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撑船人又摇了摇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仁在这一刻只是种子,但有仁种便是开端,你怎么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念之差在百年之后无果呢?”
“讨厌,又说这些大道理,不和你说话了。”钟言噘着嘴巴转过去,顺手拿起一串佛珠玩耍,不一会儿回头又问,“你都说这是蛊虫了,怎么救?”
“火秧这虫虽然能引起火势,但凝结它的意念却不是火,而是‘忧’。万物之忧汇聚,被人巧妙地利用起来,久而久之就成了火秧。蛊虫很是繁复,表象和内里常常不是一个意思,你要好好记住。”那人娓娓道来,“若想杀掉火秧必须解忧,若要解忧,你说什么可行呢?”
“我怎么知道,你好讨厌,总问我这些答不上来的事,答不上来就罚我抄经书。”钟言都快把藏经阁的书倒背如流了,“你可别告诉我解忧要烈酒?”
“正是,火秧看似凶猛,实则酒水便可浇灭。你看,你心里有仁是其一,想出救人的法子是其二,等咱们上山之后这人灯便是你救的了,算作你功德一件。修功德便是这样,并不是什么天下第一难事,皆在心间。如今你已经长成,我也不能再教你什么了。”那人的声音终于带上笑意,听上去不再冰冷克制,还有些夸奖的意味。他笑着转过来,动作极慢,钟言看着他的脸,马上就能看清楚他的模样了,马上,马上……
“师祖?师祖?”
耳边的声音让钟言摸不清现状,他只觉得很累,但睁眼速度很快,眼前非常黑,完全不是梦境当中那般明亮。
他瞬间坐直,这一次他没再忘记梦里的画面,他记住了一切!
“他人呢?”想明白之后钟言左右环视,然而梦里的人早就没有了踪影。他没能看到那人的脸,却记住了那个声音,但这反而让钟言更迷糊了,彻底陷入迷雾。那个出家人到底是谁?自己曾经和他有什么样的过往?
“师祖?”飞练再次晃了晃他的肩膀,还以为人已经摔傻了,“师祖你还认得我吧?”
钟言这才看向飞练,再看看他们的衣裳,全部都灰头土脸的。“怎么回事?咱们现在在哪里?”
蒋天赐也跟着一起摔了下来,好在有飞练的保护他们都没受伤:“山塌陷了,咱们掉进了山底内部,然后你晕过去了半分钟。”
“山底内部?”钟言朝上看了看,头顶没有一丝光亮,显然坍塌过后唯一的出口又被土壤掩盖,“不行,咱们得赶紧出去,他们撑不了太久!”
“我知道,但是你看那个。”蒋天赐快速地说,同时往他身后指指。钟言猛地扭过头去,在小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扇双开的墓穴大门。
墓穴!他们到了!
“咱们刚好掉在了大墓穴的前头,这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我相信水清湾一定是对里面某样东西有所畏惧,但是……”蒋天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咱们进不去。”
钟言注意到了“咱们”这个词,想来在自己昏迷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尝试过了。“飞练,你也不行吗?”
“师祖,这墓里有克制恶鬼的东西,我再靠近些就彻底成为废人一个了。”飞练无奈地告诉他。
“不可能,世上哪有这种东西!”钟言不信邪,一瘸一拐地冲向了墓穴大门。到了门前他唤出鬼影,试图用冰、用火将这扇石门打开,可是他能操控的冰火都变成了哑炮。
“为什么……”钟言备受打击,干脆用双手拍击石门,“为什么!”
他们要找的就在里头,可是却被隔绝门外,他们每次都是差一步,但又一次次跌入困境。钟言用力地砸门,仿佛用这种方式就能把门叫开,就能让里头的什么东西给他开开,最后被飞练强制性地拉回身边。
脚下又开始震动,钟言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飞练的怨鬼皮没了,赶到墓穴门口却进不去,为什么总是那么阴差阳错,棋差一步?
