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小屋,昨天晚上他还站在里面,得到允许后摸了摸少年?的头?发?。
闻起来那么香。那么讨厌的味道。……那么香。
短短数小时后,什么都没有了。
镇民们?窃窃私语。
“这么大的脚印,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可惜啊……”
“两个人,就这么没了。”
“是三个,还有一个小的呢。”
“哎,阿琳,你不是住他家对面吗,没听见搏斗或者呼救?”
“没有啊,就是晚上有风来着,我还觉得奇怪呢。”
“啊?昨晚没刮风啊,我在外面待了挺久的。”
“那不是很奇怪吗?”
“是啊……”
“想不通,这家又?不住镇头?镇尾,为?什么先袭击他们??”
“是哦,而?且不仅是‘先’,是‘只?’。连住他们?旁边都没被殃及。”
“嘶,这么说来,就好像目标明确、冲着他们?来的一样……”
地面上深深凹下去一串脚印,每一个都能?站得下两个成年?人,可以想象本体?有多么可怖。
胡苏姆的镇民们?各个身怀绝技,一般的动物轻易不敢靠近,上一次有记录恐怕要?追溯到几十年?前。
更何况雪山这样极端的环境下是很难产生个头?太大的变异动物的,根本没有足够的食物供它们?捕猎。
这件事怎么看怎么透露着诡异。
秦叔拍了拍儿子,心情同样复杂。
他昨晚跟昆特说麦汀汀总会离开这颗破败的星球,竟然一语成谶。
可在他的料想中,绝不会是以这种形式。
青年?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
他似乎抽噎了一声,慢慢转过?来。
“父亲,”秦加的眼睛亮得可怕,“我想去救他——我要?去救他!”
高山区边缘。
昆特自己是速度型进化方向,跑起来一般动物都比不上,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高速移动。
可真被雪狮叼着跑时,还是被晃得直想吐——照雪狮这个加速再加速下去,马上连心脏都能?甩出来。
他是说他自己的。
数小时前,当这头?巨型猛兽扑向麦汀汀时,昆特还以为?小美人要?当场血溅三尺。
然而?奇怪的是它并没有伤害他,按着左嗅嗅右舔舔,好像在品尝一块香喷喷的小蛋糕,很满意似的,片刻后把他叼了起来。
它很有分寸,没让尖利的牙齿伤到人类娇嫩的皮肤,像猫咪叼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带走了少年?。
雪狮走了几步,好像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看那边的昆特,眼神有些狐疑。
昆特:“……”
现在才注意到这还有一个吗。
没想到雪狮并没有丢下他,反而?把麦汀汀甩到后背上,待晕晕乎乎的小丧尸抓住它的鬃毛防止自己掉下来之后,又?一口咬住昆特。
青年?天旋地转之前最后的下意识举动,就是伸长手?臂一把够住孤零零躺在那儿的小背包。
再然后,巨狮载着他们?狂奔,昆特完全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昆特还留下最后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种小美人被怪物抱/背在怀里,而?自己像根被狗啃着的肉骨头?一样的事情,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雪狮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来,出发?前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此刻已经天光大亮。
它抖了抖鬃毛,两只?丧尸都被甩到地上来。
昆特还好,麦汀汀可是被从两三米的高度扔下来的,好在地上的草长得高高厚厚——
高高的草地?
第48章
胡苏姆生长在?雪山脚下, 虽然不至于像高海拔地区那?样?光秃秃寸草不生,但依旧符合高原的特征,植被尽量贴近地面好汲取热量,不会窜得太高。
所以?……
两人?环视周围, 高山区的大面积辽阔的苍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 是浓郁茂密的绿。
尽管这是在?见到雪狮的那?一刻就已?经预料到的后果,昆特的心还是不住向深渊坠去?。
——他们回到森林边缘了。
沈先生花了那?么大代价、牺牲了那?么多, 才把他们送走;
他们经历了雪山上与灰雪莲和雪怪的“殊死搏斗”;
想尽办法周旋,以?付出了记忆的代价才留在?胡苏姆镇;
做了那?么多、那?么多, 只是想逃出森林区而已?。
如今,光是雪狮独自出面, 就已?经毁掉了所有的努力?,轻轻松松将?他们拖回地狱。
雪狮停在?一条小溪旁喝水休息, 丝毫不在?乎两只丧尸会逃跑,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比得上它的速度。
喝完水还有闲情?逸致闻了闻堤岸上的花花草草, 粗壮的尾巴在?身后一甩一甩, 颇为惬意。
麦汀汀第一件事就是把背包里?的小人?鱼抱出来, 查看崽崽的情?况。
婴儿的适应力?比成年人?强多了, 居然没有什么不适,还被一只蝴蝶分走了吸引力?, 在?妈妈怀里?扭动着小身体?伸出手想要抓蝴蝶, 这可是崽崽在?海里?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麦汀汀松了口?气, 又去?看瘫在?地上的昆特。
青年干呕了好几次, 这会儿四肢大敞, 异常虚弱:“你、你还好吗?”
