伤或者愤怒的时候,信宿冷漠的总像一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
但是……
但他确实是善良的。
尽管那一丝善良被藏匿的很难寻觅、不为人知。
可林载川知道。
“因为……”
许久,房间里才响起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林载川的声音几乎低哑的几不可闻。
“因为他更加擅长自控。”
信宿的确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那像某种精神上的毒素,日复一日地侵蚀着他的思想,是一种内在的塌陷。
好像风化的蝉蜕,表面看起来形神具备,其实轻轻一捏就完全碎了。
可信宿强悍到几乎自虐的自控能力又让他可以将他的外部行为维持在一个“正常”的边界。
他很清醒地坍塌着。
林载川道:“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会放任那些负面情绪在他的脑海内部蔓延滋长,但会控制或者纠正他所表现出来的行为。”
“如果一个伪善的人可以伪装一辈子的善良,那这个人就是真正善良的。”
“如果一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可以永远表现的像正常人一样,那他就是一个正常的人。”
“魏局,信宿不会失控的。”林载川轻声道。
“……永远都不会。”
这次,轮到魏局沉默了许久,办公室里的气氛紧绷而严峻。
“一个司法机关工作人员患有这种精神疾病,这不是一件小事,上级处理下来,很有可能信宿是会被直接开除的。”魏平良用力抹了下脸,“这件事我迟迟没有上报,就是想等你回来再解决这件事,能在咱们市局内部解决,我也不想闹的人尽皆知。”
林载川将手里的纸折叠了起来,他的语气平静,“就算让省厅的人来处理这件事,也一定会再对信宿进行一次精神检测。”
“您猜到时候的诊断结果还会跟现在一样吗?”
魏平良愣了愣。
“他会好起来的。”
林载川声音极轻地说。
“我会让他好起来的。”
离开魏平良的办公室,林载川独自在外面的长廊上站了片刻。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离晚上下班不到四个小时。
或许很多事的答案在今天晚上都会浮出水面。
还有他反复思量揣测、但又从来不敢深思的所有“真相”。
林载川下楼去了办公室,被告知信宿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市局,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
他拿出手机,这才看到信宿给他的留言。
“我回别墅拿点东西,晚上回家吃饭!”
林载川回了一句“好”。
下班后,林载川按时回到家里。
本来以为信宿还没有回来,但是刚推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有些诡异的饭香味,他往里走了两步,信宿竟然在厨房里。
林载川的脚步顿了顿。
客厅的餐桌上摆放着几个原材料相当价值不菲的菜品。
“你回来啦!”信宿跟他展示他的劳动成果,“看我刚刚做的菜!按照保姆级教程做的,味道应该还可以!”
信宿确实是一点都不会做饭,能用外卖解决的事情他从来不自己下厨,跟林载川在一起以后,进厨房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桌子上的那些菜卖相实在不佳,一眼看着就半生不熟的……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林载川很配合地坐到餐桌前,有些意外:“怎么突然做这些?”
“刚好今天下午有时间,就想练练手。”
信宿把用清汤炖的鱼和豆腐一起倒出来,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大壶橙黄色的橙汁,放到桌子上。
“橙汁也是我刚刚榨好的,可以吃饭啦!”
他拿了两个杯子,给林载川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
信宿做了五菜两汤,每一道菜的味道非常难以形容,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把这些食材做出这种奇怪味道的。
林载川夹了一口腥味还很重的雪白鱼肉,慢慢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信宿也尝了一筷子,然后表情登时僵了僵,默不作声喝了一大口橙汁。
信宿做出来的饭,他自己都嫌弃,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丧失了食欲,林载川倒像是完全不介意,每一道菜都吃了很多。
剩下的还裹了保鲜膜放到了冰箱里。
他们像平时一样,洗碗、拖地、洗澡,好像谁都不愿意主动去打破这心照不宣的宁静。
八点半。
信宿坐到了床边上,安静了片刻,他仰起脸看着林载川。
“昨天答应你的,今天不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那么,你想先问哪个问题?”
