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言能力又没有进化完全,讲起?来?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声?音又轻又柔,像踩在棉絮上,讲着讲着把自己讲睡着了。
沈砚心看着他毫无防备地躺在地毯上,终究没忍心叫醒他。
由于腿伤他没法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走动,就算看着单薄的少?年因为偶尔流动的晚风而蜷缩,也无能为力。
没想到的是,还是婴儿的小人鱼浮在泡泡里,咬住比自己还要大和重的小毯子哼哧哼哧,拖到麦汀汀身上帮他盖好。
沈砚心:“……”
这个小崽子,果然不负一己之力干翻巨蛇鳐的盛名,还真是力大无穷。
眼下,这位迷你号的大力士正在因自己的忽视而嘤嘤啜泣。
沈砚心无奈,连卢克都不曾要这样哄过。
没办法,婴儿毕竟是婴儿,世界上最?不讲道理、最?没有逻辑的生物。
他在麦汀汀的帮助下靠坐在床头,低头看着一边哭还一边主动钻进自己怀里的幼崽,叹了口气,抱住他,轻轻拍着崽崽的后?背。
“……抱歉。”他说。
虽然因为不同意把自己手指当?婴儿的磨牙棒而道歉,真的很诡异。
崽崽闻见?他身上叫人心碎的苦香,停下哭泣,小脸贴着他,睁着大眼睛:“么??”
沈砚心看向麦汀汀。
麦汀汀解释道:“崽崽问,可以咬吗?”他想了想,又解释一句,“是崽崽表达……‘喜欢’,的办法。”
沈砚心为这样奇怪的要求沉默。
先世代时,他的家里养过猫咪,那?种毛茸茸的小东西有时候玩兴奋了,也会咬他。
以前他以为这是挑衅或是反抗,还对自己一手喂养大的小宠物充满失望,后?来?有人告诉他,这就是猫咪们的特性。
每一个种族都有不同的习性,也因此要去习惯他族才行。
猫咪这样就算了,它?们需要磨牙,可以理解。
为什么?人鱼也这样?
他看着麦小么?那?隐约的、几乎看不清的几颗小牙。
难道是因为刚长牙所以痒得?也需要磨牙……吗。
几秒钟后?,沈砚心面对两双纯真而充满期待的眼睛,屈服了。
“……咬吧。”
小幼崽兴高采烈地甩了甩尾巴,用小牙牙啃着他的手指,又使劲扑起?来?,要蹭蹭他。
稚嫩的乳牙实在是太小了,咬了也不疼。
沈砚心盯着指尖一圈浅到看不见?的牙印,感受着幼崽不同于丧尸的鲜活体?温,死去的心脏深处仿佛漫上涓涓水流。
是暖的吗?
这样的触感……叫做温暖吗?
他早就不记得?什么?是温度了。
与?小麦小小麦相处是不需要过多语言的,两个孩子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一个仍窝在他怀里撒娇,就是眼皮有点儿沉重,看起?来?困了;
另一个则坐在他旁边,托着腮发呆,是一株不需要浇水也能活得?很好的植物。
或许与?少?年的疗愈力有关,或许是小美人从头到脚都是浅色,静谧又空灵,有他的相伴,沈砚心此刻获得?了难得?的心灵上的平静。
在这种时候他便可以理解为什么?每一个靠近麦汀汀的人,都希望少?年能尽可能多得?留在自己身边。
决斗、求生、逃亡……废土之上的纷扰从未断绝过,能有片刻安宁,绝对是奢侈的。
他阖上眼歇息,过了一会儿,听见?少?年小声?地“咦”了一下。
青年重新睁开?眼,看过去。
麦汀汀腿上的藤蔓除非施展能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随着主人的状态而改变。
正常情况下麦汀汀若是发着呆或者睡觉时,它?们也会乖乖地闭合花瓣,好似同样进入浅眠。
然而此刻,荆棘不知何时已然抽出生长到大腿的高度,花瓣翩然绽放。
麦汀汀自认为心中宁和,没有紧张、恐惧和气愤,为什么?小蓝花们会——
破门而入的轰响解答了疑问。
乌弩脸孔狰狞,滔天怒火几乎具象化,恶狠狠地盯着屋内的几人。
少?年当?场僵在原地。
难怪花儿们都开?了,它?们在他之前已然探测到了门外的暴怒,先一步施展治愈力去对付即将可能面对的敌人。
麦汀汀连呼吸都不敢有,藤蔓完全是下意识攀缠而出。
「蓝」从他身体?中奔涌而出,乌弩敏锐地感受到了软抵抗,粗暴地打断他:“不准对我使用能力!”