麦汀汀点点头。
然后小声问:“你,认识它?”
“是的, 何止是认识,根本闻风丧胆。”昆特绝望地闭了闭眼,“你知?道这是谁养的吗?”
麦汀汀:“……?”
“是……弩哥的。”他低声说?出这两个字,仿佛是什么不得了的恶魔诅咒,声音都抖了一下,“他驯服了不少变异动物,这头雪狮是他得意的武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就算猎物远在?天边,也能用那?可怕的嗅觉追踪到。别看它现在?在?那?儿喝水,其实它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所以?只要是被弩哥看上的敌人?,就算不自己亲手解决,也没谁逃得过雪狮的捕猎范围。”
麦汀汀下意识回头看了看那?边通体?银白、格外漂亮的狮子,心里?后怕得很。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过来,猛兽带走他俩,不是为了当储备粮。
而是……乌弩找到了他们。
昆特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仿佛怕雪狮听见那?样?音量压得小小的:“它靠近的时候,你没有感觉到吗?我记得你的……呃,你有办法感觉到敌人?的。”
麦汀汀为难道:“我能,感觉到生气。”
可是昨夜,不,直到现在?,这头白狮的心情?也依旧是悠然自得。
他的确能感应到他人?的暴怒,也就是说?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红」;然而雪狮从头到尾都是愉快的「绿」,和每一个做着美梦的镇民一样?没有差别。
他要怎么在?一片祥和之中分别来敌呢?
基于同样?的理由,人?鱼幼崽也没有因为恐惧暴走:他压根没有感觉到威胁。
可以?这么说?,雪狮对他们是没有恶意的,倒是有点儿像猫猫找到了新?玩具。
麦汀汀的疗愈力?仅负责安抚焦躁和暴戾,如果从开始就乐颠颠儿的,那?么他也做不了什么。
昆特闻言两边眉毛都垮了下来。
他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是逃跑型选手,增强的力?量也都是为了逃跑而辅助的,根本不适合跟人?1v1。
先前的危机,反倒都是靠着需要他保护的麦汀汀和麦小么来解决的。
如果这两人?对白狮都没有办法,那?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被押回部落,接收魔鬼的惩处。
雪狮休息好了,呼噜了一声催促地上的两只丧尸起来,故技重施,麦汀汀趴在?他背上,叼着昆特,继续向着浓绿深处跑去?。
一小时后,连麦汀汀都快坚持不住了,雪狮的步伐重新?慢下来。
重重树影间?,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戚澄。
他做了个手势,雪狮意味不明地甩了甩尾巴,停下脚步,屈身趴在?地上,随口?吐掉了昆特。
后者因为冲击的惯性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继而爬起来悲愤地拍打着浑身沾着的草叶泥屑,狼狈不堪,无人?问津。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待遇差别这么大,对这个看脸的世?界绝望了!