林载川还是跟昨天一模一样的问题,一个字都没有变,“你对惊蛰这个身份的了解有多少?”
他昨天说这句话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句,只要你愿意说,我就相信。
然而这句话今天却没有能说出口。
因为在他说完那个问题的下一秒,信宿就仿佛他们平日里聊天的、带着一些温驯亲昵的语气:——
“我就是‘惊蛰’。”
第二百一十七章
即便心里早已经有过这样的猜想,不算完全没有防备,林载川的瞳孔仍然在听到信宿那句话的瞬间急剧缩紧了。
垂落在身旁的指尖轻微颤抖了一下。
林载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的血色几乎已经褪尽了,整个面庞都失血般的苍白,尽管他看起来还是平静的。
而信宿好像不是在上级、恋人面前承认自己是犯罪集团的内鬼,仿佛只是回答了“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般的云淡风轻,语气淡的让人难以置信——好像他的反应、他要说的话都已经在脑海中提前演练过许多遍。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跟你解释。”
信宿说出来的话简直像是一个一个鱼雷投入深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他甚至对林载川笑了一下,“那个在浮岫闻名的资深毒枭,霜降的创建者、十年前霜降的领导人,浮岫市局缉毒支队近二十年来最大的敌人——周风物。”
信宿一字一字道:“他的名字其实叫谢枫。”
“他是我的舅舅,我母亲的亲弟弟。”
“我血海深仇的仇人,但也是把我抚养长大的人。”
信宿的简短几句话有如巨雷在耳边炸开,林载川脑海中的情绪反应难以言描,简直是震撼到无以复加。
尽管他猜测过那个假的谢枫跟霜降、跟信宿都有可能有某种联系,但是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当年杀了信宿父母的人竟然是他的亲舅舅!
信宿终于对他说出了十几年前的真相:“当年我父母撞破谢枫制毒贩毒的地下生意,对他进行劝说无果后,想要报警来制止他继续犯罪,当然,在谢枫的眼里这就是大义灭亲了。”
信宿的表情带着某种淡淡的讥讽,“在我父母准备去报警的那一天晚上,他带着一把枪来到我的家里……我去给他开的门。”
“他杀了我的父母,我看到我的两个亲人一起死在我的面前。”
“后来一场大火掩盖了所有真相,我的父母因为火灾而‘意外死亡’,没有人探究他们身上的枪口,医院的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尸体上的异常。”
“在别人眼里,他们只是生平不幸,刚好被火灾卷去了生命的倒霉遇难者。”
信宿极为平静地陈述着这一切。
“谢枫没有杀我,可能因为他觉得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很容易掌控,也可能是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后辈,那天晚上他把我带走了。”
——所以信宿从来不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
他甚至不能在福利院里长大。
“但那时候我还太小了,不懂过刚易折的道理,也不会曲意逢迎,对心里极度厌恶的人摆出笑脸。”
“刚被谢枫带走的那两年时间,我总是‘不听话’,每次见面都闹的好像跟他不共戴天一样,所以他长年囚禁我、拿我试药,通过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控制,把我捏造成一个他心目中完美的‘继承人’。”
信宿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很淡,事不关己的漠然,几乎没有平仄起伏。
可是只要但凡深思其中的一个字,就会有一种压抑沉重到难以喘息的窒息感,好像冰凉的海水没过鼻腔,冷冰冰地下坠。
林载川微微闭了闭眼睛,沉沉吐出一口气,心脏好像牵连着四肢百骸都在疼痛,空气中落满了细细的刃,呼吸间仿佛无数刀割。
他失去自由地被仇人圈养长大。
“我跟谢枫,是这一生都无法消解的仇恨,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杀了他,可惜在吃了很多没有必要的苦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了在人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信宿轻轻挑了一下眉梢,“所以后来我学聪明了许多,开始在表面上假意顺从他,如他所愿变成一个听话的傀儡,有求必应地跟在他的身边。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才终于让谢枫对我放下了最初的戒备。”
“……那也是他的死期。”
“我十七岁那年,谢枫死在他最爱的毒品手里。”
“但有句话可能说的没错,长久凝视深渊的人必将遭受回视,屠龙的人最终会变成恶龙。”
“我在那个地方待了太久,变得贪得无厌,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只让谢枫死了还不够,每一个曾经在我的脊梁上踩过一脚的人,都应该有跟谢枫一样的下场。”
