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言的身子晃了晃,什么?他不是要和飞练换魂?刚才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陷入他的幻境了?
“离魂诡术已经修成,我只差找一个好身子,终饿可灭世,如今你马上就要放出七鬼,岂不是正合我意?哈哈哈哈哈……等我成了终饿,谁还要成佛?佛管不了人间皇!”这一计从清游还没死他就动了心,现在眼瞧着大功告成,清远兴奋得呼吸粗重,两眼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好似要返老还童,“想不到吧,我身子里还有一个吸毒死的毒鬼!你抗拒不了心头期盼,根本无法拒绝,还会上瘾,这可是我专门为你找的鬼啊,钟言!”
“我留着你,就是要看看你身子里还有没有恶鬼。果然当年清游喂了你七只!”
“现在你是我的了!”
什么?钟言很想用力地思考,但现在他的脑子仿佛转不动了,唯一后怕的就是自己这一闭眼,第七只鬼就要出来了。清游曾经那般嘱咐过不可以变成终饿,但还是辜负了他。
“师祖!”飞练那边陷入苦战,等到他看向清远这边时,钟言已经满身鲜血。
“小饿鬼,把你的身子给我吧,你用不好七鬼之力,我来!”清远仰天长啸,他成功了,他终于成功了!
钟言不知不觉吐出一口鲜血,再低头时,心跳已经很微弱了,即将归零。但他还是笑了,用尽了手腕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将右手刺入右肋下。
“好,这一次……算我输了。”钟言闭上眼睛,随即快速睁大,将右肋骨生生掰断一根朝着飞练抛去,“但是你们永远都别想拿到不化骨!”
这也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那年自己和清游吵架滚落山崖,昏迷后再醒来就被换了一根骨头。清游说自己的骨头断了,所以要拿一根好的来换。所以他的金身少一根骨头,秦翎也少一根,飞练照样少一根。
“什么!”清远大吃一惊,这……这……不化骨居然不在两具僧骨上头,一直藏在钟言的身体里!莫非清游早早给他换过了?
带血的肋骨朝着飞练的方向飞去,钟言缓缓闭上了眼睛,停止呼吸。
“师祖!”飞练的触手朝这边横扫,而方才和他缠斗的那几只恶鬼也朝着不化骨的方向围剿,千钧一发之际还是他的触手尖先碰到了。
周围忽然寂静无声,也无风。
片刻后目之所及一片血红,升腾起无法驱散的血雾。唢呐的吹奏声徐徐而来,穿透了不可捉摸的危险。
萧薇和梁修贤同时一愣,他们是从望思山鬼煞里活着出来的人,这场景太熟悉了。这是……飞练娘亲的红煞!
飞练的娘怎么来了?红煞现世了!
而飞练却没工夫去想那些,他在接触到那根骨头的一秒只觉着眩晕,眼前一片金光。
等到他再睁眼,面前是一个木鱼,自己跪在蒲团上头,手里拿着一串红色的佛珠。旁边是九环法杖,一只小小的灵龟靠在法杖旁边,像是睡着了。
“清游。”一个人从后头走过来,身影被佛殿内的烛火拉长,拉细。
清游没有回头,反而转动着手中佛珠。
“为师问你一事。”说话那人从后头走到了前头,不是别人,正是年轻时候的清远。他也身穿黑色袈裟,手里捻动着充满光泽的佛珠。
“师父直问就是。”清远闭上了眼睛,眉心的那道红痕已经变成了朱砂红。四十九天了,今天正是他圆寂的日子。
“你是不是,把那个饿鬼藏起来了?”伴着不停敲响的钟声和雷声,清远终于问出了口,同时眼底浮上了他藏得极深的嫉恨。
作者有话要说:
飞练娘亲:老娘来了!组团打架吗?
不知从何时起,远处的蜡烛忽然爆了个灯花。
噼啪!清游这才睁开了眼睛,从小异于常人的眼睛其实更习惯暗黑。
“你的‘我执’放不下啊。”清远叹了一声。
清游手里的佛珠原本还转动着,现下缓缓地停了:“师父,您还是不肯放过他么?”
“不是我不肯放过他,而是你犯错在先。他是鬼,你将他养在千佛山当中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清远就站在清游的左下方,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自己和这个徒儿差距甚远。
金佛寺,这寺庙的名字多好听多威严,只因为几百年前有一位神算子曾经算过,这座山上迟早要出一具金身,以大功德成佛,受万人尊重。可神算虽然能预算天机却不能事事算尽,那位女神算只知道会出金身,但看不出金身是哪位高僧。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那具金身熠熠生辉,寺庙内的其余僧人皆敬拜诵经。”
于烈火之中,焦黑之上……这几个字也深深困扰了清远许久。这话有何深意?是说若想成就金身就要在火葬中圆寂?