被吼的小美人眼中盈着泪,捂着腿上的小蓝花,让它?们在指间枯萎。
但?乌弩并不是冲他来?的。
他大步走到沈砚心面前,看向他怀里那?个同样惊恐得?泪汪汪的小小幼崽,随手扔向旁边,一把掐住床上的青年:“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吗?”
作为部落首领,作为弃星有名的暴君,他一向和所有的暴君一样□□。
但?在大多数时候,乌弩也是冷静的,毕竟学会控制脾气也是“君主”必备的课程之一。
然而他的盛怒,他的暴戾,他的凶狠,从来?没有燃烧到如此燎原局面,根本没法收场。
沈砚心被骤然勒住咽喉,费力地发出一声?苦痛的喘息:“什……”
“我最?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乌弩没有丝毫留情,“你以为,我真的会无底线地忍耐下去吗?”
沈砚心虚弱地抓住他的手,然而那?五指如铁钳一般根本掰不开?,力道大得?可以直接拧碎头骨。
青年原本就已经很虚弱了,此刻脸色更是白得?可怕。
他认命地放下手,在窒息和被逼出的泪水中惨然一笑:“‘忍耐’……咳、咳咳、这个词……”
与?你,也太不相衬了。
沈砚心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直白地反击过他,乌弩目眦尽裂,声?音如索命恶鬼:“你、说、什、么??”
崽崽的哭声?骤然响起。
被乌弩扔下床的小人鱼用泡泡作为缓冲, 没有直接摔伤,然而崽崽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场面,不明白方才的温馨为何转瞬间?成了地狱之景。
他还是个婴儿,婴儿表达恐惧的唯一途径就是哭。
这一次的哭泣并不同于?刚才对?沈砚心奶声?奶气的撒娇, 人鱼的声?波频率远远高出?人耳的接受范围, 直接让屋里的几个前人类感?受到一视同仁的剧烈疼痛。
奶嘴爆发出?强烈的金光, 刺得?人睁不开?眼。
就在乌弩为这光和哭声?分神的刹那,向来柔顺怯弱的麦汀汀却猛过去, 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掰开?他掐着沈砚心的双手?。
少年的畏惧自始至终没有减少,反而随着乌弩的盛怒累积得?愈发多。
然而再害怕, 仍旧会为某些事、某些人保留勇气。
他永远不会忘记沈砚心在送他走?时?说“我想?让你代替我走?得?更远”,和在他回来时?那句“看到更多风景了吗”的凄然目光。
他做不了什么。
但他一定要做什么。
乌弩没料到一直以来温驯的小兔子也?会咬人, 瞳孔沉下来。
他松开?沈砚心,转而钳制住麦汀汀的下巴, 单手?将轻飘飘的少年举起来。
他离得?很近, 近到麦汀汀清晰地嗅见他浑身浸泡的血腥味。
乌弩阴恻恻地笑道:“小家伙,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一点, 让你忘了自己是谁、我是谁……嗯?”
少年的小腿无力地在半空中挣扎, 他很少会受到这样肉※体上纯粹的折磨。
数十条荆棘违背主人的意志拔节而上, 颤抖着绽开?花瓣,卷起「蓝」向敌人进攻。
然而它们在接触到乌弩时?, 顷刻间?化为灰白的齑粉。
……没有用。
乌弩帮着麦汀汀训练了那么久, 绝不会仅仅好心教他如何自保, 当然也?同时?掌握了如何抵抗「蓝」的防御力。
少年的「蓝」, 对?他早就不起作用了。
男人一字一句如同淬了剧毒的利刃:“你以为没有你我就做不到了——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宝贝儿?”
他是对?谁说的,都不重要了。
没有回旋余地了。
死亡的镰刀悬在少年的头上, 马上就要倾轧下来。
直到一道比极光珍珠还要耀眼的光束,陡然刺破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同一时?间?,母星上几万个直播间?全部切断,熄灭的屏幕上映出?观众们一头雾水的呆滞脸孔。
沈砚心房间?的外面,北极星的中央森林上方,正悬停着一艘银灰色的星舰。
它和普通的星舰不太一样,两端更细,像只巨大而靡丽的眼瞳,无声?地俯瞰着病入膏肓的土地,和正在上演的罪孽的一切。
——那是赫特帝国?人鱼王的私人武装,仅执行S级以上机密任务的“迷雾”战舰。
麦汀汀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漫长到他既想?不起开?头,也?记不住结尾。
这一觉格外香甜,无论是胡苏姆小镇那个有点儿漏风的屋子,还是部落霸占的两处公共场所,都给不了那样十足的安全感?。
这样温暖熟悉的感?觉,倒是有点儿像最?初公园门口那个有着十字窗户的小小树屋了。
他总爱盖着小毯子藏在里面,任他窗外风吹雨打?地裂天崩,与?世无争的小丧尸只要负责做有果果的梦。
如今想?来,那样安逸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麦汀汀醒来时?,看见一片漆黑。
是他忘记睁开?眼了吗?