信宿语气淡淡地说:“他们都该死。”
林载川最开始在沉寂了将近十分钟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注视着信宿的双眼,声音是克制后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平静:“当初你对我说,凶手的死跟你没有关系。”
信宿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我当然不需要亲自动手杀了他,让他自寻死路的办法我能找到一百种。”
“在霜降那么多年……”信宿慢慢说着,向他摊开一只手,那只手细瘦苍白,半透明的隐约看得到血管的青色脉络,“你怎么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他的语气几乎带着怜悯了:“载川,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我不无辜。”
这个话题信宿没有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至于惊蛰……我卧底到市局,其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年谢枫因为注射过量吗啡而死亡,现在的掌权人宋生趁机夺权,把霜降握在了他的手里。”
“宋生上位后,对我百般防备,想把周风物部下的那些旧势力斩草除根,而沙蝎的宣重因为跟我有些恩怨,在失去谢枫的‘庇护’以后,也对我虎视眈眈。”
“我可是腹背受敌、内忧外患,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了——你知道的,那些都是把人命看的比蚂蚁还低贱的东西。”
信宿道:“所以我不得不找一个能跟我站在一条线上的‘同盟’,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我能找的势力只有警察。”
“说来也巧,谢枫本来就有让我进入市局为他卧底的打算,所以当年才跟周风物换了身份,给了我一个干干净净的家庭背景。”
“只不过他亲手做的这个嫁衣,在他死后我才穿上了。”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以信宿的身份来到市局,在你们办案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条线索,利用我对沙蝎的了解,让你们帮我除掉了宣重的很多势力,还砍断了宋生的几根爪牙。”
“刑昭、楚昌黎、戴海昌、赵雪……”
信宿道:“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们,打掉了沙蝎那么多窝点,让宣重分身乏术,自保都来不及,更没有余力想着怎么对付我了。”
信宿一顿,又低笑道:“说利用好像有些难听,不如说这是我们双赢的局。”
“我达到了我的目的,而市局也打击了浮岫的违法犯罪。”
“我们所求的结果是一样的,何乐而不为呢。”
……信宿的确跟警察一样有着同样的目的。
但那是因为他是“惊蛰”。
他让市局去做那一把鹬蚌相争的“刀”,而他从中获利。
林载川的脑海中轻微鸣响,仿佛有什么微小的金属在不断炸开。
他第一次无法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信宿对他说的话。
尽管这段跨越十年时光的陈词里没有一丝漏洞。
尽管信宿给出的所有理由都合情合理。
可是……
可是信宿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这段话无论让谁去听,谁都会相信。
可林载川不能说服自己。
信宿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其实早在三个月之前我就该离开了,沙蝎的势力已经衰退到了我不需要太过忌惮的地步,我可以回到霜降专心对付宋生的人。”
“可没想到周风物竟然跟本杰明一起来了中国。”
“本来我的打算是,借着霜降的手处理完了宣重,先就近把该死的人都解决了,再去找周风物算总账。”
信宿道:“但是没有想到警方竟然上赶着为我解决麻烦,甚至让你去对付他们两个人。”
“志同道合,我当然愿意帮你们一把,只可惜最后没有斩草除根,还是给他留了一丝活路。”
信宿说到做到,他确实“坦诚”,把很多事都解释的非常明白,甚至不需要再追问什么。
林载川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一句话说出口,几乎带着微弱的血腥味。
“谢枫杀害你的父母,周风物让你做实验体,你有理由对他们恨之入骨。”
“那么宣重呢?你为什么恨他。”
信宿像是没有想到林载川会问这个问题,以至于在半分钟内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有一副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回。
墙壁褪去了雪白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地下室年复一年落下的青灰,还有早就干涸到暗红色的血痕。
而他的眼前、地面上,四面八方流淌的鲜血。
让人晕眩、作呕的鲜血。
视角慢慢向下移。
他的手上也都是刺眼的鲜红。