这时,一个青紫色的小女孩儿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面前。
钟言看着她身后拖行的尾巴,摇了摇头:“还是不行。”
“什么不行?”飞练紧紧地握着他。
“她的知觉没法觉醒,没觉醒的女娲后人是不能压制柳仙的。”钟言抬手揉了揉小女鬼的脑袋,“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没有法子了。”
“那怎么让她觉醒?”飞练抓住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墓穴里有压制恶鬼的东西,但是女娲不是恶鬼,女娲就算死了仍旧是上古遗脉,她和自己不一样。
“觉醒她……需要上古血脉,需要神算一族的血,需要神农一族的心。”钟言一说,飞练眼里的光辉迅速黯淡下去。
钟言又说:“神算子的血就是他们的寿命,就算咱们身边有了余骨也不一定能成,因为还需要神农的牺牲。女娲不灭万物生,她是第一支遗脉,复苏需要灵气支撑。不然要是每一个女娲后人都能统治柳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
飞练顿时哑火,怪不得没见过小女鬼对萧薇的柳仙做什么,原来她根本无法复苏。他们同时抬头看向暗无天日的穹顶,这里好似成为了一座活死人的坟墓里。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竟然响起了悠远清晰的歌声。
“只要感到开心你就拍拍手……拍拍手……”
“只要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跺跺脚……”
“廿廿?”蒋天赐从地上站了起来,丢了魂儿一样朝那边走去,甚至顾不上脚下是泥泞还是下坡。飞练见状将他直接扑倒压在地上,这才阻止他一不小心跌入深渊,然而获救的蒋天赐并不领情,用力推开飞练,他再一次站了起来,朝着那歌声和明显发亮的地方去,旋即又被飞练拽了回来。
“你发疯了?”飞练理解他,但不纵容他,“你现在过去是送死知不知道?”
“我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蒋天赐以为自己再次听到弟弟的声音能够冷静,甚至这两天还在做着计划。但是计划和现实是分开的两部分,他以为再听到这个声音可以冷静地思考救援,实际上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和钟言一样,面对灾厄只有束手无策。
“我现在不过去找到,万一他又走到别的地方怎么办?”蒋天赐根本不敢想象接下来的结局,这也是他这两天避免谈论的事,“望思山这么大,山体内的洞穴像迷宫一样,他一个人在里头瞎走就像走钢丝,万一我再也找不到他怎么办?万一他遇到不测了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飞练急得双眼通红,忽然肩膀上落下一张黄色的符纸。
纸上有着还未干掉的血迹,是钟言用指甲划破指尖而流出的鲜血。
“拿着这个去,让飞练靠近。”钟言将符纸亲手给了他们,“这是解忧符,贴在他身上试试,但是我不保证能够成功。但就算成功了也不一定有救,要等咱们回去再说。”
“解忧符?”蒋天赐如获至宝,“这东西能救他?”
“暂时压制,你们快去试试,我在这里想办法打开墓穴。但是你要记住,你是凡人之躯,光明道人的身体也会受伤湮灭,只能让飞练用触手靠近,一旦受伤或失败立马断掉触手,你们活命要紧。”钟言只记得梦里是这样说的,但真正要除掉蛊虫还需要烈酒。歌声越来越远,望思山里头的洞穴大概有几百个,一个转身的功夫谁也不知道欧阳廿会去哪里。
蒋天赐再次谢过,然后充满希望地看向飞练。可飞练并不放心,欧阳廿和钟言都是他放不下的人,于是当即自断一臂。
手臂在地上缓缓站立,慢慢长出了脑袋和四肢,最后变成了另外一个飞练,只不过没有衣服穿。这个飞练跟着蒋天赐走了,穿着衣服的飞练留了下来,选择和钟言一起面对墓穴。
墓穴和蒋天赐画出来的样子完全相同,连门环上小小的细节都有所呼应。钟言用双手接触门板,实在无法想象这道门背后藏着什么,又是什么人愿意在深山里修建这么大的工程,足足藏够了几百年。
“呃……”强烈的不适折磨着钟言的身心,他捂住一只眼睛,却无法抵抗头疼带来的眩晕。
他到底忘了什么,水清湾的真面目又是什么样子?
“师祖,师祖!”飞练见钟言状况不对立马拉他远离了那扇门,钟言始终不肯抬头,他费了不少功夫才将那张惨白无色的脸蛋捧起来,果不其然已经泪流满面。
“你不要哭,不要哭。”飞练手忙脚乱地擦掉他的泪水,却不知道该如何哄好他。钟言也不想哭,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泪流成河,就像进入小墓穴的感受似的,他快要被内心的悲痛撕碎了。
但比起进入小墓穴的悲痛,他更多了几分束手无策的绝望,仿佛自己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实现什么事,一切都是无用功。
“到底是哪里错了!”他嘶吼着,捶打着飞练的肩膀,发泄似的喊了出来,“我到底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啊!梦里的那个人是谁,以前哭坟的人又是谁!我又为什么非要来望思山,为什么!”