小丧尸使劲睁眼,使劲眨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诶……?
怎么了?
睡着前……发生了什么来着?
不知为何暴怒至极的弩哥。
被吓哭的崽崽。
他想?要保护的沈砚心。
混乱的记忆勉强归位,直到此刻,麦汀汀才发现自己并非躺在地上,甚至不是站着的。
他是漂浮着的。
不在崽崽的泡泡里,而是在……水里。
意识到这件事,怕水不会游泳的少年瞬间?慌了,下意识想?要挣扎——
“别动。”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
听起来有几分羸弱,但却是平稳的。
那声?音像是有奇异的力量,将麦汀汀心中的恐惧和疑问暂时?安抚下去。
他认出?来了,这个声?音是沈砚心。
少年张了张嘴:“我……”
自己还能说话。
他静下心来分辨了一下,脖子以下没在水中,这也?是为什么仍能开?口。
沈砚心的嗓音有种被浸泡多时?的冰凉和疲惫:“别动,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但是别动。”
“……好。”
“你是不是还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捆起来?”
小丧尸茫然地眨眨眼。
捆起来?
没有呀?
“那是因为这种水草在你不挣扎的时?候,是不会显形的半透明。”沈砚心每说几句就要停下来歇息片刻,“如果你有所动作,它会直接勒进你的骨肉里。”
“那……”
“还不止这个。”他说,“如果你乖乖的,它不会出?现。要是你想?逃跑,它的电压会直接让我们全都死。”
“‘它’……?”
“电鳗。或者类似电鳗的鱼,我也?看不清。”
沈砚心轻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我已经?试过,也?被警告过了。”
麦汀汀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之所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憧憧黑暗中还能把境况了解得?如此详细,原来不是靠观察,而是亲身体验过了吗?
薄利如刀刃的水草,会放电的鱼,这些痛苦,沈砚心都已经?尝到了吗?
麦汀汀不自觉在水中抖了一下:“我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沈砚心的声?音变小了些,“这里可能不止我们。但我不知道其他人都是谁。”
麦汀汀只能猜想?:“这里是‘他’……”
森林部落里不指名道姓的「他」,只能代表一个人。
沈砚心讥讽地笑了笑:“不。一开?始我也?以为是他,但他还没这么大能力,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挖一个巨大的水牢。”
乌弩几乎24小时?把他拴在身边。即使不想?,他也?的确太了解他的行程和动向了。
更何况,丧尸因为肌肉僵硬和萎缩的缘故,很少能有会游泳的,对?水有本能的畏惧。
虽然这样听起来对?同类的威慑力更大,但在无法保证行刑者安全的情况下,水牢并不是一个更优解。
折磨、拷问、惩罚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乌弩会选择他擅长的。
沈砚心把那张狰狞的脸孔从?脑海中赶出?去:“而且,另一个判断是,他们说的语言我完全听不懂。”
北极星不算大,除了胡苏姆那样过于?与?世隔绝的地方,大多数就算有方言也?没有明显的差别;沈砚心有点儿语言天赋,只要是CC-09的语种,他多多少少都懂一些。
可是这里,捕捉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不仅是语言隔阂,那些把他们关进来的人……姑且先?称之为「人」吧,声?音的质感?都与?人类很不同。
冷漠,华丽,好似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那样朦胧不可擅自窥探。
好似来自高维世界的、全然无法触摸的另一种生物,在俯视着渺小的丧尸们。
麦汀汀听在耳朵里,心中的惧意不断凝结。
他猛地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崽崽……”
“如果你找那条小人鱼。”沈砚心顿了顿,似乎咽下叹息,“他不在这里。”
少年瞳孔紧缩。
崽崽不在这里,会在哪里?
事发时?小人鱼关在自己的泡泡里放声?大哭,那个屋子里有且仅有四人,如今,被关在水牢里的却只剩下他和沈砚心。
麦小么去了哪里?乌弩也?在这儿吗?