清远无法参透,但这不代表他不想参透,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自认为那具金身会是自己,毕竟金佛寺虽大却没有比自己更有慧根和佛性的僧人。况且,自己已经虔诚皈依许久了,从未有过闪失。按照此法,将来天上佛必定有自己的席位,不再苦受轮回。
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寺里的僧人和山下的百姓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在一个暴雨天里,有人从山下抱上来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也就是从那日开始,清远仿佛进入了炼狱。
“大师!求您收下这孩子吧,我们实在不敢养啊!”那送孩子的男人苦苦哀求。
清远十分为难:“不是老衲不出手搭救,而是这孩子的父母尚在人间,施主怎好将他们的孩子交给本寺抚养?况且,寺内都是僧人,无人懂得照料一个落地三日的婴孩……”
“可这是佛子啊!是佛子啊!”男人疯狂地喊着,蓑衣上的雨滴随着他的动作飞快下落,甩在了清远的袈裟上。
“阿弥陀佛。”清远双手合十,“自来佛降世间……”
他还没说完,那男人一把掀开了襁褓,露出婴孩面孔。天穹打着白闪,这样大的雷声都没有把孩子吓哭,反而他安安静静地缩在干燥的襁褓里头,又睁开双眼,想要看看人间。只这一眼,清远便犹如五雷轰顶,他忽然懂了那个预言的谜底,原来从不是自己。
金瞳现世,这才是真正的佛,将来会有金身和舍利子,上天归位。
“大师您一定要收下他!”男人还在苦苦哀求,丝毫没看出清远的表情有多么震惊和排斥,“金佛寺不是早就预言出会有金佛吗?这就是金佛啊,佛子只能佛来养,孩子爹娘就是因为不敢才委托我将他送上来,求求您了!”
佛子只能佛来养,那一天,金佛寺迎来了真正的佛子,大殿内烛火通明。
再后来,金佛寺因为清游的到来而名声大噪,许许多多的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看那双眼睛一面,仿佛那就是佛的预示,见一面就能药到病除,愿望成真。清远逐渐被淡忘了,他凡人的身份在佛子面前微不足道,最多只是佛子的师父,是住持,但早就不是人们心里的那尊大佛。
“师父,您说我有‘我执’,我承认,弟子确实是困住了。”清游的话打断了清远的回忆。
那些回忆宛如不肯服输的菟丝子将清远紧紧缠绕,让他从略微的不舒服变成了夜不能寐,等到他真正发现自己起了妒心已经为时过晚。他多希望清游死在外头,不要回来,可是他每每都能化险为夷,平安归寺,不知是否真是天命之人,否则怎会有这样的好运!
“弟子被困住了。”清游似乎对身后人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说话也透露出虚弱。
圆寂前的四十九天他断食断水,已经辟谷,如今天还未亮,等到天亮的那一刻,外头的阳光洒向正殿的那一刻,自己就该走了。
但是他被困住了。
“最后这四十九天应当平静祥和,心怀仁念,身无外事,外无心思。可弟子的心一直乱着,仿佛已经听不到佛的声音了。”清游像是在忏悔,但又像是放下重担,头一回在佛面前承认自己错了,“佛早已离我甚远,我只是个凡人肉身。”
“所以这就是魔入你心的借口?”清远也不再遮掩内心,前面就是金佛寺的高大佛像,正殿里是寺内修为最高的两个僧人。然而他们的佛心都乱了套。
“不,不是。”清游忽然说,“不是魔入我心,是我情愿的,我心并不干净。”
“孽徒!”清远厉声道。
这两字才是清远最想说的,也是他压在心头的大恨。他压抑多年的情绪全部凝聚在方才的语气当中,终于可以褪去伪装不再掩饰,不用日日面对这个极恨的人还要强装无事。是他夺走了自己的一切却还云淡风轻。
而这一切,清游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想说罢了。
“师父,您总说我身受魔障,其实错了。”清游看向大佛金目,而自己的那双金瞳却不那么纯粹,“是我心甘情愿被困住,这不是魔,而是本性使然。”
“自我懂事,身边所有人都要我成佛,我说话晚些,还不能清晰说完一个句子便学会了写字,头一个学会的便是‘佛’字。”清游并不怨恨什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愿意做这个佛的,因为那么多的人奔着他而来,都希望沾一沾所谓的“佛缘”。