戚澄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雪狮走去?,抬头看向麦汀汀。
纯白的少年骑在?银白的巨狮之上,明净的光线汇聚在?他上方,顺着他的发梢、眼睫、鼻梁一路流淌下来,荧荧勾勒出精美的轮廓。
他低着头,半张脸藏在?阴影中,看不太清神情?。长长的睫毛轻盈一颤。
戚澄有种错觉。
此刻的麦汀汀不像即将?被带上审判场的猎物,倒是更似下凡的圣子垂怜于世?间?。
他也不是行刑人?——他一直是他忠实的信徒。
少年顺从地伸出手,并不打算反抗即将?到来的命运。
男人?沉默地靠近,将?他从雪狮身上抱下来。
小美人?被这一路狂飙甩得有点儿腿软,接触到地面时一时没站稳,戚澄即使把他往怀里?一带,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找到重心。
麦汀汀比他矮一个头,慌乱之后他的嘴唇不小心蹭到了少年的发梢,嗅见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清香。
少年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细白柔软的手指与他疤痕累累的小臂形成了鲜明对比。
……戚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闭上眼又睁开,抹掉所有情?绪。
“走吧,我带你去?见两个人?。”
无论是麦汀汀还是昆特,都以?为戚澄口?中的两人?是乌弩和沈砚心,然而令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料到的是,戚澄并没有带他们回大部※队所在?废弃工厂,而是去?了“圣所”,那?个只在?恶劣天气中才会集体?迁徙去?暂时躲避的体?育馆。
雪狮在?门口?找了个草地卧下,甩甩尾巴意为你们爱干啥干啥,老子不想走了。
戚澄也没管他,挥动胳膊挠了挠它的下巴,巨兽像只慵懒的猫咪一样?舒服地眯起眼。
丧尸们绕过横在?门口?的守卫者走进去?。
一楼到负一楼的大洞自然是无人?修缮的,依稀能看得出当日这里?所经历过的天摇地动。
和蛇鳐大战的惊心动魄历历在?目,不仅是麦汀汀心有余悸,连小背包里?的麦小么也感应到什么,探出小脑袋,皱着鼻子使劲嗅了嗅,似乎闻见空气中残留的能量波动,着急地冲着妈妈嘤咛比划。
“没事。”少年感觉到他的担忧,握住他挥舞的小手,“不用担心,不怕。保护你。”
他对崽崽的安抚不需要借助荆棘或「蓝」,也能够很快生效。小孩子很快安静下来,小脸靠在?他怀里?吮着奶嘴,仍旧带着警惕打量周围。
故地重游,却没有太多时间?回忆。他们贴着墙根走,避开那?个可以?直接掉进地底的大洞,颤巍巍来到二楼。
在?那?里?,麦汀汀一眼看见两个被绑在?立柱上的人?——竟然是从胡苏姆消失多日的阿嬷和阿木!
他从精神空间?里?出来之后,只见到无头羊,阿咩负责传递他们收集好的材料,以?及阿嬷研磨好的药水。
等到秦加醒来,这两人?就彻底从胡苏姆失踪了。
镇民们纷纷议论,他们要么是畏罪潜逃,要么是大摇大摆去?新?的、更好的地方生活了。
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被乌弩帮到了森林区来!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乌弩到底多久之前就已?经找到逃跑的他们了?
想一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时隔多日再见到抢走他记忆的两人?,麦汀汀并不觉得气愤;他向来不记仇,就算是以?前朝他丢石子的丧尸也没有心生怪罪过。
他反而为他们感到担心。
同乌弩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麦汀汀深刻地体?会到这是一个怎样?浑身戾气、凶狠、阴毒的暴君。
当初沈砚心为了送他走,做出了计划周密的部署,也仅能维持到趁着乌弩不在?的时候让他离开,并且让跑得最快的昆特陪同,能逃多远逃多远。
他们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乌弩发现不了、或者不动怒,只是想着,若是那?时麦汀汀已?经到北极星的另外一半,饶是乌弩也赶不上。
麦汀汀和昆特不负众望,在?雪怪啪叽的帮助下翻过恶劣的雪山,来到隐世?桃源般的胡苏姆。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还是没能逃出乌弩的手掌心。
饶是迟钝的麦汀汀,后知?后觉的绝望也漫过喉咙口?,几近窒息。
阿嬷和阿木分别被绑在?相反的两侧,不是用绳子,而是用剧毒的紫藤,麦汀汀记得这个,应当是属于尼基塔的。
如果他们不动弹,藤萝就只是普通的藤萝,可若有挣扎,紫藤的倒刺则会立刻腐蚀他们薄薄的皮肤,直到酸将?身体?烧出窟窿来。
三人?进来之后,他们也没有反应,垂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遮住脸,看不见表情?。
少年匆忙赶过去?查看他们的状况,一老一小并没有受什么明显的外伤,然而就是没有反应。
看来乌弩很懂得对不同丧尸使用不同的惩罚措施,比如对有精神力?的这两人?,使用的也是干预、甚至摧毁他们的感应力?。
麦汀汀还没有进化到可以?有更多高阶操作的地步,面对仿佛被抽走灵魂、木偶一样?的两人?,他无能为力?。
这时候戚澄从后面走来,手掌犹豫了一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行了,让你看到,任务就完成了。现在?还要回到部落里?。”
“他们……怎么了?”
“我不知?道。”
“还、还会醒吗?”
“这个我也不太懂。”
隔行如隔山,对于毫无精神感应力?的戚澄而言,这些的确完全是他的知?识盲区。
小美人?的手指一直发抖,眼圈红了,咬着嘴唇:“是因为……我吗?”