即便视觉被剥夺,沈砚心也?能猜到少年此刻必定萧瑟如风中秋叶。
他不擅长安慰人,其实连开?导自己都不太在行,否则早想?通了早认命,也?不会被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但他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从?来不敢反抗乌弩、乖巧柔弱得?小兔子一样的少年,为了救自己,那么孤注一掷地扑向魔鬼的烈火——
当初在他牺牲自己为代价送走?麦汀汀时?,从?来没有要求对?方能给什么回报。
精致孱弱的男孩儿,似乎比想?象中更加坚强。
沈砚心斟酌了一下:“往好处想?,起码你的小朋友更适合水。”
麦汀汀似乎被这句话说服了。
“我们,”少年咬着下唇,“还能出?去吗?”
这一次沈砚心并没有回答。
被抓到这个黑漆漆的牢笼也?好,被水草缠绕窒息而亡,或者葬身鱼腹也?罢。
听起来,都比留在乌弩身边要轻松一些。
反正哪里都是地狱。
他在黑暗中闭上眼又睁开?,轻叹声?被流水带走?。
圣卡拉海域,海底皇宫,先?后寝宫。
埃里希·西奥多游到巨型培养皿前面,望着空荡荡的里面,金瞳没有显出?丝毫情绪。
他已经?在这儿待了1.5个标准时?了,海浪声?扑进他碧蓝的耳鳍,像是悲鸣。
母亲的寝宫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他下令改造成了「实验室」,大多家具都被软管、线路所覆盖,唯有母亲曾经?睡过的圣卡拉巨型母蚌雕刻而成的床,依旧维持着原貌。
他游到那边,手?指一点点抚摸着母蚌早就被海水磨蚀得?无比光滑的外壳,直到指腹蹭到凹凸不平的一部分。
那是八个字母,歪歪斜斜,不像出?厂印刷,倒更像后来用工具刻上去的。
「T-H-E-O-D-O-R-E」,西奥多。
是他的姓氏,也?是赫特星人鱼族最?荣耀和光辉的词汇。
这是在一切灾难还没有发生的五岁那年,他在御花园里捡到一枚罕见的松宫螺,高兴地冲进母亲的房间?与?她分享。
西奥多王后不同于?一般严厉的家长、对?小孩子的玩闹兴趣完全不在意,她反倒很感?兴趣,和小埃里希一起研究它的花纹,并且在差点被腹部尖锐的棘刺戳到蹼以后,建议儿子可以把它当做笔,记录一些永恒的东西。
小埃里希选择了最?大的“纸面”,圣卡拉母蚌的壳,花了很大力气,认认真真写下他们的姓氏。
二十四年后,已立于?万人之上的人鱼王埃里希·西奥多低头看着时?光未能改变的“签名”,金色的双眸酝酿着沉甸甸的风暴。
母后说的话,一语成谶。
这间?寝宫什么都改变了,什么都不复往昔,留下的只有儿时?稚嫩的笔记,和那些缓慢褪色的童年回忆。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绝不会淡忘骨肉分离之痛。
“陛下!”呼唤声?打?断了他的追思。
埃里希没有回头,应允他进来。
林不闻匆匆摆动深棕色的鱼尾:“凯瑟琳教授和夏荣医师已经?为小王子检查完身体,指标一切正常,您要现在去看看吗?”
王倒映在培养皿玻璃上的侧脸冷肃,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并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展颜。
片刻后他转过身。
“走?吧。”
三十分钟后, 同一片海域的极光岩秘密基地。
这里没?有守卫,有的只?是三道不同方式认证加密的大门。
埃里希和林不闻依次通过,进?入最里层。
“陛下。”
“王。”
“陛下。”
凯瑟琳、夏荣和两个护士向埃里希行过礼后,向后退去, 留出通道。
王走近用极光岩和钻石砂混合打造的基体, 比基地外流动的海浪更深、更蓝的静止海水中, 沉睡着一条小小的人鱼幼崽。
在经历残忍的鱼体实验改造后,许多?人鱼失去了?生育能力, 如今小学年纪的孩子们是自然诞生的最后一批,从几?年前开始, 整个赫特帝国孕育的新生命少之又少。
一个种族,一个强大的帝国想要延续下去, 新生命的必不可少的,因?此每一条小小鱼都是赫特帝国宝贵的财富。
面前这一条, 更是所有幼崽中最为珍贵的一条。
因?为他是皇室直系血脉, 是人鱼王的孩子。
崽崽太小, 还没?有学会化出双腿, 不能离开水太久, 因?此即便现在陆地上的医疗条件更好, 他们还是选择在海里为崽崽做检查。
小家伙睡得很安稳,白嫩嫩的小手合拢枕在脸颊下, 含着奶嘴, 偶尔吐出几?个小泡泡来。
漂亮的鱼尾是奶金色的, 缀着长长的、丝绸似的尾鳍, 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轻柔摆动。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在海水与他鱼尾鳞片之间, 还有一层浅淡的水膜。
海水不停为它补充,好汇聚足够多?的能量, 以供突发事件发生,比如不得不离开海洋太长时间,也能保证身体有外部的水循环。
幼崽把自己包裹在水膜之中,仿佛回到了?温暖的母体。
埃里希没?有碰他,也没?有出声,隔了?几?步之遥静静地望着,金瞳闪烁了?一下。
正是瞥见王这一个微小的神色改变,林不闻抿抿嘴,转身向几?个医护人员做了?个手势,让他们全部离开。
房门关闭后,屋内一片寂静。
林不闻悬在角落里,感受着比任何地方流速都更缓慢的海水拂过全身,填满鳞与鳞之间每一个渴求原生自然的罅隙。
以为自己“习惯”了?陆地上的生活,也发现了?许多?海洋中的不便,然而等到真的回归浪涛,才发觉本能上的爱是无法割弃的。
他想,大海是真的很好。
如果不是被迫,谁又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长了?千百年的家园呢。
要不是那些该千刀万剐的——
“约珥。”
林不闻的思绪漫游忽然被打断,他回过神,看向王:“……您说什么?”