一拳拳,一下下,实实在在落在了飞练身上,然而飞练就像感受不到疼痛,只有身体里面的心在疼。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水清湾背后的脸到底什么模样?到底是谁非要穷追不舍地杀你!”钟言的质问在山体内声声回荡,“又是晚了一步,那条鱼不能飞升就没有怨鬼皮了,没有怨鬼皮我去哪里给你找不化骨……找不到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我不要了,真的,我不要那些了!”飞练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害怕自己死掉,“阴生子哪有那么容易死的,我不要那些也没事!”
“瞎说,你最容易死了。”钟言摸着他的脸说,“那么多人想要你的命,我护不住你。”
“那我就自己护住自己,再护住你。”飞练将他的手抓在掌心里,轻轻地说,“别哭。”
“嗯。”钟言只允许自己稍稍崩溃,悲痛和无力确实可以击倒他,但他不能一直不作为。眼泪流干他就不能再哭了,钟言重新打起精神,又一次回到了墓穴的门前。
他要找找开门的方法,他不会放弃。
“这个墓穴……”他吸了吸鼻子,“这个墓穴用蛮力开不了,因为它的门不是常见的断龙崖。断龙崖是一种常见的……能关不能开的门,如果碰上了我肯定认得出来。要是能有一只镇墓兽就好了……”
“镇墓兽是什么?”飞练用力地撞了几下,他都把脚下的巨石撞晃动了,可墓穴大门纹丝不动。
“镇墓兽之间互相连通,每一只镇墓兽都能进天下墓穴,现在这个我也没有办法。”钟言用力地敲了敲,当然,他也知道这里头不会有人回应。
咚咚咚。
“什么声音?”钟言一惊。
咚咚咚。
非常清晰的动静,钟言和飞练往后退了几步,这回都听到了。是墓穴里头有动静,那声音完全是回应钟言的敲门声!
“里头还有活人?”飞练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而且墓穴里头有声音比没声音可怕得多,不是活尸就是恶鬼,看来这个墓比上一个墓危险得多!”钟言震惊至极,被古墓里头的东西回应实在太过惊悚。也就在这时候,几百米之外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线,像是几十瓦的灯泡,闪闪灭灭。
伴随着灯光的闪灭,被蒋天赐背在背上的欧阳廿还在用手打拍子,嘴里轻轻地哼唱着他哥哥教给他的儿歌。
“走,我们回家去。”蒋天赐用一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背起了弟弟,现在他已经什么都不要了。
跟着蒋天赐一起回来的只有欧阳廿一个完全人,跟着他走的那个飞练只回来一条手臂,其余的部分都在接近人灯的刹那被烧掉了。飞练立即将手臂复原,两个自己重新融为一体,而面前的欧阳廿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快乐富二代,那个家里金条多得数不清的小屁孩。
他在短短两天之内瘦了很多,衣服和鞋子都烧掉了,又因为光着脚丫在山洞行走跌跤弄了一身的伤。全身都是伤口,大部分都是划伤,脚心沾满自己的鲜血,现在只会痴痴呆呆地唱歌。
在他的后颈上扎着一样东西,就是那道符纸。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拍拍手。”欧阳廿神情恍惚地唱起来,一边唱一边笑着,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当中。蒋天赐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轻哄着:“恩恩,快乐,拍手。”
“如果感到快乐你就跺跺脚。”欧阳廿又笑着唱,神智仿佛只有两三岁。
“好,咱们回家慢慢跺脚。”蒋天赐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扭头问钟言,“现在怎么办?咱们怎么出去?”
钟言眼神平静,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萧薇和梁修贤的柳仙将这片山头犁遍,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同伴,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的一个人。或许曾经他有过束手无策的时候,亲眼看着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东西消失了,所以才会留下不可直视的阴影和痛苦,但这回,他相信再也不会。
他亲手救回来的这一个个,一定也不会放弃他。
电光火石之间头顶就像开了天窗,光线的刺入宛如把把尖刀剁在脚下。他们的眼前完全亮了,萧薇和梁修贤的柳仙找到了他们,在这片山头弄出了一个大洞。飞练不带犹豫地送所有人上去,土壤之上的厮杀声由远及近,劈头盖脸而来。血腥味勾着每一个动作的轮廓,忽大忽小,在这种声音当中钟言听到了飞练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
强壮又有力的跳动。
于是他的惊恐被这股无形的力道安抚住了,他短暂地相信了飞练的话,这回他不会再轻易死去。
掉下去的时间没有多久,可上头已经乱成一片。田洪生和田振打空了所有的纯金子弹仍旧无济于事,王大涛和宋听蓝已经血迹斑斑。但更严重的伤势在萧薇和梁修贤的身上,连带着他们的柳仙也没有多好过。
然而,他们所有人的努力在金蛇的面前都不值一提,黑白蛇的毒液和毒牙对它无用,淬火诞生的雄黄兵器也对它无法造成伤害。经历了这么多来回,13小队这边几乎打空了所有的战斗力也只是将它轻微擦伤,连它一块鳞片都没掀下来!