阿嬷、阿木也好,留在?部落里?可能被牵连的其他人?也罢,都是因为他吗?
是他的存在?,让所有人?徒生变故吗?
他是那?个罪恶的花蕊吗?
戚澄看了他很久,千言万语化作唇齿间?一声长叹:“……别耽搁了,快走吧。”
时隔数月再次回到废弃工厂,所有人?的心境已?然地覆天翻。
麦汀汀没有立刻被带去?见乌弩,后者据说?去?往新?的地区迎战了。
他吞并的部落越来越多,一年一度的丧尸王挑战即将?进入尾声,毫无疑问,乌弩又将?是今年的冠军。
不怕死的人?,将?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乌弩从没打算去?往母星,他会在?恰当的时机送走自己的对手,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慢慢把整颗北极星都握于自己手中。
麦汀汀对这些事情?没有了解,也不感兴趣。
他更在?意的是重新?见面的沈砚心。
工厂附近有一片面积不大的湖泊,很安静,风景也很好。
湖畔对岸的树林背后,是连绵的山峦,青灰色的,如同碧空下缥缈的山水画。
麦汀汀便是在?那?儿见到坐在?轮椅上眺望着远山的沈砚心。
……轮椅。
少年怔在?原地,脚下仿佛生了根。
清俊的青年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黑西装外套搭在?膝盖上,遮住下半身。
在?丧尸们一个个衣衫褴褛的末日里?,没有异能的他,实在?是干净整洁得无比出挑。
印象中沈砚心穿的算是西装三件套,可是近日再见,却没有了西裤,那?件外套就是能够遮蔽的全部。
他看起来比麦汀汀走时要瘦了许多,但是再瘦,也不至于西装下的左半边空空荡荡的。
不对劲。
要空旷到什么地步,才需要坐上轮椅?
陪伴在?身边的老管家见麦汀汀被戚澄带到这边后,冲来人?点了点头,苍老的眼睛里?目光浑浊,似有千万叹息。
但他什么也没说?,和戚澄一起离开。
于是,湖水中的倒影只剩下两个人?。
“回来了。”沈砚心开口?,语调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他维持着那?个极目远眺的姿势,没有回头,声音淡漠而微微嘶哑。
少年踌躇片刻,走上前去?,但还是与他之间?隔了几步距离。
离得近了更能明显地看见凹下去?的左半边。麦汀汀一直盯着,沈砚心的目光在?他那?张嫩生生的、一看就没怎么受过罪的小脸上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心脏落回原地。
他过得不错,就是好消息。
青年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来回轻敲了几下,麦汀汀觉得那?姿势有些眼熟,看起来就像古母星时代的一种乐器。
如果他没有把记忆交给阿嬷,那?么也许还记得某些碎片里?,他也曾学习过它的弹奏。
沈砚心保留着大部分感染前的记忆,这是他这段时间?想出的新?办法,于极度痛苦的炼狱中,回想曾经熟悉的音乐与旋律,重温虚幻的国度,剥离开现实获得片刻喘息。
在?那?个梦境里?,他依旧是受人?追捧的沈家少爷,是云端之上的小王子,是他自己。
不是泥潭里?的一颗弃石,荆棘上枯萎的倒刺,他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破烂玩具。
他的手指停下来。
片刻后,掀开了盖在?膝上的西装外套。
仅仅撩起很小的一角,也足够麦汀汀看清了。
少年的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那?么疼。
在?同样?的位置,和麦汀汀小腿上腐烂、长出藤蔓同样?的位置上,沈砚心的左腿连皮带肉被剜下一大块,从脚踝直贯膝上,血污早就被处理过,现在?已?经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
切口?相当整齐,不似千刀万剐,到更像狠戾、富有计划和目的性一次割下。
麦汀汀的腐烂出长出的荆棘是柔和的,但沈砚心的这儿却是被尼基塔的剧毒紫藤缠绕,像一根无法挣脱的锁链。
他看起来就像被最残忍、最拙劣的手法,模仿成了另一个麦汀汀的一部分。
少年怔在?原地,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眼泪已?经啪嗒啪嗒掉下来。
然而沈砚心却好似并不在?意,随意地盖好外套,遮住那?骇人?的一幕。
他微微仰脸望向少年,甚至比麦汀汀走时见到的模样?更轻松些,连那?一向病态的青白皮肤都有了近乎柔和的血色。
向来冷淡的容颜在?与麦汀汀眼神相触时有了丁点改变,像是春风融化了一隅冰川,唇角噙着淡不可见的笑意。
“看到更好的风景了吗?”