“等我再大一点的时候,便听懂了所有人的用意。寺里的人说我是金佛寺注定的那个人,山下的百姓说我这双眼睛便是佛眼,就连上山拜佛的三岁小童瞧见我都会说上一句‘佛子’,我怎么能不成佛呢?我不敢不成。”
“我从不敢踏错一步,生怕有辱佛门重地。如果世人需要崇拜一个金身,那么我当就是。”
“可是,谁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现在说这些话还有何意?”想不到清远听完只有讥讽,因为在他听来这都是无形的炫耀,“你可是佛子啊,还未成佛已成佛,世人皆知清游在。”
“可我不愿意。”这是清游头一回吐露心迹。
清远愣了一下。
“我从未想过要有什么金身,舍利子,或者万代功名天上佛位。我内心欲望太盛,想要太多,我根本就是六根不净,红尘杂念纷扰。今日是我圆寂之日,我却走得十分不安,因为我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欲。”清游看了看红色的佛珠,这是他从小拿在手上的。
很轻,他三岁时就拿着了。
但是也很沉,他快要拿不动了。
这回他将它珍重放下,放在了九环法杖的一旁,拿起了和言儿一起养育的灵龟,拿起了人的念。
“你别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话。”清远说话时和钟声相伴,响魂大钟片刻不停,昭告天下有鬼在这里。天雷不止,一道道劈在大钟表面,屋里的浮尘被烛火晃成了金尘,像一粒粒的金沙。
清远看着即将咽气的徒弟,既有不甘又有窃喜,不甘是自己如今已经成佛无望了,窃喜是清游一走,就再也没有人护着那个小饿鬼。
“师父,我圆寂之后您是不是会追杀言儿?”没想到清游忽然问。
两人对视,仿佛都看清了对方的意图。
“你就是怕我对他不利才提前将他抱到大钟下面,让他被响魂大钟扣压四十九天?”清远再次试探,两人的影子交叠像是交战。
“是我。”清游承认了,哪怕再有不舍,那人也是自己用药使其昏睡然后亲手抱过去的。因为最后这四十九天他担心自己护不住言儿,身子和法力日渐孱弱,恐怕不是师父的对手了。他得把言儿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个地方不管是谁都不能进,哪怕是高僧也不行。
响魂大钟一旦扣下,只能等它自己升起来。看似囚禁,实则庇护。
“怪不得我找不到他,原来大钟里头那个真是他。”显然清远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只是没料到清游如此狠心,“但从未有过一个恶鬼能活着走出来,你就不怕他随你一起灰飞烟灭?”
“言儿不会,他现在已经不会了。”清游想起他来淡淡笑着,而天快要亮了。
“那你就不怕……”清远也是看天快要亮起,将心窝里的话一抛再抛,“等一走,为师就替天行道铲除恶鬼?”
“若我言儿烧杀抢掠,师父对他动手还可说是替天行道,若我言儿行人事、懂人心、通人性,师父还可说替天行道?”清游将灵龟轻轻放下,不舍地多摸了它两下,“师父,您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我的‘我执’是可以承认的,您不敢。您的‘我执’太重,也不敢承认。”
清远笑了笑,再如何不能放下,如今清游都要走了,自己也不用费太多功夫。等他圆寂成佛,那小饿鬼必定要落在自己手里。而他也深知清游不成佛的后果,佛子破戒便会重入轮回,降为人,受尽苦楚,再降为鬼,从此再不能为人为佛也无法轮回。“徒儿……如今你当着大佛说这些话,就注定不能成佛了。”
“所以我这身子也就没用了,师父也不必执着于抢占。”清游说完后屋里似乎冷了几分,连烛火都暗了些。
清远手里的佛珠忽然间断裂开来,散落满地。“你在猜忌什么?”
“藏经阁里少了一本经书,是您拿走的吧?”清游说,自己陪言儿翻遍经书,自然了如指掌,“有一本上头记载了两三行离魂诡术的秘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清远笑着反驳。
“无碍,师父心里明白就行,佛祖自在,你我能骗别人但骗不过内心。”清游看向他,“不然师父您为何在这时过来?是打算看着我咽气么?”
必定不是,离魂诡术最要紧的是换魂,清远对成佛执念已深,如同走火入魔。可他已经不能成了,便开始打了换魂的主意。清游早早就知道他想和自己换过来,所以他要等到咽气前,自己最为虚弱时好趁机而入。
回答清游的只是清远的一声叹息:“徒儿啊,你为何要这般聪慧?”