“他的名字。”王说,“约珥·西奥多?。”
林不闻的耳鳍扇动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小殿下也是有……自己的名字的。
好似印象中,要么是虔诚地称呼为“小王子”或是“小殿下”,要么使?用「极光珍珠」这个秘密代号。
就?连陛下本人,也是用「他」来代指自己的儿?子,还真是从没?有喊过名字。
谁会用这样的含义来命名一个新生的孩子呢?
王的声音很低,与其说在告诉他,更像喃喃自语:“是母亲取的名字,我?一直不懂。”
不懂……什么?
林不闻理?智地没?有说出口,静静聆听。
“他来到这世间,不需要承担重任。”王专注地看着熟睡的幼崽,一分一毫也没?有移开视线,“不用做什么了?不起的人鱼,只?要做一个孩子。”
有快乐的童年,用蜂巢与蜜糖、珊瑚城堡、沙丁军团指挥乐铸成的梦境。
无须成龙成凤,更不该沾染祖辈的仇恨血债。
他是单纯柔软的,也只?需要单纯柔软就?够了?。
可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实现不了?,还是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从看管森严的基地中偷走了?幼崽。
埃里希佩戴在耳垂上的极光珍珠同小约珥的奶嘴是所剩无几?的珍宝,能够共振,尤其是在一方遇到危机的时刻。
然而小家伙被偷走的时候必定下了?迷※药,才会一点挣扎都没?有。
约珥还不到一岁,天真地以为世界上所有都是好人,所以就?算是醒过来以后也不会大哭大闹,说不定还觉得是认识了?新朋友。
埃里希从来没?有感受到他的哭叫或求救。
在那之后,劫匪却把他带到了?弃星上。
埃里希蹙起眉,这也是他至今想不通的一点。
如果说偷走幼崽是想要借机威胁他、挟迫皇室,那么一定会与他联系,要钱要珠宝哪怕是要王位,总得有个所求吧?
然而他从来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若只?是单纯通过幼崽来发泄对皇族的不满,凯瑟琳和夏荣检查过,小家伙非但没?有受半点伤,还养得白白胖胖,几?个月下来长大了?不少。
另外,约珥的出生、或者说存在,在整个赫特帝国都是绝对机密,知晓的人鱼寥寥无几?。
为什么最终在弃星上找到小家伙时,“绑匪”却是个人类感染者?
这个人类,和泄密者是什么关系?
最奇怪的一点,两颗极光珍珠之间的共振是没?有距离限制的,这也是为什么上一次他能够通过共振确定约珥就?在CC-09上。
那么,为什么之前的几?个月怎么也感应不到呢?
「绑匪」难道有什么特殊能力,可以屏蔽珍珠的共振?
埃里希对这位罪魁祸首的好奇已然盖过了?愤怒。
他最后看了?一眼砸吧砸吧嘴、耳鳍一抖,换个方向继续睡的小幼崽,冷静地收回视线。
“带我?去看看他吧。”
林不闻一时没?反应过来。
埃里希的眸色深了?深:“——那个绑架犯。”
陆地,斯亚特种监狱。
这个监狱是用曾经一位罪大恶极的死?刑犯的名字命名的,那是在如今的人鱼王埃里希·西奥多?没?有出生之前、祖辈之间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