信宿的表情逐渐淡了下去,瞳孔里最后的那一丝光亮也湮灭了,深不见底的、死气沉沉的黑。
他低声道:“他让我不可能再重新回到人间。”
“——问答时间该结束了,载川,你想知道的事我应该都做出了解答。”
“我很感激你愿意给我自由,否则我没有办法在市局留这么久,”信宿带着歉意对他道,“既然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了,我也没有想再隐瞒下去的意图。”
“我很抱歉,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同路人。”
从这一场开诚布公开始到结束,林载川听懂了他的每一句话。
比眼下更复杂、更难解的局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他的思维运转第一次这样缓涩、凌乱。
他试图从信宿的话里找出漏洞,以此来反驳他的话其实是错误的。
但是……
信宿一定没有对他说谎,以至于十多年来所有的前因后果都能连成一线。
甚至每一个“为什么”都能找到一个极为合理的答案。
林载川的唇轻轻动了动:“你的打算是什么?”
谋划了这一切、在惊蛰的身份暴露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这时,信宿稍微抬起眼,望向墙上的挂钟,像是看了一眼时间。
他轻声道:“载川,我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如果有朝一日,你我站在相反的对立面,你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那时你说,你会对我开枪,然后带回我的尸体。”
“那就一言为定吧。”
信宿轻轻道:“载川,我等你带我回家。”
林载川微微睁大眼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陡然站了起来,几乎是这个动作的同时,脑海中传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身体的力量似乎在瞬间流逝。
眼前信宿的身影愈发模糊、逐渐变成一团难以分辨的光影。
林载川走向他的动作一顿,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
“你……”
“我要走了。”
信宿稍微扶住他的身体,将他慢慢放到床上躺下,“载川,你明明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怎么还对我完全没有防备。”
“……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这样毫无理由地信任一个人。”
他强行打开了林载川几乎切进手心里的手指,轻轻抚摸因为过度用力而留下的凹痕。
林载川运行过载的大脑终于意识到信宿对他下了药,但他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信宿坐在床边,垂眼眼睛凝视着林载川的脸庞。
许久他声音极轻地开口:“当初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有一天会不会因为这个选择而后悔。”
“现在我有了答案。”
“我最不后悔的事就是跟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那是我为数不多看到阳光的时候。”
信宿俯下身,在他温度稍凉的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他本想这样离去,他下的药不多,载川明天一早就会醒过来,但是起身的时候动作顿了顿,又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尽管几乎已经没有多少意识,林载川还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几乎难以挣脱。
信宿想了想,又在他身边重新坐了下来。
“载川。”
信宿的声音在林载川的耳边响起,只不过不同的是,这次是近乎贴近少年的音色,显得更加阴郁低柔。
信宿只是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而林载川的脑海中却狠狠一震,刹那间激起剧烈的回响,以至于某个瞬间几乎要挣脱药物带来的影响,眼皮颤动着要清醒过来。
信宿将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他低低地问:“听到这个声音,你会想起我是谁吗?”
林载川当然不能再熟悉这个声音!
这么多年来他在午夜梦魇中曾经听过无数次!
这是……
药效已经发挥作用,林载川还是没有醒过来。
信宿挣不开他的手,只好等他彻底睡熟了,才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信宿看到手腕上清晰分明的指印,不知怎么,莫名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极为伤感。
信宿起身凝视他半晌,最后在他的唇上轻轻吻了吻,当做告别。
“我想跟你走的很远很远。”
“但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