他的确是笑着的。
然而那?笑容,却叫人?如此难过。
少年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那?样?半蹲在?他旁边,双手颤抖,不知?该放在?哪里?。
左半边是空的。
无论是因为什么,是送走他的代价,还是抗争的惩罚,又或者只是恶劣的残忍。
沈砚心的身体?已?经不再完整了。
末日不比先世?代,没有异能的活死人?的自我修复能力?更是趋近于零。
缺失的部分,再也不可能回来。
麦汀汀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震惊,这个人?的情?绪色彩竟然是空白。
那?时候他不懂得,如今愈发理解,在?躯体?受到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与侮※辱以?后,沈砚心还能够保护和保留的,就只有自己的灵魂了。
那?是乌弩再怎样?都无法摧毁的东西。
他将?它存放在?离得很远很远的地方,确保谁也碰触不到他。
「红」是怒、忧、怖。
「绿」是爱、悦、喜。
沈砚心的「白色」,已?然彻底封闭了自己的感情?。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在?麦汀汀走后,哪怕经历了新?一轮手段更加高明的折※辱,沈砚心反倒淡定了。
他的灵魂完好无损,那?么,谁也伤不到他。
作为一只游离族群、独自生活长达十年之久的小丧尸,麦汀汀的共情?能力?退化得厉害,很难理解他人?那?样?激烈的感情?。
比如戚澄对他无言的关心;
比如昆特每次跟他说?话就容易脸红结巴;
比如秦加对他既厌恶又想触碰的双手。
他通通不明白为什么,也不打算去?设身处地地感受。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对人?类的感情?不感兴趣。
然而这不代表他看见有他人?为自己受到伤害和折磨时,仍能无动于衷。
“……看到了。”少年哽咽,“雪。山。花。小镇。”
“看到了就好。我的愿望也就实现了。”沈砚心摸了摸他的头发,像以?前哄小卢克那?样?安慰道,“别担心,我不疼。”
——这完全是假话。
低级丧尸的确感觉不到疼痛,哪怕整条腿被卸下来也没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丧尸进化,或者说?恢复了思维与知?觉,沈砚心又是其中较快的那?一个。
换言之,他如今能感受到的疼痛程度,已?经几乎和人?类无异了。
麦汀汀娇气怕疼,哪怕有自愈能力?,也很怕经历伤口?的疼痛。
他不敢想象沈砚心是怎么生生捱下来的。
那?得有多疼啊?
少年的眼泪一颗一颗滴在?西装上,映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他已?经快要泣不成声了。
“这是……”
“是阿白咬的。”
“阿白……?”
“就是带你回来的那?头雪狮。”
沈砚心在?提起这头两三米高、能轻易地置任何人?于死地的猛兽时,并无恐惧,反而有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宠溺,像是回忆一只玩毛线球的小奶猫。
他自言自语道:“捡到的时候才那?么一点儿,现在?都长这么高了,时间?真?快啊。”
阿白,通体?银白色的白狮,闻名【弓※弩】直播间?的弩哥最为威风凛凛的坐骑,在?最初其实是沈砚心捡到的。
那?时候的它不过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小幼崽,毛还湿漉漉的,眼睛都没睁开,刚刚降临到这混乱的世?间?不久,便失去?了父母的庇护。
过去?的沈砚心是个心软的人?,救了没有家的人?类幼崽,比如卢克,也救了奄奄一息的白狮幼崽,也就是阿白。
北极星上几乎所有生物都受到了病毒感染,有程度、方向、形态不同的变异。
在?动物身上,要么像麦汀汀曾经在?沙尘暴中遇到的羚羊群一样?高大、易怒,从食草动物变成食肉;
要么呢,就像“圣所”地下室的蛇鳐,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结合畸变,体?型更是成十倍、百倍增长。
阿白和大多数动物一样?,长得空前高大,也远比先世?代的同类更为迅猛敏捷,速度、耐力?、咬合力?惊人?,是当之无愧的百兽之王。
然而纵是这样?强大的阿白,依旧被乌弩征服了。
雪狮随着乌弩到处征战,理所应当成了他最得力?和趁手的武器。
尽管沈砚心才是它最初的饲养员,它和他几乎没了相处时间?。
一个月前,沈砚心做了周密计划后将?麦汀汀送走,几日之后乌弩回来没有发现麦汀汀,问了好些个手下也得不到消息,便很快猜想到与沈砚心有关,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