刹那间所有烛火尽数熄灭,外头正是天亮前最黑暗的那一段光阴。一道掌风发自清游身后,清游本可以躲开的,但却转身生生受了这一掌。
心脉震断,鲜血立马溢出嘴角,清游连续往后退了十几步才站稳,外头还在电闪雷鸣。
“你既然知道我想做什么,为何不把身子给我,让我替你成佛?”清远问。
他早已不知所踪,声音融在这本应光芒万丈的大殿之内,檀香冒着直烟。听起来好似整间大殿都是他,四面八方都是他。
“这一掌是我报师父您养育之恩。”然而清游并不觉得四周黑暗,他的眼睛更能适应暗处。
“你的心脉已经被我震断,不要再做无用的挣扎了。”清远不知何时竟然悄悄到了清游的身后,可他说话的声音还在前头。
“只要我赶在你咽气之前换了魂魄,便可替你去天上圆满。而你有了我这身子,继续带着你的饿鬼逍遥人间。”
“我还可以告诉你那本经书藏在哪里,待你研修透彻便可随意操控。往后看上谁的身子和家世便可更换。”
“你不想成佛,我便替你去。从此你和饿鬼留在人间做你们的寻常夫妻,两全其美。”
“他不会死,你随意换人身躯也不会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岂不更好?”
清远已经走到清游身后,充满欲念的双目盯住了他的后颈。那是托生门,只需要在这里下功夫便能成功。天马上会亮,时候不等人了,清远朝着他伸出手去,却不想清游在这时转过了身。
黑暗中,他金色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
清远没有准备,所以也没能躲开清游的第一掌。第一掌便击中了他脐上四寸中脘穴,肝脾震裂。
第二掌关元穴,脐下中三寸,顿时阳关外泄。
随后自己的左臂被拉起,劲道的手掌劈在了手背部,第三掌击中合谷穴,顿时眼花耳聋。紧接着颈后部的凹陷处又受了第四掌,脊骨断裂,头抬不能。
第五掌来到头部,直冲正中百会穴,一时间头骨塌陷。第六掌分为两掌,左右太阳穴被同时狠狠击中,清远的三魂六魄已经快被打散。
最后一掌击于面中,鼻梁骨和眉骨完全打碎,整张脸凹陷进去。也是直到这时清远才惨叫出来,但已经回天乏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便是你的后手吗?这便是你为师父准备的?哈哈哈……清游啊,清游,你可真是太自以为聪明了,也太不自重了!凭什么我想要的都在你身上,你却不珍惜,你太糊涂了啊!”
“不给我这具身子又有何妨,只要我不死,你就永远别想有好日子过!”
“一世佛,二世人,三世鬼。逆天而行,自甘堕落,业障成孽,苦海无边。”
“就算死,我也不会遂了你的心愿。”
“若你成鬼,我也要杀你千千万次!”
在断断续续的笑声中清远的身体开始塌陷,逐渐化成了雾状的虚肉,再也聚不成型。那身黑色的袈裟瞬间脱落,掉在地上成为柔软的一团布料,再也没有任何意义。
在惨叫声中,清远消失了,他被打没了人形。
然而清游的时候也到了,他看到东方升起了鱼肚白。
屋里的烛火忽然又点了起来,没有了邪气压制这里仍旧是佛殿。清游踉跄地走回蒲团,最后一次用打坐的姿势坐下了,两只手双手合十,可心里了然无佛,只有一人。他确实力不从心了,否则必定会在大佛面前亲手弑师,因为清远只要还有一息尚存就会对言儿不利,但临了自己只是一个即将咽气的人。
打清远那七掌,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法力。
天已经亮起来,一抹亮光照进了大殿,清游看着眼前的檀香,无奈地笑了笑。其实他不喜欢檀香,喜欢沉香,这还是古灵精怪的言儿发现的呢。
“你明明不喜欢檀香为何还点?我若是你便日日夜夜在大殿里换着法子点沉香,本来念经就够苦够累,给自己找点舒坦的嘛。”
这是他无味人生中的一颗甜果,只是这一世陪伴不了太久。但是言儿你不要怕,我已经算过天机,知晓你往后可能遇上什么,所以才以鬼饲鬼。我留下那么多的法器,应当足够你用,我还安排好了一位竹怨鬼来,若你们有缘,会在山下碰见。
你已经通晓佛法,响魂大钟杀不掉你,但也会震到你失去记忆。我为你留下手串一串,只要你戴着它,往后再也无人可将你困在钟里,手串和大钟相碰便会自裂两半。
不要难过,我还有第二世,第三世,等到三世到了,我便能圆你心愿,从此不分。