它重新吐出了蛇信子,毒牙弯钩般探出,目光冰冷地盯住了钟言。
“到我身后去。”萧薇又一次挡在了他的身前,左手臂受伤很严重,左手近乎尽废。
“好吧,好吧,这辈子只能用一次的血祭看来要交代在这里了。”梁修贤抽出匕首,轻而易举地割破了右手心。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他紧紧地攥住拳头,直到整条手臂被血液覆盖。
不知不觉间,他的白蛇也变成了一头血红色的毒蛇。
一触即发,但优势仍旧没有站在钟言这一边。
直到脚下传来异样的震动,活像一场地震。
伴随着轻微的震动,最先冒出来的是一整片的灵芝草,密密麻麻盖住了满是鲜血的草地和土壤。紧接着震动猛然变大,震得钟言差点站立不住,雷鸣般的响声让他误以为周围发生了泥石流。眼前的平地忽然急速升高,连带着树木的苦涩气味冲击了每个人的视觉和嗅觉。起先钟言还以为从土壤里头钻出来的是蛇,没想到却是一棵巨大的树木。
一棵……柳树?
它满是枯枝,然而枯枝又在片刻间变为绿条,细细的,飘飘的,享受着山谷间的凉风,享受着每一滴甘霖。就在它茂密的枝丫当中裹着一样发光的东西,它散发出淡淡的草绿色,若隐若现。
在它的树冠里头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通体雪白。
“问灵?”钟言一眼看到了她,再看另外一个,居然是白芷。
枝叶有条不紊地打开,宛如打开了一个尘封许久的秘密,露出了里面那颗树根草根包裹的草木之心。
树后的水清湾这时候做了个动作,金蛇感知到命令即刻吐出信子,蛇颈迅猛弓起朝前刺来,又猛地刹住了,停在了原地。
一个小女孩儿就蹲在它的前头,穿着一件白色的小裤头,右手抱着一个恐龙玩偶。
光滑的尾巴将近三米,在她的身后有规律地甩动。
作者有话要说:
白蛇:我正准备高光耍帅!
一直吹着钟言的风停了。
风的动静消失,周边一切声音随之而去,没有人说话,望思山顿时安静下来,就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连时光都不曾在这里流逝。
迷雾将四周笼得不清不楚,空气完全凝固,钟言又一次听到心跳声,来自自己胸腔。
金蛇宛如固定原地,狠戾阴毒皆在它双眼之中,少顷猝然发动,朝小小的女鬼张开了血盆大口。
萧薇和梁修贤在金蛇怒吼的刹那齐齐发动,却又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周围能量涌动十分奇怪,哪怕他们并不在意也无法忽视。树木再次飘动,只不过这回不是凌厉冷风,反而具有舒展人心的力量。
清苦的树香随之而来,像有人在他们耳边喃喃低语。
“居然真有神农。”钟言已经看不清那棵树,但这感觉不会出错。天地灵气聚集才能滋养草木之心,草木之心继而反哺天然,生生不息,徐徐不断!