光照离清游越来越近,大半个佛殿都已被照亮。清游却再次不舍,睁开双眼,将手指尖掐破。一滴鲜血滴落,用了他最后的几刻命数,清游屏住呼吸,心里想着不知见面是何时。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座高大的山,山上点着好几堆篝火,每个人都穿着样式奇特的衣服。男人和女人都不用蓄发,而且还不用守着男女大防,并肩相坐,随后那些人像是起了什么纷争,吵闹不断。少顷自己便看到了一个乌黑的管子,这管子自己曾经也在梦中见过,应当是一件法器。
一声巨响,那法器用出了真正的效力,一个金色的暗器冲出管子。清游的视线和暗器化为一物,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他看到暗器冲向了一个人的眉心。
那人,便是长大后的言儿。比现在高,穿一身鲜红。
原来这便是再相见之时,清游喜忧交加,喜的是他们还会再见,忧的是原来自己做过的梦境是真,往后会有一样东西超越法术、道术,能以纯金作为利器、暗器将鬼伤害。这便是清游最担心的事。好在,言儿现在不会那么轻易死了。
一抹光亮爬到了他的袈裟上,那只灵龟抬起头来,悄悄地落下了两滴眼泪。
清游这回彻底闭上眼睛。
我不难过,因为我知道往后每过一日都和与你相见更近一日,心里是欢喜的。言儿,你我终将相见,你要等。只是不知道今夕是何时了,还要再等多久……
夜晚结束,天亮了,随着清游咽下最后一口气,山上的响魂大钟缓缓升起,天上的雷劫终于结束,金佛寺迎来了新的一日。
一切归于平静,山下不知几年。
飞练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条泪痕,而手里的那根不化骨也不知什么时候融入了他的皮肤,回到了他的体内。他这回算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钟声和雷声,看到了金色沙粒般的尘土在佛殿里漂浮。言儿,小言,师祖……三张脸在他面前变成了同一个,从小到大,其实钟言都没怎么变过。
唢呐吹奏喜乐,在诡异的红色笼罩下又如喜丧,一顶红色的喜轿摇摇而来,将所有人都困在了鬼煞里。而一部分人都在发愣,以至于忘记了呼吸,等到萧薇一个深呼吸缓上来,眼前似乎还有秦家当年的盛景。
娘亲,爹爹,二娘,哥哥,嫂嫂……还有她的柳妈妈,一切都在。
她的家,她的秦家,被潘曲星杀到了只剩自己一个。她甚至不敢大口呼吸,胸腔快要疼炸了,万万想不到那样大的一个家族竟然断送在一个疯子手里。她再看向身边的梁修贤,他的眼镜片已经碎了,但后头的那双眼睛同样饱含热泪,仿佛有什么情绪不可言说。
白芷抱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何问灵,再猛然看向钟言。当年长嫂是男的啊?
王大涛揉着脑袋站了起来,忽然下意识地摸向后腰。我杀猪刀呢?
余骨仿佛还在林间寻觅活尸,听见鬼侯在身边唱着丧曲。
等到他们都想清楚了,再同时看向飞练,飞练的眼睛里又多了东西,那是金色的瞳孔。在这种情况下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白了,两枚红、两枚黑、两枚金,三世的记忆全部找了回来。
喜轿还在靠近,迷雾边缘出现了许多白色的双头狮。喜奴们高高瘦瘦,吹吹打打,扛着沾满鲜血的十里红妆。
“清远。”飞练终于动了动嘴,六枚瞳孔一起看向了正前,“许久不见了,师父你一切可好啊。”
清远还拎着钟言的尸首,这个声音和语气让他身上七个大穴不禁狠狠发疼,好似上一刻刚刚挨了七下。是他回来了,那个从小就抢夺、抢占了自己一切的佛子回来了,附带着一双让人无比痛恨的金瞳,哪怕他死一万遍还是会回来!
而就在清远身后,一个人的轮廓开始显现,慢慢变成了异常清晰的实体,好似就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让所有人感到陌生,他很高大但相貌普通,可是眼神却流露出奸诈算计,宛如一切尽在掌握。
“潘曲星……”萧薇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这人进入秦家不久就和三哥换了身子,所以她也没见过他的样貌,但这会儿站在清远身后的人除了他不会是别的谁。
潘曲星一惊,什么?自己居然能被看见了!
“果然是你!”萧薇不顾伤势地冲了过去,黑蛇也在草皮上卷起一阵风暴。随即梁修贤也追了过去,秦家上辈子的仇可要好好地报一报了。他知道潘曲星为何会显出原形,因为这是飞练娘亲的鬼煞,鬼主的意识决定了这里的一切,鬼主不让他隐藏他就得出来。所以他们找东西镇压钟言,因为钟言如果打开了饿鬼道场,潘曲星的魂就藏不住了。