一支女娲,二支神农,三支神算,都因为各自的缘由差点被赶尽杀绝,为性别、为贪生、为占卜,可天地之间到底给这三支上古血脉留了一丝生存的缝隙。
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居然全看到了。
树香逐渐浓郁,两三秒功夫便飘至每个人的鼻尖之前,最后丝丝蔓入到土壤当中。不知道是不是钟言产生了幻觉,他从来没觉着小女鬼的尾巴有那么长。
不仅长,还变得更为光滑。
一直躲在萧薇和梁修贤保护之下的余骨慢步前来,他是刚才那场惨烈厮杀当中唯一全身而退的那个人。他穿着的衣服怎么看都像是寿衣,只见这会儿伸出右手,指尖早已深红一片。
红色血液和他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完成了生与死最后的一道闭环。
鲜血滴入了土壤,风再次转瞬而起,只不过这回是由他们这一边吹动。
望思山上的风终于为他们飘动了一回,如同一根鎏金的九环法杖搅动潮汐般的命运,经由多年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正果。
小女鬼的尾巴也在这时候停止甩动,接触到土壤的皮肤忽然变得坚硬起来。青紫色尾尖刹那长出了真正属于她的东西,谁也无法夺走。
层层叠叠的青紫蛇鳞冒然生长,将人身蛇尾的神迹重现世间。这时,金蛇在水清湾的命令下再次闪现毒牙,顶破逆风,迎面朝他们袭来,然而它再次停下了,速度之快仿佛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轰然低下了高昂的颈子,收起了沁毒的长牙。
弯曲的蛇颈开始下降,如同臣服。直至蛇颈完全贴服草地,在一片静谧的灵芝丛中彻底安静,从杀人的仙家变成了一条温顺的蛇兽。
小女鬼慢慢地站了起来,两条青紫色的小腿交替朝它走去。细密的蛇鳞已经从尾尖长到了尾根处,逐渐地,她的脚踝、手肘、耳下,也长出了属于她的鳞片。
她还是小孩子模样,用孩童的走路方式,然而没法掩饰她早早死于窒息的结局,在母胎当中即刻化为冤魂。冰冷小脚踩上金色的头颅,细长蛇尾上的鳞片证明了属于她的血统和身份,在漫长岁月当中被人摒弃、嫌弃的性别被柳仙高高托起。
而旁边正准备大开杀戒的白蛇察觉不到杀气和敌意,逐渐从血红褪回通体雪白,连同黑蛇一起盘踞在金蛇两侧,这一刻,它们也感受到了来自血脉的压制和上古遥远的血亲。
梁修贤愣了一会儿,赶紧攥住伤口避免血液外流,真是的,早说啊,我这一刀不就白白挨了吗?
危险解除,方才杀得要死要活,现在一切归于平静。但更大的危机显然还在后头,等树香和迷雾散去之后,水清湾已经不见了!
“糟糕!让那混蛋跑了!”钟言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没了,可见这人的能力在自己之上。
“别追了,他还会回来。”余骨拿出一条绷带裹住手指,就仿佛他早已经算到来望思山上会流血占卜,“不过眼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神农?”
对啊,这柳树是怎么来的?钟言快步朝那边走去,恐怕只有白芷和问灵能解释她们的遭遇了。
白芷刚从树上跳下来,何问灵没有她那么好的身手,站得不稳差点翻个跟头。刚好一条柳枝柔软地挡在前头,何问灵这才没摔地上而是倒入柳条怀抱。
“大家都没事吧!”扶稳何问灵,白芷马不停蹄地跑了过来,短暂扫过一眼之后问,“小明呢?怎么没见着他?蒋天赐又跑哪儿去了?”
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了些伤,唯独施小明和蒋天赐失踪了。但更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她认识的药商光明道人居然出现在这里,怀里抱着的人……居然是欧阳廿。
“你怎么来了?”白芷走到他面前去,眉梢高挑着说,“廿廿怎么了?他衣服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周围很安静,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最终还是钟言将人拉了过来:“我跟你说个事,你一定要冷静。”
“什么事?我还有什么不能冷静的?”白芷自问自己已经足够冷静,“我都快一百岁了,我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你们可别告诉我蒋天赐因公殉职了?”
钟言一脸沉痛地看着她。
白芷的心里凉了半载:“不会吧……这我真没见过。”
“不是,这件事是这样……”钟言将她不知道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告诉她,从欧阳廿变成了人灯到如何解救,再到他们寻找到的两个墓穴以及水清湾这个危险的存在,包括自己即将恢复记忆。短短两天两夜不在,白芷和何问灵就错过了万千信息,但即便现在都告诉了她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化接受的。
“你说什么?光明道人他……死了?”白芷走到蒋天赐面前,摸摸肩膀,拍拍脑袋。这明明就是自己很熟悉的那个人啊,怎么可能死了?
“他现在是蒋天赐,光明道人只是一个身份,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且上一位光明道人临走之前说‘他对不住我’,这里头肯定有大问题。”钟言说完后顿了顿,反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何问灵顶着一头嫩绿的柳叶回来,说:“我们掉进了山底,然后被这棵树给接住了。白芷说这棵树是癸柳,后来我们发现树中心有一颗心。白芷认识那东西,说那是神农的‘草木心’,也是她梦寐以求。我们在树洞里休息两天,那棵柳树会摘果子,然后忽然一下它就坐不住了,最后带着我们拔地而起。”
“癸柳?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在望思山里?”钟言对癸柳一向敬而远之,因为这东西很容易闹鬼。这会儿欧阳廿难受得挠起喉咙来,蒋天赐立马心疼地攥住他的小手,以防他再将自己挠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